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子剁肉
“彭姨。”顾明月没搭理他, 只笑着朝彭姨开口。
彭姨面上局促,但仍是笑着的:“明月回来了啊?晚上吃饭了吗?”
“没呢,”顾明月笑着几步走上去, 亲亲热热地挽着彭姨的胳膊,“刚刚路上我跟闻酌还说,都馋着您给做的大餐呢。”
“我哪儿会做什么大餐?净哄我开心。”彭姨最喜欢的就是能为他们小两口做些什么,听见他们还没吃饭,又开始着急, “灶台上煮的还有粥, 快想想你们要吃什么?我这就给你们做。”
“姨做的我都爱吃。”顾明月一步一台阶, 已经走到彭姨身边,站到她一侧,伸手扶着她,视线却扫过王大火, 不动声色。
“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给你们做,就做你喜欢吃的小炒肉。”彭姨之前还以为他们不回来吃, 因此家里也没炒个什么菜,就煮了个粥, 拌了碗咸菜。
她自己能吃的随意,可对着顾明月却恨不得当场变出个满汉全席。当下,也不跟王大火说话了, 一门心思都想着晚上要给他们多炒几道菜。
站在一侧的王大火鼻尖轻嗅空气中飘来淡淡香气, 察觉到顾明月扫来的的视线后,他的目光也忍不住落回她身上。
他们家属院面积大, 漂亮的小媳妇也有不少。可王大火就是觉得顾明月跟别人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她周身的气质, 还是因为她有个厉害的男人,总会激起男人异样的情绪。
渐渐地,王大火对她关注远超他人。此刻不由地站直了身,任她来看,甚至还悄悄地吸了吸肚子。
“嫂子好。”
顾明月笑了下,平淡地收回视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外头风大,姨,咱们进去吧。”
彭姨被她挽着,一口一个姨喊着,自是说什么都好。
她们娘俩都已经走了进去,王大火眼睛却还没收回来,又呆呆地朝里面看了眼。这小媳妇穿着个小短袖,外套都盖不住她的玲珑身段。
他莫名有两分火热,脸上不由显了出来,露出个傻笑,还没再看就突然觉得背后有道冷厉目光。
王大火耳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刚被色心暂压的惧心再度袭来,几乎是瞬间就想起自己还忘了个人,脖子僵硬着,手却开始握着自己家防盗门,时刻准备着拉开,缩进里面。
闻酌抱着将睡未睡的小家伙,走至他身边。
王大火往下缩了缩,只觉得头顶大片阴影袭来,恐惧加倍,竟不敢回头,只期盼着闻酌千万别动手。
那么高大个人,他打是肯定是打不过的。
由远而近的皮鞋,落地发出沉闷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他心上。
钝刀子剁肉,不外如是。
王大火觉得自己后背开始出汗。极致紧张下,他反而有一瞬清明。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闻酌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朝他动手?
想到这,他微微站直了些,小踱着步,慢慢往他们家大门方向移动。
只不过,他刚动了一步,脖子上就挨了沉沉地一下。
“嘶!”王大火瞬间跳起,背靠着门,靠门靠地得更近了,“闻哥,你打我干吗?”
他声音洪亮,似乎要喊地楼上楼下住户都要听见。
闻酌眼眸下压,手指握着婴儿包的肩带,度着分寸,再次横打在他的肩膀处。
“闷”地一声,比上次还要响。
王大火吃痛出声,刚准备再大喊,可正对着闻酌那张脸,额头却不自觉出汗,嗓子像是哑了般,发声艰难。
“闻、闻哥,我,我可没惹你们。你、你不能打我!”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被惊醒,蹬了蹬腿,像是不满意这边发出的动静,“咿咿呀”地喊了两声,有点闹觉。
闻酌就换了个手拎婴儿包,伸手拍了拍怀里的小家伙,步子沉稳如常。
“最好是。”
闻酌看人不能说没错过,但像王大火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也基本不用怎么鉴别。贪财、好色、没定性,站没站样,眼睛还滴滴转,一看就不是个老实本分样。
他警告过,也观察过。
他在家的时候,王大火别说找事,上门都没有一次。所以,闻酌也确实放松了警惕。管天管地,他还能管得了邻居住了几口人?再说,王大火似乎也没天天住在邻居家。之前听彭姨提过一嘴,原本顾明月给彭姨找的房子,彭姨错过了,可王大火却捡了个漏,搬到了楼上。
闻酌想起家里的媳妇,比他眼睛还要尖。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对着王大火遇见了都像是没看见,甚至都还开口提醒过彭姨。但就是不知道,刚刚彭姨在这跟王大火说的话又是几个意思?
王大火朝彭姨下手了?
闻酌哄着小家伙走过,目光落在王大火那双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上,不作停留。
“管好它们。”
声音从头顶上压下来,带着主人并不耐心地情绪,王大火脊背都像是被压弯了般,根本抬不起来头。
直到听见“咔嚓”一声的门响,他才靠着墙慢慢地站直,汗如雨下。
妈的。
有本事让他管好眼睛,那怎么不让他媳妇管好自己呢?
王大火早就注意到顾明月了,那么一张漂亮脸蛋,说话温柔,穿衣也大胆。
成天穿成那副样子,骨子里恐怕也不是安生的!看看他姑他嫂子,两套衣服穿过季,身上脖子都护的严严实实,那才是过日子的打扮!谁家小媳妇像隔壁那个似的,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的衣服不是露胳膊就是露腿!
指不定都被多少人给看过了呢!
王大火咬牙,朝他们门前啐了口,拉门的时候却不甚扯住肩膀,忍不住连“嘶”几声。
那男人下手可真重啊!
揉着胳膊进家,家里黑漆漆的,他姑一家还没回来,王大火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他想起隔壁男人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后怕。
那人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但下一秒,他就又自信起来,彭姨绝对不会说。
闻酌进家的时候,彭姨穿了件围裙,手里拿了个盛米的小碗,正坐在堂屋圆桌旁,看向门口,显然是看见了刚刚的一幕。
“小闻,你打大火做什么?大火那孩子可是个好孩子!”
闻酌看向自家媳妇,顾明月就坐在彭姨对面,低头削皮,面色如常,仿佛刚刚阻止彭姨出去的不是她一样。
“小闻,你这也太冲动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万一真把大火给打出了个好歹,咱们家可就摊上事儿了!”彭姨目光担忧,喋喋不休。
闻酌低头换鞋,抱着个孩子,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彭姨知道他脾气,但还是追着又念叨了几句,最后又看了眼顾明月,叹着气进了厨房。
小闻和明月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彭姨心里微微打鼓。
顾明月从进家就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样子,一句话都没有问彭姨。她感受着彭姨犹豫的目光,动作越发从容。
直到把桌上的茄子给干干净净地削完皮,顾明月才又进了厨房,笑着宽慰还在愁眉不展的彭姨。
“姨,闻酌那人你还不知道吗?肯定是别人先招惹了他,他才会动手。您可是看着他长大,他是不是个找事的人,别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吗?”
“那你说大火那孩子是怎么招惹他了?”彭姨心里惴惴,似在试探。
“我不知道,”顾明月拿刀把茄子切成条,准备做个油焖茄子,不给彭姨松口气的时间,“但您肯定知道。”
彭姨拿铲子翻了几下锅里的菜,时不时地瞥一眼她,总觉得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是她猜的还是家属院里那些人说的?
彭姨试斟酌开口:“明月,你是不是也觉得大火是骗了我?”
