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宛意闷在他怀里时,总有些不自然,她听着表哥的阵阵心跳声,那么响,那么富有存在感,甚至盖过了不远处铁花炸开的声响。
她有些出神了,因此当耳畔炸开焰火巨响时,下意识地瑟缩在了他怀里。
恍然好似看到了当年——少年时期的表哥在皇后姑母面前顶嘴,被气极了的姑母教训,便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躲在她身后,硬生生逼停了姑母的怒火。
曾经的表哥说,只要有表妹在,他便不会被罚。
而今,身姿颀长的表哥为她护住耳朵,笑着说,只要有表哥在,便不会让表妹受伤,别怕,别怕。
只不过数年光阴,总爱躲在她身后的少年便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表哥在世人眼中是金质玉相的恒亲王,可在她这里,他一直都是她的表哥,他陪她一起长大,她也记得他所有的糗事,同他一起闯过祸,一起伤心难过……
虽然两人也曾生疏过,再也回不到儿时无话不说的时候,但眼下这样的相处也是舒心惬意的。
不知何时,温宛意抬手抱住了表哥,或许是因为贪暖,也或许是想起了小时候的温馨,让她不再刻意保持身距了。
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呢?她怅然地想,留得一日是一日,总之表哥还在身边,她还能贪一贪他的好。
“表哥,春猎之前的那段时间,为何要与我疏离呢。”温宛意有些难过地同他坦白,“什么都不说,没有任何征兆就……表哥,我不是你,我出不去府,也没办法主动要个答案,若你一直不理我,我又该如何呢。明明儿时那般亲近的关系,却只能逐渐生疏,哪怕我再不甘心,也没有扭转的余地。”
“是表哥的错。”
白景辰心口发着疼,苦涩地想——前世的结局不好,怪他放了手,怪他没有狠下心留住人,原来他的表妹在嫁人之前也是期待他会同她把话说清楚的,而他呢,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他们从无话不说走到无话可说的那一步,她也从满心期待变得满眼生分。
没讲完的话,没实现的心愿,没一起完成的事情,都变成了遗憾,在表妹死后,化作了扎在他心上的一把把刀。
失去表妹后,她随口提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困他一生,在无数个深夜悔疚自责,他真的会很想她,想念到无药可救的程度,他独自等在阒寂的合至殿内,一件件细想她未完的心愿,无法节哀,也无法顺变。
所以,在表妹离开后的第二年,他也因悲恸郁结于心随她去了。
“其实,春猎的时候我在想,若表哥一直不理我,我便也不主动理会你了,而且要记仇,就得记很久,才不会轻易原谅你。”温宛意声音低低的,有些苦恼,“可谁想得到,表哥你一来,我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她如此坦然地言明心意,让他有些始料不及:“表妹说的话可当真?”
“我知道不该和表哥闹意气的。”温宛意抬起下巴,眉眼可怜地望着他,“但当时我甚至还在想,要是表哥不主动求和,我也一直不会服软低头,就那样与你疏离下去,再也不相往来……最好气一气你,让你独自难过去吧。”
她话音刚落,怀中那人倏地松开了怀抱,她甚至听到了一声悲恸的呜咽,再看,表哥痛苦地弓身扶住望柱,俨然一副茹泣吞悲的反应。
温宛意顿时也被吓到了,她没想到表哥居然是这个反应。
是她哪句话说错了吗?
