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

    從長安往回趕,半途中青枝單獨離開。

    依照商姒說的那樣,她也做好了要以秦心绫為突破口的心理準備,假借個人的名義再一次前往妖界。

    而剩下的三人則是就着勘魂器留下的丁點線索在大致地标附近兜轉,原本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一無所獲的心理準備,不想在邊境小城一村子裏附近,三人尚未靠近就察覺到頻繁的靈力波動。

    不僅如此,還有妖氣。

    “應當是附近有宗門弟子在此與妖物交上手了,這邊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分出神識遠遠感受了一會兒,雲渠輕聲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她和青枝二人常年在外,經常會要來往于兩界之間,像是這種邊界小城是人和妖最易發生摩擦的地方,隔三差五就能碰見一回,也正因如此,附近的村鎮大多沒什麽人居住。

    有那個能力的早早就搬走了,現在還剩下的,都是一些沒地方去的老弱病殘。

    雲渠這廂話剛說完呢,不等商姒決斷,陸時鳶就先一步朝波動來源的方向飛過去了,不消片刻,她的身影在二人眼中縮成小小一個黑點,消失在下方雲層後。

    商姒垂眸,凝望對方身影消失的方向無奈開口:“那既然碰上了,我們也下去看看吧。”左右在此兜轉了這麽多圈都沒有任何發現,不若下去問問附近村子裏的人,說不定會還會有意外的收獲。

    雲渠點頭,二人遂也綴在陸時鳶的身後跟了上去。

    穿過綿密的雲層,不多時有細細的雨滴飄落到兩人的身上,臉上。

    這場春雨似乎是已經下了很久的樣子,此處村落靠山,距離鎮子有一段距離,迎面吹來的風裏還摻着清新的泥土味。

    除此以外……還有些新鮮的血氣味。

    商姒臉上的神情稍凝重了幾分,心中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

    下一瞬,前方村子裏一道藍光沖天而起,其中夾雜着鋒芒的銳意。

    同陸時鳶在一起那麽久,商姒自然能夠分辨出來這是青霜劍所造成的異象。

    兩人哪想得到,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陸時鳶已經落地閃身加入到了兩邊的打鬥中。

    可想,是遇到了熟人也說不定。

    然而靠近以後才發現,陸時鳶那一劍并非為了斬妖,而是為了将纏鬥在一起的人妖雙方分開,以劍意懾之,給處于劣勢的幾位修士一點喘息的機會。

    一目了然的局勢,恐是附近散修的妖族都彙集在了一起,将這些修士團團包圍住。

    方才商姒聞到的淡淡血氣,大多出自眼前這幾名修士,傷的傷,死的死。

    反觀這些妖類,游刃有餘,身上至多是皮外傷而已,可見是有備而來。

    妖嘛,天然自傲,想要置人于死地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兒,見殺到一半竟然還有人敢往裏趟這趟渾水,他們也樂得等等看,左右,在他們眼中這些修士已經是死人了,早晚而已。

    相較于這些妖,被圍的修士就不一樣了。

    見有人出手相幫,其中有個傷勢較輕的挺身站了出來,開口直接道明了情況:“姑娘,我們這些人來自不同的門派,日前有弟子回山的時候路過此地發現不對勁,事後我等奉了師門的命前來查探,哪曉得一到此地就發現村子不知遭遇了何種慘事,竟無一人活口!”

    “你的意思是,這是他們所為?”陸時鳶問。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着随時都要再打起來,她卻站在中間生生将這水火不容之勢給隔開了。

    商姒和雲渠下來以後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插話,她默默站在人群後方,凝望那抹倩影。

    顯而易見,陸時鳶出現以後瞬間就成了這群修士的主心骨,而對方身上天然自成的冷靜與魄力,商姒自以為同自己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地方。

    “正道之光”,不知怎的,商姒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這樣四個字。

    她幾乎可以看見不久的未來,陸時鳶這顆已黯淡下去的星星會重新承載起劍靈宗乃至整個修仙界的希望。

    而她,則是讓這顆星星重新冉升而起的人。

    想到這,商姒悄悄彎了下唇。

    而前方修士略憤慨的聲音繼續傳來:“是不是他們做的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妖族的人做的,這村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不長眼的妖物過來襲擾百姓,只是襲擾也罷了,這次竟然屠村……”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妖性殘虐!”最後四個字,修士幾乎是紅着眼咬牙說出來的,可見他早已恨極。

    “賊喊捉賊,人性卑劣。”這時,陸時鳶側後方的位置一墨發男子雙手抱肩冷嗤了一聲。

    他這一句,頗有種火上澆油的感覺。

    “那你怎麽解釋我們剛一到此處這些妖就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一看就是早有預謀,想要連同我等一起滅口,今日要不是得三位恰巧遇上出手相救的話……”話說到這,面前的修士好似是反應過來自己與這些妖物多說無益,索性直接轉口,“說不是你們所為,恐怕也沒人相信吧。”

    雙方出言相譏,若非有陸時鳶橫在中間,恐怕早已有人忍不住出手。

    可如今這人多勢衆形勢一邊倒的情況下,一衆妖族還真沒把陸時鳶這樣一個意外放在眼裏,在他們看來,陸時鳶确實是個意外,卻也是可随時解決的意外。

    “大哥,別浪費口舌同他們廢話了。”大抵是墨發男子的同胞族人,他一句話,直接将話頭推進死胡同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們實在沒必要和這群卑劣的修士在此理論,我等九百多族人的性命,今日就要他們血債血償!”

    話音落地的同時,周圍的妖物們紛紛逼近。

    強烈的殺意自四面八方湧來,好似在捉一群甕中鼈。

    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蓄勢待發。

    後來,也不知是人群中的誰先出的手,一衆妖等很快蜂擁而上。亂勢中,陸時鳶避之不及被迎面而來一只尖利的妖爪勾破了裙袖,她往後倒退兩步,恰好一只溫熱地掌心抵住她的後肩,随後,一道殘影從旁略過紮入亂局之中。

    雲渠出手了。

    只見上一秒還亂成一團如同瘋魔了般撲上來的一衆妖物,就如同見了貓的老鼠,在頃刻間紛紛散去。

    這些妖物裏,好一點的,譬如墨發男子這樣有點實力的妖,只是心中不受控地生出了畏懼之心,而一些實力較低剛夠化成人形的,早已抵不住雲渠身上的威壓,開始以一種絕對臣服的姿态跪在地上發抖。

    陸時鳶哪裏見過這般陣仗,她回身朝商姒望去:“雲渠她……”

    “她是。”商姒接道。

    正因為是,所以對這些不入流的普通妖有着絕對的血脈和實力壓制。

    能入邺都做鬼将的,可不是普通的妖。

    言罷,商姒撤回了自己的手,示意陸時鳶可以繼續方才沒有做完的事情。

    她從方才那些妖物口中所言篩出了些有用的信息,相信陸時鳶也一樣。

    有了這兩人出手穩住局勢,剛剛那樣的狀況應當是不會再發生了。

    陸時鳶定了定心神,上前兩步站定到墨發男子的面前:“我問你,你方才口中所說血債,為何事?”

    “爾等之所以有預謀地等在這裏,是因為有人先屠了附近的妖?”

    接連兩個問句,陸時鳶的疑問并沒有得到回答,反而是被人不怕死地譏笑了兩聲。

    可光是看這些妖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出的神情她就知道,事情大抵是這樣沒錯了。

    試着聯系一下,因為有人屠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妖族所以才引起了勘魂器異動。

    而勘魂器異動的同時,有人起陣改變了勘魂器指引的方向引開青枝雲渠二人,以至她們沒能在第一時間趕往現場探知到事情的真相。

    而那些因恰好外出未曾留在族內的妖,回來之後看見自己的親朋父母一個不剩,自然而然就将嫌疑定在了附近的修仙門派上。

    矛盾的轉移是如此順理成章。

    于是,這些幸存下來的妖彙聚在一起,以整個村子裏的村民為餌,誘人前來,為的就是一網打盡,報仇雪恨。

    因為他們知道,若果是附近村中的百姓無故慘死,人間仙門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這都是環環相扣的。

    想到這裏,陸時鳶眼神黯了黯,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回身朝雲渠求證:“雲渠鬼君。”

    “我用勘魂器探查一下。”雲渠自然懂陸時鳶的意思,只見她掌心一翻,那件由冥界遺留下來的勘魂法器就發出陣陣靈光,開始運作起來。

    而勘魂器所勘察到的最終結果,同陸時鳶猜想的并無兩樣。

    以她們腳下的村子為中心點,方圓百裏确實有過一場大屠殺的痕跡,這一點是絕對的,只不過……

    “奇怪,按理來說若是附近真有修士屠殺妖族,身死魂應該還在,但依照勘魂器的反應來看,方圓百裏并無大量死魂的存在。”也就是說,方才那墨發男子言之鑿鑿‘九百族人’的說法,可能有問題。

    給出這一點結論以後,雲渠擡眸,一道淩厲的眼神連帶着精準的威壓釋放在墨發男子的身上,只見對方一張清隽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雙膝屈起重重跪卧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男子低聲喃語,甚至于雙肩都開始顫抖了起來,“我若有半句虛言就讓我不得好死。”

    此話一出,位于他身後的其它妖類也運起周身靈力勉強抵抗住雲渠釋放出來的威壓,紛紛出聲附和。

    “也不一定是他撒了謊”最終,還是商姒出聲打斷了雲渠的威壓釋放,“雲渠,你忘了,在你們妖界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

    能在短時間內,将所有魂靈消滅得一幹二淨不留痕跡。

    以魂為食,滋長自身的修為和功力,它們的先祖曾經也是冥界最好用的攝魂使。

    鬼車族,九頭鳥。

    嗯……以後這本書的更新會比較随機

    鬼鳥

    上古妖族,除了龍、凰這樣衆所周知的正統血脈以外,九頭鳥是比較異類的邊緣族種,凡人以龍為尊,将九五人皇定義為龍的化身,而正統皇後定義為凰,給予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足以見人族對于龍凰二族的推崇。

    但九頭鳥就不同了,世人不知,即便在古籍記載內,這樣一種妖鳥也是被定義為邪妖,不過因為九頭鳥妖身古怪駭人,且專以人魂氣為養,所以即便在妖族內部他們也是讓人敬而遠之的那一類。

    他們生來就與凰妖不對付,也有“”一稱,一般能不招惹就盡量不招惹。

    而在此地發生的種種,讓商姒不得不往鬼車族身上聯想。

    妖同普通凡人不同,他們本身就有修為傍身,即便身死以後魂魄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失得一幹二淨,沒有留下半點痕跡,特別是在如今冥界已經不複存在的情況下。

    這樣大數量的妖魂,即便單個修為不高,但若全數吞噬下去化為己用的話也能讓己身實力暴漲了。

    這其中或許有端倪,這些或許并未撒謊。

    商姒知道,雲渠知道,邺都的掌權者都知道,但是面前這些來自不同門派的修士不知道,以他們的層次和修為還不足以清楚那些關于的背景。

    陸時鳶也不知道,在她看來,商姒方才同雲渠的一番對話像是在打啞謎。

    可她卻知曉,商姒這麽說就定然就是有緣由的。

    所以到底怎麽處置眼前這些屠殺百姓的妖,她犯了難:“那他們……怎麽辦?”