顾明月笑,很是圆滑:“姨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吧。”
顾明月面色如常,语气平和,提起王大火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压抑沉闷或者歇斯底里。她们两个聊起来,就像是再谈今天天气般轻松,根本没有别人口中的吓人反应。
彭姨慢慢地也敢说了:“别看外面那些人对大火观感不好,那都是假的。大火对我和钱大姐她们那可是相当上心,你别不信。平常我买一袋子面或者是买了桶油,路上遇见了大火,都是他跑着过来帮我拎。”
“是,王大火看着就像个热心肠的人。”顾明月附和,引彭姨继续往下谈。
彭姨又说了几件王大火做过的好人好事,包括不限于帮她买煤、灌气、换灯泡等各种琐碎事,而后终于引申到了最近跟王大火的相处。
“就你刚生孩子没多久,大火找我借钱,张口就是两千。”
两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彭姨一年退休金都不到这个数。
“您借了?”顾明月认真回想,确定自己没有听到彭姨跟她说借钱的事。
“没有,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让我提防他吗?”彭姨苦日子里过出来的,根本不会随随便往外借钱,“还是那么大一笔钱,我哪敢借!可怎么说都是邻居,还挨在一起。我也不可能不借,就给他拿了三百。”
刚好卡着王大火的一月工资,彭姨往外借钱都是有分寸的,现在想起来底气都是足的。
“不过,这孩子脸皮薄,不让我告诉你们,说是只用一个月,到期了还要给我二十块钱的利息。”
这可比银行利息高太多了。
“您答应了?”
“没,都是邻里邻居的,谁还没个困难时候,我哪好意思要这个钱。我当时想只要他能按时还钱,也就算了。可谁曾想,他不仅还了钱,而且还非要给我拿利息。我不要,他就隔着门缝给我塞进来。”彭姨再次感叹,“大火那孩子可真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
所以,彭姨现在都不觉得王大火是个骗钱的坏人。
顾明月隔着厨房的窗户,悄悄地看了眼已经坐在外面的男人。闻酌哄睡了小家伙,再度回到堂屋圆桌旁,手里拿着个电话,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电话的黑色外壳。
顾明月瞬间就安下心:“那他后面是不是又继续找您借钱了?”
“是找过几次,但都还了!”彭姨特怕他们对王大火印象不好,言语肯定。
怕顾明月不相信,还陆续说了几个日期。
她还不到脑子糊涂的年纪,什么事都记得清楚,拿了记账的小本子就要给顾明月看,“你看看,每次都是周转的几百块钱,但每回都给了我利息。”
逐渐地彭姨手里也有了点额外的小钱,不用每天再看着存折余额,坐吃山空。
那段时间还刚好赶上家里添丁,所以彭姨逢人就笑,谁都能看出她心情好到不行。
满足感由内而外,她终于也能俩孩子做些什么事了。
顾明月翻着账本,笑着附和了两句。只不过——
“姨,你这三个月怎么没继续记?”
“哦,大火不让。”
顾明月态度温和,语速不疾不徐,没有任何一句的指责或者谩骂,润物细无声。【2】
彭姨心里高兴,她也感觉自己已经跟顾明月说开了,并没有开会的时间“老师”提到孩子不理解的情况。
他们家不一样,孩子不止聪明,而且都还能听她说话。
“这几个月大火都带着我去外面听课,说是不要拿笔记账,影响记忆力,以后还会有个什么痴呆。”彭姨笑起来,看向顾明月的目光依旧慈爱,“我现在锻炼着呢,以后可不能拖累了你们。”
顾明月翻记账本的手微微一顿,想说出口的话堵在嗓子。
她低头,整理情绪。
“姨,大火说的可能对,但也可能不对,咱们做事不都得有个科学依据吗?我身边的大学生多,回头我帮您问问记东西跟记忆力有没有什么影响,您可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行,你给姨问问。”彭姨拍拍她的手,像是再哄小孩子,可心里已经有所偏向,忍不住秃噜嘴,“但那话也不全是大火说的,是他从京市请回来的什么个教授,人大学老师,说的肯定不会错。前段时间他来的时候,大火还请我每天都去听课呢。”
“你还去听课?”顾明月惊讶一瞬,旋即笑起来,“可真厉害,怪不得人都说‘学到老,活到老’,姨,您就跟那书里的文化人一样,学无止境。以后齐齐长大了,都得以您为榜样呢。”
她几句话都把彭姨逗得给笑起来。
不用她再问什么,彭姨就自己开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现在没那活动了,不然我还能带你去听听。那老师说话可有意思了,讲的故事也好。我每天听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人家每次给我发几个鸡蛋或者拿袋盐。今年的鸡蛋可比去年贵了一毛五,咱们赚大便宜了!”
那段时间正赶上顾明月复工和闻酌带小家伙做生意,家里白天经常会没人。
彭姨闲着没事,就跟钱大姐一起结伴去赚人便宜,反正搁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顾明月越听越觉得这种套路熟悉:“那你们是不是往里面投钱了?”
“没有。”彭姨回答的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
说实话,顾明月现在最怕的就是彭姨这幅坚定地样子。
她默默地提了一口气,弯弯眼看向彭姨,神情亲昵,语气一如既往。
“姨,您还瞒我呀?咱们可都是一家人,以后说不定您还得用我帮您把里面的钱给取出来呢?您把我当成亲生孩子了,我也把您当成我亲娘。咱们亲母女之间哪还能有什么秘密?您早晚都得告诉我,是不是?”
彭姨下意识跟着点头。
她一点头,顾明月心就沉了下。
取不取钱的不重要,但能重要的是彭姨肯定往里面投钱了。
顾明月面上不显,手上动作不停,始终面露轻松。
“再说,您看看闻酌刚刚那反应,指不定他都从哪儿有了消息。您不告诉我,我一会儿回屋怎么劝他呀?我跟姨可是一条心,我也觉得隔壁王大哥是个好人!”
她记性极好,张口就能重复了几件彭姨刚刚说过的事,听地彭姨连连点头。本就没剩多少的防备心现下更是几近烟消云散。
明月说的有道理,她孤寡一个人,又能花的了多少钱?
做的一切不都是在为他们俩考虑吗?
也罢,不如趁这个机会告诉她,也省的她跟小闻回屋再多做猜测。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闻酌跟隔壁王大火的关系。
“我也就是从上上个月开始存钱,大火说他们老板要建楼做生意,急等着用钱,所以现在给的利息高。按月给,我跟你钱大姐算了算,不到一年,本金可就回来了,剩下的都是咱们赚的利息!你想想,多划算!”
顾明月握刀的手指紧了紧:“是,是划算。”
“那您存了多少呀?”
彭姨乐呵呵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顾明月想彭姨刚刚往外借钱,基本也就是三五百的借,投钱又能舍得往里投多少呢?
彭姨不是个不精明的人。
但彭姨爽快地声音却很快地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一万!”
“”
“上上个月存了两千,上个月存了三千。前天大火说他有个同事家里等着用钱,要把存里面的五千块钱给取出来。年底就到期的钱,现在取出来利息可就没了。大火跟咱们毕竟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他有啥好事都先想着我。所以,他想着让我先用钱给垫上去,等到了年底,我就能白得了这一年多的利息。”
那不是个三五十的小钱,谁能不心动?
“我想了两天,还是觉得咱们得先占上这个便宜,不能辜负了大火给咱得机会 。所以,我刚刚就先把钱给他了。”
“刚给的?”