“表哥,表哥……”她连忙过去安慰他,“我们不提这件事了,不要难过。”
白景辰脑中像是生了一朵铁花,在心间漫天遍地地炸开,燎灭了他多年的心病——他或许想明白了,为什么表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江家的那桩婚事后,看向他的目光会带着冷漠和痛惜。
他眼眸里涩得很,仓皇抬手握住她的玉腕:“宛意,你对江闻夕有过半点儿喜欢吗。”
温宛意莫名其妙:“当然没有,我说过很多次的,与他不相熟,自然也没有任何情愫。”
这次,他终于信了。
前世温宛意一次次的解释都不能撬动他的想法,哪怕弥留之际,他也误以为她对江闻夕也是带着不甘和爱意的,他以为她真的很喜欢江闻夕。
何为爱?他困心衡虑两世,都想不通她到底是如何喜欢上他的。
他以为,是他不懂这些女儿家的情爱心思,唯独没想到她根本不在乎嫁谁。
他的表妹前半生困在国公府的后院,后半生困在一个不爱的人府中,自始至终没有恣意地选择过什么,她到底有多灰心失意,才会毫无反抗地答应那桩满是利用的婚事。
表妹是养尊处优的温府贵女,可是却没人能救她脱困,被指婚的时候,不只是她,整个国公府都是无力推拒的,表妹知晓那种无助,所以也不愿让父母为难,只能顺从一切。
白景辰握拳砸在望柱上,悔恨不已——他曾是世上唯一可以救她脱困的人,他的主动疏离,让她失望离心,所以一向矜傲的表妹不可能低头和他求助,而他也只因为她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入了江家府门,始终没有出手相助。
一切遗恨都水落石出,白景辰心口一热,叹出了郁结两世的遗憾:“表哥不会再负你了。”
“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温宛意开玩笑似的,“甚至不需要多说半句,只是表哥的一个拥抱,便能和好如初。”
白景辰重新抱住了她:“嗯。”
他们本就是至亲的表兄妹,不该存在任何嫌隙,明明只需要一个拥抱就能避免孽缘灾祸,可前世的他却根本没想到。
“是大事。”他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疏离就该重视的,若没有及时挽回,日渐离心,你便不会和表哥交好,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肯开口……表哥就不能及时护着你。”
“可我还有爹爹和阿娘,难道事事都要表哥操心吗,那未免太劳烦表哥了。”温宛意有些介怀,总觉得对不住他,“表哥待我这般好,已是殊恩厚渥,我再贪得多些,怕是要惹嫌了。”
“不会的。”
白景辰摇了摇头。
这世上也有康国公夫妇解决不了的难题,皇恩之下,除了自己这个独得恩宠的皇子,没有人能扭转父皇的意思。父皇会顾惜他的心情,会暂且放下皇帝的架子,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他谈心,他可以,也只有他能劝阻这桩婚事。
只这一件事,康国公帮不了她,护她一生的父母也有无计可施的难处。
也只这一件事,毁了她一生。
“宛意。”白景辰半蹲下去,姿态足够放低,仰头看着她,让她有足够的安心。他用平生最温软的语气,耐心且仔细地告诉她,“你的阿爹阿娘年纪都大了,有些无法和他们开口的事情,你可以告诉表哥,表哥永远会站在你身后,不要同表哥赌气,全当是表哥的不对,表妹为人宽宏大量,不要和表哥这样的人计较,好不好?”
“我早不在意了。”温宛意被他逗乐了,她低头,屈指在他额头一碰,笑道,“你我已然和好,表哥真是胆小鬼,哪里值得一遍遍地重复强调呢?”
白景辰捉住那只素手,一双桃花目情意深重:“值得,表哥实在是怕你忘了。”
温宛意轻哼一声,打趣道:“若我忘了,表哥难道不能主动些吗?”
“何为主动?要如何主动,才能在解开隔阂的同时不会让表妹觉得唐突?”白景辰轻轻捏着她指骨,虚心求教,“教教表哥。”
温宛意抱膝也蹲了下来,悄悄在他耳畔说:“我喜欢表哥的拥抱——那天,在拥抱之前,我从未意识到那般想你,不止是心间所想,更是来自身体的想念。”
恒亲王府的焰火在夜幕绽放,伴随着恒亲王惊异的瞳眸,琥珀色的眼底映照着远处的炫丽,他好似听到了什么撼天动地的好消息,嘴角不自觉地凝起了喜悦,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直白才是最能撼动人心旌的,就像扑面而来的浪潮,足够震撼,足够庞大。
喜悦到极致,叫他有些张口结舌,只会怔怔地看着她。
温宛意也学着他的样子,幼稚地去捏他的手:“表哥,若你敢把方才的话告诉别人,你就完了,晓得吗。”
白景辰只顾着笑:“这是自然。”
“还有。”温宛意故作很凶的模样去瞪他,“在王府发生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能告诉我的爹爹和阿娘,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如此疯玩,定然会嗔怪我不懂事的。”
“表妹一向淑性茂质,来了表哥这里更是如此,挑不出半分毛病。”白景辰心生爱怜,忍不住轻轻啄吻她指尖,“若表哥偷说你坏话,你便将表哥之前告诉你的秘密都传出去。”
温宛意愕然,抽开自己的手指:“表哥是指那年打碎姑母最爱的汝窑瓷瓶还埋在池塘边之类的秘密吗?”
白景辰轻捂住她的唇,压低声音:“这便是了,不要告诉别人……”
温宛意眉眼舒展,笑着拿开他的手,翻转掌心,道:“表哥你瞧,我的口脂弄脏了你的手,可如何是好?”
白景辰也瞧着掌心的一抹缱绻色彩,回应道:“是表哥的手弄花了表妹的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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