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令主
◎天大地大,如何去找人?◎
“如果是被从府中劫走的, 星然姑娘怎么有功夫为小猫添满水碗和食物?”
因为这是左少尹步安良胞妹的闺房,所以几个男子都不便进去,只劳烦温宛意进去仔细看了一遍, 而她出来后, 首先便觉得步星然不像是被劫走, 反而像是自己离开的。
步安良也摇摇头:“食物和水碗确实是新添的, 我也未进过她房中,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穆睿问:“步大人, 可否是府中伺候的丫鬟们做的?”
步安良否认道:“这两只猫的饭食饮水, 都是我胞妹一手操办, 她不会让丫鬟们帮忙的。”
穆睿沉思片刻, 又道:“如若大人不介意,可否劳烦温姑娘把猫的食碗拿出来?”
等到猫碗被拿出来时, 众人围在一起探究, 很快看出了上面的不对劲。
——瓷碗中有不少新鲜肉块, 鹿肉、稚鸡肉、甚至还有剔了骨的鱼肉, 剔骨的刀法利落又干净, 按理说一个常年病着的女儿家不可能会有这种处理手段, 这更像是一个经常使刀子的人才能有的手法。
片刻后, 穆睿转头看向步安良:“你胞妹真是自己处理这些东西的?”
步安良想了想, 说道:“最初她也弄伤过手, 我也阻拦过她, 说她处理不了这些生骨肉,但她不愿意让别人代劳,有关猫儿的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或许是这段时间渐渐熟悉了, 所以才有这样的刀法吧。”
穆睿目光渐深, 黑眸沉沉地看向他:“步大人,说句不中听的,你胞妹可能没表面上这么简单,你仔细回忆一下,这些年有没有经常被支开的经历?”
步安良不明所以:“除了在忙正事外,我常回家陪着她,倒也没有被特意支开过……”
“真的没有吗?”穆睿缓步朝他逼近几步,紧紧追问,“那么上一次深夜我与邓文郁疲于奔命时,为什么会在窄巷内偶遇大人您,那么晚了,您是因何缘由离开府邸外出呢?”
步安良退了半步,解释道:“我说过了,是我胞妹突然想吃紫微记家的炸酥点,所以……你是说,她每次想吃炸酥点,都是为了特意支开我?”
“近日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我斗胆妄言一句——这个节骨眼上失踪的人,身份都不简单。”穆睿在这些方面都很敏觉,眼见步安良还是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他便把目光看向从远处走来的邓文郁和恒亲王,“王爷回来了,你自己听听也该猜个差不多了。”
“方才有眼线来报,钦天监的地动仪有了动静,看样子是东南边的凫垎出了事。”白景辰匆匆而来,先说了最要紧的事情,“是地龙翻身,用不了多久凫垎的八百里快马急报就会传入京城。”
邓文郁补充:“钦天监有我们的人,按眼下的意思,是他们之前预见的征兆应验了。”
温宛意问:“什么征兆呢?”
邓文郁道:“钦天监那几日看出了我朝龙脉有损的征兆,已经去和陛下提了一回,所以陛下才匆匆召集暗司三君,让他们着手去查……太子生母的一些旧事。太子,很有可能根本没有陛下的血脉,而是贞妃水性杨花与外人所出。”
“如今地龙翻身,更是上天震怒的结果,陛下不可能不重视此事。”穆睿说了一句,随后又问邓文郁,“贤弟,京中除了暗司的人不见了之外,可还有什么失踪的人吗?”
“有啊。”邓文郁吊儿郎当地对他一摊手,“咱们江月山庄的第三位令主还是没有找到,失踪这么多年,不知道去哪里逍遥浪迹去了。”
温宛意站在其中,突然发觉自己有些事情没有听过,她本不该插手这种事情的,但气氛都到这儿了,她若不问,反而不合适了。
于是她接话道:“三位令主分别是谁?”
“江湖首屈一指的富商陆知筠,当初太医院的左院判……以及在下。”邓文郁谦逊一颔首,笑道,“只不过左院判蒙冤离世,陆兄常年不见踪影,三位令主中还出来蹦跶的,独独只留下我一人了。”
众人:“……”
尴尬沉默片刻后,温宛意问道:“令主听起来是势位至尊的存在,那为什么当初左院判蒙冤时,没有办法脱身呢?”
“温姑娘真是问了个好问题!”碎嘴子邓文郁正想给王爷解释一二呢,难得她提到了,正好顺其自然地开口说了,“我们江月山庄有个规矩,令主之位可以调用江湖势力,盟中之人必受令主调配,听起来很不错,但江月令仅能在动荡时现世,除了宫廷喋血时,其余时候的令主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其他的人不需要为他卖命,几位令主也懒得搭理彼此……这也是为什么该派上用场时,反而找不到陆知筠的原因。”
温宛意眨眨眼眸,又想到一点:“那现在你们的势力便可以全听你一人的了吗?”
“怎么可能。”邓文郁哭笑不得,“江月山庄这些年全靠陆知筠养着,他人虽然丢了,但钱还在送着,说出来也不怕温姑娘笑话——他是管钱的,说话分量重一些,而我根本没有多少钱,就算能主事,也总受掣肘。”
温宛意笑笑:“你知道的,钱不是问题。”
在场众人除了恒亲王外,全都默默捂着心口受到了不少打击……他们什么时候也能风轻云淡地说一句“钱不是什么问题”啊!
“就算有钱也不行。”邓文郁说道,“我们左院判虽然自愿走向了终局,但他的孙女尚且在世,盟中弟兄们商议之后,便将这第三块令牌交给了她……”
“且慢。”温宛意险些因为自己听错了,她重新回忆片刻,又问,“你说的那人,可是名为左沁?”
邓文郁点头:“左沁既是左院判的孙女,又常能出入王府,更是拿到了她祖父的医书秘籍,对于之前存放在江月山庄里的古书偏方也都能看得懂,是做第三位令主的不二人选。”
温宛意这下想明白了——难怪自己之前去问阿娘,阿娘说左沁被旧友叫走了,原来这个旧友不是别人,竟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士。
他们几人站在步星然的房门前聊了片刻后,突然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惊恐回头去看,却见门内款款走出一只漂亮的长毛猫儿来。
“可就算星然姑娘可能身份不凡,但我们也不能不去找她啊,万一是我们想错了呢?”温宛意泛起愁来,“如果说她根本不是暗司的人,也不是别的什么高手,而是真的被劫掠走了呢?若真的是这样,那她只是纤弱无力的姑娘,耽搁得越久就越危险。”
“可是如果要发动官府帮着找人,人至少需要丢失半月以上才行。”步安良垂下头颅,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我这个做兄长的,甚至没办法推断她是主动离开还是被劫走。”
恒亲王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觉出了一点儿不对:“步安良,你不是说,你与你妹妹并未吵过架吗?可是按你方才的意思,她也可能是负气离开?”
步安良霎时变得支支吾吾。
白景辰喝令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藏着什么话吗?你难道不知道近日丽人阁被送走了一批女子,正在满世界地找新的适龄女子来补充吗?好歹你手底下也管着这桩案子,难道不怕有恶人蓄意报复把你胞妹绑走送去丽人阁被人糟蹋吗?”
步安良痛定思痛,闭眼终于说了实话:“星然知道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对她……心怀不轨。”
众人:!!!
除了恒亲王没那么惊讶之外,在场的大家全被这句话给砸晕了,齐齐震惊地退了半步。
邓文郁险些把下巴惊到地上:“这,这,这……步大人,你在说笑吗?她,她难道不是你的亲妹妹吗?”
步安良心灰意冷地点点头,一幅任由众人数落的姿态。
白景辰也被这一句话噎得无话可说,他缓了缓,失望道:“这样糊涂的事情,你怎么能被她察觉呢?”
温宛意疑惑地看向自家表哥:“表哥你是不是说错了,这怎么能说‘不该被察觉’呢,这种念头难道不是不该有的吗?”
“情不由己,被察觉是错,但情意本身无错。”白景辰俯身,拍了拍步安良肩头,“若本王与你易地而处,不一定能比得上你沉稳克制。”
温宛意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被表哥的这些话吓得稍微挪远了些。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那日表哥对自己言明心意时,会掐着自己下巴说“表哥不只一次庆幸,你我是表兄妹,不是亲兄妹”这种话了。
原来是因为有步安良的先例在前,表哥才会想这么多次。
还有——
表哥刚刚对步安良说的话里,什么叫“不一定能比得上你沉稳克制”,温宛意也不傻,自然能听出表哥浅淡话语下的暗潮汹涌,所以才会觉得有些害怕。
“王爷,眼下又该怎么办?”步安良知了错,却也没了主意,“天大地大,如何去找人?”
“为求稳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去找人。”白景辰说道,“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报复的可能,这几日的丽人阁附近布下的人手也该派上用场了,让他们盯紧些,一旦混入了新面孔,就来回禀。除此外,本王会安排身手好的人暗中去寻你胞妹,如果是她负气离开,应当花不了多少功夫就能寻回,怕只怕……”
“东宫。”穆睿上前接话道,“我叛逃东宫后,太子必然震怒,在生气之下,可能也想离间王爷的心腹之臣,再加上那日刺客来追杀时,是步大人保护了我,所以太子也有盯上步大人的可能性。就算一开始没有直接从星然姑娘身上下手的意思,但一旦他们的眼线发觉星然姑娘离府出走,就会马上绑了人去请示太子。”
因为之前,他在东宫办事时,太子手下的人就是这样办事的。
打不过某人,就绑了某人最亲近的人回去交差,这样就能免于被太子责罚。
“明日下朝后,本王去试探试探太子的口风。”白景辰说道,“步安良你近日也小心些,太子保不齐也会派人给你密信,让你拿一些东西去换你妹妹。”
步安良抬头,不解道:“属下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太子惦记?”