    陸時鳶收回聚于劍身的靈氣,擰眉朝這些被雲渠暫時壓制的妖類望去。

    群妖聚集在此,又屠了一整個村的百姓,各大修仙門派怎麽着也得要個說法,可這些妖卻口口聲聲稱喊是人間修士先越了底線,挑起人妖之間的争鬥。

    雙方各執一詞,孰是孰非,一時還真難以下定斷,更何況還有這麽多雙眼睛在看着呢。

    若是從前的陸時鳶,身為仙門弟子,自然是偏向己方這邊認定是這些妖在扯謊。

    可如今不同了,她跟在商姒身邊三年,清楚的知道這幾年裏商姒在查什麽。

    她是邺都的人,是商姒身邊的人,凡事不能有絕對的立場。

    但面對自己身後同胞這一道道信賴的眼神,陸時鳶難做,短短片刻內這些人顯然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主心骨。

    “此事不能只聽一面之詞便輕易下定斷,不然,恐會再度引起兩界争端。”人和妖的關系本來就摩擦不斷,要是邺都的人還在此時進去亂摻和一腳,恐會激化矛盾。

    “通知南晉,暫且收押邺都大牢等進一步查證吧。”雲渠也犯難,但還是折中給了個辦法。

    說完,她望向商姒,征詢這位邺君的意見。

    無論如何,殺戮平民百姓這一點是無需多論的,不管後續真相如何,光屠戮平民這一點必須要有人承擔責任。

    先行關押邺都,是最好的辦法。

    商姒也認可這一點,她微微颔首:“可,我給南晉燃一道符。”

    言罷,袖中一道靈符飄出在衆人眼中燃盡。

    方才還躁動不安的雙方在瞧見商姒的這一舉動以後紛紛安靜下來,眼底多了幾分凝重之色。

    邺都的專屬靈符,非事态嚴重不輕易祭出。

    光這一張符紙已經足以表明商姒的身份。

    “爾等若有異議,可回宗門同你們的師長彙報再與邺都溝通,”待靈符燃盡,商姒重新朝陸時鳶身後的那群修士看去,音色微沉,“再有半年便是三界每百年一次的會見了,今日種種勢必要有個了斷,屆時妖界各族都會遣人前來,人界各大門派也是,到那時,一次性做個決斷,可有異議?”

    隐含威勢的話中被注入了靈力,震耳發聩,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忍不住低垂下頭,生不出反抗的念頭。

    反而是被壓制得死死的妖族那群人,率先有人擡頭應聲:“邺君,我等沒有異議,要将此事拿到靈虛宮的桌案上去談是再好不過了,我們願意同你去邺都。”

    說完,那人挑釁般朝這邊睨了一眼。

    很快,修士們這邊也有人拱手出聲:“既然有邺都做擔保,那我們也自然不敢有異議。”

    雙方暫且達成一致,因為有邺都的介入暫且将眼前的恩怨放到了一邊,雲渠也自然而然撤掉了自己身上的釋放出來的威壓,讓一衆小妖喘了口氣。

    南晉若要帶人從邺都過來這邊,即便是開啓傳送陣也需要大半天的時間,這期間,人妖雙方各自安坐一方,中間宛若隔出了條楚河漢界互不侵犯。

    只是之前那場打鬥下來,大多修士身上都帶了傷,他們身上的傷勢或輕或重。

    商姒和雲渠自然沒有那樣的閑心去幫這些人療傷,但陸時鳶心慈,又有同族之情,無法如同商姒那樣将人冷在一旁袖手旁觀,于是從黃昏日落到月上梢頭,她沒有閑下片刻。

    修仙問道,本就是為了幫助他人,她這一份無私自然無形中也暗暗收獲了不少人的好感。

    “多謝陸師姐。”斂神收氣,陸時鳶剛要起身走向下一個受傷的人,只聽耳畔傳來一聲感激的謝聲。

    她愣了愣,沒想到這些人裏竟然還有人認得自己,可定睛望去卻是一張陌生臉,并不記得自己何時跟人打過照面了。

    “你認得我?”她問。

    “從前論道會的時候我跟着師兄們一同去湊了個熱鬧,遠遠見識過陸師姐的風姿。”年輕的修士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轉而又問,“方才為我療傷,我感覺師姐如今的修為似乎大勝從前,傷勢是邺君幫着治好的嗎?”

    “嗯。”陸時鳶笑了笑,遠遠朝商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多添了幾分柔意。

    年輕修士這才接着說:“那邺君也不像大家所說的那樣不堪。”

    “外人知道些什麽,他們都是亂說的,你好好療傷吧。”提及此事,陸時鳶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利落地起身走向下一個人。

    縱使商姒修仙界的口碑并不好,她也不喜歡被人當面提及。

    商姒的好,那些人又怎會知道?還有她師門的那些師兄弟們,若有機會,她要好好讓大家改觀一下對商姒的印象。

    本這這樣的想法,在陸時鳶又從靈戒中摸出一小瓶品相不錯的療傷靈藥,給這些人一人一顆分了下去。

    給出以後,也不忘似無意提起一句“是邺君給的”。

    稍遠一點地方,雲渠将這一幕幕收入眼底,轉過頭去就對着身旁另一人直言不諱:“她這在幫你攢好感。”

    “我知道。”商姒彎下了唇,雖然她并不需要這種虛無缥缈的好感。

    但是陸時鳶為她做的,她很受用。

    幾個時辰過去,陸時鳶不間歇的為人療傷,一張俏臉也肉眼可見少了些血色,耗費自身經歷修為為人療傷從來都不是什麽簡單輕易的事情。

    好在這些人中有傷勢輕一點的,在陸時鳶的幫助下恢複得差不多也開始為其他人療傷。

    這樣一個良性循環已經形成,陸時鳶終于閑下來得以回到商姒身邊安坐,同時也惹得正低聲交談的二人暫時止住了聲,不約而同朝自己望來。

    商姒先是打量了一番陸時鳶略蒼白的臉色,而後悠悠伸出手來将對方右腕擡起。

    一瞬間濃郁的靈力如同一股暖流竄遍全身,陸時鳶這才感覺自己身上似有若無那點脫力的感覺好了些。

    “其實休息會兒就會能好的。”又一次得了商姒的濟,可陸時鳶并不贊同。

    要幫人是她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沒道理讓商姒去兜,到頭來還要耗費靈力幫自己,不值當。

    但商姒顯然沒把陸時鳶的話當回事,只淡淡開口:“一樣。”

    這點靈力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麽。

    有件事要同你說一下,時鳶,”商姒以指腹輕輕摩挲着對方的細腕,忽然垂眸,聲音低了下去,“趁你幫人療傷的時候我和雲渠商量了一下,等南晉到了以後,我二人會同他一起返回邺都。”

    陸時鳶聽完,怔了下:“那我呢?”

    “你回劍靈宗,等半年後的百年會面。”商姒緩緩擡眼迎上人的眼神。

    說完以後,一雙紅唇已經抿緊。

    毫無預兆的話,這麽突然一下說要分開商姒顯然也很不舍,但沒辦法。

    這事來得突然,邺都要着手調查,各大門派自然也不能閑着,要在半年後靈虛宮上自證清白,須得在半年內找出真相。

    而陸時鳶這幾年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一些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這人全都知道。

    把陸時鳶放回去,以對方如今的實力足以指引那群修士在半年內找到真相。

    往壞處想,即便找不到真相至少也能夠洗清嫌疑,不致使兩界矛盾再度激化。

    把陸時鳶放回去,這人回去以後便是劍靈宗首席弟子,是最好的選擇。

    可商姒心中卻萬般不是滋味。

    雲渠不知是何時起身離開的,或許在商姒開口的時候,又或許是在二人低語時,她識趣地将不多的時間留給這對剛互表心意不久的戀人,走到了稍遠些的地方。

    陸時鳶只短暫愣了片刻,而後沒有片刻遲疑地開口,将眼低垂了下去:“好,我回去。”

    商姒說,她就做,縱使不情願她也不會多問。

    然而,陸時鳶卻沒想到自己無條件的妥協會……

    “沒良心。”耳畔忽然飄來無比怪氣的三個字。

    陸時鳶擡眸,恰好迎上了商姒略有些愠怒的眼神。

    似是氣極了,這人直接将撥動篝火芯的枯枝扔進了火堆裏,音色微涼:“我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半個字也不問,可是早就想要走了?”

    陸時鳶:?

    陰陽怪氣的女人就該被

    分開

    陸時鳶一時有些招架不住商姒這樣的态度。

    話明明說得好好的,下一秒就變了語氣,好似在嗔怪她全成了她的不是了。

    可這樣一個決定,不是商姒早就做好的嗎?

    “我沒有。”雙唇抿成一條線,似有委屈,陸時鳶就商姒突然轉變的态度思考了半瞬,終于想出一點端倪來了,“如果太相信你也是錯的話,那我這個人大抵已經沒救了。”

    無條件信任商姒說的每一句話,是這三年來陸時鳶養成的最大一個習慣。

    她知道商姒想聽什麽,也知道在商姒面前“示弱”是最好用的手段,然而料想中的反應并沒有出現,也不知是哪不對,示弱這一招,好像今天對商姒不管用了。

    “噢?”火光下,陸時鳶擡眸望見商姒的墨色的瞳仁中映了一簇小小的火焰,這縷火焰一直燃到眼尾處,商姒的眼神變了又變,直到音色也跟着低了下去,“這樣說來,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無條件去照做是不是?”

