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纱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的技能,其实没明说的限制条件。


    ——她没法回档了。


    *


    面对“把闺女喊出来”这个明显荒唐的提议,一干人竟然忙不迭地同意了。


    这个人说着“我小时候还抱过她呢”,那个人说着“我过年给她买过酥糖”……


    听到“你闺女十岁的时候,我还给老刘你家里送过开裆裤”的时候,纪明纱觉得,自己该考虑跑路了。


    尽管其他副本不见得安全得到哪里去,但总能横向挑选一下吧,这里是肉眼可见的脑子全不太正常。


    但是……


    “回档”灰了。


    {提示:副本过场中,不允许读档}


    喂——!


    *


    没办法,她只好暂时放弃了再挣扎一下的想法。


    下一秒,她的眼前一黑。


    再亮起来时,周遭的环境已然大变。


    天色大暗,她似乎坐在一片野地上,杂草丛生,碎石凌乱。


    但即使屁股硌得不舒服,“纪明纱”浑然不在意,只前倾着身体,死死地盯着前方被手电筒照射出来的那一小块区域。


    她和另外五人围成了一个圆圈,而圆心的位置,放了个通体圆润的白色骨灰坛子。


    这里似是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泥土略显粘手。其他的东西都透出一股脏乱,唯独这坛子干净得近乎无暇。


    纯白的色泽,莫名透出股妖异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纪明纱总觉得,骨灰坛下方的土壤,比其他地方都要湿润。


    视线晃动起来,她看到“自己”拿出手机,瞥了眼时间。


    晚上11:37。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纪明纱”催促道。


    “好了好了,就来了……别心急啊。”


    啪嗒,啪嗒。


    随着杂草被挤压的声响,刘秃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过来了。


    “嘎——嘎嘎!”


    他手里提着的,赫然是一笼不停挥着翅膀的暴躁鸭子。


    “咱这儿养鸭子的太多了,不止是鸭场,自己也会养养……”明明没人提起这茬,刘秃子却跟做贼心虚似的,滔滔不绝地解释,“鸭子好啊,鸭子全身都是宝……”


    有人怒斥一声:“刘秃子!你有完没完?”


    刘秃子堆笑道:“哎,好。”


    说着,他放下鸭子笼,叮当一声金属撞击声后,一只掉了毛的鸭子被拔了出来。


    随即,手起刀落。


    噗嗤——


    鸭子深红色的血,浸润进潮湿的泥土里。


    “嘎、嘎嘎嘎嘎!!”


    剩下的鸭子纷纷在笼子里缩成一团,不停地啄着刘秃子探过来的手。


    “嘶——小畜生,还敢咬我?”


    一只只鸭子被拉出来,屠宰了个干净。


    “趁着血还湿着,快点擦到眼皮上和嘴巴上!”刘秃子把六只鸭子一一扔给在场的人。


    一边扔,他一边念念有词:“抹钝嘴,开灵口;抹浊眼,开灵瞳;阴阳不通难平衡,打开阴门请神游;千辗万转莫迷途,世间万象难藏踪……”


    所有人都照做了。因着血液尚未凝固,控制不好涂抹的量,抹着抹着,人像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层猩红的鬼面具,无序的红色线条呈现出不可预知的诡谲气息。


    见大家坐定了,刘秃子摸索着,从腰边的箱包里抖出一张红盖头。


    沙——


    风突然变得强劲了起来。


    夏天的风,理应是凉爽的。但这阵风却不同寻常,打在身上像是用荆棘条一下下剐着人的肉,刺寒无比。


    “手电筒都关掉。”


    刘秃子脸上的神情,这一刻,居然显得有些紧张。


    两根巨大的红烛被点了起来,另有两圈白烛环绕在外,却并不点燃。


    “幽冥司在上……”


    周围的白烛,一根接一根地燃烧起来。


    “爱女刘岗花,魂归——”


    呼!