“嗯。”彭姨点头,面色微红,满眼都是激动神色,声音却不自觉地压低,“您可别跟其他人说,其他人知道了估计都要往里面存。到那时候,利息可就低了,咱们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姨说得是,我都听姨的。”顾明月脸上笑眯眯,心里却恨不得把王大火给扒了皮。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的住。
她以为只要自己跟王大火保持距离就能减少两家的相处。没想到,该转上来的配角换了种方式还是走到了他们面前。
顾明月拿刀尖抵着案板,心里多少觉得有些讽刺。她跟闻酌天天回来都没挡得住隔壁,更别说原主那个独守房子的孤独女人。王大火那种人,心思都挂在眼上,重利爱色,极度自私,也就原主信跟着他走能得到幸福。
现在又多了个彭姨。
怪不得老话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这样一个邻居,该骗财的时候骗财,能骗色的时候骗色,什么时候都防不住。
正如时间不因任何人而停留,命运齿轮也永远不会停止转动。
顾明月不是个情绪失控的人,慢慢吐出一口气,心情瞬间平复下来,背过身继续切条。
是她做错,疏忽了。
这段时间她跟闻酌注意力都放在了各自生意还有小家伙身上,忽视了彭姨。尤其是小家伙被闻酌带去上班后,彭姨在家的生活或许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充实。
“明月,你就放心吧,”彭姨见她不说话,还在给她打气,一脸天真,“这离年底都没几个月了,肯定没有问题。再说了,刚刚大火都给我发誓了,绝对不可能骗我。你回头就告诉小闻,别听其他人瞎说,那些人都是背地里羡慕咱家生活。”
顾明月耳尖微动,捕捉到一声轻微关门声,笑地越发温柔:“是,姨。放心,我肯定放心。”
彭姨放松下来。
她就说嘛,明月最是明事理,跟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小闻肯定不一样。
孩子心里都向着她呢。
“那你回去也劝劝闻酌,让他以后做事冷静些,别听风就是雨,人大火好着呢,”彭姨再次给自己肯定,“家属院里的那些人都是嫉妒咱们的生活。”
“是,姨说的对。”
刚出了一笔大钱,彭姨正出于激动不安的兴头上,顾明月能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无论彭姨说什么,她都不会强行扫兴。
没必要,听不进去。
见她真心认同感,彭姨也就越说越高兴,一晚上嘴都没闲着。
顾明月不由有些反思,她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彭姨上次说地那么高兴是什么时候了。
炒完菜,彭姨先端着饭出来,喊了几声都不见闻酌,微微皱了下眉头。
“明月,小闻呢?”
万无一失
“可能出去了。”顾明月拉着彭姨坐下, “不管他,咱们先吃。”
“都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彭姨不大放心, “可别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的,姨,你还担心闻酌呀?就他那么高的个子,你看谁还能欺负了他不成?”顾明月笑着宽慰彭姨。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彭姨心里还是担心, 起身给闻酌留了份菜, 又突然想到什么。
“明月, 小闻该不会是去找大火了吧?”彭姨面露不安。
闻酌刚刚可还追着王大火打呢,这会儿子她看不见,可别又回头找他的事了。
“不会。”顾明月起身给彭姨盛了碗粥,笑着推到她面前, “您听,隔壁都没什么声音,闻酌肯定没去隔壁, 许是公司有事了。”
闻酌不是个冲动的人。由他出面解决彭姨的事,只会是万无一失。
顾明月从始至终言语不见丝毫夸张, 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上,似无事发生。
彭姨仔细听了片刻,渐渐地也放松起来。
“也是。”
可等两人都吃过饭后, 闻酌却还没回来。
彭姨看了眼时间, 眉头再度皱起来,之前闻酌虽然晚归, 但也不会到这个点都没回来。
今天事多,彭姨一半心担心自己给出去的钱, 另半边心想起之前听课的时候,那里的老师言语里的恐吓,越发不安。
天都这么黑,彭姨怕自己的钱没有准时送到公司,也怕闻酌去找王大火的麻烦。
要是搁从前,她也不会觉得闻酌会对大火做什么。可就是时间太巧了,怎么就偏偏是今天她刚跟明月说完,闻酌就走了?而且,她可看的清楚,回来的路上闻还朝王大火动手了呢?总觉得闻酌要背着她做了什么事。
彭姨心里跟打鼓似的,坐这一晚上,饭都没吃好。她有心想问顾明月几句,却见顾明月吃饭如往常,语气亲呢地劝她吃点饭后水果。
彭姨看着盘子里切出花样的苹果,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下了。
算了,先让明月吃饱比什么都强。
饭后,彭姨不让她沾手,自己刷完碗解开围裙,想着出门问问王大火。一则看看闻酌在不在,二则就是看看自己的钱有没有存到他们公司。
那么大的一笔钱呢!基本都算是彭姨的大半棺材本了。
她心里不可能安生:“明月,我今儿就回去了。”
顾明月洗干净手,拿了个罩子把给闻酌留的饭盖好,闻言怔楞一瞬。
“姨,你现在就走吗?”
顾明月看了眼彭姨,面露为难:“闻酌今晚有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家里就剩我跟齐齐,我怕照顾不了他。”
这倒不是假话,小家伙从出生后,基本没有由顾明月单独照顾过。照顾孩子麻烦又受罪,彭姨不放心,闻酌不舍得。
恰到此时,婴儿车里的小家伙突然放声哭起来。
彭姨疼孩子,飘在外面的心瞬间收回来,也没空说其他,只连声地喊着“小宝”,跑进了里屋抱起孩子。
顾明月慢她半步,搭把手给小家伙换了尿布,见着小家伙渐渐不哭了。
她才又轻声开口,“姨,你要不就今天晚上就跟我们一起睡吧?也省的我们娘俩夜里害怕。”
顾明月在彭姨这永远都有绝对的优选权。她再次开口,彭姨当即就应下。
“行,那我今天就不走了。”
甭管闻酌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走的,家里就剩顾明月带个孩子,她也不放心。再说了,王大火做事那可是相当稳妥。
轻重有选择,彭姨渐渐收回心,专心地哄逗怀里的小家伙。
“谢谢姨。”顾明月挽着她胳膊,笑地开心。
等小家伙抱着奶瓶喝香了,顾明月就邀请彭姨回主屋看电视,挑了个当下的大爆剧。顾明月不大喜欢看这种,只陪着低头逗了逗刚醒的小家伙。
一集播完,电视进广告,彭姨隐隐约听见隔壁的动静。
“明月,你听见什么响声没?”
“是电视声吧,”顾明月习以为常,语气轻描淡写,“平常这个时候,楼上也经常会有这种声音,应该是他们看的什么战争连续剧。最近老火了,很多人都在看。”
电视是个稀罕玩意,彭姨每次看地都是相当投入,还没从刚刚剧情中回过神,眼角都还挂着泪。
顾明月一心二用,分着神跟她讨论了下刚刚故作煽情的片段,立刻得到了彭姨的响应,轻而易举地牵走了彭姨本就沉浸地心。
“姨,广告结束了。”顾明月瞥了眼电视的画面,轻声提醒道。
彭姨立马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电视。
电视里放地是彭姨现在最喜欢的古装电视剧,情节新颖。彭姨瞬间入戏,再次看地津津有味。
看到夜里十点多,今天的集数播完,彭姨才忍不住打了哈欠。
顾明月把醒过一回的小家伙重新放到床上:“姨,闻酌今晚可能是不回来了。估计他是公司里有事,咱们也早点睡吧。”
彭姨点点头,也觉得是闻酌公司有事。楼道不隔音,一整晚她都没听见什么动静。
“那行,我就先回屋了。你也早点睡。”彭姨起身,明早她还要早起买菜,顺便问问大火她的钱存上没。
“彭姨晚安,有事您喊我。”
彭姨摆摆手,她能有啥事?
最该让人担心的就是单独带娃的顾明月,谁能放下心?彭姨回屋的时候还想把小家伙给抱走,但顾明月怕小家伙夜里突醒闹人,就自己带着睡了。
一觉睡到大半夜,直到有人轻碰她胳膊。顾明月睡觉沉,一开始并没反应,可身后人却执意想抱走她怀里的小团子。
闻酌不在家,顾明月常常是蜷着身子侧躺,手指拽着包被,小家伙就被环在她怀里。
有人把孩子抱起来的瞬间,她就睁开了眼。
“是我。”闻酌按着她肩膀,把早就睡熟的小家伙给放到了婴儿摇篮里。
顾明月自觉地往里面挪了个位置,心里记挂着事。
“怎么样?”
黑夜里,她眼睛亮亮地,看向闻酌,好奇都要溢出来。
“已经报警了。”
夜里气温低,闻酌按着她躺下。
“明天咱们需要带着彭姨去做笔录。”
“人抓着了吗?”