    不問緣由的遵從。

    陸時鳶沒想到商姒會反問,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下一瞬,裙袖揮動,一方小而牢固的結界築起,在衆目睽睽之下這樣的明顯的靈力波動無異于昭告所有人,她們接下來要交流的事情很特殊,特殊到不便有外人在場。

    陸時鳶意識到了什麽,睫羽輕微顫動了一下。

    很快,商姒若無其事朝她貼來,雙手環過纖軟的腰肢,一雙沁涼的唇瓣準确地貼在她的唇角。

    一寸一寸,時重時輕,溫柔地含吮着,仿佛在做臨走前的道別。

    商姒幾乎從不開口表達自己對陸時鳶的喜愛和依戀,但陸時鳶每每都能從對方的行為裏窺探出一二。

    她不再矜持,雙手攀上商姒的肩膀開始回應這個道別的吻。

    唇齒間都彌漫着持續升溫的暧昧,還有悸動的感覺。

    舌尖叩開齒關的大門,彼此糾纏在一起,她們的氣息互相纏繞在,躍動的火光是見證。

    這樣親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商姒氣息略有些紊亂換不過氣了,才将陸時鳶輕輕推開。

    算不上是淺嘗辄止了,但陸時鳶卻生出貪婪的心思,怎麽都覺得不夠。

    此時再看,素來清冷的人臉上已經浮現點點紅暈,唇瓣上還殘留着晶瑩的水色,格外誘人,眼中的媚意勾到眼尾,此般種種無一不不是動情的代表。

    陸時鳶眨了眨眼,這次主動貼了上去将人纏住:“再親一會兒。”她的聲音多添了點嬌意,一雙勾人的眼緊盯住商姒的唇瓣,目的不純。

    她還不滿足,哪有人将人勾得動情以後中途抛開,挑火的人總要負責滅火才對。

    可商姒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了。

    “南晉他們到了。”伸出兩指輕輕抵住陸時鳶的下唇,阻止了對方進一步索吻。

    幾乎就在話音落地的同時,結界外傳來小範圍的騷動。

    不用看也不用聽,神識所覆之處外頭的一舉一動二人其實都清楚得很。

    邺都的人已經到了,商姒就算不說陸時鳶也知道,之所以說出來不過是在刻意提醒對方該要停下了。

    這對于剛剛被勾動心神的陸時鳶來說,無疑是很殘忍一種懲罰。

    她輕輕“哦”了一聲,乖順地将眼低垂下去。

    商姒也松了口氣。

    就在她以為事情暫且告一段落,陸時鳶已經将自己的話聽進去的時候,對方低垂下去的眼眸又忽然擡起,整個人略強橫的抵近,猝不及防含住了她的下唇,咬了一口。

    “嘶——”商姒倒吸一口冷氣,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若無其事地往後推開數步,将兩人之間的距離重新拉開。

    “這是懲罰,懲罰你曲解我的心意。”陸時鳶置氣出聲,凝望對方下唇上冒出來的小顆血珠瞬間彎起了眼眸。

    這樣看的話,原本就鮮豔的唇色顯得更紅,更誘人了。

    商姒竟然說她早就想走了,不僅如此,明知場合不對還非要生生來撩撥自己。

    泥人還有三分脾氣呢,何況是她陸時鳶?這一下便是叫商姒好好記住。

    吃了個悶虧,商姒默了默,考慮到外面的人都在等着她也沒耽擱,擦去唇瓣上那一點冒出來的血珠很快擡手撤去了結界。

    八卦和好奇大約是人和妖的共性,結界撤去的同時,好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朝兩人看來,大有種要從這二人身上窺探出幾分端倪的模樣。

    即便是這樣的場面陸時鳶也十分鎮定,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留給其它人半點突破口。

    更遑論商姒了,商姒面不改色,忽略掉衆人的眼神徑直走到了南晉面前。

    剛要開口同對方交談,只見南晉眼神略怪異地落在了她的嘴巴上,新鮮暧昧的痕跡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商姒:“……”

    兩人相視一眼,南晉默默別開眼去,說起正事:“你同我一起回邺都?”

    “嗯。”商姒沉聲應了一句,還想回身過去找那個始作俑者,怎料陸時鳶已經先一步走到修士人堆裏去了。

    雙方別過以後,陸時鳶領着這群修士又再村子裏等到天亮,這才啓程。

    這些人來自附近不同的宗門,身上的傷勢好轉以後自然也是要第一時間趕回宗門彙報。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從小村落啓程,大半天以後,就只剩陸時鳶一個人了。

    商姒要她做的是回到劍靈宗,以如今的實力說話重新拿到一份話語權,然後聯合其它宗門着手調查發生這場滅族血案。

    但是要從臨界處回到宗門不用傳送陣的話,少說也要四五天的時間。

    從出邺都開始到昨日以前,不管去哪,去做什麽,陸時鳶都是和商姒一起,一路上安排得妥妥帖帖自己只需要跟着走就行,甚至連傳送陣都是現成的。

    如今離了商姒,落差感一下就上來了。

    沒有人會和她商量這樣那樣好不好,也沒有人會為她安排,一切都要自己看着來,陸時鳶反而不适應了。

    倒不是自己一個人不行,只是長久下來習慣了身邊有商姒的存在。

    思念經不起細節上的推敲,越是去想,心底那份依戀不舍就更重,陸時鳶只能強迫自己把心思都放在趕路上,離了商姒,她那晚上非要睡上一會兒的怪毛病也被治好了。

    晝夜不停,風雨兼程,總算在第四日天光破曉之際看到了熟悉的山巒輪廓。

    三年過去,劍靈宗的山門依舊還是那樣,從前掌門就總是将話挂在嘴邊,說等什麽時候手頭松點一定要好好修繕一下他們的大門,但一年又一年,他們劍靈宗好像永遠都沒有手頭松的一天。

    還是原來的窮樣子,一群弟子從年頭忙到年尾仍舊清風兩袖。

    離開三年,回來得突然,這事陸時鳶也只在路上同師兄還有師父提了一下。

    到附近以後她沒有直接飛往山門,反而在遠處暗暗觀察了會兒,發現值守山門的弟子有些眼生。

    于是落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換了身幹淨的衣裙,又拿出劍靈宗弟子專有的小木牌系挂在腰間,一步步朝大門走過去。

    手裏的青霜劍在沒有經過靈力催動的情況下,乍一看和普通的劍也沒什麽區別。

    果不其然,剛靠近山門附近,就有弟子出聲将她叫住:“站住!”

    “姑娘,此乃仙門要地,不得再往前了。”兩名年輕弟子遠遠打量着她,耳語了一番以後朝這邊走了過來。

    許以為又是一些想要上山求仙的普通人,準備勸返。

    陸時鳶就站在原地等,只待人走近,她扯下腰間的木牌給兩人看了看:“我是你們的師姐。”

    兩人看完,仍沒什麽反應,倒是臉上的表情愈發肅重起來。

    其中一個耐着性子開口就是訓斥:“胡說八道,我派弟子各個有名有姓,我在宗門裏怎麽沒見過你?”

    “再說你這名牌,一看就是假的,我們劍靈宗好歹是叫得出名號的門派,怎會用一塊破木頭做名牌?”

    “哪來的小姑娘在這招搖撞騙,我今日暫且不同你計較,哪來的回哪去,再要胡言,我可就不客氣了。”

    “原來換新了啊。”陸時鳶也不惱,她目光一轉,眼神落在這兩人腰間別起的小銅牌上。

    純正的銅黃,上頭雕刻着“劍靈宗”三個大字隐隐還透着一股特地注入的靈氣,看起來是要比自己手上的“破木牌”高級不少,可見還是花了心思的。

    陸時鳶彎了下唇角,伸手一抓,兩人腰間的銅牌就落入她的掌心。

    不顧二人臉上的訝色,她仔細打量着手裏的銅牌,低聲笑笑:“現在用銅牌了啊。”

    “看來,這幾年師門過得也不是特別窮嘛。”

    回娘家扶貧

    小蘿

    沈光真正見到陸時鳶是三天以後。

    小師妹回來的消息如同劍靈宗山頭的風,席卷而過,很快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昔年受到過陸時鳶關照的同門們紛紛蜂擁而至,陸時鳶從前居住的小山峰一時被踏破門檻。

    而三日前在山門處将陸時鳶攔下不讓進的那兩個新弟子,則是被衆多師兄師姐們輪番教育了一頓。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嗎?”風塵仆仆完成任務從外歸來,沈光見到小師妹的第一句就是這個。

    而此時,陸時鳶剛剛送走上一波前來探訪的人,在确定了沈光是只身前來以來淺淺松了口氣:“暫時不走,日後怎麽辦等過了靈虛宮的百年會見再做定論。”

    說完,她又細細打量了一下眼前挺拔如松一身藍衫的男子,懷念地笑了笑:“師兄,好久不見了。”

    三年了。

    三年前沈光與一行師兄弟代表師門前往邺都恭賀邺君大婚,也是作為娘家人去的,可中途遭逢變故,差點死在回來的路上。

    昔日所發生的的種種還歷歷在目,陸時鳶不知道沈光僥幸逃過一劫以後是否會在夜裏想起三年前在戈壁灘上無辜慘死的師兄弟,但她會。

    她總是想,那時要是自己再警覺一些就好了。

    三年前的她沒能保住一衆同門,三年後的她即便修為全複遠勝從前,也還是被困在團團迷霧中,十分被動。

    一番敘舊的同時陸時鳶也将自己此番回來的目的說與沈光聽,包括在邊界小城所遭遇到的。

    沈光不是第一個知道,在此之前陸時鳶也已經見過掌門。

    商姒所交代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在心裏,勢必要做得漂亮,讓對方安心。

    “原來是邺君讓你回來的,”沈光從話裏話外聽出了些端倪,只是不知道為何,他的話裏帶些酸氣,“我就說呢,嫁出去的師妹就像潑出去的水,如今人雖是回來了,但心到底還在邺都。”

    陸時鳶聽出來了,卻頗為無奈。

    “師兄。”她咬重字眼,嘆了一聲。

    到底是從小看着長大的師妹,沈光也不好再多取笑讓陸時鳶為難,他兀自轉開了話題:“好了,不同你開玩笑了,把手伸出來。”

    這是又要幫陸時鳶查探傷勢。

    從前便是如此,陸時鳶記得先前還在邺都的時候商姒為這事還不開心了。

    但今非昔比,懷着別樣的心思,陸時鳶同以往一般順從地伸出手去。

    裙袖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細腕,沈光搭上兩根手指凝神細探,未作他想。

    一秒,兩秒,他似以往釋出一縷靈力探入陸時鳶體內,然而——

    “你……”

    “傷好了?!”