“本王的秘密。”白景辰褐色的瞳眸带着笑意,像是看清了很多东西,“还有你的衷心。”
步安良静默地伫立原地,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又被恒亲王打住了话头。
“他不会允许你告诉本王的。”白景辰又道,“他清楚,你知道本王很多事情,要想换回你胞妹,他怎么说也得从你口中问到本王的错处和软肋。”
步安良起誓道:“王爷,属下不会背叛您的。”
“到时候怎么选,是你的抉择,本王不会怪你。”白景辰背过身,却是牵着温宛意准备离开了,“若能顺利接回你胞妹,她也可以不是你的亲妹妹。”
温宛意手心冰极了,直到离开这里很久之后,都迟迟缓不过神来,她觑着身边人沉静冷淡的脸色,小心地问:“表哥,你最后那句话是何意?”
白景辰脸色温和下来,轻轻抚了抚她头发:“就是字面意思罢了,你还小,不懂这些大人的事情,莫要继续问下去了。”
“表哥,你不会是要做坏事吧?”温宛意心中还是很不踏实,她拉住他宽软的衣袖,要他做出承诺,“如果不是,那你得答应我,不会为虎作伥,不会帮着他逼迫星然姑娘……”
白景辰坐在一边,没吭声。
温宛意心一下子冷到了谷底,从未觉得面前人这么陌生,她再次难以置信地问他:“表哥,你如果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那当初对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想法,若我当时没答应你,你是不是也……”
“嗯。”白景辰这次承认了。
温宛意离他又远了些:“表哥变得很怪了,不像我之前认识的表哥。”
白景辰耐心地看向她,不允许她离自己这么远:“没有必要因为根本没发生的事情就欺负表哥。”
“谁欺负谁呀。”温宛意气呼呼地捏捏他耳朵,“是谁装弱势装温软,像个粘人精一样死缠烂打,把我骗的团团转,结果到最后才知道表哥你根本不像表面那么好说话,所有的容忍都不过是因为我会答应你,但凡我不答应你,你就会从小鹿变成豺狼,把人生吞活剥了才满意。”
白景辰被她戳中了私心,只能故作单纯地眨眨眼眸,露出了个笑:“胡说。”
“是不是主动,就显得不那么可怜了。”温宛意收起手,也收起了笑意,“所以表哥你把迈出最后那一步的权利交在我手中,是为我着想,是可怜我吧。”
她其实知道的,表哥既然敢那样来和自己坦白,想来也已经十拿九稳了,她的阿娘阿爹,她的姑母,甚至是陛下那边,全都能点头这桩婚事,所有人都不会考虑她的那点儿想法就拍案定论了,只有表哥会可怜可怜她,来和她腻歪,央求她答应吧。
“我没有要怪表哥的意思。”温宛意既然想通了,怎么还能怪表哥方才露出陌生的一面呢,她只能拉了拉对方的手指,重新和他说道,“哪怕表哥变得再陌生,你我也是表兄妹,我不会嫌弃你的,放心。”
白景辰没有说再多的话,只是闭上眼睛把脑袋埋在她肩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匆忙)
第72章 发妻
◎殿下,太苦了◎
“殿下……”
太子妃越氏雍荣尔雅地站在他面前, 施施然地行了一礼,可当她看清殿内那人时,脸上却突然有了种女儿家的娇俏羞赧, 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抬头, 看着孤。”太子斜倚一方蟠螭纹五屏弥勒榻上, 笑道, “孤是你的夫君,有什么不敢看的。”
殿内的下人都被屏退了, 越氏也是第一次见太子露出如此懒倦随意的一面, 平日的他定然不会这般没有坐相地出现在人前, 可这一次, 在她面前……他却捏了樽酒杯,除去素日的玄色外裳, 里面绯红的绸衣便显露了出来, 当然, 不只如此, 还有那无心袒露的胸膛。
宫中都说太子生母贞妃容色倾国, 貌美近妖, 太子是贞妃之子, 与贞妃当年的姿容有七成像, 可即便是这七成像, 放在男子身上, 也好看得不像话。
太子妃小心地抬起头:“殿下,臣妾在宫里的祈国寺为您誊抄了一份佛经。”
“你应该知道,今夜不宜参禅悟道。”太子放下手中酒樽, 对她招招手, “过来, 坐到孤身边,孤已经许久没有见你了。”
太子妃立即紧张起来,她朝那人走过去,又注意到今夜的男人已经除去了发冠,青丝曼丽,有着梁域人才有的微卷弧度,一双深情眉目看向她时,会带着几分笑意,仪态中既有储君的威仪,又有独属于夫君的柔情。
这如何叫人不沉沦其中?
可当她陪他坐下了,他却起身站了起来。
“殿下?”
太子妃意外地看向他,却见那人转身去壁上取了佩剑。
“殿下这是何意?”太子妃马上起身,已经做好了请罪的准备,只待他一句话,她便有应对之策。
“不必如此慌张。”太子取下剑来,言笑晏晏,“今夜孤只为你一人舞剑。”
太子妃独坐在侧,看着一向与自己疏离万分的夫君竟如此反常地为自己舞剑,心中的不安愈发严重,殿中烛火通亮,她看着那锃亮的剑光,如坐针毡。
这一番施压过后,她还未等到太子发话,便主动请罪了:“殿下,玉牌丢失一事,是臣妾没有看好手底下的婢子,承蒙殿下宽厚仁慈,没有追究此事,但妾身为您的妻,理应好好惩戒那奴才,还望殿下饶恕臣妾。”
太子听后并未言语,而是继续自顾自地沉醉舞剑,直到消除了兴致,才收剑入鞘,垂眸看了她一眼:“你自从嫁给孤,每次与孤相见都得大费周章,说到底是孤对不住你,这些年委屈了你。另外,这只是一个玉牌而已,孤不会怪你。”
太子妃欠身,柔柔地唤了声夫君,依旧没有起身。
直到太子走近了,递给她一只手,她这才扶着对方掌心站了起来。
“今日你来,孤叫人好好清扫了殿内的猫毛,你觉着如何,不难受吧。”太子拍了拍她的手,坐到了弥勒榻上。
之前的每一次相见,太子妃都会因为那只长毛狮子猫而难受,回去不免起些红疹,但太子没有一次有心叫人清扫宫殿,反倒是这一次,太子知道她要来,愿意把那只猫关在其他殿里,让她呼吸都能舒惬一些。
太子妃哪能不知道呢,她的这位夫君向来不待见自己,就算记得自己碰不得猫毛,也不会花心思去考虑她,这一次,想来也是有事相求,所以才会赐恩片刻。
为了彰显自己的体贴,太子妃主动为他分忧:“多谢殿下挂怀,臣妾实在受宠若惊,可臣妾只是一介女流,实在帮不上殿下什么,只觉得心中有愧,万分不安。”
她的话抛出去了,太子那边也接住了。
太子仰目看向她,淡淡开口:“并非完全帮不上,眼下孤有一事需你相助,你可愿意?”
“若能为殿下分忧,妾万死不辞。”太子妃坚定地看向他,“殿下所说的是何事?”
太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前不久,孤梦到自己母妃了,虽然看不清具体模样,但孤却能感知到她的不安与痛处,哪怕醒后,也迟迟无法回神。转念一想,原来不久后就是父皇寿辰,而寿辰之后,又是孤生母的忌日,你也知道,父皇厌恶我母妃到了极致,不允许宫中人在母妃的忌日这天做任何祭奠的事情,所以孤的母妃才会托梦给孤。”
越氏听他这样说,也有些恍然地低下头:“孝者,天下之大经也,殿下有卧冰求鲤之心,母妃泉下有知,亦会欣慰的。”
太子却摇摇头,苦笑道:“孤多年不孝,今年想在私下为母妃祭一份经文,又听闻那温家女替皇后去福恩寺抄经祈福,皇后便能很快安神好转,她抄的那几本传世宝经应该是有安魂定神的奇效,孤倒也派人去福恩寺问了多次,依旧不知那几本经书到底是什么,但又不能径直去问温宛意,所以只能劳烦你来替孤去问。”
越氏点头领命,又问道:“既然如此,那臣妾今日回去便书信一封,去送到温家女手上。”
“不可。”太子看向她,耐心解释,“如今孤与恒亲王针锋相对,你是孤的太子妃,而温宛意是恒亲王的表妹,你送到温宛意手上的书信必然会被众人解读查看,到时候他们若是拿着那封书信找茬,在母妃忌日那天找孤的麻烦,孤就没办法在那天悄无声息地去祭奠母妃了。”
既然不能这样做,越氏便又问道:“那这要如何去问,才不会让他们生疑?”
“在父皇寿辰的宫宴后,你找个借口在私下问她,不要以孤的名义,这样他们也不会怀疑到孤母妃身上。”太子关切地看着她,“此事断不能在明面上被众人知晓,免得有心人妄加解读,所以要悄无声息地引她去无人处再问,知道吗?”
越氏点头:“臣妾晓得了。”
“今夜久长,你替孤更衣吧。”说完正事,太子隐隐觉出了一丝疲倦,他揉揉眉心,笑道,“你来一趟不容易,莫要急着回了。”
太子妃有些意外地抬眸:“殿下的意思是……愿意让臣妾留下了吗。”
太子没接她的话,只是闭眼略微一抬手臂,允她伺候了。
太子妃越氏沉默片刻,小心又体贴地伸手……夫妻多年,自己的夫君从未真正与她圆房,哪怕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也都洁身自好不愿让女子亲近,之前的每一晚,她就算能留下,对方也不会碰她一分一毫。
“芷柔,孤是想好好待你的,母妃忌日之后,孤会去求父皇让你搬来东宫,日后与我相见,也就无需这般繁琐了。”太子依旧闭着眼,嘴角的笑意极淡,像是随时要散。
“殿下,臣妾不觉得繁琐,也不觉得委屈。”太子妃立即惶恐地又要跪了,“求殿下莫要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
“为何,你——怕孤保护不了你吗?”太子缓慢地挣开眼睛,凝望着她,“当初孤与父皇置气生分,说起来还是因你提及了密辛,这些年的种种所有,你全然知情,那你每次来寻孤,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复杂心思呢?既然不敢,你为什么又要来找孤?”