“抓着了。”闻酌一身的寒气,背对着自家媳妇脱衣服,看她一眼,忍不住扬了扬眉。
自家媳妇说话的水平不得不服,哄着彭姨几句话就套出了不少东西。他让张泽上门堵王大火的时候,王大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手里都还握着刚出锅的半块馒头。
“那钱呢?”顾明月学不会见好就收,落井下石倒是擅长,努努嘴,“光隔壁那谁,都骗彭姨就有一万呢。”
彭姨虽然说的是一万,谁知道背后有没有多的?才短短半年时间没了那么大一笔钱,顾明月都怕彭姨受不住。
“彭姨给的五千块钱还在王大火手里,”闻酌把碍事的小家伙给放回婴儿车,上床搂着自家媳妇,压低声音开口,“得看警方的意思什么时候能给出来。”
王大火在彭姨面前再要风得雨,搁他公司里也最多是个小兵小将,关键是在背后的那几条大鱼。
“他背后的那些人能被抓着吗?”顾明月向来敏锐。
这些空壳公司不管怎么起来的,都少不了跟当地有勾结,不然不可能进展地这么迅速。
闻酌有自己的人脉关系,低头碰了碰她头发:“或许。”
他们警报的很及时,而且也赶上了个好时机,应当会有个好结果。
次日一早,彭姨就要出去扔垃圾,顺带敲了敲隔壁的门。
没人应答。
彭姨不死心,又往上爬了两层,敲了敲王大火租的房子。
不敲不知道,一敲吓一跳,门口都贴了条。
彭姨整颗心瞬间都给提起来了,听他对门邻居八卦了几句,整个人灵魂都像是出了窍,魂不守舍。下楼的时候,都还给崴了脚。
“姨,你这是怎么弄的了?”
顾明月知道今天要带彭姨去警局,起的也早,听见家门动静,就赶忙出来看。
彭姨脸都是白的,嘴唇直哆嗦,拉着顾明月的袖子,没来得及说话,泪就先下来了。
“明月,我找不着王大火了!钱,咱们的钱啊!”
闻酌其实醒的更早,彭姨出去他就远远地缀在后面,什么都看了个清楚。
当下,却也没开口,只沉默着给彭姨抹药油。
彭姨不知道王大火被抓起来意味着什么,也可能是她不敢去深想背后的意思。
她浑身发抖,平常爱笑的脸上不见一丝的血色,手指冰凉。
那可是一万块钱啊!
饶是现在江市房价稳步上涨,那至少也能在他们家属院给买个套位置糟糕的小房子了。搁市郊,买两套就皮都是够的!
彭姨早没了赚钱能力,又不舍得花顾明月跟闻酌给的钱,每个月就靠着一点儿退休金和之前的棺材本过日子,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顾明月给她太阳穴附近抹了点清凉油,抱着彭姨,语气依旧如常。
“姨,您看着我,”顾明月握着她的手,引着她来看自己,“我在这呢。您相信我,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是个事。”
“我向您保证。”
彭姨看向顾明月,眼窝子里面都是泪。顾明月耐心地安抚,逐渐平复了她的情绪。
看着彭姨的脚没什么事了,闻酌拧好药油的瓶盖子。
“走吧。”
彭姨有一瞬的怔楞,而后,连忙看向顾明月,带着满满的依赖和求助。
顾明月轻声细语:“姨,事情到了现在,咱们肯定是要趟警局。不说钱多少,咱们至少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彭姨正是精神脆弱的时候,六神无主,见顾明月跟闻酌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会跟着点头。
“我都听你的。”彭姨两个手都放在顾明月手里,微微发颤,明显是还没有从早起的打击中回过神,“都听你的。”
甭管是多么大的人,做了错事,都会忍不住想讨好家里人。
彭姨现在脑子都转不动了,顾明月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只不过晨起打击太大,她站起来的时候,头眼止不住地发昏,脚下都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一路都是被闻酌给背到车上。顾明月抱着小家伙跟在了后面。
车内弥漫着一片沉寂。
顾明月看了眼闻酌,两人露出心照不宣地沉默。
彭姨现在恐怕也听不得他们解释,不如先等她见到王大火再说。但顾明月还是想简单了,王大火进去后就出不来了,也见不了其他人。
只是彭姨提着心做完了笔录却还不能走。明明显的被骗者,又多加了半个多小时的防范教育。
通知能走的时候,闻酌随着工作人员拿着证件去办手续,顾明月就推着小家伙的婴儿车等在院子里。
小家伙是个关不住的性子,年少不知愁,只要是出来就都是高兴地。婴儿车都关不住他,非伸着两个藕节胳膊,闹着要抱抱。
“小胖胖。”顾明月怕他哭起来,点了点他鼻子,无奈俯身抱起他。
刚站直,就听见背后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
“嫂子。”
顾明月伸手给小家伙拽个帽子的空,容恪远已经走到了他们娘两跟前。
“上午好呀,”顾明月握着小家伙的手招了招,笑着打招呼,“齐齐,快喊叔叔。”
“呀—啊”
小家伙现在喊人还困难着呢,但胳膊确实相当有劲儿,一下一下地上下晃着,显然当成了个游戏。
容恪远看的眼热,拍了拍手:“齐齐,叔叔抱抱。”
小家伙成天被闻酌给带着出去跑,早就不是满月认生的时候,一抱就愿意,并不哭闹。
“长得可真好。”容恪远入手就是沉甸甸的重量,联想起丁祎肚里的孩子,打心眼里也是高兴,“明年就能带着我们家孩子玩了。”
顾明月笑了笑,怕耽误容恪远的工作,又赶紧把想流口水的小家伙给抱了回来。
“我在这等闻酌会儿,你就快去忙吧。”
“行。”容恪远应了声却没走,并不好奇他们为什么在这,那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顾明月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动声色地闪过深思。
容恪远知道顾明月通透,低声开口:“嫂子放心,那几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从顾大宝开始,容恪远盯着那群畜生,现在又犯了案,上头绝对会重视。江市的领导班子几年一换,明年就是到了动位置的时候,谁不想任期再解决个大案,留下笔完美政绩。
“他们,赶上了。”容恪远露出了略带轻松的笑容。
那群不知道在外逍遥了多少次家伙,背上背着数不清地罪恶,间或造成了不知数的家破人亡,满手都是血淋淋的脏污。容恪远今天敢来,就是做好了按死他们的准备。
顾明月在容恪远身上见到了青年的锐气,那是个出生在罗马却依旧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人。刚正不阿,有勇有谋,一如初见,棱角分明。
她便笑了:“注意安全。”
“嫂子放心,”容恪远笑起来,露出里侧的虎牙,瞬间没了气势,“我指定还参加您跟闻哥的婚礼呢。”
“来。”闻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走过来,接过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声音沉稳如常。
“必须的,”临近中午天热,容恪远顺手把帽子夹在胳膊,随口跟他们约,“闻哥,你们婚事办完可就挨着我跟丁祎婚礼一周年了。到时候,我们做东再请你们吃饭。”
闻酌看向自家媳妇,顾明月想起去年丁祎试婚纱的娇羞样子忍不住笑着点头。
“那我们到时候约。”
办完丁祎前几天随口提的事,容恪远心满意足地进了警局。
“彭姨呢?”顾明月扭头看向闻酌。
她话刚问出口,就见彭姨停在不远处,神情不安,眼神躲避。同一时刻,一阵急冲冲地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大门处响起。
顾明月回头,就见着钱大姐一家,笑着打招呼。
“钱大姐。”
钱大姐是她孩子带着来的,脸色比彭姨的还要白。她媳妇眼睛扫过他们一家,停在彭姨脸上,只冷哼了声,不言不语。
他们一家应该是刚刚接到消息,衣服有的都没来得及换,脚底都还穿着家里拖鞋。钱大姐被围在孩子中间,几乎是要小跑才能跟上子女的速度,目不斜视,不做停留。
不管钱大姐的钱到底是怎么投的,但彭姨现在已然是受了他们家迁怒。
彭姨讪讪地收回刚刚挤出来的笑,整个人又低垂着头,心里并不好受。钱大姐是彭姨这一年多认识地最好的朋友了。
自从彭叔去世,彭姨已经有很多年没能再交到新朋友了。
现在估计又少了一个。
“姨,我们回家吧。”顾明月扶着她的胳膊,再次强调彭姨的重要性,语气认真,“咱们家里可离不您。”
彭姨轻轻哈出一口气,只庆幸自己还能帮着他们做些什么。
“哎!”