    這縷剛放出的靈力剛一進入陸時鳶的體內就感受到了一股磅礴渾厚的氣息,被直接壓制。

    雖未正面交手,但沈光從這樣渾厚的氣息中已然察覺到了什麽。

    陸時鳶含笑不語,可臉上的神情已表明了一切。

    沈光還處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靜默許久,他才感慨似的道了一句:“看來這邺君,是當真對你好。”

    不過這回,話裏倒沒酸氣了。

    可見陸時鳶痊愈對于沈光來說,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真好,當年掌門帶你去遍了各大門派都沒尋求到治愈的法子,商姒真是你的貴人。”

    “她待我極好。”一提到商姒,陸時鳶又不自覺彎了眼,“所以師兄,你得幫我,咱們劍靈宗出來的人不能給人一種什麽事都辦不好的錯覺。”

    話題兜兜轉轉又被陸時鳶繞回了正題上。

    沈光知道她的意思,臉上的笑意褪去,神情也凝重起來。

    關于這九百妖族被屠一事,不管是不是人間修士做的,他們這些門派都逃不掉要擔責。

    夜露深重,屋子裏的光暗了些,陸時鳶往燈芯下方又添了點油同人安坐詳談。

    “此番出門我遇到雲沣了,他倒是同我說了一些你的事情。”沈光忽然開口。

    陡然在沈光嘴裏聽到雲沣的名字,陸時鳶愣了一下。

    幾月前雲沣同她在昆侖山上道別,說要帶那兩只夜莺妖回去了,這事陸時鳶有印象。

    “然後呢?”她問。

    “本來我還沒覺得,可雲沣告訴我,他奉師門之命下江南去查夜莺妖被滅族的事情……”說到這,沈光朝小師妹看了過來。

    二人眼神對上的那一瞬間,有層迷霧被撥開了。

    這二者之間,有聯系。

    往深了去細想,确實,近年來凡出事的大多是一些零散不起眼的弱勢小妖,這些族類沒有強橫的實力,也不起眼,鮮少出現在大衆的視野範圍內,所以即便出事以後也不會被人第一時間察覺。

    可類似的事情多了,紙包不住火,慢慢就顯露出來了。

    而先前被陸時鳶所忽略在旁夜莺妖的事情,也成了印證事情的關鍵。

    沒兩月,各地宗門陸續傳來消息,那些同夜莺族一般銷聲匿跡了小段時間的妖族,竟也已經慘遭毒手。

    只不過事情過去太久,現在再查,已是晚了。

    半年轉瞬即逝,這點時間在這群修士的眼中不過彈指一揮間。

    陸時鳶在忙碌中度過,回首算算日子,這才驚覺距離靈虛宮的百年會見也只有半月的時間了。

    這半年來,她疲于奔命,同其它幾個門派的核心弟子四處查訪,終是獲得了一些有效信息,只不過這邊忙碌起來,與商姒聯系的頻率自然而然就少了些。

    尤其是近來一月以來,商姒像是完全失蹤了一般。

    邺都最近在忙些什麽,陸時鳶不清楚。

    她只知道,此次靈虛宮會面各大門派的名冊已經出來了,而她和沈光會代表劍靈宗前往靈虛宮。

    靈虛宮的百年會見往上追溯,是六界崩壞的時候定下的,那時沒有了仙界在上頭管着,邺都這才出面連同三界訂下了這樣一個約定,以維持三界太平。

    到如今魔界封閉界門,最近數次會見都只有人妖兩界參與,這兩界平日摩擦雖多,但相安無事這麽多年也過來了。

    唯獨這一次,還沒開始就已經讓人提前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因為距離靈虛宮較近,劍靈宗算是第一批抵達的宗門,沒兩日昆侖派和紫霄洞也陸續抵達。

    随後,才是邺都的人。

    身為擁有足夠權威和實力的第三方,此次邺都定然是要來人的。

    随着傳送陣內聚攏的靈光散去,早早便靜候于此的陸時鳶并沒有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思念的人影,反而是……

    “陸姐姐!”站在邺都來人的最前方,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着一襲水藍色紗裙直奔陸時鳶所在的方向。

    然而陸時鳶卻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認識了這樣一個人。

    “你是……?”努力回想了一會兒,陸時鳶才遲疑着開口。

    “變化很大嗎?”見陸時鳶認不出自己,少女有些惑然。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真是商蘿,初見時的疑惑到此刻全化作無奈的笑:“你說呢,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到大腿根,那麽小一個。”陸時鳶按下掌心比劃着,同時心中也覺得不可思議。

    “那你這麽說的話,好像變化是有一點大。”商蘿恍然大悟,卻不妨礙她臉上露出甜甜的笑。

    商家的血脈不屬于人,也不類妖。

    她們有自己成長階段,在幼年時期的時候同人族七八歲的小孩沒什麽分別,可一旦進入成長期實力有一個質的飛躍以後,模樣就和十七八歲的少女沒什麽兩樣了。

    自三年前遭遇重創以後商蘿直接被自己的親小姨扔進秘境,此番出關以後已是亭亭玉立的芊芊少女,不僅是外貌模樣,實力也非從前可比了。

    在邺都,這樣的變化大家都不會覺得異常,此番前來靈虛宮陸時鳶是她遇見的第一個熟人,對方不說,她還沒意識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可陸時鳶最關心的顯然不是這點。

    “你小姨沒來嗎?”她又再瞥了一眼商蘿身後同來的一衆人等,其中不乏熟悉面孔,除了商姒。

    陸時鳶輕抿紅唇,商姒已經失蹤一個月了。

    “哦,對,差點忘了……”聽陸時鳶問起,商蘿這才懊惱地擰起一雙秀眉。

    今日等候于此的人不止有劍靈宗,其它各方也都來人了,邺君是否出現是大家一直關注的問題。

    接下來的話涉及商姒去向,商蘿故意清了清嗓子,看似在與陸時鳶閑話的同時也将音量提高了些:“陸姐姐,小姨讓我告訴你邺都地底怨靈異動,她脫不開身過來,那地方靈符傳音也沒法送進去。”

    “我是邺都少君,此次靈虛宮會面由我代表邺都出席。”

    此話一出,各方人馬臉上的神情迥異,陸時鳶眼眸裏的光也迅速黯淡下去,變得沉靜。

    獨獨商蘿,仿佛察覺不到周圍衆人的情緒變化。

    她毫不避嫌,上前一步親昵地挽住了陸時鳶的胳膊,甜聲開口:“陸姐姐,我都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不如……你帶我去暫居的地方我們敘敘舊吧?”

    說完,她挽住對方胳膊的手暗自發力,沖人俏皮地眨了下眼。

    更新!

    相認

    這天,除了邺都,後來又陸陸續續到了好幾個妖界大族。

    倒是挺符合這些大妖世族桀骜的性子,不管做什麽都必定要壓軸出場。

    距離百年一次的正式會見還有那麽兩天的時間,那些提前先到的,閑下來的時間無非就是見見老友,與相熟的人閑聊暢談。

    各大門派跟商量好了似的,這次放出來帶隊的全是年輕一輩的天驕,這些天昆侖派和紫霄洞的人陸續抵達,陸時鳶暫居的小院子可算熱鬧。

    尤其是雲沣。

    見這一次邺都來人裏竟然沒有商姒,他往陸時鳶身邊跑得更勤了,特別如今陸時鳶修為全複,大勝從前,讓他得以用切磋指點的名義名正言順的過來。

    這一切,被某些人看在眼裏。

    到了第二日傍晚的時候,有人終于沉不住氣。

    “陸姑娘,我們少君請你過院一敘。”院門口突然出現的侍從打斷了雲沣剛說到一半的話。

    她聲音清亮,身着最普通的鬼衛裝飾,腰間別着邺都彰顯身份的邺都令牌。

    就是有點臉生。

    陸時鳶記得,在自己接到商蘿的那天曾在邺都來人的隊伍裏見過此人。

    按理說這次能跟着邺都少君一起出來的,應當都是心腹才是,如流珠那樣的,陸時鳶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

    可眼前這名侍從,邺都三年,她從未見過。

    但陸時鳶也不疑有他。

    她看了面前的雲沣一眼,淺聲答道:“知道了,煩請你和你家少君說一聲,我一會兒過去。”

    “姑娘,少君讓我将你請過去。”侍女的态度略有些僵硬,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她就站在那,如一顆松柏,頗有種陸時鳶不起身她就不走的架勢。

    不知為何,落日餘晖下這道明明是陌生的身影卻讓陸時鳶沒得來由地生出一股熟悉感。

    陸時鳶也愣住了,她輕擰秀眉偏過頭去看雲沣。

    雲沣是個知進退的,見狀,便曉得了陸時鳶的難處。

    他識趣地主動開口退讓:“那陸師妹,你不然還是先過去看看,說不定少君有什麽急事找你也說不定,我可以明日再來。”

    溫文爾雅的翩翩少年又進退得當,任誰看了都應當會心動才對。

    院門口的侍從眼神晦暗,也不知心底藏了怎樣的情緒。

    陸時鳶終究還是起身同雲沣告辭了。

    靈虛宮的範圍很大,即便這些日子山上來了不少人也還仍舊空着不少房間。

    出了院門侍從在前方領路,陸時鳶跟在後面,可走着走着便覺不對了,一路所見的人影越來越少,周遭的院落漸漸變少,看起來也不像是要帶自己去見商蘿的模樣。

    陸時鳶心中生疑,腳下的步子逐漸放緩。

    她凝望前方的人影,忽然出聲:“你是分屬邺都哪一支鬼衛?我好像從未見過你。”

    人影頓了下步子,停住,回身看她。

    那張原本瞧着普通笑起來還有些粗犷,方才在人前的謙卑與恭敬盡數消失:“當真沒見過嗎?”

    這人着實太奇怪,且目的不純,方才口中所說“少君請你過院一敘”恐怕也是假的。

    陸時鳶心中已經警惕起來,體內的靈力已然調動起來準備随時應對變故,只不過面上還一派平和。

    “當真沒見過。” 她放輕了語調,靈戒中青霜劍已經蓄勢待發。

    然而下一瞬,前方的人影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一道殘影閃過,陸時鳶後知後覺人已經到了自己身後。

    她被一股強大駭人的神識定住,無法動彈,身後那人溫熱的掌心輕輕貼上她的後腰。

    “那現在呢?”耳畔傳來侍從的聲音忽然變了,變換成了陸時鳶日思夜想的聲調。

    “阿姒?”盡管沒回頭,但陸時鳶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她心顫了一下。

    很快,陸時鳶恢複自如活動,而方才那股鎖定她身上的強大神識仿佛也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無跡可尋。

    這時候再細細查探面前的侍從,怎麽看,也不像是擁有強橫實力的人。

    商姒明明來了,卻不顯露人前,應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

    可……不能告訴旁人就算了,為什麽連自己也要瞞着呢?