“殿下,我的殿下啊——”
不知是哪一句话让越氏崩溃起来,她虚弱地跌坐在地,抱着对方的左腿,声泪俱下。
“当年……是莫须有的事情,不必哭。”太子无奈地舒出一口浊气,俯下身为她抹泪,“孤这个太子做的太窝囊了,所以才会让你这样委屈。”
“殿下,太苦了。”越氏攥着袖子,哽咽不止,“臣妾心疼您。”
“被你一哭,孤本来没事都好像遭遇了多大委屈似的。”太子抓着对方胳膊,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好了,这幅模样可不能被人瞧见,堂堂太子妃,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太子妃大恸,伤怀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搂住了太子的腰身:“殿下,妾不怕的,妾此生身心皆系于你,就算是死,也无悔了。”
太子短暂地诧异片刻,身子僵硬地由着她搂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好像那从冰天雪地里暖和下来的人一样,柔软了身躯,缓缓回拥她:“孤信你。”
话说到这里,太子的贴身太监劳盛便从殿外奉着一鸳鸯酒壶进来了:“殿下,奴才看您的酒空了,特意为您和太子妃准备了新的……”
就在太子妃越氏拭泪后要接下来时,太子却出声制止了。
“不用,孤今夜不想喝了。”太子却摆了摆手,“拿下去吧。”
劳盛顿了片刻,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顺从地躬身拿下去了。
此夜无月,直到三更时,太子才披了件衣裳出来。
劳盛躬身低语:“殿下,那酒,还让太子妃喝吗?”
太子避而不答,反而是问:“劳盛,你跟了孤最长时间,这么多年,孤是不是变了许多。”
劳盛掂量着这话里的意思,小声道:“殿下尊荣之身,一直未变。”
“你知道孤问的不是这个。”太子叹了口气,没法说他,“孤在想,这些年为了在东宫招揽势力,不得已与泥沙俱下,孤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违背了太傅当年的教诲。”
劳盛眼观鼻鼻观口地听着他说,无声间也垂了眼眸。
“世上不乏周天年、刘玟仲这样的色.欲熏心之徒,与他们认识得久了,孤也近墨者黑,糊涂之下,竟想着为了那点儿小小的争斗,弃发妻于不顾。”太子痛定思痛地背过手,觉得很是不该,“是孤不对,孤杀红了眼,也不能像那个人一样狼心狗肺。”
劳盛这下子捋清楚了——原来他家太子又心软了,就像当初放过南骆郡主一样,如今也舍不得动太子妃了。
“殿下乃恺悌君子,宁愿吃亏,也不会对弱女子下手,奴才属实佩服。”劳盛连忙拍马屁,“无论殿下选择如何,都是对的。”
“孤也没有多高义,也会做一些没德行的事情。”太子笑着敲了敲他脑门,“但孤实在不想利用自己的女人,这是卑鄙小人才会做的事情,孤不想学他。”
劳盛战战兢兢的,生怕太子殿下的“他”字突然变成“陛下”,毕竟这话听了,将来说不准是要掉脑袋的!
“那酒就撤掉吧,你跑腿找一回也不容易,想要什么赏赐可以和孤说。”太子虚咳几声,道,“要处理得干净些,不要叫人找到了把柄。”
那是梁域奇毒,饮下后是会被他人控制着才能毒发,劳盛当然不敢不上心,他保证道:“那酒里面的东西是奴才亲手掺的,无人知道,奴才等下就去悄无声息地倒掉,酒壶也会砸了埋掉,还请殿下放心。”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上好~~
第73章 离间
◎步安良经不住太子的诡诈◎
下了朝, 白景辰便看到太子的脸色差得厉害。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凫垎地龙翻身的事被八百里加急传到朝堂上后,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几日前的钦天监面圣一事, 就算涉及天家威仪不便提起, 但太子生母贞妃当年旧事又会被陛下疑心一次, 太子现在做什么都是如履薄冰了。
太子应当是怀疑自己的吧, 他也知道。
但偏偏,无论是钦天监还是凫垎地龙翻身, 他都没有派人去引导风向, 对太子皇子血脉的疑惑, 也是父皇自己的想法, 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思及此,白景辰最后一点良心都用来体贴太子的心情了, 为了避免两人正面遇见, 他脚步缓了下来, 免得让自己这个兄长太过失意。
“王爷。”
白景辰突然听到身边的步安良出声唤自己, 而也是这一声呼唤, 竟把前面的太子也给叫住了。
白景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步少尹这是怎么了, 脸色如此不好?”太子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步安良本就怀疑太子派人劫走了自家胞妹, 如今对方主动一句问询, 却让他本就紧绷的心绪愈发敏感, 像是一根晒干到极致的木柴, 一点儿针锋相对的火星都见不得,一但起了争执,马上就点着了一样。
白景辰都不用瞧, 就知道步安良经不住太子的诡诈, 继续说下去怕是要被抓住把柄了, 于是他出面拉着对方手臂,把人藏在身后道:“兄长倒是好心肠,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有闲情逸致置喙他人他事呢?”
“阿辰怎的如此护短。”太子习惯性地轻眯眼眸,揶揄道,“都不许孤这个兄长替你关心关心属下了吗?难道在你眼里,孤连句问候都显得不怀好意么?”
太子每叫一次“阿辰”白景辰都颇感不适,于是他也刻意恶心对方:“太子哥哥多虑了,怎么会呢,本王只是觉得,哥哥你眼下还是独善其身为好,若还要为本王这个做弟弟的操心,怕是分身乏术了。”
太子悠然叠着手,眯眼看着他笑。
白景辰隐约觉得身后传来些许目光,随即佯装无意瞧了一眼——原来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刘吴风正看着他们二人这边方向。
方才若他被太子激怒起了争执,被刘吴风看在眼里了,回去禀告父皇,父皇怕是要把钦天监那件事与自己联系起来,即便他怎么都没做,也能让简单一件事牵扯到党争上面,只要让父皇有了疑心,太子便能见缝插针地化解一时危机。
“阿辰近日太累了吗,怎么消瘦了。”太子依旧装出一副宽和的兄长模样,但却在说话的时候抬手去摸恒亲王的脸庞。
白景辰被他狠狠吓了一跳,险些下意识地打落他的手。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意识到这是太子的刻意膈应,这个人就算遭殃也想拉自己下水,心思坏得没法说。
他不想和他演兄友弟恭的戏码,但是又不方便躲闪,所以干脆心一横,抬手抓住对方手腕,强行拉对方离开这显眼的地方。
太子放松地被他扯着走,一边走一边还有闲心回头对步安良说句话,他一抬下巴,像是叫狗似的:“那谁,孤知道你的烦心事。”
步安良本是失魂落魄低头跟着他们往前走,突然听了这一句,突然与心中的猜疑对上了:“果真是你劫走了我胞妹!”
白景辰:“……”
阴沟就明晃晃摆在眼前,总有傻子非要往进跳。
“哦?”太子扬起唇角笑意,倒是有了意外收获,他很快将YH计就计道,“是阿辰说的吗,不然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你!”步安良咬牙切齿地上前,“为什么要劫走她,她只是个弱女子,哪里妨碍到你了?”
白景辰咽下那口窝火气,回头对步安良道:“他说什么你就信吗。”
可一连找不到胞妹的步安良已经犹如走投无路的困兽,只要有一丁点渺茫的希望,他都不愿放弃。
“孤倒是听手下人说过,是他们顺手接走帮你照顾的,可不关孤的事儿啊。”太子笑得开怀,“要不这样,孤回去帮你问问,等到那天,喊你去接人?”
太子能有这么好心?
步安良就算再冲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犹疑地看向太子,不信任对方的话了:“太子殿下你愿意主动放人?”
太子拍拍恒亲王的手,让对方松开桎梏:“这就得看孤的心情了,到时候孤会派人接你去其他地方,私下里和你谈谈条件……对了,你可别让你家王爷介怀啊。”
此等徒费无益的招数根本不会骗到人的,白景辰颇为无奈地看向太子,从对方带笑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些鄙夷之意,对方就好像在说——恒亲王你手底下的人都是这种货色吗,真真假假都听不出来。
白景辰:“……”
别骂了,你们东宫的狗头谋士也好不到哪里去。
经此一出戏,太子理了理衣袖,像是满足了自己突如其来的趣味似的,知道步安良当真了,也知道给恒亲王添了堵,他就可以愉悦地离开了。
看着太子好兴致的背影,白景辰气得头顶生烟。
早知道就不该靠近此人。
他回过神,果然看到步安良眼眸里的当真,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占理的步安良低声道:“王爷,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无论是不是真的,你都会上钩。”白景辰算是看出来了,也懒得计较对方的过错,他只能就事论事道,“本王可以理解你的焦灼心思,毕竟胞妹不见了这么要紧的事,宁肯信错也不能错过,就算太子诓骗你,难道你就不会去他说的地方了吗?”
丢了妹妹好像丢了脑子的步安良脆弱至极,好在得到恒亲王这番话后,他心中的纠结也没那么厉害了:“王爷能不介怀,属下感激涕零。”
“本王家中也有表妹,若易地而处,丢的是她,本王未尝不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就算知道是坑,也得凑过去看看深浅。”恒亲王安抚他道,“你既知道感激,就别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怪丢人的。”
眼含热泪的步安良:“……”
“这是太子随口使的个离间计,他不就想看本王拆穿他的计谋后‘你不依本王,本王也不答应你’的纠葛场景吗。”恒亲王叹了口气,紧接着说道,“从你主动去问那一刻,我们便落了下风,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应对了。”
步安良也觉得对不住自家王爷,于是他小声道:“那属下还去应约吗?”