回家吧。
如今,她还有家可回。
风吹院里老树,树枝满叶,叶黄而落,正是丰收的好季节。
不计成本,不究后果
抓人查案的事容恪远肯定不会跟他们多说, 顾明月也不会没有分寸的多问。
只是彭姨心里有些缓不过来,绝大部分压力都来源于她的棺材本有去无回。除此之外,就是跟她玩得好的老姐妹几乎都在王大火这里投了钱。彭姨肯定不是王大火的托, 也没有从里面提过一分钱,但还是免不了被各种迁怒。
谁让你们两家住的近呢?谁让你之前夸过人家呢?
即使钱大姐她们之前也没少夸王大火,更没少畅享以后赚钱的事。可真当出了事之后,那些显然都成了彭姨一个人的锅,甚至还有人暗戳戳地认为彭姨是帮凶。
但顾明月站在那, 谁也不敢乱说。
可彭姨心里却依旧沉甸甸地, 每天都是负担, 常常夜不能寐。有时候闻酌早起跑车,却常常都能发现彭姨已经坐在厨房里开始择菜干活了,像是一夜不曾入睡。
这样的反常一连就是几天,闻酌都不提让彭姨回家的话, 可也没找到什么根治的办法。
王大火虽然已经被带走了,可他姑一家可还没走。这几天经常会有家属院的其他受害者上门闹事,希望能从中多少捞回点损失。
王大火跟他姑住的那么近, 有时候一日三餐都还在一起吃,他亲姑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但她也确实不敢承认, 只能打着马虎眼,半真半假说自己也是受害者,自己也往里投了钱。
哪里还能拿的出其他的钱?
几番僵持下, 他姑就开始不开门了, 任由他们在外面拍门辱骂。
彭姨隔着门听楼道里的敲门声就像是在听他们拍自己家的大门一样,一声高过一声, 吓得她卖菜都不敢出去。
顾明月也不放心让她出去,怕她心里想不开, 再冲动做了什么事。
于是,只能他们小两口辛苦些,连着几天把齐齐搁家里,两人交替回家。
直到这天,顾明月上午处理完公事,又接了个高石打的长途电话。高石实心眼,辗转好几个地方,腿几乎都要跑断了,看了一个多月的各种厂子,还真从中问到了不少东西。
他整理成册,跟顾明月做要点汇报。
事有轻重,顾明月没急着走,跟他多聊了小一个小时,拖延了自己下班时间。
谈完公事,简单收拾了下办公桌,她才拿起车钥匙匆匆往家赶。
不急不行,菜都还没买。闻酌生意在郊区,中午一般不回来,家里中午饭就她跟彭姨吃。
车停在家属院门口,顾明月就近切了点肉排,又买了点时令蔬菜。
拎着回家的时候,坐在路边捧着碗吃饭或者晒暖的邻居眼睛都会扫向她身上,那些目光常带着幸灾乐祸或者其他异样情绪,偶尔还会有他们接头接耳的闲言碎语随着风飘进耳朵。
别说家属院,就是整个江市估计都没个什么秘密。
坏事传千里,永远都只会是时间问题。
那些流言蜚语对着顾明月跟闻酌基本没什么影响,两人心理素质强大,而且工作繁忙,早出晚归,压根没时间来理会。
也不做在意。
可彭姨不行,本就情绪有些不稳定,听不得这些。所以,顾明月也不大放心让她出来。
一路走到单元楼下,她面色始终如常,迎着部分邻居刻意打量的目光,甚至还能含笑寒暄,挑不出丝毫的不妥。
窄路相遇,她的落落大方,倒把对面的邻居衬的些许躲闪。
顾明月心中轻哂,走入楼道,一层一层地往上踏着台阶。正到中午饭点的时间,早起还堵在王大火家门口的邻居散了个干净,楼层中重回安静。
关闭的屋门里有少许声音渗出,顾明月下意识瞥了眼王大火姑家,再走两步,却发现声音好像是从自家门缝里传来的。
奇怪。
虽听不大清楚,但也能知道不是彭姨一个人。顾明月微微蹙眉,干脆利落地拉开了家里大门。
开门的动作惊动了屋里面的谈话,彭姨跟钱大姐齐齐朝门口看来。
“明月,你回来了,我,”彭姨红着眼眶起身,见着她手里拎着的菜,又开始懊悔起来,“我米饭忘蒸了。”
“没关系,姨,我买的有杠子馍。”顾明月换鞋,笑着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钱大姐,她眼眶比彭姨还红,“钱大姐,您中午吃了吗?没吃的话咱们一起吃。”
“吃、吃了。”钱大姐拿袖子擦了擦眼泪,看向彭姨,欲言又止,却还是起了身,“老姐姐,那我先回去了。”
彭姨少了往日的热络,只沉默着看她出门。家里大门再度被关上,彭姨垂着头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
“明月,刚刚你钱大姐来找我借钱,说是家里孩子生病了。”出了事情后,彭姨这几天正是草木皆兵,什么都不敢瞒着顾明月。
“借多少呀?”顾明月拿盆装肉,顺嘴问了句。
“四千。”彭姨背都驮了,经过打击后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老了好几岁,脸上早就没了笑。
她习惯地戴上围裙,自言自语:“我知道她往里面投钱也就投了四千,现在看着钱要不回来了,便想着从我这拿点钱,准备两两抵账。”
钱大姐在家里坐了一上午,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把在王大火存的钱过给彭姨。
“还说什么利息给我,是我赚大便宜了。骗娃娃呢。”彭姨耳边听了好几个小时的哭闹,面带疲惫,“她还说之前跟我们一起投钱的有个姐,昨夜里想不开都喝药了,现在都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彭姨听地触目惊心。
四千块钱对钱大姐本就是笔伤筋动骨的数,更别提现在雪上加霜,家里的几个孩子都知道了这事,整日里对着她耳朵旁念叨。
钱大姐的心理压力也很大,以泪洗面都不为过。
“她说她也不想活了。”
一辈子辛苦到头,最后攒的钱几乎都打了水漂。
谁能接受的了?
彭姨切着菜就忍不住往下落眼泪,钱大姐不好过,她又能好过到哪里?虽然顾明月跟闻酌没说过她一句,可她心里也常常被压着喘不过来气。
挨千刀的骗子!
“姨,钱大姐的事我回头跟她闺女提一下。”顾明月洗干净肉排,把盆放在案板上,声音冷静,“她想死或者想活都是他们自家的事,咱们家谁也不可能天天看着她。”
她有些反感钱大姐的话,是准备寻死觅活的逼着他们家往外借钱吗?
“姨,你不欠她什么,邻居不是咱们家能挑的,钱也不是咱们逼着她投的。她自己看错了人,难不成非得咱们给她补了损失,才算了了事?那我跟闻酌也不用干生意了,我们两直接修个观音庙,搁里面当个救世救人的神仙得了。”
“瞎胡说。”彭姨瞪她一眼,“菩萨这种话哪是你能编排的?快摸摸案板,可别乱说话。”
老人家对这些信的不行。不然,当年也不会大老远跑着去替顾明月上个香保佑了。
顾明月也是故意说俏皮话,本就是为了逗彭姨开心。见她心情好些了,才又带了两分认真地扯回话题。
“本来就是这样,谁也不欠谁的。这事就像您之前搁钱大姐亲戚店里买了个块玉,价格贵了,店老板跑了,你还能逼钱大姐给你退钱不成?没那个道理。”
彭姨关注点却有些跑偏:“我给你买的那块玉贵了?”