    商蘿都到了幾日了,二人幾乎每天都見,別看對方一聲聲“陸姐姐”叫得甜,嘴卻是嚴實,關于商姒也來了這件事那是一個字都不往外蹦。

    “阿姒。”陸時鳶又喚了一聲,只是這一次,聲音裏透着悶悶的委屈。

    商姒沒有立刻解釋,她擡手,朝面前的人悄悄做了個“噓”的手勢。

    此處雖偏,但并非适合說話的地方。

    這靈虛宮內耳目衆多,為防萬一,商姒甚至都沒有變回自己的模樣。

    她只是沖陸時鳶又淺淺笑了笑:“陸姑娘,安心随我來吧。”

    “陸姑娘”三個字,咬字清晰,意味深長。

    心底那些疑慮消除以後,陸時鳶安靜地跟在對方身後。

    她邊走,邊回想這兩天以來的細節,越想越覺得商姒的身份其實有跡可循,唇角不覺抿出淺淺的笑意。

    比如,每每商蘿邀約自己過去的時候對方都會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守着。

    起初陸時鳶還以為是職責所在,現在想來,應當是藏了私心才對。

    彎彎繞繞,又走出不短的距離,具體到了何處陸時鳶也不清楚,她只曉得商姒定然是不會害自己的。

    果然,前方的人停下步子,再轉過來的時候擡手抹過那張用來僞裝的臉,久未見熟悉的面容就這樣出現在陸時鳶的眼前。

    “現在可以放心說話了。”商姒彎了下眸,眼底的笑意暈染到眼角。

    很顯然,能夠和陸時鳶她也是比較開心的。

    半年未見,恍如隔世。

    陸時鳶吸了吸鼻子,再也回憶不起前兩天聽聞商姒不會來之時是怎樣的失落了。

    将陸時鳶的反應收進眼底,商姒聲音也不自覺柔了下去,她緩緩上前:“怎麽了,當着商蘿的面說了那麽多抱怨我的話,怎的本人到了眼前,反而沒話說了?”

    “你瞞着我。”陸時鳶擡眸,鎖緊柳眉。

    商姒默了下,低聲解釋:“不得已而為之。”

    她同陸時鳶的關系世人皆知,誰也不敢保證這半年裏陸時鳶身邊是否被安插了眼睛。

    但說到底,在這件事情上商姒始終是理虧的。

    不過她随即又想起一些事情,是以很順暢就将話題錯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我若是不瞞着你,又怎麽能看見你與雲沣日日交談甚歡的場景?”

    若不是雲沣的去得實在太勤,她興許還能再多藏一段日子。

    多虧了這個雲沣。

    特別是剛剛在院子裏,雲沣還在陸時鳶面前特意表現出自己通情達理的一面。

    一口氣頓時從下往上,悶堵在商姒的胸口。

    她又沒忍住開始怪氣:“如何,這個雲沣師兄可還稱你的心?”

    還說明日再來呢。

    周更了!

    大戰

    一句接一句,商姒臉上雲淡風輕,但陸時鳶分明聞到了酸氣。

    她有些頭疼,這已經是商姒第二次為雲沣跟自己走得近而不開心了:“腿長在他身上,他要來,我總不能不讓他來吧?”

    再說,這兩日相互間有談到的全都不是私事。

    “那我打斷他的腿?”商姒順着陸時鳶的話反問,好是霸道任性。

    這樣,不就來不了了嗎?

    商姒眸中閃着幽光,看似開玩笑的話語實際其中蘊着幾分寒意,陸時鳶知道這是跟自己較上真了。

    “阿姒,”她上前幾步,輕輕扯過對方的衣袖如從前那樣哄着,聲音放得低柔,“你明明知曉我對他并無情意,何必呢?”

    商姒輕哼一聲,将自己的臉稍側過來。

    陸時鳶立馬會意,她微微仰臉,雙眼彎彎湊上去在商姒的唇角處親了一下。

    “可以不氣了嗎?”含着笑,她問。

    商姒心中那點不悅也在這一下以後徹底消散了,她無比自然地反牽住陸時鳶的手,總算不再在雲沣的事情上計較:“那說正事吧,此番讓商蘿代我前來掩人耳目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二人找了處地方坐下,商姒娓娓道來:“你出來以前應該也聽你們掌門說了,此次會面,各大門派須以昆侖為首,同妖界清算,讓蛟龍一族為這幾年過去發生的事情做一個交代。”

    包括邺都也會向妖界施壓,這是必然的。

    數月前,火凰族那邊終于給商姒遞來了消息,也正是這一條線索讓商姒将目光直接鎖定在了一直隐匿在衆人視線外的蛟龍妖身上。

    蛟龍,為龍。

    龍生九子,蛟也是其中一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一支應當是現存于三界可以稱之為“龍”的最後一個種族了。

    可惜,蛟龍為邪,這一強大的妖族身上幾乎是将上古龍族所有的缺點都繼承了下來。

    好淫,嗜殺,殘虐,喜好争鬥,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實力強橫,雖血脈不純但種族龐大,是如今妖族綜合實力最強的世家大族,居火凰族之上。

    這一族群的天賦能力便是隐匿氣息,三界以內來去自如,即便在比自己實力強橫數倍之人的面前,他們也能隐匿自保。

    “秦瀾說,秦紅綢瞞着族人與龍妖達成了交易,昆侖,紫霄,這半年內人間各大仙門腳下發現的誅殺大陣全是近幾十年來蛟龍妖帶着秦紅綢潛入布下的,另外一起的,還有九頭鳥。”妖界頭部幾個種族聯手為之,蛟龍隐匿氣息,火凰布下上古誅殺陣,九頭鳥攝魂收拾殘局。

    絕妙的配合,很難不讓人覺得膽寒。

    這是一個長達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針對人族的大計。

    唯一可惜的一點就是此計未成,誤打誤撞被上昆侖求藥商姒給無意撞見了。

    所以這次的靈虛宮百年會見實際并非衆人所想的那樣要說法和簡單談判,商姒是要直接除去蛟龍這一三界毒瘤。

    不止是她,今次各大門派紛紛派出年輕弟子作為代表前來,也是為了讓妖界放松警惕,實際,如林霄那樣一些狡猾的老頭們早早都已混入其中了。

    “所以,兩界要開戰了。”一段話聽下來,陸時鳶的表情變幻莫測。

    垂在身側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只言片語間她仿佛已經預見到了三界大亂,生靈塗炭的模樣。

    當然,這樣的事情會發生的前提是此次計劃不能完美執行下來。

    “也不盡然,至少秦瀾說了,她們火凰族不想摻和進這些爛事裏來,但因為秦紅綢的關系,此次她答應了她們會出手幫忙。”畢竟秦紅綢是凰族長老,若不拿出點實際行動來,等到事後清算之時秦瀾就算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初見時的欣喜被這一件件關系到三界安危的事情壓下來,散得一幹二淨。

    陸時鳶整個人顯得有些低落,肩上無形的壓力又重了幾分。

    “我先回去了,你容我好好想想。”她起身,一雙纖手從商姒的手心中直接滑落出來。

    陸時鳶不能離開太久,這靈虛宮內處處都有眼線耳目,若她去向不明離開太久定會惹人生疑,尤其在聽商姒說了這麽多以後,陸時鳶更加清楚今日商姒露面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若事情毀在了她身上,那她豈不成了罪人?

    女子離去的背影落寞蕭條,清瘦的筆挺堅韌,莫名讓人忍不住心疼。

    “時鳶,”商姒皺了皺鼻尖,終究沒忍住将人叫住,“你不用覺得壓力很大。”

    陸時鳶離去的步子頓了下。

    轉過身來的那一瞬間,她搖了搖頭,語氣沉落下去:“阿姒,在百年會見正式開始之前我們還是不要再私下再見了。”

    商姒愣了下,随即颔首:“我知道了。”

    這話聽陸時鳶主動說出來,她莫名覺得有些委屈,可偏偏這樣的決定是正确的。

    “我師父和掌門他們也來了嗎?”陸時鳶又問。

    這一次商姒沒有準備再瞞,她含糊應了一聲,給了個尚算清晰的答案:“時機到了他們自然會現身。”

    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陸時鳶明了了。

    倘若連師父和掌門也都來了,那如昆侖那樣的大派應當也暗中到了不少人。

    此次人間仙門應當是精銳盡出,少不了一場惡戰。

    一想到又會有無數人要在這場争端中喪命,陸時鳶就覺得心口莫名發堵。

    晚上,她躺在塌上輾轉難眠,只要一閉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一些陌生的厮殺場景。

    陸時鳶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莫名出現在自己腦中的場景片段,是她從未見過的慘烈程度,不像特殊的未來感應,倒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

    接下來幾日,剩餘的各派各族也陸續到齊。

    臨期那日,妖界各族仍舊擺出極高的姿态,遲來入座。

    同人界這邊不一樣,妖界此次各族來人還是以和從前一樣,不是族長就是長老。

    這樣一些老成精的大妖們和陸時鳶她們這些小輩坐在一桌,談事情說條件的時候難免會蠻橫輕視。

    矛盾一觸即發。

    陸時鳶已經忘記是誰先動的手了,她只清楚的知道,在靈力波動炸開以前她同身邊的年輕一輩紛紛默契退開,将主要戰場留給了師尊前輩們。

    顯然,大家都各自收到了來自師門的提醒,這一場争端她們還不夠格參與。

    青霜劍在陸時鳶手中泛出耀眼藍光,劍意勃發,嗡鳴作響。

    然而這外層被諸位大能聯手布下的牢固結界,卻不是她所能破開的。

    結界以內,風卷殘雲。

    形勢發展比商姒她們想象的要順利很多,幾乎沒有遇到任何的阻力。

    林霄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服用了返顏丹的他容貌與周圍一衆仙風道骨的老頭格格不入,出手卻有着不容小觑的實力。

    他與商姒還有紫霄洞一長者成三角合圍之勢将這席間最為棘手的蛟龍妖困在正中。

    論資排輩,這位蛟龍族的老族長可要活得比他們這些老東西久得多。

    可就是太順利了,即将成功的喜悅沖昏了所有人的頭腦,他們不曾深思這其中的漏洞。

    譬如,堂堂妖界大族的族長,怎會如此輕易讓自己陷入此番境地。

    “成岐,你今天跑不了,”橫握手中靈劍,林霄稚嫩一張俊臉上露出與容貌不符的凝重,他沖正中央已化妖身的成岐喊話,“不止你跑不了,你蛟龍族今日但凡在場的,全都要給我留下。”

    “是嗎?”蛟龍妖的音色滄桑。

    只見青光一閃,成岐忽然重新化成人型。

    狠戾的目光略過在場諸位,他的眼神直勾勾落在了那一抹豔紅身上:“邺都商家什麽時候竟也與人間修士勾連在一起了,這樣大費周章布局引我等前來。”

    商姒神情冷淡淡的,并未出聲接話。

    在她看來,成岐這不過是在垂死掙紮說些沒用的廢話。

    “不過可惜啊……怎麽邺君是覺得我等中了你的計被你引來的嗎?”成岐擦去嘴角青紅色的血液,臉上的笑忽然變得詭異,“有沒有可能中計的人,是你們呢?”