“去啊,在此之前只要你胞妹一天没找到,你就得去。”白景辰分析道,“况且眼下情况也不一样了,之前只有我们的人去找,现在东宫那边怕是也要跟着寻人了,若不凑巧被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便是威胁你的筹码。”
步安良低下头:“是属下坏事儿了。”
“本王在想太子会做些什么——”白景辰边走边想,“大致有三种可能,第一,太子本来没有找到你胞妹,只是在这里恐吓你,为的就是让你和本王离心,他也不会私下里约你去谈条件。第二,太子今日回去正巧派人找到了你胞妹,私下去约你谈条件,若你去了,就会背叛本王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若你不去,他把你胞妹砍了,让你遗恨终生,这辈子都不愿见到本王。第三,太子根本不知道你胞妹的下落,也懒得派人去寻,所以干脆弄了个假的骗你,声称找到了,而我们这边也误以为找到了,反而叫你胞妹流落险境……总之,他不愁给我们找点儿麻烦。”
因为在乎,所以做兄长的不愿让胞妹置身险境,因为挂念,所以容易被人随意拿捏把柄。
步安良晕头转向地听恒亲王分析了半天,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他低声赔罪道:“王爷,属下这次是真做蠢事了。”
白景辰当然知道对方会上当,但他也不愿责怪:“不是什么太棘手的事情,等回府后,我们再详谈对策。”
“若太子迟迟不肯出招,才是煎熬。”步安良实在忍不住抹泪,“已经过了很多天了,找不到星然,属下这心一天天都落不在实处。”
“不会由着他拖时间的。”白景辰瞧了瞧步安良眼下的两圈疲惫乌青,安慰他道,“他逼我们,我们何尝不能逼他呢?”
步安良疑惑:“我们难道还可以倒逼太子吗?”
“怎么不能。”白景辰说,“两天内就让邓文郁的人传谣言出去,就说我们已经找到步星然了,太子要是不想废了这步棋,就得快点儿派人找到人来威胁你。要是东宫那边风平浪静,根本没急眼约你出去,说明他们根本不知道你胞妹的下落,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好,速战速决也是一种对策。”步安良长舒一口气,很快又忍不住问恒亲王,“可是王爷,要是太子和我们都找不到星然该怎么办啊?”
“东宫与本王甚至加上江湖人士都尽力去寻,却连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你觉得是何方神圣,无论朝堂还是江湖翻遍了也找不到的人,你觉得呢?还有必要自欺欺人吗?”白景辰被他磨叽得头疼,实在想好好倒一倒他脑袋里的水了,“你也听邓文郁说了,那段时间暗司的人全都消失,而天底下能神不知鬼不觉瞒过众人的,可不就是这神出鬼没的暗司人士吗?”
步安良婆婆妈妈道:“那星然要是暗司中人的话,是不是就一直不会回来了?”
“翻遍天也实在找不到的话……”白景辰招招手,让他凑近听。
步安良如获至宝,马上揣着希冀凑过去,却听他家王爷云淡风轻道——本王大张旗鼓地和你吵一架,再把你揍个半死再丢回府,看她会不会回来心疼你这个便宜兄长。
步安良:“……”
“苦肉计。”白景辰温和一笑,“虽然委屈你,但也有奇效。要是用好了,能解决你们二人间很多麻烦事。”
步安良:“……”
王爷你说真的?
第74章 对峙
◎那本宫就先和你好好算算账◎
找了两日还未找到人, 步安良再次踏入王府时,便听到恒亲王对他说:“那就给本王的好哥哥也施施压。”
步安良:“……好。”
他家王爷自从那日被太子膈应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竟觉得他们家王爷也喜欢上了这种不阴不阳的称呼, 或许是因为明日就是陛下寿宴了, 王爷要提前熟悉这些话术, 免得因为心中太过排斥而显露在面容上。
“你来挑挑,谁与你胞妹身形最为相像。”恒亲王叫来了府中伺候的一众婢女, 坐在一旁道, “稍后你出府时, 就佯装找到了妹妹, 今夜再去紫微记照常买炸酥点。”
“步兄,我们的人今日已将消息放了出去, 此刻东宫必然派人盯着你呢。”天气渐凉了, 邓文郁却拈了柄水磨玉骨扇在指间把玩, 他“唰”一声合上扇面, 胜券在握地敲了敲手心, “当然, 步兄装也要装得像些, 不能说是喜形于色吧, 至少能叫旁人看出你找回胞妹后的轻松。”
步安良忧悒地抹了一把脸, 抱拳道:“承蒙王爷与诸位兄弟鼎力相助, 步某一定牢记这份情谊,日后……”
“这些漂亮话就不用说了。”恒亲王坐在一旁看着,紧接着示意他先去选替身, “演戏要演全套, 你能忍着不露馅, 本王就很欣慰了。”
步安良颔首,过去仔仔细细地挑人,他看了许久许久,才知道心底那日思夜想的身影是那么独特,世上无人可以代替,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见他迟迟不吭声,白景辰抬眼问:“难道这么多女子里面,没有一人与你胞妹相像?”
“倒也不用多么像,反正星然姑娘常常卧病府中,外人见她不多,别说东宫的人了,就算我们几个也根本分辨不出。”一直沉默的穆睿出声提醒道,“其实最重要的是,步大人要演出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感。”
“义兄说得对!”邓文郁把扇子往穆睿手里一塞,随即踱步走到步安良面前,亲手捏着他脸庞给他整理了个欢喜表情,“步兄不要苦丧着脸,要这样笑。”
步安良也没想到他直接动手碰自己脸颊,整个人除了震惊外,还有些呆滞:“这,这……”
恒亲王看着这几人,知道自从邓文郁来了王府,一向唠叨嘴碎的步安良都被他吓怕了,毕竟邓文郁单方面与人熟稔得快,前几日还客客气气,今日就敢直接勾肩搭背碰弟兄的脸颊了。
“表哥你们怎么在这里啊,真叫人找好久呢。”温宛意远远带着左沁过来,说道,“左姑娘说她这几日闲来无事,可以在寻找星然姑娘一事上出份力。”
左沁略一低首,就和她疏淡的性情一样,并未和恒亲王行礼,也并未多说些什么。
邓文郁喜悦道:“正好,我瞧左姑娘骨肉匀停的,应该也可以假扮步兄的妹妹,而且左姑娘精通医术,在找到星然姑娘后,还能帮衬着瞧瞧病。”
步星然常年病着,身样确实消瘦得厉害,碰巧左沁也是如此身段,整个人清瘦到了极致,是最像她的。
“那便有劳左姑娘了。”步安良道。
·
翌日,皇帝寿宴群臣赴宴表贺,赐酒三行后,眼看陛下惫懒地眯起了眼眸。
“皇后,朕还记得十几年前,也是在朕生辰这日,你为朕准备了漫天萤火虫邀朕去看,这么多年了,那天的情景朕依旧记得,很美,很美。”皇帝呵呵笑着,放下手中酒,满腹柔情地看向身边人,“当然,朕说的不止是萤火虫。”
皇后低眉浅笑:“臣妾也记得那天。”
皇帝小心地拉起她的手,感慨道:“一晃数十年,只有你一直陪着朕,朕见到你,就会想起朕年轻时的风发意气。”
“是啊。”皇后望着下方的人们,也笑道,“孩子们都大了,但陛下还是和当年一样。”
宴席开始散了,臣子们便也开始由疏及近地渐次离席。
而就在这时候,温宛意发觉一直望着她这边的南骆郡主有要过来的意思。
自从上次分别,南骆郡主养了很久的伤,即使此次赴宴,但脖颈间依旧戴着遮挡伤疤的围纱……应该也是自戕留下的。
温宛意实在不想和她攀谈,便借着出去透风的由头离席了。
“温姑娘且慢。”
就在温宛意带着元音和元萱躲到僻静一些的地方时,却突然听到有人远远地呼唤自己。
元萱谨慎道:“姑娘,是太子妃追过来了。”
温宛意心道不妙,之前表哥叮嘱过自己要小心东宫那边的人,眼下追来的人是太子妃,这可比南骆郡主危险多了。
“元音留下,元萱你先去找些人。”
温宛意心中有些没底,虽然她离席前与表哥对过眼色,但她属实躲得太远了,这种冷僻的地方很容易出些什么事儿,到时候没个人证,就算她有理也难说清。
元音低声问道:“姑娘,太子妃是孤身一人来的,身边居然连一个丫鬟都没带,这一看就来者不善。”
“我身边有你,倒也不怕她做什么。”温宛意想了想,又道,“但怕只怕她宁肯自毁也要污蔑我,眼下正是爹爹争权的时候,不能因为我,耽误了爹爹。”
元音:“那我们怎么办?”
温宛意干脆心一横:“惹不起她,但我们躲得起。”
元音:“好!”
为了避免麻烦,温宛意干脆装作没听到,带着元音就准备远离这是非之地,然而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她没走几步呢,突然一转弯,面前直直迎上一个熟悉的人影——竟是被南骆郡主找到了。
温宛意:“……”
她几乎是瞬间就停下了脚步,进退两难。
身后太子妃追了上来,浅笑道:“方才温姑娘有什么急事吗,走得这般快。”
面前,南骆郡主脸色看似平静,一开口,却藏着疯劲:“宛意,原来你不是出来躲我的,而是为了见她吗?”
温宛意退后半步,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面对南骆郡主的质问,她莫名有种逛花楼时被正妻抓住的愧疚感。
温宛意:“……”
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太子妃很快走到了两人之间,也听到了方才南骆郡主的质问,她看了一眼温宛意,为对方解围道:“是啊,宛意妹妹与本宫有悄悄话要讲,郡主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这句解围反而起了火上浇油的效果,等温宛意再看过去时,南骆郡主眼里的平静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是我先遇到人的,太子妃若有什么悄悄话,不妨改日再说。”南骆郡主面沉似水地看了太子妃一眼,转头问温宛意,“宛意,我竟不知你何时与太子妃走得这般近了?”