“反正不便宜。”顾明月自己都是做生意的,又怎么会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既然做了生意,就不可能不赚钱,无非是赚的多和少。钱大姐领您去买肯定是好意,但说到底,玉石店老板是钱大姐的侄子,不是您侄子,卖给钱大姐的价格跟咱们的肯定不一样。”
人之常情,都是为己。
“所以,姨,您别把什么事都归到自己身上,那事说到底跟您没有一点儿关系。”
彭姨都这么大岁数了,哪是能操心这些的。
“就算没了王大火,还会有李大火,张大火各种大火,只要是钱大姐动了贪便宜赚钱的心,进圈套只会是时间问题。不吃一次亏,上一次当,谁也救不了她。”
钱大姐是,彭姨更是。所以,顾明月也不觉得王大火这事有什么不好,给她跟闻酌敲个警钟的同时,也警醒了彭姨。
以后他们一家都会提高警惕,顾明月也会潜移默化加强对彭姨的反骗宣传。
“总之,这些都交给我跟闻酌处理。您啊,就负责开开心心地就行。”她亲昵地挽着彭姨的胳膊,说着一连串的好听话,逗得彭姨再度开怀。
“那我可就享福了。”
“必须的。”
娘两和和美美的吃过一顿饭,彭姨心疼顾明月两边跑,抢着去刷锅。顾明月知道她这几天心里装着事,也没跟她生抢,只弯腰逗了会儿刚醒的小家伙。
见着彭姨出来了,她才拎着包起身。
“姨,我就先走了。”
彭姨看了眼时间,还有点不舍:“不再歇歇了?”
“不了,下午有会。”临近店庆,顾明月也是多事之秋,走前又叮嘱了彭姨一句,“最近几天可能变天,天气冷,您就别出去了。其他人敲门你也甭搭理,省的家里进了冷风,再冻着您跟齐齐了。”
“哎。”涉及到齐齐,彭姨不可能不上心。
她抱着齐齐送顾明月到门口,一个中午过去,情绪早已被安抚好:“放心吧,我都记着呢。”
顾明月笑了下,没让她再出来,自己转身就把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她的脸就有些沉,没去商场,而是径直奔向了钱大姐家。
敲门的时候,钱大姐一家子都整整齐齐聚在客厅沙发上,只有钱大姐坐在小凳子,面露不安。
“你来干啥?”钱大姐的媳妇瞪她一眼,语气恨不得冲上天。
顾明月把手里拎着的几个苹果递出去,笑意如常:“听钱大姐说,家里孩子生病了,彭姨托我来看看。”
她媳妇态度稍微好了些,接过苹果,还是哼了声:“我们现在缺的可不是这两苹果。”
他们家现在要的是钱!那么大的一笔钱,也不知道她婆婆是怎么敢借出去的!但一想到彭姨拿出去的钱是他们家的两倍,她又暗暗地高兴了些。
看了眼顾明月,好歹是给出了点位置,让她进了家。
顾明月没空理她想什么,直截了当地断了他们家的心思:“但我们家现在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东西。钱就别指望了,有我在,彭姨一分都不会往外借。”
没那个道理。
这哪是做慈善,分明是当冤大头。
顾明月眼睛扫过他们一家。最后,定格在钱大姐身上,声音都降了几个度。
“也别再来我们家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话,没什么意思。您要是好好活着,回头等事过了,咱们两家该来往的还能继续来往。要真是有个什么想不开,也请放心,头七办丧宴的时候我一定来。”
这话说得难听,钱大姐的儿子跟媳妇都站起来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咒谁呢!”
“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也不用搁我面前跳脚表演。”顾明月留了张卡片,轻飘飘地放在桌面上,“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彭姨身体不好,经不起你们瞎吓唬。”
“邻居一场,大家也都积点德。你们真要把彭姨给吓出了个好歹,我肯定会追责到底。不计成本,不究后果。”
顾明月言尽于此:“明白吗?”
她气场太强,钱大姐一家都陷入了沉默。她媳妇有心想刺几句,却被她男人给拉着了肩膀。
能开得起那么大商场的人,人脉关系可比他们强太多了。
本就不占理的事,又何必再多加得罪。
男人眼里转过想法,彻底打住了昨夜里商量的想法:“明白、明白。”
初开始上门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念头,不成也就算了。情分就那么多,可不能再给消耗殆尽了。
钱大姐跟彭姨搭上关系的心初开始就算不得真诚,他儿子更是沾了些功利,瞬间换了个脸,笑着送顾明月出门。
钱家的事好解决,可其他的事还需要时间。
钱大姐的上门也算是给顾明月提了个醒,她有心把搬家提前,约着跟许若兰看了几个阿姨。万事俱备的次日,她就先把彭姨跟小家伙挪到了别墅。
临江的地方风景优美,顾明月又特意选了两个会说话的阿姨,天天陪着彭姨四处转着。
脱离了家属院的压抑环境,彭姨渐渐地也能露出了个笑脸。顾明月再接再厉,自己从银行里取了一万块钱,糊弄彭姨说是案子进展顺利,钱已经还回来了。
彭姨摸着信封都不敢相信:“真的吗?这么快!”
“当然是真的,恪远都说了,多亏了您呢。不然,他们也没办法这么快收网。”顾明月半真半假,“您是迷途知返,厉害着呢!”
“我可不厉害,都是小闻能干,还有你,”彭姨眼泪都要出来了,一个劲儿地说“老天保佑”,声音都有些哽咽。
许久,才慢慢地平复心情。
“钱能回来就行,回来就好!你钱大姐她们的钱也都回来吧?”
“应该都能退回来,可能是时间问题。”
也会有金额多少的出入。
顾明月听丁祎提过,容恪远他们行动开展的很迅速,几条大鱼都没来得及跑。但资金已经被霍霍了不少,还有部分已经转移了出去。
后续的追缴很是困难。
就算是要赔,估计也会有折损,还会有漫长的审批等待时间。但这些事就不用拿出来给彭姨说了,她这一辈子过得都辛苦,剩下的就让她好好地过完剩下的光阴就很好了。
听顾明月这样说,彭姨压在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也能落了下来。
她抱着钱数了又数,最后又一股脑地全推给顾明月:“明月,这钱你拿着吧。我现在年纪大了,脑子也不行,是真的拿不了钱了。”
“那您也得拿着。”顾明月笑,“过几天的婚礼上,我跟闻酌还等着您给见礼钱呢。”
她跟闻酌的婚礼算是这段日子难得的喜事,彭姨听着心里都高兴。
时隔半月,彭姨终于能毫无负担地再度笑起来,长着皱纹的手拍了拍的她手背,露出慈爱神色,一如往昔。
“好,姨等着。”
哄好彭姨后,顾明月才走出房间。一出来就遇见闻酌,怀里还正抱着小家伙。
“怎么等在这了?”她伸手碰了碰胖儿子的下巴,带着凉意的手逗得小家伙笑起来。
“给你送个礼,”闻酌低垂眼眸,仔细看了眼她的神色,语气听似随意。
顾明月很给面子,食指被小家伙给握在手里,却瞬间来了些兴趣:“是什么?”
闻酌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些许得意:“儿子,喊妈妈。”
顾明月些许惊讶,眼睛都瞪大了,身子不自觉站直,眸子微微发亮:“齐齐已经喊人了吗?”
九个月都还不到。
“嗯。”闻酌教了许久,故意在婚礼前夕拿来讨好自家媳妇。
他看向顾明月,教引着小家伙开口,语速都被刻意放慢,十拿九稳:“喊妈—妈—”
小家伙眼睛顺着声音转,终于愿意从亲娘身上移回到亲爹脸上,认真瞅了亲爹两秒。而后,他突然“pa”了声,清脆响亮。
“齐齐刚刚是在喊爸爸吗?”顾明月迟疑一瞬,虽觉失望,但依然很高兴。
毕竟闻酌带他的时间确实长,先会喊爹也无可厚非。
只有闻酌脸色一秒入冬,抹了把脸上被喷出来的口水,冷静否认。
“不是。”
#糟心玩意#
一轮明月(全文完)
小家伙天生就不跟亲爹一条心, 怎么教都不会在亲妈面前表现,搞得闻酌一度以为之前那几次听见都是错觉。
直到这天最后一次试礼服,小家伙虽然还是没能当着顾明月顺利喊出来“mama”,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要闹着跟出来。
闻酌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看他两眼不作声。
小家伙丝毫不怕亲爹,抱着他腿往上爬,“pa、pa”地往他裤子上印着口水。闻酌眉心一皱,瞬间有把他扔回垃圾桶的冲动。
自从小家伙会爬后, 闻酌根本穿不了白裤子。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就得一身脏的小家伙给抱起来;或者就像现在这样, 小家伙自己往上印口水或者盖他的小脏手。
彻底没了脾气。
顾明月弯腰抱起小家伙,擦了擦他的胖下巴,学着他的语气开口:“你说,我们都这样喊爸爸了, 爸爸就带我们去吧。”
闻酌被她喊得喉咙微动,皱起的眉头都不自觉舒展开,心里都像是有把小刷子在勾着。
小家伙窝在亲娘怀里, 鼻尖嗅着亲娘身上的香气,那是要多乖有多乖, 浑身都是软的,泛着婴儿特有的奶香味,任由人磋磨, 像个软绵绵且没脾气的小团子。
装乖。
闻酌嗤了声, 伸手弹了下他屁股:“怎么还不会喊妈,带他去医院看看?”