    商姒眉頭緊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詭異不安的感覺。

    說罷,成岐怪笑兩聲,身上開始泛起詭異的靈光。

    他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而飄落到了側前方的林霄身上,朝人隔空做了個無聲的口型。

    這耀天的光芒是妖族自爆的前兆,意識到這點,周圍的人如潮水般飛快退開。

    商姒卻在陡然間想通了什麽。

    她讀懂了成岐臨死前對林霄說的那四個字。

    ——“你們完了。”

    後手

    大妖自爆的靈力破開諸位大修聯手布下的結界,強烈的靈力風暴席卷而來,好幾個沒來得及躲開的長老修士被徹底卷了進去,身死道消。

    如此強的拼命一擊,即便是商姒這樣退得快的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他娘的,我是真沒想到成岐這老東西會舍得拉着我們一起去死,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比商姒要晚上那麽一秒半秒,林霄罵罵咧咧從風暴中心逃了出來,翩翩俊秀少年郎乍一下變得狼狽不堪。

    再一看同樣是從裏頭跑出來撿了條命的,商姒除了裙袖破損了點以外并無大礙,他氣得鼻子都歪了。

    而如陸時鳶一般的年輕弟子,早早就退到了數百米以外。

    此時目睹這驚天駭人的一幕,也是久久回不過神。

    商姒一個閃身落到了陸時鳶身邊。

    “阿姒。”陸時鳶雙眉緊鎖,拉住對方的衣袖。

    “我沒事,但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商姒單手負于身後凝望前方遠處那片混亂不堪的廢墟,神情頗為凝重。

    她在想剛剛成岐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一個将死之人,沒必要像孩童打架輸了那樣留下一句唬人的話來供人笑話,定然是還有他們所不知道的事情才對。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聽商姒竟然和自己想的一樣,陸時鳶也覺得詫異。

    可看顧四周,所有人眼下顯然處于一種“事情已經了解”的喜悅當中,渾然不覺得這場争端結束得過于輕易,妖界大妖死的太過簡單。

    這幾天,陸時鳶心裏的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

    起先,她以為自己只是擔心商姒他們拟定的計劃出現變故導致兩界開戰,但到現在,塵埃落定了,蛟龍族的族長都已經被逼的自爆而亡,她心裏的不安不僅沒有随之淡去,反而愈發濃烈了。

    就好像,隐隐感覺到了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發生。

    像是為了印證成岐說的那句話和陸時鳶的預感,沒多久,林霄的怒喊聲劃破天際:“成岐這個挨千刀的,竟然還留了!”

    所有的慶幸和劫後餘生的喜悅情緒在這一瞬間止住。

    商姒同陸時鳶一先一後,頃刻間就到了林霄小老頭的面前站定,只見他手中一張閃着靈光的傳音符還亮着。

    應當是剛剛有人傳了消息過來。

    都不用等商姒開口問,林霄皺着一張臉苦巴巴朝她看過來:“商丫頭,蛟龍族領着人往昆侖地界去了。”

    “昆侖?”陸時鳶臉上閃過一絲茫然,偷家?

    也不對啊,如果是偷家的話光偷一個昆侖派能有多大的損失。

    再者,這次靈霄宮一戰各門各派幾乎是傾巢而出,年輕一輩頂尖的人物也都出來了,後方空剩些看門守院的弟子,能有什麽好偷的?

    她腦海中有某個答案隐隐呼之欲出,那種就快要觸及真相,卻又總還差一點而感覺。

    商姒比陸時鳶更快一步想到。

    “壞了。”

    “商蘿,快回靈虛宮看看傳送陣是否完好!”

    關于昆侖,其實有個傳說是家喻戶曉口口相傳的——昆侖之巅,是離天最近的地方。

    千百年來,人們只道這是個傳說,全然忘了當初六界并存的時候實實在在有仙家的存在。

    而昆侖之巅的某處地方,就是人界通往仙界的大門。

    盡管仙界消亡已久,但歷代的昆侖派長老都還是盡職盡責把守着這扇大門,不讓外人輕易進入。

    一來,是仙人雖已不複存在,但曾經的仙界遺址尚存,裏頭殘剩着極大的機遇與同等水平的危機,一不小心就會叫人殒命。

    二來,是因着從昆侖過往仙界,是能通往昔日冥界地府的捷徑。

    也就是如今的邺都地底,鎮壓了數百萬怨靈的地方。

    倘若沒猜錯的話,蛟龍妖大費周章甚至是犧牲掉老族長的目的不是昆侖,而是要借昆侖的通天之門,前往邺都城地底下的冥界,放出百萬怨靈,致使邺都和人界同時大亂。

    這樣久遠到快要被人遺忘的機密,随着這一場鬧劇又逐漸重新浮現人們眼前。

    知曉事情的嚴重性,一直徘徊結界外圍的商蘿聽自家小姨這麽一說,立馬燃了一道靈符給留守傳送陣附近的随行鬼衛。

    然而靈符那頭一片死寂,并沒傳回任何相關訊息。

    多是兇多吉少。

    衆人只得趕回靈虛宮內放置傳送陣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此處已經過一場惡戰,看陣的鬼衛死的死傷的傷,至于正中那座可短時間跨越萬裏的傳送陣,也已是被毀壞得差不多了。

    “壞了,但沒完全壞,估計撐死只能再進十個人這傳送陣就要報廢了。”紫霄洞的長老一躍而上仔細查看,片刻後,一臉凝重給出了結果。

    這座陣之所以還沒完全報廢,怕只是因為時間上來不及,她們反應得太迅速了。

    “能修嗎?”不多時,人群中有人出聲詢問。

    長老搖搖頭,沉吟開口:“修複起來耗時耗力,不值當,且眼下的情況必須盡快遣人跟過去,阻止那些妖物作亂。”

    一時間,衆人沒了主意。

    平日裏,各大仙門明争暗鬥表面上一團和氣實則誰也不服誰,這會兒遇上事了,除非林霄這樣老祖宗級別的大修出來說話會管點用,其它人恐怕都沒這個本事。

    這時,一直冷臉的商姒陡然出聲,連着點了好幾個人的名字:“不必多言了,林霄和我,再加上邺都兩位鬼将前往昆侖追趕蛟龍,商蘿,待我走後你盡快和南晉聯系上,好讓他們有所防範,至于其他各派長老,暫且先回到各自門派以防妖界還有其它手段侵擾人間太平。”

    邺君說這個話,倒不算不好使。

    可對于這個人選,一些老家夥還是覺得可以再多幾個,議論聲起,商姒直接一句不客氣地話落了下來:“實力不夠,其它人去了也是送死。”

    “諸位可有異議?”

    “還是說,有人想用命去賭一賭運氣。”

    狂,傲,不可一世。

    說的卻是實話。

    這回,再無人剛出聲異議了。

    “那我呢?”并沒有在商姒的話中找到自己名字,她輕咬紅唇,明知答案卻還固執地問了一句。

    商姒這才朝她看了過來。

    “師妹,你修為雖然大增,但這樣事情連師父和掌門他們都摻和不進,自然也不是你幫得上忙的,你和我回劍靈宗。”趕在商姒開口之前,沈光先一步出聲了。

    商姒也緊跟着接了句,語調也很自然地放柔了些:“他說得對,時鳶,你回你師門。”于情于理,陸時鳶現在也算是邺都的人了,可商姒說的是讓陸時鳶回劍靈宗,而不是跟着商蘿一起回邺都。

    私心裏,商姒總覺得邺都這次恐怕得亂,所以并不願讓陸時鳶身處險境。

    “我知道了。”輕斂眉目,陸時鳶別過臉去一副有所失望的模樣。

    商姒雖有不忍,但也無法在此刻去分心兒女情長。

    無人知曉陸時鳶心中所想。

    她知道,眼下的情形,再怎麽多說商姒和這些長老掌門也不會贊同自己跟着一起進傳送陣。

    但這一趟,她是定然是要跟着去的。

    陸時鳶緊了緊手中的青霜劍。

    心底有種無比強烈的念頭在催使着她去做這件事。

    陸時鳶有預感,這一場三界浩劫,除她以外,無人可解——就在那神秘遠古的仙界遺址裏,應當有解開這次危機的關鍵。

    所以待商姒等人盡數離開以後,陸時鳶混在各門派弟子當中幫着收拾殘骸,打掃戰場。

    趁大家都放松之際,她蓄起體內靈力,一個閃身——

    “陸時鳶!”

    “師妹!”

    一片大亂。

    接下來着重寫小陸。

    仙界

    陸時鳶最終還是進了傳送陣。

    她的修為本就比不上商姒和林霄那樣的,即便用了傳送陣,也還比先行離去的那幾人要晚上半天,是以一路抵達昆侖的時候都不曾趕上先頭部隊。

    這幾年來,無論大小事總有商姒相伴左右,如今倒成了獨行俠。

    只是這一路過來陸時鳶所見,妖物所過之地,未留活口,哪怕是過路的零散村落也慘遭血洗,可見蛟龍妖此遭為了晚點走漏消息也是下了狠心,也不怕日後要被清算。

    從日落黃昏到銀月倒挂,陰沉沉的雲霧蒙上皎月,如同美嬌人面上蒙紗,真假幻滅讓人捉摸不透。

    經過白日裏的妖物突襲,昆侖派上下可以說是戰損頗重,留守的大小弟子幾乎全部負傷,可即便如此,待林霄一行人入了大門以後,他們還是加強了警戒以防妖物的二次襲擾。

    昆侖之巅,大門,是非林霄那樣的老祖發話不得踏足的禁地,自昆侖派成立以來就立下的鐵規,祖祖輩輩不得違背。

    雖說如今門派遭受重創,結界已破,守衛不如平日那般森嚴了,可也不是陸時鳶能悄無聲息能潛入進去的,所以她想進到昔日的遺址,就只能走光明正大這一條路。

    好在,來的路上陸時鳶已有對策。

    到了昆侖,她沒急着露面,反而掐了一道隐匿氣息的秘訣施展在自己身上,而後換下身上的衣裙,披上黑色鬥篷,從空間戒指裏取出了邺都鬼使特有的鬼面具。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樣一身打扮下來,陸時鳶身上竟是沒有了半點仙門修士的正氣。

    反之,叫人望而生畏。

    當然了,這身裝扮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陸時鳶一直貼身存放的那塊寄存了商姒三道神識的黑鐵令。

    邺君之威,在這塊令牌上可窺一二,是最好的身份牌。

    做好這一切,陸時鳶便不再隐匿蹤跡。

    她以高調之姿飛往昆侖山門,加持過靈力沉音劃破寂夜長空,響徹整座山頭——

    “昆侖守山長老可在,請現身一見!”

    “昆侖守山長老可在,請現身一見!”

    “昆侖守山長老可在,請現身一見!”