温宛意低声对元音道:“阿音,你先退下吧。”
元音可能不知道局势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太子妃为什么会和南骆郡主如此针锋相对,但温宛意是什么都知道的,那天郡马的信她也看见了,知道了太子和南骆郡主的过往,如今看样子……太子妃应该也听过当年的风言风语,所以在面对南骆郡主时,才会变成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
她屏退元音,也是怕她不小心听见了什么,以后有危险。
“郡主管得未免太多了。”太子妃赶在温宛意开口前,亲亲/热热地把人护在身后,紧接着又露出了一副得意风光的神情,“若是宛意妹妹有心认你这个姐姐,还用得着你眼巴巴地追着上前吗?郡主,你现在是个什么处境,想必自己也清楚吧,以你今时今日的情况,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全凭陛下仁慈宽宥,就别攀附我们宛意妹妹了。”
这番话已经不是简单的火上浇油了,说声“硝烟弥漫”也不为过,温宛意头皮一阵阵发麻,很想打断太子妃,但是她又完全插不进话去。
南骆郡主冷声回应:“本郡主如今是何境遇,我心中一清二楚,用不着太子妃提醒。”
“你清楚就好。”太子妃笑了起来,语气轻松道,“之前偶然听到殿下醉酒时唤你名姓,本宫还以为是何神仙妃子能让殿下念念不忘呢,如今一会面,确实不一般——这世上很少有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了。”
温宛意险些崩溃,她头疼地想——这人怎么说着说着提这茬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越氏,你我本无矛盾,因为一个男人拈酸吃醋,这未免也有些鄙陋狭隘了。”南骆郡主到底是先丞相之女,只一开口,但凭气度,便能压过太子妃一截,她一抬眼,正色道,“今日我找温宛意,确实是有要事,若太子妃想与我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恐难奉陪。”
“无关紧要?”太子妃浅笑挑眉,反问一声,“本宫的夫君,而今东宫的太子,你岂敢用一句‘无关紧要’来评价?大胆,太子殿下不忍心苛待你,你倒蹬鼻子上脸了,本宫身为太子妃,可不是好糊弄的。”
这次别说南骆郡主了,温宛意都有些排斥太子妃这幅拿腔作势的架势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为避免纷争愈演愈烈,连忙硬着头皮分开这两人。
她站在南骆郡主前面,替对方敷衍太子妃:“此地僻静少人,怕有什么野猫野狗的,我们莫要再逗留了,若眼前事不好解决的话,日后再说吧。”
南骆郡主移开对峙的目光,悄然拉住温宛意的手。
温宛意默默咬着牙,看向太子妃,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日后再提,太子妃觉得可好?”
太子妃不痛快地摆了脸色,她今夜追着出来这么久,只是为了帮太子殿下问个经文方面的小事,结果没想到这温家女这么不懂事,白白浪费了她这么长时间,要是问不出个结果,自己回去还怎么和太子殿下交代?
“本宫若是不愿意呢。”太子妃冷哼一声,对面前的温家女道,“本宫是东宫太子妃,你只是国公之女,哪儿来的胆子指使本宫做决定?”
“越氏,一切都与温宛意无关,你有什么愤懑不满都冲我来。”眼看太子妃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南骆郡主也不愿继续退让了,她站在温宛意前面,替她与太子妃交涉。
“好啊,那本宫就先和你好好算算账。”太子妃越氏收回目光,皮笑肉不笑地朝南骆郡主看过去,“或许你也听说了,前段时日殿下容我留夜伺候了。”
温宛意瞳眸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子妃——啊?这种气话,也可以在人前说吗?
这种话居然被她提到明面上了?
自己真的可以听吗?
“这又如何。”南骆郡主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
太子妃得意洋洋地绕着她踱步:“殿下雄姿英发,进伐有力,想必你从未尝过那滋味,你们青梅竹马又如何,互相恋慕又如何,而今不也有缘无分?反而是本宫,才是殿下真真正正的女人……”
温宛意又是一阵头皮发麻,她紧紧拉住南骆郡主的手,感觉自己耳朵都不干净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煎熬的场景。
第75章 博弈
◎恒亲王怎么会在这里?◎
“步少尹, 孤听闻你胞妹找着了?”宴席散去时,太子不紧不慢地走到恒亲王这边,当着他的面问步安良, “你府中的人叫做是步星然的话, 那孤找到的女子又是谁?那女子当真大胆, 竟敢哄骗孤, 看来她是冒牌货色,那孤现在就叫手底下人把她……”
“你找到她了?”步安良猛地看向他, 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步少尹别急啊, 你不是已经找到胞妹了吗。”太子微笑抬手, 压住他肩头, 让他继续安分坐着,随即, 太子又看向一旁心如止水的恒亲王, 问道, “阿辰, 要陪着一起来吗?”
恒亲王应下:“好。”
“怎么了, 心情不好吗, 是不是也担心自家表妹啊?”太子坐在他身边, 宛若一个宽和仁厚的兄长, “方才看皇后娘娘被人匆匆叫走, 想必也在为什么人担忧挂怀吧, 比如——早一些离席的温宛意。”
白景辰抬眼看向他,顺势饮完杯中酒:“太子哥哥倒是知道的清楚。”
太子被他一声“太子哥哥”叫得猝不及防,脸上的笑容明显凝滞片刻, 神色复杂地笑道:“阿辰今年十七, 只要未弱冠, 就还是周正清俊的少年郎,孤虚长你十几岁,这声‘哥哥’太好听,孤竟觉得孤也年轻了不少。”
能膈应回去,何乐而不为?白景辰为了添他心赌,清清润润地又唤了他一声太子哥哥。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在孤身后叫的,你说,你只有孤一个哥哥,想怎么叫怎么叫。”
太子短暂地想起了曾经的一件小事,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在皇室之中,哪里存在什么兄友弟恭,他这弟弟若不与他争权夺势也就罢了,可事实差强人意,哪怕他这一辈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值得付出真心的亲眷,他也不愿去那些争取不切实际的感情。
“旧事莫重提,那时年纪太小,早已经忘了。”白景辰放下酒樽,起身道,“太子既说找到人了,眼下又把人安置到了何处呢?”
“看来是只有孤这个做兄长记得了,也是,那时候你太小,孤却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你的每一岁过往,孤都替你记得了。”太子悠闲地与他攀谈道,“你们这么急做什么呢?”
“拖这么久的时间,意欲何为?”白景辰目光在场上逡巡一圈,问他道,“是在等本王表妹那边的消息吗?太子怕是要失望了。”
太子笑道:“所有人都说你这个做表哥的很是心疼表妹,可孤怎么觉得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呢?你看——皇后已经急匆匆地去找人了,康国公也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反倒是阿辰你,还有闲心坐在这里陪孤聊天。阿辰,康国公已经坐不住了,他在看着你呢,你真的不去你表妹那边吗?”
白景辰看向身边这两人,心想,别人急不急他不知道,但步安良显然已经急得不行了。
当然,太子也是看得出来的,他也一回头,打趣道:“步少尹你也坐不住了?孤要是说……你妹妹在丽人阁,你是不是现在就要冲过去接人了?”
“丽人阁?你把她一个姑娘安置到丽人阁那种地方?”步安良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咬死太子,“丽人阁是什么地方,太子你怎么会不清楚!”
太子无所谓地支颐,又用挨着恒亲王的那只手顺便拉起他这弟弟的胳膊——仔细一瞧,还有意外发现。
他笑道:“阿辰今日穿得齐楚好看,府尹令牌也没带吧,这可如何是好,你若不陪着步少尹亲自去一趟府尹,就不能调动差役去丽人阁接人了。”
步安良争辩道:“太子多虑了,我们无需调遣差役也能从丽人阁把我胞妹全须全尾地接出来。”
“步少尹莫要为了一己之私带坏了孤的阿辰啊。”太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危言竦论,蹙眉反问道,“今日是陛下寿辰,你要怂恿阿辰去丽人阁那种地方吗?陛下近日最厌恶的便是那些骄佚奢淫之辈了,你们家王爷可是陛下最看好的皇子,今日去了,难保不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步安良后槽牙紧了紧,说道:“我一人也可以调遣一些差役来丽人阁找人。”
“孤好言劝你一句——你调不来多少人,那么点儿,不够救你胞妹的,搞不好要把你自己搭进去。”太子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与他俩咬耳朵说悄悄话似的,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任何人会听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白景辰听到太子有病一样在自己耳朵低声笑着,无奈又觉得晦气。
太子心情颇好地继续在恒亲王耳畔低笑,他的话分明是与步安良在说,却满眼都落在恒亲王这里,与他周旋博弈:“你以为,孤的人就那么好救吗,啊?”
白景辰真是受够了太子这种阴柔的说法方式,毕竟上辈子自己死的时候,对方也是趴在耳畔亲昵又狠毒地来了一句“太子位催折二十余年,犹不及阿辰的先行离去”好像嘲讽自己活得太久,碍对方太多事儿似的。
“行了,出宫吧。”白景辰实在不想继续听他折磨自己了。
“好啊。”太子起身之前,最后提醒一句,“花柳之地,阿辰千万要学会独善其身,可别……人还没救着,自己就先遭了殃,到时候在父皇和康国公那里可不好交代。”
“太子就会说些骇人听闻的话,去接个人能有何难?”白景辰随意道,“本王又不进去,让府尹差役进去便是,到时候彻查整个丽人阁,难道还能出错吗?”
“阿辰好胆识。”太子称赞道,“和孤那时候一样,壮志雄心,无惧一切苦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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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太子妃,却将如此不堪入耳的床笫秘事讲给他人,本郡主都替他感到丢脸。”南骆郡主嗤笑一声,“难怪他会觉得你上不得台面。”
“你说什么!”太子妃越氏这么多年忍气吞声,本以为这次会扬眉吐气,能借着几句揶揄把心中的屈辱都湮灭,没想到南骆郡主竟根本瞧不起自己,而且不只是她一个人,她竟还知道太子的想法!