    陡然间,风变得猛烈起来。蜡烛的火苗突然膨胀了数倍不止,紧接着,它们却又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哎噫——”


    黑暗中,细细的女音不知从何飘了过来,忽远忽近。


    嗤——


    火苗重新摇曳了起来,但这失而复得的宝贵光明,却是让在场的人瞳孔都震颤了一下。


    ……空、了。


    骨灰坛子连带着那顶红盖头,消失了。


    连带着刘秃子,也跟着不知所踪。


    “丢手绢,丢手绢~”


    是少女唱歌的声音,活泼而轻快,听着还有几分稚嫩。


    场内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在发现所有人都紧闭着嘴的时候,哪怕先前看着最高傲的“财主”,也露出了些许的惧意。


    少女继续唱着歌:“轻轻地丢在,我的夫婿后面~”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背后绕行。


    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这一点。


    噗叽。


    本来被扔在地上的鸭子尸体,突然变得肠破肚烂。它像是被人不小心狠狠地踩上了一脚,顿时面目全非。


    少女像是有些不满,“丢手绢”的歌声也仓促地停住了。


    嚓嚓。


    嚓嚓嚓——


    只一瞬间,他们的身后,就被无数个血脚印包围了。


    那一只只的脚掌极其凌乱,好像在跺地发火,弄得一片血津津的。


    ——这位刘秃子的“爱女”,并没有穿鞋。


    发泄了一通后,等场内所有的鸭子都变得面目全非,少女才继续绕行,慢悠悠地唱着听不出方位的歌——


    “心呈诚,姻缘造,父命难违女情深。皎月夜,照远途,回眸远望泪盈盈……”


    “燕尔新婚花烂漫,鸳鸯对舞情谊真……”


    “永结连理,白首不离。阴间喜,喜无疆……”


    在最后一个字唱完时,一直摇曳个不停的烛火,陡然凝固住了。


    与此同时,纪明纱感觉到,她的背后涌来了一股海腥味极重的湿润气息。


    不、不是吧?


    她就这么倒霉……?


    在纪明纱不断“走走走”、“退退退”的祈祷下,一只浸满了海潮气息的手,阴冷而沉重地搭上她的肩头。


    下一秒,纪明纱感觉到,身体突然恢复了控制权。


    *


    {安全区剩余时间:10分钟(首次正式内测特惠)}


    {存档已自动更新}


    就在同一时间,两条消息同时跳了出来。


    一条令人喜出望外,一条如若晴天霹雳。


    换副本的梦想当场破灭,她只得安慰自己:反正不是要在这个副本挨打,就是要在那个副本挨打——都是挨打,有什么区别?


    空气不再是先前几近凝固的状态,有流动的风从身前穿行,倒显得松快了不少。


    但对纪明纱来说,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开始。


    要怎么办?


    “她”不会还停在身后吧?


    忍着蹲麻的腿,纪明纱打开脚边的手电筒,一时间踌躇起来。


    数秒后,她狠狠心,另一手往后腰探去。


    ——没摸到什么。


    她稍稍松了口气,才敢把头往后扭去。


    一张瞪着空洞眼眶的鬼面,对着她森森地笑。


    *


    纪明纱面无表情。


    和它对视了会儿,纪明纱发现,那是一个挑在树枝上的黑色垃圾袋。


    什么人这么没素质,扔在这种地方,不怕把半夜遛弯的老头吓出个好歹来吗?


    其余什么也没发现,她僵着脸,默默把头转了回来。


    场内总共六个人,四男二女。


    大家的心理素质似乎还不错,居然都没有大喊大叫,而是沉默地互相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篮球衫、手上缠绕着绷带的青年率先道:“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内测员’吧?”


    大家齐齐点头。


    篮球衫道:“那、这个副本……”


    灰色外套的青年冷不丁道:“对了,刚刚那段‘过场’,刘秃子的女儿最后停在了谁的身后,有人看清楚了吗?”