    接連三遍,驚動了守山的弟子,一瞬間,好幾道氣息朝陸時鳶直撲而來。

    “放肆,何人在我山門前大肆喧嘩!”回應陸時鳶的一道中氣十足的驚惱聲,以及随之而來一道蓄足了靈力的劍氣。

    然而,面對這樣一道并不算弱的攻勢陸時鳶只是輕拂衣袖,夜空中,劍氣與鬥篷袖相觸的地方燃起幽藍色的火光,悄然化散。

    出手的那人見到此一幕,臉色陡然變得難看。

    很快,配合着這人的另外兩道身影也現身了,幾人呈三角之勢将陸時鳶合圍在中,如臨大敵,大有一語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說實話,若要同時對付這三人,陸時鳶自覺吃力。

    方才那道蘊足了靈力的劍氣倒不是她憑自己的實力化去的,而是用了商姒留下的禦敵靈符。

    用來唬唬人尚可,真要動手,會露餡。

    陸時鳶也并無要和人正面動手的意思,她下颚微仰,以一種孤傲不可一世的态度朝為首年輕男子望去:“本使乃邺都鬼使,速請你派長老現身,相商要事。”邺都的人,就得這樣。

    跟在商姒身邊久了陸時鳶也算是耳濡目染了幾分,若要謙卑下來進退得當,反倒顯得假透了。

    “什麽邺都鬼使,聽都沒聽過,我看,莫不又是該死的妖物不知死活前來尋釁!”許是陸時鳶的态度引起了其它兩人的反感,局勢眼看着要失控。

    陸時鳶繃緊了身子,抿住雙唇,周身靈力全都調動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

    “旬陽,你三人不得無禮。”老者渾厚的聲音傳來,同時,一句話還将那另外兩人身上調起的靈氣給壓了回去。

    方才還氣勢洶洶喊打喊殺的三位少年這會兒跟見了老鷹的雞仔,瞬間靜了下來,安分克己。

    不過幾息的功夫,說話的人就到了近前。

    陸時鳶隐約感受到了這老者修為,暗嘆了一聲昆侖派果然底蘊深厚。

    不過眼下,她還得裝下去。

    老者側目,朝陸時鳶望來:“就是閣下要見我?”

    老者話音落地,陸時鳶瞬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神識朝自己周身探來,欲要侵入。

    可惜,被陸時鳶身上的黑鐵令給打了回去。

    老者一驚,他本意是想要探查一下陸時鳶的虛實究竟,不想遇上比他強大的數倍的另外一股君王之氣。

    他不得不對眼前來人引起重視。

    “本使乃邺都鬼使,奉邺君之命随往,日間半途遇事突發去處理了些事情,這才姍姍遲來,”說罷,陸時鳶擡手一揮,腰間的黑鐵令浮空落在了這位長老的面前,“這是邺君所賜黑鐵令,你且看清楚了。”

    披虎皮拉大旗,狐假虎威這樣的事情陸時鳶做得自然。

    在不與人動手暴露自己真實修為的前提下,她确信自己能夠唬住這些人。

    “當真是黑鐵令。”并非見識淺短之人,況且日間剛與邺君照過面,老者一下就認出了黑鐵令上獨屬于商姒的氣息。

    這樣的令牌非極為信任的親信不能得,比任何話術都更有說服力。

    見已令人信服,陸時鳶五指成爪召回了令牌。

    她繼續沉聲開口,仍是倨傲之态:“如今妖邪作亂,邺都與昆侖派聯合一氣共衛三界,你還不領本使前往昆侖之巅?”

    老者也不與陸時鳶計較說話的态度,聞言,反而朝她拱了拱手:“門內小輩無知,多有冒犯,鬼使大人請跟我來。”

    三言兩語,大大方方混進昆侖。

    鬥篷底下,陸時鳶後背已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她悄悄松了口氣。

    別說,商姒留給她的黑鐵令還真好用。

    大門已經關閉了數千乃至上萬年,今逢大變再次開啓。

    空氣中除了稀薄得不能再稀薄的靈力以外,陸時鳶還在其中感受到了點熟悉的氣息,至于是什麽,她懵懂并不知曉,只覺得這樣的熟悉來得有點茫然。

    在老者的目送下,陸時鳶很快消失在禁地結界內。

    直至踏足這人煙絕跡被封鎖了上萬年的遺址,背後再無其它眼睛,陸時鳶才終于松了口氣。

    她扔下身上的鬥篷重重呼出一口氣,随後緩緩合起雙眸凝神朝四周釋放靈力,開始探查這萬年前仙人雲集的地方。

    然而身上這點看似磅礴的靈力釋出以後猶如滴水彙入江河大海,沒有引起絲毫波瀾,毫無收獲。

    陸時鳶很快放棄了這一無效行為。

    “奇怪。”她蹙緊柳眉,喃喃低語了一聲。

    确實奇怪,按理說獨自進入這方危機四伏的禁地陸時鳶的第一反應應當是要警惕才對,可從剛剛進來一直到現在,小半柱香時間了,她不僅沒有覺得忐忑和緊張,反而有種莫名心安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回到了久違的故鄉,回家的感覺。

    方才靈力釋放出很遠都沒有探查到半點活物亦或是隐藏的危機,的消亡的的确确帶走了這方天地內所有的活物,連帶那些曾經的谪仙們也一一隕落。

    不過有一瞬間陸時鳶感覺到在這片天地某處遙遠地方,有東西在召喚自己。

    這,才是讓人最為困惑的地方。

    陸時鳶再次擡眸仔細環望四周破落的屋宇乃至宮殿,此刻,內心深處那股被召喚的感覺越發強烈了:“難道……我以前來過這裏嗎?”

    機緣

    陸時鳶此行本是為了借路追上先前出發的幾人,哪想人一踏入昔日的仙界就生出了莫名強烈的感應。

    如此,心底掙紮一番,陸時鳶倒不着急立馬趕回邺都了。

    她有種感覺,或許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身世之謎或許能在此處解開,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況且,即便能夠短時間內追上去,以自己如今的實力也幫不到商姒什麽,倒不如留下來仔細探查,說不定……會有一些莫名的機遇也尚未可知呢?

    思及至此,陸時鳶朝前往邺都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轉身,鑽入了與其相反的那片蒙蒙大霧之中。

    與其說霧,倒不如說是霾,這些霾吸入腹腔之中是有毒的,陸時鳶在察覺到這一點以後下一刻便催動體內靈力,護住心脈,将有毒顆粒阻擋在外。

    昔年仙氣淼淼被六界衆生尊為聖地的仙界在最後一位仙人消亡後以迅速失去它往日尊崇的地位,成了無人問津的仙人的埋骨的絕危之地。

    越是中心深處去,陸時鳶就越是心驚,在這片霧霾之中隐藏的恢宏建築群并不似方才外圍所見的那些殘破廢墟,透過這些中心層所保留下的宮殿屋宇,依稀可以看見當年仙界繁盛的影子。

    荷花池中的粉白荷花依舊盛開,碧葉相連,池水清澈。

    仿佛此處的主人才方才離去不久,稍後便會歸來。

    明明從未到過此地,可陸時鳶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在腦海中還原昔年仙人們再次生活的場景。

    這裏的一屋一景,一草一木給她的感覺都太過熟悉。

    這樣,不知道繼續往前游蕩了多久,待回過神來的時候陸時鳶已經在一處宮殿門前停下。

    她擡頭一看,頭頂是粹了金的幾個古樸大字:玉華宮。

    邺都,已經亂作一團。

    商姒等人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便前往昆侖借道趕回來,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蛟龍一族傾巢而出,聯合妖界其它幾大世家将邺都地底的封印打破,百萬怨靈一湧而出,在極短的時間內逃竄于三界各處。

    其中,絕大部分怨靈到了人界。

    商姒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邺都城上空飄蕩着烏壓壓大片大片的怨靈,畫秋同南晉領着城中兵将在竭力清理這些惡心的東西,只不過收效甚微,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怨靈四處屠殺,生生不息,沒有了昔日地府冥兵協助清理,他們滅殺的速度遠不及這些東西生長的速度。

    只要一直有人死去,就會一直有怨靈産生——直到所有生靈消亡,三界再無活體。

    “阿姒,邺都現在的樣子你看到了吧,”領着林霄等人好不容易進到中心皇城結界以內,一個晃神的功夫,唐墨就來到了商姒身前,“事已至此,無所謂再去追究蛟龍一族到底有什麽陰謀了,如果不盡快解決這些四處作亂的怨靈,三界危矣。”

    唐墨聲音沙啞,一身墨色長袍上已經不知道沾上了多少髒物的血漬。

    此番封印被打破,他自然也跟着從地底出來幫着商姒暫時坐陣邺都。青枝和雲渠也沒閑着,邺都六大鬼将,除了仍舊留守輪回池的蘆月以外算是全都到了。

    數千年來最齊的一次,卻是因為這場危機三界的曠古奇難。

    唐墨,邺都六大鬼将之首,因常年鎮于邺都地底以至林霄這樣的老怪物都不曾見過他的容貌,只聽聞過他的名字,但對方那雙極具标志性的血瞳只叫人看上一眼便望而生畏了。

    以血肉之軀鎮怨靈千年,身上所聚集的戾氣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得了的,怕是各門派內修為稍低一點的弟子被唐墨看上一眼都要走火入魔。

    “非也,蛟龍妖能闖入邺都從幾位鬼将手底下破開封印再全身退去,實力已非從前,我看,此事該要從長計議才是。”俊俏少年郎自商姒身後站了出來,林霄少年老成,一雙俊眉緊皺着并不贊同唐墨的話。

    以他的輩分和實力,自然是有資格說上一句的。

    不僅是他,此次一同趕來其它大宗的幾位長者也同樣滿臉凝重。

    這事,受影響最大的不是邺都,不是妖族,而是人界那成百上千萬沒有任何靈力傍身的普通凡人。

    怨靈法力低微,即便是最底層的守山弟子也能從容應對,但那是對修行者而言,面對毫無還手之力的普通凡人這些怨靈可就要大開殺戒了——或許自今日起,人間将會有很長一段日子宛如煉獄。

    更何況,背後還要蛟龍族在搗亂。

    “發生靈帖吧,”生靈帖出,萬族到,萬年前六界覆亡之際生靈帖也曾發過一次。商姒下颚微仰,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朝唐墨看了過去,“今日之難乃三界之難,五日後邺都,萬族生靈共議。”

    她一句話,衆人未再有其它異議。

    邺君,這樣一個具有争議性的存在在太平之時備受人間宗門非議,而今卻成了衆人的定心丸,使得他們在這樣糟糕的局面下不至于太過慌張。

    “只是生靈帖發出去,妖界那邊那邊會來人嗎?”靜默半瞬,位于其身後的某位長老忽然出聲,提出異議。

    畢竟這事是蛟龍妖弄出來的,蛟龍妖又是妖界大族,振臂一揮便有無數小族附從。

    商姒朱唇翕動剛欲開口作答,不想被林霄搶先了一步。

    只聽他嘿嘿一笑:“那些老怪物來不來都不重要,商丫頭此舉是要徹底辨清敵友,今日之事到底妖界百族共謀,還是蛟龍妖憑一己之力攪出來的,屆時便可知曉。”

    聽林霄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商姒便也不再多言。

    她微微颔首:“正是。”

    辨清敵友,才是眼下要做的第一要務。

    衆人一聽,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與此同時,青枝的聲音從上方飄來:“火凰族會來。”