越氏怒气攻心,一口火气噎在喉间,想起了之前的诸多旧事——因为当朝皇后从中作梗,太子殿下不情不愿地娶了自己,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是皇后派来的眼线,处处防备也就罢了,无论言语还是行为都处处瞧不起自己。
殿下说过,他更欣赏精通诗文且颇有豪情的高门女子,资元更新峮巴六亿奇奇三伞灵寺而自己出身不是很好,诗文方面也差强人意,能嫁入东宫,全靠皇后给陛下吹的枕头风。
殿下还说,自己虽为太子妃,却常常让他拿不出手,因此她每次来时,都得避开那些东宫属官,就算要见自家夫君一面,也得层层上禀,等陛下和太子都点头了,悄然地来,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千里迢迢,从宫中的另一边赶来东宫,每一次的前来,都得忍受那些刀子似的的目光。
皇帝疯鹜,太子薄情,这些年的屈辱她真是受够了!
成婚后的日日夜夜,她多少次的以泪洗面,又有谁能感同身受?
“你凭什么这样说,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殿下那边指责本宫?你算什么东西!”太子妃名为冷静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她猛地上前扯住南骆郡主的衣襟,恶语相向道,“本宫才是殿下的正妻,而你,是罪人徐蛰的女人,他与梁域人明来暗往,骨子里怕是也流着梁域人的血,而你们的孩子,想必也随了那丑男人,将来长大了,不止貌丑而且也是叛贼!”
知道所有真相的温宛意猛地哆嗦一下,很想求她别继续说下去了,这种话还不如方才的污言秽语呢,毕竟那些话语最多算个折辱,而眼下这些话,显然已经戳到了南骆郡主的逆鳞。
郡马当初为了还恩,保全妻女,宁肯含冤凌迟而死,都没有多说半句,甚至死前都没来得及与南骆郡主言明真相,夫妻两人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这件事成为了南骆郡主心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不能碰,碰了就血流如注。
而这越氏不止提了郡马,还狠狠侮辱了一番,甚至连郡主的女儿徐清瑶也连着一起骂了,骂过后,又妄下断论,说清瑶身世不干净……温宛意简直都不知道如何去救场了,因为清瑶的确身世存疑,是太子的女儿啊!
温宛意心神不安地看着南骆郡主,盼着对方千万不要在此刻崩溃……
她又猜错了。
南骆郡主一双死寂目光直直地盯住太子妃,同时又抬起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一寸寸地扯开:“现在闭上嘴,还来得及。”
“这次又是为了护着谁?你的丑夫君,还是丑孩子?”终于等到对方被激怒,太子妃也得到了满意的反应,她沾沾自喜地笑着,问道,“本宫大度,可以既往不咎。”
温宛意眼看两人消停一会儿了,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看似冷静自持南骆郡主突然抬手甩了太子妃一巴掌:“你还是学不会闭嘴,那这一掌,我替徐蛰来打。”
“你竟敢打本宫!”太子妃仓惶间被打得一偏脑袋,抬手捂住脸颊后,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又被重重甩了一耳光。
南骆郡主淡淡道:“这一巴掌,替他打了,免得他回去再亲自动手,你和他告状时,让他不用和我道谢了。”
温宛意在一旁看着,心想还挺解气。
等到南骆郡主打完了,她这才马上过来拉偏架:“太子妃当心啊,这怎么不小心把脸颊碰到南骆姐姐的手上了呢?”
虽然这两人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但说到底她也和南骆郡主有过一段时间交情,两个人打起来时,她还是会偏心南骆郡主的,于是温宛意连忙又拉起南骆郡主的手,贴心问道:“南骆姐姐,手没事吧?”
“不碍事,但她,不能留了。”涉及到孩子上面后,南骆郡主终于还是起了杀心,她从发间拿下一只蝶翅簪,目光森然地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顿时毛骨悚然:“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这是在宫里,本宫可是太子妃!”
温宛意也觉得吓人极了,她拼命拉住南骆郡主,生怕她做糊涂事:“姐姐,你冷静冷静!她死了,你怎么脱身啊!”
“她暂时死不了。”南骆郡主旋开蝶翅簪,给温宛意展示里面的迷药,“喝下这个,一头牛都得睡几天几夜。”
温宛意小心翼翼:“姐姐,你当时要和我说的要紧事,不会是这个吧?这东西一开始难道是给我准备的?”
“别胡思乱想。”南骆郡主疯鹜之下还能抽出点儿理智回答她的疑问,“此簪我已经戴了多年,你是知晓的……别傻站着,帮忙过来把人摁住。”
温宛意震惊万分:“姐姐,我不能啊!”
南骆郡主一边强行要把太子妃迷晕过去,一边叮嘱她:“宛意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暗中把此事告知太子,他知道该怎么办,快去……”
“我吗?”简单一句话,直叫温宛意震惊两次,“我?去告诉太子?一来他不信我,二来我与他立场不同,这个忙实在帮不上姐姐你啊。”
面前两人撕扯得不可开交,她则站在一旁为难着,就在犹豫的片刻功夫里,太子妃挣脱了南骆郡主的禁锢,又不小心扯下了对方脖颈遮掩伤疤的围纱……一道极深的纵横伤疤显露在她面前,暴露着血淋淋的事实。
——南骆郡主是个敢于玩命的,此女起了杀心后一定会做出玉石俱焚的举动!
太子妃终于顾不得颜面了,撕心裂肺地呼救起来……
“闭嘴!”
“安静些!”
温宛意和南骆郡主同时开口,二人彼此对视一眼,果断同时动手,南骆郡主一拎太子妃脖颈,温宛意接过她手中的迷药,给对方灌入口中。
要是就这样让太子妃跑出去的话,她也会被扣上残害太子妃的黑锅,无论她是否有心,都会误了爹爹的大事。
不如让太子妃晕过去,她和南骆郡主也能有缓解的余地,想个别的办法也是可以糊弄过去的,到时候太子为了清瑶,也不会声张或是怪罪,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多谢宛意帮忙搭手,曾经你答应替小怀保守身世秘密,如今又出手相助,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受到牵连的。”南骆郡主低下头,苦笑道,“你走吧,就当没来过这里,剩下的,由我一人面对便好。”
能全身而退,温宛意也是没想到的,她站远了些,承诺道:“姐姐,我派人告诉太子,说你与太子妃起了争执,信不信随他,他来不来,我也多劝不了了。”
“好。”南骆郡主颔首。
温宛意缓慢地转身,离开此地前,再三检查自己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心中谨慎地考虑过一个渺茫的可能——南骆郡主是否还在骗她,对方会不会与太子妃联起手来演戏,最后等她走了,再把迷晕太子妃的事情全堆在她头上。
应该不会吧?
南骆郡主就算再狠心,也不会拿郡马去演戏,更不会让孩子的秘密暴露出来,而且……温宛意敏锐地注意到她最后一句话里,称呼孩子为“小怀”而不是与太子取的“清瑶”二字。
这样的南骆郡主,不可能冒险做糊涂事的,温宛意最后还是选择信了她。
“阿音,出来吧,都听到了吧。”温宛意远离了一段距离,才喊元音出来,“元萱方才找来的是什么人。”
“回姑娘的话,我阿姐喊来的人是皇后娘娘。”元音对她说道,“姑娘放心,我刚刚看过了,全是我们自己人。”
“好。”温宛意这才松了口气,她点点头,捂着心口道,“元音,你依旧留在这里盯着南骆郡主的一举一动,别让她动别的手脚,但凡她有给我们泼脏水的意图,你就上前告诉她——考虑考虑徐怀柔再做糊涂事。”
元音不理解:“姑娘我不懂,你明知道我在这里躲着一定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躲更远些。”
“我不是让你听不到,而是让她们觉得你听不到。”温宛意淡淡道,“至于真的能不能听到,其实都不甚重要。”
元音点头:“好的,姑娘。”
温宛意心平气和地从冷僻处走到灯火下,果真在不远处看到了皇后姑母。
皇后身后站着数人,全是寿坤宫的手下,所有人拿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静谧的园苑里照出了一大片光亮。
温宛意一步步朝姑母走去,没有行礼,而是道:“姑母等久了吧,都怪我,出来陪姑母走走都能不小心走迷路了。”
皇后矜重端庄地站在她面前,问道:“宛意向来喜欢热闹,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你可瞧见了?”
温宛意一敛眸,听出了姑母话中的意思——方才太子妃闹出的动静还是太大了,不能完全当做没察觉,姑母恐怕还得过去一趟。
“是听到些动静,但我只循着光亮处往回走,不曾去过那里。”温宛意信口胡言道,“想着姑母见不到我会着急,便急着回来了。”
“此地少人,却能闹出那样的动静,今日又是陛下的寿辰,本宫得去好好瞧一瞧了,免得有心怀不古之人肆扰宫闱。”皇后扬声发下话去,随后又对身边的岳嬷嬷道,“心慈,你送宛意离开这里吧,免得她不小心瞧见什么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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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前,扮做小厮的太监劳盛掀帘瞧了瞧四下,放下车马帘子,小声问:
“殿下,那日太子妃并未饮下那杯加料的酒,您为何还由着她去邀约温家女了?宫闱中弄得如此声势浩大,皇后娘娘甚至都被惊动了,可到头来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子看了会儿经文,眼睛有些花了,便放下经书道:“孤就是要‘无事发生’这个结果,越是造出声势,恒亲王这边就越是紧张,你瞧皇后和康国公都成什么样了,他俩那副模样,被恒亲王看在眼里,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施压?他能抛下温宛意,跟随步安良出宫,倒是挺让孤佩服的。”
劳盛又道:“那要是恒亲王真的去了温家女那边呢?”
