【别闹。】
就算被抓住手腕,林婉儿也不恼,乐呵呵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发丝。
【我没闹,就是觉得闻夕很了不起嘛。你看,你如今的称号是毒圣,而不是别的什么五毒老怪啦,黑心毒手啦,说明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坚持正道不是吗?要是我的话绝对做不到的。别说将近五千年了,就是要我五天不跟人说话我就会憋死了。所以,闻夕很厉害!】
其实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听话的,也曾经抱着侥幸的心态接触过一些人,但后果没有例外。他也曾为了找寻那个虚无缥缈,可能会有的命定之人,定下以命换命的规则,将明知会让人灰飞烟灭的“问心”戴进那些绝望中向他求助的人手中。
他没有阿婉想得那么好,那么正确。可是——
【恩,我知道了,可以了。】
总觉得要是再不制止,她接下来说不定会说出更难为情的话来。
【……哦。】就像是被打断了什么有趣的游戏,她委屈地鼓起了腮帮子,睁着那双湿漉漉的漂亮杏眼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在这样的注视下只坚持了不到十个呼吸,闻夕就不得不宣告投降。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那你继续吧。】
结果他这边妥协了,林婉儿那边反而开始沉默了。
【阿婉?】
她抓着夜明珠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在上面刻画什么复杂的阵法一样,指尖在珠子上划出了复杂难辨的轨迹。
【就是,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有点心虚……】
【运气好?】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林婉儿的过去,作为从小被预言活不过16岁的人型仙芝,她这短暂的人生实在是跟运气好三个字扯不上一点点边。如果将这个时间线再次拉长,把她的前世们也算进来的话,那已经不只是运气不好这四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了。
她竟然说她运气好到自己都心虚的程度……
【为何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是“问心”的宿主啊。】她垂着脑袋,小声地传音道。
闻夕还是一如既往地抓不住她的思路。
问心带给她的好处,非要说的话只是百毒不侵而已。这对于她曲折的人生来说,不过是件可有可无的器物。杀人的手段千奇百怪,光是避毒根本无法应付绝大多数的杀意。更别提她所面对,永远都会是至亲至爱不知何时会突然捅向她的屠刀。
【重点不是“问心”,是你呀。】
两人到底是认识这么久了,一见闻夕现在的表情,林婉儿就明白这人压根没听懂自己在讲什么。唉真是的,所以她才觉得自己运气好啊。
【你想想看,因为你,我才能走出枯灵岛,因为你,我爹才能醒过来,魔修的阴谋才没能得逞。】她掰着手指一桩一件地数起来,【因为你,我在刚刚觉醒成人型仙芝之后,才没有被那些修者发现……】
话至此,林婉儿越发确信了。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说不定就像天机阁阁主说的那样,活不过16岁了!】不光是她自己,她爹、小桃、乃至整个临源城都将覆灭。
【像闻夕你这样好的人,只是因为“问心”而被我遇见,愿意成为我的药师,纵容我的胡作非为,这还能不算运气好吗?上次我都那样冒犯你了,你最后不还是原谅我了吗?】
上次?她指的是什么?
闻夕努力跟上她跳跃的思路,仔细回想之后才想起——
是她梦到他被关入万毒窟之后,急于确认他安危结果扒了他衣服的事。
【所以我总是担心你是不是在委屈自己。上次你那么轻易就原谅我了,是不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你可以碰到又不会死的人,你不得不原谅我?】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的阿婉——】
【闻夕。】她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这话我之前一直没机会说,所以我想说清楚。就算那次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不会因此就跟你断绝来往,我会缠着你向你道歉请求赎罪,直到你愿意原谅我为止。就算你不事事以我为先,我也不会认为你讨厌我了。就算你拒绝成为我的药师,我也不会因此就不再跟你一起冒险一起历练了。就算当时临源城深陷危机,就算我爹当时性命垂危,你也可以不跟来,你在我心里仍旧是一个救我于水火的好心药师。等危机解除之后,我还是会回去与广城找你的。】
闻夕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刹那间乱成一团,在这双满是真挚的眼眸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愣了许久,双唇下意识地翕动,问道。
“……为什么?”