    纪明纱心肺俱停。


    *


    她的面瘫救了她自己。


    因为,灰外套青年的下一句话便是:“最后那部分,我这里看得很模糊,你们也是这样吗?我在想,这是游戏故意的,还是……”


    场内寂静了数秒后,另一个女生先说话了:“我、也是很模糊,看不清楚……”


    “财主”点头:“我也是。”


    “我、一样。”


    纪明纱没吭声,只得做出默认的样子,一言不发。


    “原来大家都不知道啊。”青年留下了一句莫名意味深长的话后,对篮球衫客气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了,你继续说吧。”


    篮球衫张口结舌。


    他原本是想说,“那这个副本,我们就是一起同甘共苦的队友了”,再说两句鼓舞人心的话。


    但被青年一抢先,联想到六个人里头,有人明明被鬼挑中了,却选择隐瞒下来,那些热血沸腾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实在太假。


    在篮球衫大脑一片空白之际,有人出声拯救了他:“要不,先自我介绍……?”


    说话的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头发略长,刘海把眼睛遮住了大半,透出几分鬼鬼祟祟。


    他似乎不太擅长跟人对视,全程微垂着头,声音却是很镇定:“总不能‘喂’、‘喂’地一直叫吧?”


    篮球衫如获至宝,腰杆一下子直了,语气重新变得自信而铿锵:“对对,自我介绍!我先来吧,我叫彭子隆,是葭理的大三学生。”


    “葭理”是葭榕理工大学的简称,在国内属于一流的重点大学。他似乎对此很是自豪,特意把学校名字一起说了出来。


    那刘海遮住眼的少年道:“叶俱合……高二学生,冬珠人。”


    许是之前被他解了围,彭子隆生出几分亲切感,开玩笑道:“嚯,原来是城里少爷啊。”


    冬珠市是全国的金融中心,地皮也是寸土寸金。


    叶俱合露出了苦笑:“别别,像我们这种住郊区的,都是‘他们’眼中的乡毋宁。”


    另一位女生紧跟着道:“我叫濮月,老家在翠岚,在省外打零工……上门做做保洁什么的。”


    接下来,是那位“财主”:“是不是到我了啊?我叫曹宝山,比你们都大,我就腆着脸自称一句‘曹哥’吧!我家里是开小厂的。”


    最后,是那位灰色外套的青年。


    “我叫周洋,工地的小工头。”


    曹宝山惊讶道:“这么年轻就当了工头?真是年轻有为啊!”


    青年露出点笑容:“我脸嫩,其实今年有二十八了。”


    曹宝山唏嘘不已:“要让我老婆知道了,铁定得揪着你问上半天,平时都用什么保养品……”


    大约是想到自己深陷这所谓的“嘉年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再见着妻子,曹宝山说着说着,脸上的神情变得怆然。


    纪明纱看似在冷着脸发呆,实际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


    她本来记人就有些困难,他们不仅说了名字,还掺杂了学校、职业和地点,这就使得她更记不住了。


    彭子隆、叶俱合、濮月、曹宝山,以及……周洋。


    没记错吧?


    她默念了一声{回档}。


    *


    这一轮,她是打算记人脸的。


    总不能记篮球衫、长刘海、灰外套吧?


    这次,她没有再检查身后,而是第一时间观察起了其他的内测员。


    ——因此,她也看到了,之前压根就未曾设想的画面。


    那灰色外套的青年,居然隔着小半个圆圈,平静地凝视着她。


    青年的眼皮和唇上还带着干涸的鸭子血。不似旁人好像刚从屠宰场出来的惨状,他像是点了恰到好处的艳丽口脂,堕落得漫不经心。


    她惊愕又凶狠地瞪了回去,他反倒有些无辜地露出了些吃惊的神态,随即歉然地笑笑,自然地将视线移开了。


    倘若不是纪明纱对他心存警惕,怕是都要迷惑起来,觉得自己怕不是真冤枉了对方。


    但很快,她醒悟了过来,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她意识到,上一轮,她铁定是暴露了。


    什么样的人,会在这种时候,先去着急忙慌地检查后方?


    ——自然是觉得刘秃子的女儿,把“手绢”丢到了自己身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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