“那他的心腹步安良就没办法调遣差役去救人了,想必一定会心寒吧。”太子丝毫不担忧,他坐在车马内的矮几前,缓声道,“要是真的这般,孤也不用出宫盯着了,区区步安良,不值得孤劳顿车马出去一次,况且,孤没用上太子妃这步棋,太子妃那边又能有什么事儿呢?反倒是他们一众人等赶过去咄咄逼人,委屈了东宫的人。一出空城计,能让一堆人团团转,有意思极了。”
“殿下高明。”劳盛也笑道。
“不过……孤还是更喜欢恒亲王出宫。”太子不紧不慢地按着眉心,道,“孤方才给你们拖了那么久的时间,霄琼街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劳盛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大火连街,看他们的那点儿差役是会救火还是救人。”
“好,你办事,孤放心。”太子睁开眼眸,目光懒倦,“他若急着让差役先救人,那火势必然连累诸多店铺,到时候这件事传到宫中或是那位富商陆氏耳中,恒亲王都免不了吃一顿苦头。若他聪明点儿,让手底下的人先去救火,那么步安良或是他们两人,就不得不亲自去丽人阁一趟了,只要迈进那地方……”
劳盛很有眼色地帮太子殿下揉着肩膀:“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让周天年把那位花魁绑着送进去了,丽人阁里面也有我们的死士,届时迷情药一撒,那位半死不活的花魁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去了,周大人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真要这样,那事情未免太过顺利了。”太子笑了起来,匿在暗中的脸庞有种梁域男子独有的巍然瑰丽,“在父皇生辰这天狎妓,孤的好父皇会怎么训斥他呢?被他狠心抛下的温宛意又会怎么想?康国公还需要急着进枢密院吗,有那个必要了吗?”
劳盛不敢吭声,只是低着头。
“殿下——”
马车外,穿着夜行衣的影卫悄无声息地上前回禀:“属下亲眼瞧见恒亲王与步安良结伴出宫去了。”
“很好。”太子点头,满意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宫去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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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宛意远离了事发地,想到方才南骆郡主脖颈间伤疤的模样,难免心不在焉。
哪怕事情过去了很久,她还是忘不了。
“温姑娘,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岳嬷嬷将她送到灯火通亮的地方,随即便告辞回去复命了。
温宛意这才回过神来,猛地看向前面——火光葳蕤处,为首的是一位身形高俊的男子,正站在原地等她。
“表哥!”
温宛意方才的无措和委屈这才全都冒了上来,慌促地朝表哥的方向跑过去……
“今夜是陛下寿辰,本帅带着手底下人在此地巡防,看温姑娘匆匆而来,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吗?”殿前都指挥使司的殿帅霍元庭俯身,慈爱地笑着看她,“眼睛怎么还哭红了。”
“让殿帅见笑了。”温宛意情急之下认错了人,或许是因为她太想见到表哥了,所以糊里糊涂地把霍元庭当成了表哥,但她知道怎么没哭,所以强调道,“眼睛没红,我也没哭,殿帅分明看错了。”
“好好好,看错了。”霍元庭很快改口,转而道,“夜里路不好走,本帅送姑娘一段路吧。”
温宛意点头:“那便有劳霍殿帅了。”
自从行宫与霍元庭有了交集外,这位殿帅紧接着又设宴相邀过一次,她便知晓对方也暗中加入了党派之争,当然,是站在表哥这边的,所以她跟着对方,心里多少也是踏实的。
期间,温宛意悄然吩咐元萱去太子那边通风报信,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及时搭救南骆郡主。
“霍殿帅,陛下命您带人去一趟。”
没过多久,传话的太监就拦住了他们,不远处,皇帝正气得不轻。
这种要紧时候,温宛意越众离开,总是不太妥当的,于是她没了办法,只能再跟着众人去往方才的地方。
哪怕隔着一些距离,温宛意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皇帝压着怒气的声音:“太子妃晕倒了?那太子呢!为什么不在东宫里面?都这么晚了,他要去何处?”
温宛意胆战心惊地想,元萱可千万要赶在陛下的人去之前就把事情告知太子,否则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叫过去,很可能保不住南骆郡主了。
“孤不会相信的。”听到元萱那边的传话后,太子只是觉得荒谬,他把人随便打发了,执意继续出宫。
劳盛道:“殿下,是南骆郡主和太子妃起了争执,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去做什么,连你也糊涂了吗?”太子放松地坐在车马内,说道,“太子妃没有喝那杯酒,就一定安然无事,女人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孤去做什么?”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后,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一下,随即一个黑影急匆匆地进来禀告:“殿下,陛下方才派人去东宫找您了,眼下知道您不在东宫,发了很大的火呢。”
太子轻松的神色终于不见了,他坐直了,难以置信道:“这么晚了,他找孤做什么?”
“太子妃出事了。”黑衣人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甚至还叫去了殿司和步司。”
太子:“什么?”
劳盛劝道:“殿下,如今陛下叫您过去,您不得不去啊。”
“这很明显是恒亲王的计谋,他之所以敢大着胆子陪步安良出宫,就是因为算准了孤走不开。”太子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看来是孤小瞧了阿辰,他竟还能反过来用孤的棋子逼孤回宫。”
劳盛小声道:“殿下,那现在该怎么办?霄琼街那边还要继续吗?”
“当然了。”太子目光凛然,“孤虽然没办法亲眼去看热闹,但该让他吃的亏一件都不能少,传令下去——等恒亲王一踏进丽人阁的门,马上放火去烧霄琼街,不要吝啬丽人阁里面的迷情药,全都洒出来,让阿辰尝尝煎熬的滋味。”
劳盛领命。
“对了。”太子一边叫人调转马车回宫,一边惫懒地抬了抬手指,“半个时辰后,派个人来陛下面前通风报信,就说——瞧见恒亲王去了丽人阁。”
“是——”
“姑娘,话已经递过去了。”元萱很快也回到了温宛意身边,她低声道,“但对方好像并没有相信,车马继续出宫去了。”
“不碍事,阿萱做的很好。”温宛意道。
毕竟有陛下的命令,太子就算不相信,也迟早得回来,而她也只是怕太子毫不知情,既然自己已经把前因告诉了太子,那对方就算被叫回来,也有个应对的考虑。
果然,没一会儿,太子就带着人回来了。
“白瑾年,这么晚了你不在东宫好好待着,去哪里野了?”老皇帝脸上的皱纹都没一条顺心的,他板着一张脸,又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太子妃和跪在一旁的南骆郡主,“还有这两人……南骆郡主说是你的太子妃主动上前攀谈,然后晕过去讹人。”
太子妃到底有没有喝下那杯酒,到底会不会栽赃到别人,太子自然是最清楚的,他只是没想到南骆郡主会联合恒亲王给自己使绊子,更没想到太子妃居然还真就着了道。
被曾经的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怎么能不气愤。
可是……
太子正将目光冷冷地落到南骆郡主身上,却见对方倏地抬眸,眼底的酸涩苦楚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湮没一般,看向自己时,好似克制着千万句难以述说的痛苦。
只那样一眼……
太子心中突然开始抽痛不已,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也许真如传到自己耳朵里的那样,是太子妃先去为难南骆,南骆与恒亲王那边并无瓜葛。
还有一件事,他也慢慢想了起来,几日前太子妃留在东宫过了夜,以这个女人的性情,很可能回去在南骆面前颐气指使,在南骆面前露出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南骆又是那样要强刚烈的性子,自然是忍不得的……是他光顾着为难白景辰,没想到这一点。
“回父皇的话——儿臣方才是去醒酒的,南骆郡主说的话,儿臣也觉得有理,因为几日前太子妃便出现了心口闷痛的疾症,今夜她饮酒过多,恐是旧疾再次犯了,晕过去也是可能发生的事。”太子一掀袍角,跪下回话道,“太子妃今夜突发病症惊扰母后父皇,儿臣愿代她向父皇母后领罪。”
“太子,你是在糊弄朕吗。”老皇帝今夜的安宁全被这一出烦心事扰了,心中不悦至极,他走到太子面前,看着这个儿子道,“太子妃好端端的,哪儿来的毛病?太医院怎么没有记录在册?”
“那毛病正是几日前才发现的,当时儿臣劝她去找太医瞧瞧,她却没有当回事儿。”太子面不改色道,“那日太子妃来东宫见儿臣,是禀传记录过的,父皇若是不信,可以叫人查看册本。”
被太子这样一说,老皇帝还真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他抱着胳膊,眼眸矍铄:“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太子妃会在南骆面前晕过去?”
“父皇问为什么?”
跪在地上的太子突然痛彻心扉地仰头,泪水在脸庞间落下,演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可是这行泪落了,他却又突兀地笑了起来。
老皇帝被自家儿子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给唬住了,当即心头一紧,过去把人扶起来:“父皇说你几句还不行吗,怎么突然闹这么大脾气,瑾年啊,你一直都挺会拿捏朕的,就像之前那次,这么多年了,让朕又气又拿你没办法。”
“今日,是父皇寿辰,父皇可还记得在这之后是什么日子?”太子站起来,但没有退后,而是就这样望着自己父皇,他说,“太子妃去做什么,父皇啊,是孤让她去的,去向南骆郡主讨要一本佛家经文,届时能为孤的母妃誊抄安魂……”
“瑾年,别说了。”老皇帝突然变了脸色,抓着对方手臂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莫说胡话。”
“可是父皇啊……”太子演得动容,在老皇帝生辰这日,特意放下执拗与疏离,露出自己身为儿子的弱势来,“您又有多久没和儿臣好好说说话了呢,若不是今日生辰的责问,您会和儿臣心平气和地闲聊吗?”
因为多年前的那件事,两人吵过,也在后来生疏了诸多年,皇帝对他的伤害还没愈合,所以对方心中对他总有亏欠。
“亏欠”二字,可以恰到好处地变成软肋,太子如今也看开了,在与恒亲王的争斗之中,他不能一次次地失去圣心,把父皇推得太远了,那他始终都是落在下风的。
“瑾年,是朕忽视了你的想法。”老皇帝的良心简直是被太子按在地上磋磨,当即后悔得不得了,想起曾经的贞妃,有看着贞妃的儿子被这样为难,年过半百的他老泪纵横地抱住人,“朕这些年总是对你疾言厉色,你这孩子和她一样倔脾气,受了这么多委屈也总是不和朕说。”
“父皇……”太子强忍着心头的恶心,还要装出哽咽的声音,他被对方抱着,目光越过男人肩头看向皇后那边,低声在皇帝耳畔道,“父皇,儿臣的母妃永远不在了,母妃当年走得早,又这么多年过去了,儿臣甚至根本记不住她的模样,可她前几日却入了儿臣的梦来,儿臣就觉得,这一定是母妃想念儿臣了,她说,怕儿臣也被别人欺负……”
老皇帝良心更疼了——毕竟这些年是他下令不让宫中人祭奠贞妃,就连太子想了娘,都得瞒着自己私底下祭奠,这是何等的委屈!何等的不甘!