“他才多大。”
小家伙正处于无意识阶段, 别说喊妈,就是“pa、pa”, 他喊着也跟前段时间的婴语“咿咿呀呀”差不多,都是见着谁都喊。
“再等两天就好了。”顾明月虽然期待着,但并不着急,“我听彭姨说,小家伙昨天也喊过‘ma’。”
只是他还没认人的意识,像是随口蹦出来的单字。
原来在彭姨面前也喊过了。
闻酌不免觉得遗憾,又弹了下小家伙,目光隐隐透着嫌弃。
要他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小家伙忍一不忍二,手盖着自己的屁股蛋,抽了抽鼻子,很快就开始干嗷起来。
“……”
顾明月当机立断把娃塞给他:“你哄,我一会儿还得换衣服呢。”
闻酌哄了半天,最后迫于无奈地把他给拎到了车里。
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就跟成精了似的,坐上车知道亲爹要带自己出去。上去人就不哭了,还会自己拍着方向盘,催促着开车。
“…可真行。”
鬼精鬼精的。
就这样小家伙成功蹭上车,跟亲爹亲娘一起去合作的试衣店。
婚期将近,可小家伙却还没长成,什么礼服都穿不上,只配穿个露腚的连体衣。大红颜色的手工款,是闻酌的心头宝,买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一心留着给小月亮周岁的时候穿。
白嫩嫩的小团子穿着这身抓周肯定好看,有肖似亲娘的小脸蛋,还会甜甜软软地喊爸爸。不能想,一想闻酌心都要化了,付款当机立断,买下毫不犹豫。
结果,一朝梦醒,小月亮没了,小家伙倒有一个。能吃能长,小小年纪就得穿周岁的大款了。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白嫩嫩水灵灵,倒是黑的像块碳,坐在怀里沉甸甸地坠手。
还越长越不像月亮。
都不是简单糟心二字能够说尽的。
闻酌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了眼正坐在他怀里的小家伙,黑不溜秋,眼睛望着试衣间,好像知道过会子妈妈就会从里面出来。
小家伙目光灼灼,小手却不老实,老想躬着身子去抱自己的小脚丫。
“啧。”
闻酌从兜里拿小毛巾给他擦了擦手,又往他手里塞了个玩具球,没让他再碰小脚丫。
实际上,他不是个喜欢限制小家伙的人,甚至会有意无意地纵着小家伙自己去探索。小家伙自己的身子,只要他自个不嫌弃,闻酌不会想着阻止什么。
但是今天毕竟不同,过会儿自家媳妇就该出来了。
闻酌面子包袱重,该表现还是要表现地,不能让顾明月觉得他带娃太糙,方方面面都得注意着。
小家伙瞅了眼亲爹,手里揪着玩具球,拿着就要往外扔。
“扔出去,你就自己下去捡。”亲爹托着玩具球底部,态度带了些漫不经心,语气却相当认真。
话过耳朵旁,小团子根本听不懂,两个小爪子推着就把球给弹到了地上,滚了几滚。而后,小家伙像是发现什么乐趣般,坐在亲爹怀里,看着滚在地上的球球,“咯吱咯吱”地笑起来。
亲爹看他一眼,没让工作人员帮忙,转手就把小团子搁到了地毯上。
“捡回来。”他长腿一伸,圈着怀里的小家伙让他爬。
小家伙刚会爬,一身肉膘,爬起来左摇右晃的,像只笨拙地胖企鹅,偏着人还好动,见着闻酌不准备抱自己后,也不闹着哭。而是开始磨蹭磨蹭地翻着身,吭哧吭哧地往前移,浑身都是劲儿。
闻酌长臂在后面虚搂着,从没在乎过小家伙衣服的干净或肮脏,只想让撒了欢地玩。玩高兴了,身上的电量也基本耗的差不多了,也省的他回去再打扰自己跟顾明月的夜间相处。
小家伙年纪小,尚且不知人心险恶,很快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没劲儿。
坐在毯子上,不愿意再动。
闻酌把球扔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他去够,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试衣间,手指轻点地毯,算着时间。
“刷”的一下,帘子拉开。
闻酌收搂胳膊,立马就把小家伙给圈在怀里,瞬间给抱了起来。
“换好了?”他极其自然地站起身,抱着怀里还想往朝地上挣扎的小家伙,往他手里塞了块饼干,不让他闹人。
小家伙小手抓着亲爹递来的饼干,拿着先嗅了嗅,而后才放嘴里,抱着认真舔了下。
异常谨慎。
闻酌心都没在他身上,眼睛一刻不离自家媳妇。
“是不是比上次好点了?”
顾明月拖着裙摆从里面走出来,店里的师傅跟在后面帮着她整理裙纱,层层叠在腰侧,很是漂亮。
听到顾明月说话,裁缝师傅戴着眼镜走过来,跟闻酌一一指出来改动的地方:“腰这边收了几寸,肩膀处也做了修理。”
就跟刚刚小家伙一样,话根本进不了闻酌耳朵,他眼睛肆无忌惮地看向不远处明艳动人的媳妇。
他的媳妇。
“好不好看?”顾明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心里是极其满意的。
她想要的婚纱样子,裁缝师傅都给做出来了。怪不得人都说一生中都要穿一次婚纱,哪怕是不结婚,就穿给自己看。
顾明月与镜子里的自己相对,洁白的长裙映着芙蓉面,美得不可方物。
“很漂亮。”
闻酌抱着碍事的小家伙走来,站到她旁边,目光投到镜子里,却难以收回。
年少颠簸,孤身开车时,他是没敢想过自己还会有这天。
顾明月弯起眉眼,想起去年她和闻酌站在窗外,一窗之隔的里面还是穿上礼服的丁祎与容恪远。
转眼,却成了他们。
时间如梭不饶人,他们不停亦未曾饶过时间。【1】
“便宜你了。”
顾明月微微侧头,借着镜子看向闻酌的眼睛,却被一直盯着看的男人给捕捉到。
还是那么机警。
她浅浅一笑,些许无奈,像是回到了那年的游乐场。她借着小镜子却藏不住满心的坏心思,而闻酌恰如此刻般,目光灼灼,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稍许一动,便会被注意到,早已无需多加引.诱。
两人视线在镜子里对上,闻酌喉结微动,却说不出其他。
于是,他承认地干脆利落,声音微低,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是我赚大便宜了。”
他一本正经,语气太过认真,旁边帮忙的小裁缝师傅都忍不住跟旁边人对视,纷纷笑起来。
顾明月也笑,望向窗外。
街对面不是她见习惯的高楼大厦,而是一间挨一间拥挤且狭窄的平房门面,木质的小门锁不住里面的热闹,自行车风驰路中间,偶尔也会夹杂几声汽车鸣笛声。
那里是初遇的江市,也会是她腾飞的时代。
婚礼是闻酌一早挑好的日子,明明就是个不信封.建迷信的人,却还非要找个会说好听话的风水先生,花钱请他掐指,再三推算。
一大笔钱砸出去,请的先生却连个八字都没认真看,只会摸着胡子点头。
“此日大吉,宜婚宴成家。选在此日,必福运连绵,一世圆满。”
听地闻酌不声不响地又给他递了个红包,喜得风水先生犹遇知音,满嘴的吉祥话说不停。顾明月陪了一下午,一度觉得他们婚宴上的司仪请草率了,眼下分明有个更合适的。
可却也来不及了,时间赶着赶就到了。
结婚的那天,闻酌记得很清楚,天高云白,喜鹊绕树,是个难得好天气。
他穿着西装,坐在婚车后面,手里拿着一束花,听着张泽他们一阵一阵地热闹的声,成双数的轿车浩浩荡荡奔向临江别墅,礼炮跟不要钱似的,走哪放哪儿,引得街头人纷纷停下,注目观赏。
那一天在顾明月看来,却又过得极快。
一早被喊起来,就开始了梳头化妆换衣服,忙忙碌碌就到了半中午,根本没有停下休息的时间。几乎是她刚坐到床上,闹哄哄地迎亲就掐着所谓的吉时强硬地闯了进来。