    衆人擡眸,只見一道倩影自半空浮落直直穿入中心結界,就落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

    即便到了此刻,青枝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柔,她拂了拂自己身上沾了血污的裙袖,黛眉輕壓,緩言開口:“秦心绫給我傳信了,說她正在趕往邺都的路上。”

    所以關于這件事,凰妖一族應當是從頭至尾都蒙在鼓裏的。

    畢竟千萬年來龍鳳之争從未停止過,更何況蛟龍只能算是龍的旁支,血脈不純,這樣的旁支血脈卻在排名上壓了火凰一頭,秦氏一族如何心甘。

    秦心绫此來不僅是為了證明凰妖的立場,更是為了借此機會将蛟龍徹底打壓下去。

    不若然,任由蛟龍這樣胡作非為下去未來不僅僅會是三界大亂,人間血流成河,就連她們火凰族的地位也将變得岌岌可危——凰妖是現如今三界中所餘最為純正的上古血脈,即便萬萬代下來,血脈之力已經稀薄,卻也是最佳蛟龍一族繁育後代的最優選擇。

    只不過可惜,自三百年前兩族發生過大規模摩擦以後就互不通婚了。

    不過這對凰妖的影響倒不大,畢竟血脈是跟着母親走,但對于本就是龍族旁支蛟龍來說就很嚴重了。

    戰力強橫的蛟龍族男性居多,生性-淫-邪殘戾,繁衍後代的能力雖強,卻品質堪憂,長此以往不出萬年,蛟龍族那本就稀薄的龍族血脈将會徹底消失。

    血脈純正的優秀後代,是他們延續下去的根本,所以火凰一族若不想日後被蛟龍徹底吞噬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到這,青枝不知怎的腦海中忽然想起自己滞留火凰族的那段時間。

    某天雨夜,被纏得煩不勝煩的她曾質問身為少族長的秦心绫癡戀一個女人該要如何自處。

    秦心绫當時只說了一句。

    她說,凰妖一族自有秘法。

    推手

    商姒下令生靈帖發出以後沒兩個時辰,就收到了商蘿的傳信。

    先前她們從昆侖走仙界遺址回邺都,那塊地方雖早在千萬年以前就沒落了,可留下的禁制卻不在少數,其中隔絕界外傳音便是其中的一種。

    陸時鳶孤身一人跟過去的事情也是到了此時,才終于傳到了商姒這裏。

    “那個傳送陣短時間內都無法再度啓用了,他日即便修複也是需要付出極大代價的,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陣內。”至于跟上去阻止什麽的,已是無法做到,商蘿說話的聲音聽來有些發澀,“小姨,陸姐姐回邺都了嗎?”

    算算時間的話,如果穿過仙界的時候一切順利陸時鳶這時候已經回到邺都了。

    縱使她修為沒有商姒等人高深,但全力趕路的話不出意外也差不了太久。

    除非……是半途上出了什麽意外以至耽擱了。

    商蘿屏息靜氣,忐忑地等待着靈符這頭商姒的回話,然而回應她的卻是無盡的沉默。

    沉默,大約是最壞的答案了。

    “她沒回邺都。”良久,商姒這邊終于有了答案。

    她花了些時間去同這幾日來一直鎮守邺都的南晉反複确認,也立即派人前往邺都地底的冥界查看了是否有人跟在後面回來,然而得到的答案都不盡人意。

    陸時鳶,确實是失蹤了。

    昆侖山上,有人親眼瞧見她進了仙界,但現在時間過去許久冥界這邊卻始終沒有人從裏頭出來。

    若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被絆住了腳要晚些才能出來,那麽就只剩另外一種可能——永遠都出不來了。

    商姒周身的氣壓越發低了,除了必要的彙報以外,大家各司其職做好手上的事情誰也不想去觸這位邺君的黴頭,就連素日裏最沒規矩的老小孩林霄在這件事情上也是十分有眼色。

    他太知道商姒這人亦正亦邪下起手沒輕重了,沒有陸時鳶在旁邊兜着,他還真不敢去惹這個“小輩”。

    五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五天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這幾天陸陸續續有離得近的世家門派抵達邺都。

    類極幾年前商姒大婚那日的三界盛況,只是如今諸位掌門掌家人再集會于此,卻是因着攸關生死存亡的大事,早已不是當初上門湊熱鬧的心态。

    這五日以來商姒每日都會親自去冥界那處出口待上一小會兒的時間,可惜,每一次都未曾等到想要等的人。

    她倒是想再進一趟仙界找找看裏頭究竟是否有陸時鳶的蹤跡,只不過如今大局當前,商姒完全抽不開身。

    “想必諸位也知道生靈帖一發意味着什麽,如今三界各處的狀況大家也都看見了,之所以召集諸位來此就是為了拿個主意。”商家人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看向殿內密密麻麻持帖前來的各族掌事人,商姒沉聲開口,“龍妖如今之強,非在座你我任何一人可以抵擋。”

    秦心绫在生靈帖發出的第二日就到了邺都,同時,她還帶來了不少有價值的消息。

    成岐自爆死後,當時在場離得近的一些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波及,蛟龍妖用一個族長自爆換取時間的拖延和對手受傷,這無疑在一定程度上對她們之後的反擊形成了掣肘。

    而令人不解的是從事發當天一直到現在,蛟龍一族但凡現身無不是進行最直接的殺戮和發洩,就好像……他們費這麽大陣仗聲東擊西放出怨靈,也只是為了出氣發洩,單純殺戮。

    這樣粗暴直接的目的故意置于表面,豈知不是為了掩蓋更大的陰謀。

    “這些我們都知道,還以為邺君發生靈帖召集我等前來是已經有了可行之策,不想……還需要商議啊。”重壓之下,難免心浮氣躁,往日裏的規矩體面早已抛到九霄雲外,也不是誰人怪聲怪氣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将矛頭直接指向了商姒。

    這話一出,無人敢出聲應和。

    秦心绫代表火凰族坐在右側位首,也是皮笑肉不笑地盯了那說話的人一樣。

    商蘿是個性子烈脾氣不好的,不比秦心绫,坐在長桌左側的她聽見這話直接就炸了:“敢問閣下是何門何派出自何家,這樣說話出來丢人現眼,照你說的我們姓邺君莫不是你們的老媽子,非要上趕着給你們擦屁股才行嗎!”

    邺都不屬三界,即便三界今日難逃此難也礙不着他們邺都半點事,無非是閉門不出等着萬萬年以後下一個三界被天地孕育成形罷了。

    這人說的,倒像是商姒到此刻尚未拿出個對策成了大錯。

    被罵了一句,那人沒敢回嘴。

    林霄身為各大修真門派的當頭代表,不得不出面打圓場:“好了,都這個時候了還吵什麽吵,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怎麽做,而不是一應事情都只曉得指望別人。”

    “別忘了,人界之亂就是人族之亂,我等在座的每一位都不能幸免。”

    套着年輕小生的俊美皮囊将這一應白須白發的掌門長老們訓完話,林霞這才轉頭去看主位上的人,拍了下桌子:“商丫頭你說吧,你發的生靈帖這事總得你先拿個主意,你說什麽我老頭子都聽,都服!”

    商姒看了他一眼,緩緩往身後的座椅背上靠去:“商蘿,你說吧。”

    “是,主君,”得到指示的小少君在這時候大方起身,面向衆人:“我邺都五日前給萬族下了生靈帖,三界以內門派無論大小,種族無論興衰皆一應俱全收到了邺都的帖子,此次将大家召集至此其實也只為了一件事——”

    商蘿此階段尚是人類十七八歲的少女模樣,可說起話來已隐隐有為君之派,身為邺都少君,她現在所說而每一個字皆能代表邺都,代表商姒:“但凡此次未曾到場的門派,族種,皆可列作已與龍妖勾結。”

    “大家可以自行看看,平日裏相互交好的,有所走動的,亦或者是結怨結仇的那些門派、族類,是否一應全都到了,如若沒到那從即日起便是在座所有人的敵人。”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分量十足,只是話音落地的同時也不免讓殿內生出幾分混亂。

    商蘿不說還好,這樣一說,衆人紛紛開始認人。

    “什麽,竟有人沒有來嗎?”

    “怎麽可能,還有人不怕的嗎?”

    “你這麽一說好像是……南陽洛家來了沒?”

    任由這些人鬧了一會兒,等到差不多了,商姒擡手一揮将未曾到席的名單送到了衆人面前:“諸位好好看看。”

    “不用看了,鬼車族也沒來。”秦心绫再也坐不住,一句話将大夥的注意力全都引了過去。

    “他們同蛟龍族沆瀣一氣,看似是附庸龍妖為其賣命,可實際上……近日來三界內死傷無數,不論是人或者妖,死後生魂怕是全都用來喂鬼車族了。”說到這,秦心绫看向商姒,“邺君,你說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煙霧彈放了一圈他們這群人不久前才發現……這一遭真正要對付的怕不是蛟龍妖,而是九頭鳥。

    這樣一來,之前為何各大宗門前秘密布下上古誅殺大陣也就解釋得通了,還有一些弱小的妖族滅族之案,起初找不到線索和緣由,而今千絲萬縷全都指向了一處。

    從一開始便隐身于大衆視線範圍內的鬼車族,表面順從附庸于蛟龍妖,實則将其當槍使。

    不為別的,只為了吞魂增強自身族類修為。

    九頭鳥以魂為食,短時間內三界死傷之數如此之大……怕是如今也不知實力暴增幾何了。

    對于秦心绫所言,商姒點頭贊同:“少族長所言不錯,鬼車族,該殺。”

    “只不過鬼車族一族從頭到尾都一直隐藏在蛟龍妖的背後,連個頭都沒有冒過,謹慎小心又陰險狡詐,所以我等要想真正解決根源,也免不了要同蛟龍妖惡戰一場。”

    若是打不掉在外面四處發瘋殺戮的蛟龍妖,其它都是白談。

    要打九頭鳥必須先止殺,不然的話這三界将會是鬼車族源源不斷的供給所。

    正殿內将近百號人從正午議到天黑,将初步方案确定下來以後才各自散去。

    商姒回到自己的起居殿內,又迎來一批新的彙報。

    她已經有快将近半個月沒有合過眼,雖說如她們這樣的修為已經用不着睡覺,也不會困,可大抵是同陸時鳶相處得久了,忽然變回以前那樣不睡……還真有些不習慣了。

    精神上的疲憊遠比肉身上的疲憊要來得多得多,也不知陸時鳶此刻如何了。

    商姒始終相信陸時鳶沒有死,這份底氣來源于她注入黑鐵令上的那一縷神識,而黑鐵令,是對方一直貼身攜帶不曾離身的。

    若陸時鳶處于生死垂危之際,那自己的那縷神識自然會有所感應。

    沒有動靜,大約就是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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