“因为早在枯灵岛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让你成为我的药师了。”
对于临源城的真传弟子来说,专属药师到底意味着什么?
其实很简单。
是亲人,是挚友,是战友,是伴侣,是手足,甚至如同本命剑之于剑修一般,是半身。
是就算吵架了,闹翻了,甚至是冷战了,都还是会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一起去秘境探险,必要时刻舍身救援的人。
是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
虽然林婉儿在踏上枯灵岛之前的人生里,一直都没能踏出临源城的范围。但因为临源城对药师特殊的待遇和吸引力,以及三年一届的武斗大会,在她短暂的十五年生命中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修士,各种各样的药师。
修士们有的意气风发,有的一心向道,有的放浪形骸,有的矜贵自持。
药师们有的平易近人,有的目下无尘,有的怀才不遇,有的普度众生。
他们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厉害。
可林婉儿从未想过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成为自己的药师。
但是在枯灵岛上,在漫天雷云暴雨的笼罩下,那一叶巨浪中沉浮的小舟上,在她发现那个人在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向世界的斑斓虹彩时,不知为何心中一片悸动。
想要他永远都能看到世界的色彩,想要他永远都能向她展露笑容,想要他永远都能注视着她的眼睛。所以,想要他成为她的药师。
“我想要你,想要在我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一直跟你在一起。”
讲到这里,她神色骤然一松,重新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
“不过拜你所赐,这一个月的时间好像有无限延长的趋势。我那时候能忍住的很多事,现在可不一定能一直忍住了。所以我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告诉我,千万不要憋着,把自己憋坏了。”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样比之戏文都要动人,比之诗句都要美妙的话语。
“你……都忍了些什么?”
明明此刻胸中饱胀着的东西都快要溢出来,想要立刻将她紧紧抱住,狠狠地摁进怀里,可是他还是得控制住自己,万一她忍耐的是他的接触呢?虽然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不管他怎么做都没事,可他想要做的跟她刚刚说的又不是一回事。
阿婉只当他是药师而已,他不可以得寸进尺。
“恩?”也许是终于把心里话讲出来了,林婉儿放松下来后打了个哈欠,这才慢半拍地回答。
“比如一些听了会让你不开心的事。像是我爹其实除了练剑以外一直不怎么爱搭理我,我不怎么读书是不想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我爹不在的时间里。比如我其实一直挺怕死的,只是实在没办法才装作不在意。比如,唔,从刚认识你起就觉得,你身上……恩,特别好闻,总是忍不住想往你身边凑……哈,要是能抱着一直吸……就更——”
什么?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搬运的工人恰巧挪到了这边,打断了林婉儿的话。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你别吓人啊这里就咱们四个。”
四人竖起耳朵等了一阵,确实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
“这是仙人的船,可能就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吧。”
“好了别瞎猜了快点搬吧,迟了仙人可是要发怒的!”
早就听说这边的箱子比看起来要重,于是四个人搭起扁担,喊着号子,同时使劲儿,费力地将箱子架了起来。
箱子摇摇晃晃,走在了通往未知旅途的路上。而好不容易放下了警惕心的闻夕终于放松下来,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时,一低头却发现林婉儿头一歪眼一闭——
睡着了。
在丢下了一大堆让他无法冷静的话之后,就这么随随便便睡着了!
他的心脏直到现在都还疯狂地跳个不停,她怎么就能这么安心地睡过去啊?!
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开心地翘着嘴角!
闻夕一口气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地,又好气又好笑,真想抓着她的肩膀狠狠地摇醒她,让她好好解释一下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要她为搅乱他的心绪狠狠地道歉!
结果手搭上她的肩头后,却只是将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想着让她睡得更舒服,干脆翻了个身让她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胸前,毛茸茸的脑袋深深地陷进他的颈窝里。
她醒来的时候会像上次一样弹开吗?
可她说了,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想要抱着他。
她说了,药师对她而言就是伴侣。
她说了,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
她说了,他听到了。
就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了。
他执起她的手,在手心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阿婉,我的阿婉,做个好梦。
之后的无数个日夜,希望你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永远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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