张泽阿伟带着人是一个赛一个的彪悍,都是干惯了苦活的男人,把守在门外的沈因等人抬出了大门后,就开始撞着门,生挤而来,完全不听伴娘指挥,只顾把红包塞到人手软。而后,一鼓作气,抢着新娘子就往外跑。
顾明月一路被闻酌抱到车上,耳边伴随着各种起哄声,秋风凉凉吹起衣袖,阳光和煦地照在她眼睫处,晒意暖暖。
天气实在太好。
转眼就到了婚宴酒店,选的是她跟闻酌第一次从警局出来的那家,木质的两层小楼,席间还有杂耍表演。
闻酌连饭带表演,财大气粗地给包了一天,喜得经理都在门口帮着迎宾。
闻酌和她被簇拥着站到台上,随着司仪,一令一动,很快走完了各种仪式。而后,彭姨下台,她跟闻酌却被守在旁边的高磊跟阿伟给“劝”了回去。
大婚的吉祥日,底下那群年轻人彻底撒了欢,嗷嗷地喊着要让他们做游戏。那些年轻人基本都没结婚,嘴里没个分寸,闻酌怕他们玩的太开,僵着了他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
他轻抬眼皮,目光转向声源处,一看就是一片安静。
出鬼主意的沈因跟张泽最有眼色,极识时务,缩着肩不再作声。倒是接亲的时候替闻酌喝了两碗酒的阿伟上了头,梗着脖子,哼哼开口。
“哥,结婚呢。”
“就是,就是。”许若兰帮呛,也是给他们搭了个台阶,“哪怕是时间不够做游戏的,那新郎新娘也都得互相说几句话啊,讲讲你们两的故事给我们听听。大家伙说是不是?”
“对!”高磊就不能跟阿伟搁一起,两个没头脑聚在一起,扯着嗓子起哄,“越肉麻越好。”
谁让他们天天都在看闻哥跟顾姐秀恩爱呢。
“普普通通的我们可不认,说不好了都不能下来!”丁祎扯着容恪远,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因跟张泽拎着话筒,一左一右地上了婚宴台子,嘿嘿一笑。
“闻哥,顾姐,你们谁先说?”
顾明月倒不至于放不开,只是她看向闻酌,不确定闻酌愿不愿意在外面听那些不正经的。
他那人又端又闷骚。
思索一瞬,她干脆拿起话筒,递给了闻酌,微微眨眼。
“老公。”
底下的人都以为她是放不开,发出了和善的笑声,纷纷开始起哄,拍着手鼓掌,齐声喊着“闻哥”,几乎要把场子给掀翻。
服务员都开始往前站,怕闹出了事。
闻酌不是没被人起哄过,早些年刚跑车的时候,他年纪小,经常会被那种老司机起哄说着各种不入流的话。五一路上初开始的几年,隔壁有几家看他们生意红了眼,也会聚在桌球厅门口起哄闹事。
但闻酌都没怕过,更不会妥协着什么。
除了今天,也只有今天。
随性惯了的人身上绑了个紧梆梆的西装,闻酌微松了下领带,接过话筒。
拿起来,自己倒先笑了。
“关于今天,我想过很多次。”
从领了证的那天开始,婚礼就在他脑子里扎了根。养小家伙的这大半年,工作与孩子压着他前行,而筹备婚礼就是他最放松的时刻。一张张的婚宴单子背后是一夜又一夜的昏暗灯光,他咬着笔,不断地推翻,却依旧兴致高昂。
张泽跟闻酌时间久,最先受不了,嗷嗷地乱叫起来。
闹腾。
闻酌一脚就把他给踹了下去,而后,又看了眼沈因。沈因多有眼力劲儿一人,自己举着两个手,示意投降,紧跟着张泽就蹦了下来。
底下宾客又是一阵哄笑声。
笑声过后,整个宴会厅最前端的台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相对站着。
闻酌目光穿过宾客,底下坐着的有他父辈的叔伯阿姨、童年的知交好友,也有他孤身闯荡时的下属、朋友与客户。
“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人。”
那些他错过且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却都在此刻聚在了一起,宛如他的生命前十几年不曾经历过孤身一人,也没有任何残缺的遗憾。
“我第一次见你嫂子的时候,她问过我一句话。”闻酌目光定在坐在彭姨怀里的小家伙,似笑了声,又很快转过来,看向自家媳妇。
底下的人都在起哄问是什么。
顾明月面上笑如常,心里却开始抓马,迅速地扒拉着脑子里的记忆。
鬼知道原主第一次见闻酌说了什么话?那时候原主才多大?闻酌跟原主还能有这关系?
宴会厅的台子算不上很长,两人离得也不远,可闻酌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顾明月脑子飘过各种想法,迎着闻酌炙热的视线,却突然落回他们初见的那天。她坐在陌生的屋里,看着抽屉里的红色本本,先入为主,拿着本本一角,轻划过他胸膛,动作轻佻,语气暧昧。
——“闻酌?”
“那我以后好好给你做媳妇?”
——“不、用!”
那时候的闻酌还是个愣头青,红着脖子,生生被逗到摔门离去。
不过一年半,他现在会的可比顾明月多多了。
时间可真是把杀猪刀。
顾明月停在原地,目光看向他,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但并不重要,从两人第一次去烧烤摊,她就没想过瞒闻酌。
她有自己的脾气和骄傲,装不了一辈子的别人,也不会承认些什么。
这世上有些事情本就该心照不宣。
“那你现在后悔了?”
眼前的新娘娇艳动人,目光泛着他熟悉的狡黠,飘着几分灵动,言语似带着玩笑意。
“是想要我给你做媳妇了?”
“不用。”
闻酌迎着底下的越来越大的起哄声,却说出来如同初见的言语,只不过少了气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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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坏,却多了几分岁月的温情,厚重如山。
“你只需要做明月。”
世人千面,各不相同。
闻酌不在乎有没有个好媳妇,他只想要一轮明月。
再肉麻的话,闻酌也说不出其他,短短四句便已概括了前半生,也道尽了余生。
两人距离已经很近,进到顾明月只需微微仰头便能看见台子上的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无端让她想起生小家伙的前一天。
她半真半假说着可能,闻酌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喊她的名字。皱着眉毛,那么凶的一张脸,语气里却带着他自己都觉察不到颤意。
一晃又要一年。
他们跟世间的千万家普通夫妻有着太多的不同,开始于肉.体,精明于算计。彼此试探过、揣摩过、争执过,也渴望着、相伴着、欢笑着。
吃过苦、享过甜、历过生死,转眼便走到今日,或许还会一直走下去。那么往后余生,将会有个他/她与自己荣辱一体,共担着生命、财富与喜乐。
对于顾明月而言,属实不算划算。
毕竟她是那样的吝啬。
可再精明的商人也会想投资看起来并不划算的生意。顾明月知道那绝不再仅仅是因为闻酌的身材,至少并不全是。
她低头看着手上戒指,灿烂如民政局门口的初见,弯弯唇角,忆起那天,傻傻地两个人,捧着糖果,见谁都要给一把。
明明是精到没人敢忽悠的两个人,却也曾在盛夏傻地那样纯碎。
“那就,这样到老吧。”
命运苛刻,岁月残忍,他们于泥泞中生存,却长出令时代都注目的样子。
此日此刻,秋意正浓。
他们正当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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