也难怪太子和自己生疏多年,试问世上哪个孝子能咽得下这口气?
“朕这就收回当年的糊涂话,以后你想了你母妃,可以随时去祭奠供奉。”老皇帝心疼地拍了拍太子肩膀,“瑾年啊,以后朕会多考虑你的想法,我们父子间,确实该和好了。”
太子没有抹去泪痕,而是故作小心地看向皇帝:“今夜是父皇寿辰,儿臣是不是给您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了。”
“你说得对。”想到这里,老皇帝一下子抖擞精神,目光凌厉地看过在场众人,最后指向皇后,“皇后,你哪儿来这么快消息赶过来,是不是故意为难太子!”
自从方才太子卖弄旧事开始,皇后便隐约觉得事情走向变了,每每事关贞妃,老皇帝的心就开始偏了,多年前是如此,而今也是如此。
虽然贵为皇后,但她在陛下心里,永远都不是那个最要紧的,哪怕贞妃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比不过。
“万望陛下明鉴,今夜是陛下寿辰,臣妾担心宫闱中出什么乱子会扰了陛下兴致,所以叫人多加巡视,所以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啊。”皇后辩解道。
“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个的站在这里,却没一个人替朕的皇儿说话求情,若不是瑾年他咽不下这口委屈,还真要被欺负了!”皇帝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所以他很薄情地把过错全推到了围观的人身上,“这段时间朕对太子的偏见,皆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在朕身边谗言妄语,你们一个个的,让朕这个当爹的蒙了眼蒙了心!”
老皇帝在这里装腔作势,想着给自家大儿子撑腰,却没看到他这番卖力出气的行径根本没被太子领情,对方甚至低下头,轻蔑了提了提嘴角。
“父皇莫要生气了。”太子等老皇帝生完了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如今父皇愿为儿子撑腰,儿子虽受宠若惊,但心中总是没底,也不想与他人树敌,日后若是父皇再嫌弃了儿臣,这世上就再没人会站出来替儿臣说话了。”
“怎么会!”老皇帝回头。
“求父皇莫要责怪皇后娘娘了。”太子果断跪下,假惺惺的求情,实则以退为进道,“这几日母妃魂灵不安,想必也是因为京中四起的流言,儿臣请求父皇恩准我去为母妃守陵几日,平安度过这几日的风波。”
流言。
这二字在皇帝脑中过了一遍,他咂摸片刻,知道太子是说钦天监对贞妃血脉存疑一事,顿时目光由愤怒转为犹疑,紧接着又冷静下来。
钦天监说,天象有异,证明皇室血脉出现了问题,贞妃在入宫前,在梁域确实有个旧人,后来自己也与贞妃争执过无数回,如今再次翻起旧事,也派暗司的人去查贞妃当年在梁域的那些事儿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必然的,他不可能因为太子的三言两语就叫停暗司。
只不过……钦天监一事也就罢了,后来凫垎地龙翻身一事上,很可能就是有心人在散播谣言诋毁太子了,想要把“血脉有异”一事拿到明面上为难他的皇儿。
这件事,只有他这个做皇帝的才有资格去处理。
无论如何对待太子,都必须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其他妄图指手画脚的人,都该死。
老皇帝的眼神中染上几分狠愎,他慢慢地抬头看向皇后,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
“陛下!陛下——”
混乱之中,突然有个小太监捏着嗓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皇帝色厉内荏地训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御史台的大人让奴才禀告陛下,他方才看到恒亲王去了丽人阁!”
温宛意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扶住了元萱的胳膊。
而皇后,也深吸一口气,震惊不已。
“他怎么会去丽人阁那种花柳之地!”皇帝方才没消下去的火气又再次涌现,他瞪了一眼皇后,又看着保饱受委屈的太子,顿时对恒亲王失望不已,“今日是朕的寿辰,他竟敢公然悖逆朕的话!孝心何在?王法何在!”
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噤声,哗啦啦跪了一地。
太子也低着头,轻轻闭上眼,才能掩藏自己的笑意。
“等等,这里哪儿的这么多萤火虫。”老皇帝还以为自己气糊涂了,等所有人跪下后,他才突然注意到身边飞来了一大片亮莹莹的萤火虫,一瞬间他目光恍惚片刻,好似回到了当年的那个生辰。
“父皇。”
不远处,恒亲王带着人走了出来,抱拳行礼道,“宴席之上,母后叮嘱儿臣去为父皇抓很多萤火虫来,不知儿臣不知可否来迟了。”
刚刚才把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的皇帝:“……”
太子则见鬼似的看向恒亲王——他怎么来了?不是出宫了吗?
皇帝哑然良久,愣怔地看着漫天萤火,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对皇后道:“皇后有心了,方才朕那样说你,你怎么都不争辩的。”
皇后语气平静,隐隐还能听出其中的失意:“只要陛下能把火气发出来,不用闷在心里,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当年贞妃姐姐在的时候,陛下也是这样想臣妾的,臣妾也知道——辩解无用。”
皇帝张了张嘴,手指无可奈何地蜷了蜷:“那你也不能不为辰儿他说句公道话啊。”
皇后低首:“辰儿的事,臣妾一向很少做主,更何况清者自清,辰儿没有去那种地方,他自己会来和陛下澄清,臣妾也没必要多说。”
“父皇,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白景辰掐着时机出来,又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难道与儿臣相关?”
皇帝深深咽下一口气,闭眼道:“与你无关,是那个御史台的乱嚼舌根。”
太子还是迟迟没回过神来——站在这里的人是恒亲王,那宫外的那个人是谁?
与此同时,宫外。
“恒亲王”与步安良一起迈入丽人阁的门。
“穆兄,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步安良对着假冒的“恒亲王”说。
作者有话说:
因为剧情不方便断开,所以来晚了一点~
第76章 哥哥
◎门外,“步星然”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事态变化一波三折的, 哪怕最后化解了危机,但温宛意还是被吓得心中发慌。
等第二次离开这里时,她腿脚甚至都有些发软。
“表妹, 表妹快来。”
就在她神思恍惚中, 表哥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身边, 压低了声音示意她来看自己的衣袖。
温宛意郑重其事地看过去, 却发现表哥笑意灿然,袖中还藏了一瓶萤火虫, 随着她落目, 袖中萤火便飘了出来, 光彩溢目的, 倒叫人意想不到。
温宛意:“……”
好啊,方才那么大阵仗, 原来全在表哥意料之内, 对方还有兴致给自己也留一瓶萤火虫玩。
“表哥。”她暗中拉了拉对方衣袖, 委屈道, “我方才真以为你去了丽人阁。”
看到表妹替自己如此担心, 白景辰倒是有些没想到, 但很快, 他观察到了表妹的不安, 笑着解释道:“你在宫中虎狼环伺的, 表哥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宫去的, 万一是调虎离山计,真伤到了你,表哥才是真的一败涂地了。所以方才是穆睿陪着步安良去搭救他胞妹的, 丽人阁的事情, 表妹也莫要担心。”
两人终于结伴离开了这里, 让人糟心的那几位全都各自回宫去了,温宛意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重新与表哥解释:“不,不是的,我指的并非只是大局对错。”
白景辰疑惑地低头看她:“那表妹是指……”
“丽人阁,我以为表哥真的去了那种地方。”温宛意心中酸涩,但还是坦率地和他说了,“或许是我心量不算宽广,所以私心太多,不想清清白白的表哥去那花柳之地。”
她不这样说,白景辰还没想到这一层呢,被“清清白白”几个字砸在脑袋上,他马上显得局促羞赧起来,抱着自己身子磕磕绊绊地小声道:“表哥身子的确是清白的,但表妹如此一说,倒叫表哥无地自容了。”
温宛意问他:“为何会无地自容?”
哪怕夜色掩映容光,但还是瞧得出恒亲王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廓,他声音极低,越说越没声儿了:“可以,可以……回府再详说。”
温宛意慢慢回味过来,当然,也瞧见了表哥不对劲的脸红。
特别红,像是起了火一样。
“步大人,火势特别大!”霄琼街,差役在丽人阁底下扯着嗓子道,“弟兄们都要去救火吗?那您怎么办?”
“我死不了,你们快去救火,别磨蹭。”步安良从窗边探出脑袋来,被微凉的晚风一吹,头脑瞬间明快了些。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那种煎熬的感觉又向下蔓延开来,于是他气喘吁吁地问身边的穆睿:“穆兄,你有没有感觉心口烧烧的?”
“还真别说。”穆睿脸庞起了红,面颊上的“假面”也覆盖不住了,他干脆把易容的假脸一撕,露出本来的面容,“我知道东宫那帮子影卫心思粗得很,大致和王爷身形相像,他们就一定会信以为真。现在应该不碍事了,那我便用不着这易容术了。”
“我说二位——你们既然知道不对劲,还在里面杵着呢?”突然有一白衣人从方才的窗户轻飘飘地跳了进来,对着他俩无奈道,“丽人阁里面这么浓的迷情药,你们俩只觉得心口烧烧的?难道不是整个人都烧烧的?”
两个什么也不懂的男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尴尬。
他们干巴巴地笑了笑,互相称赞对方坐怀不乱。
“给。”左沁随手从袖中拿出一小瓶,随意朝他俩这边丢过来,“解药,穆兄吃吧。”
穆睿手忙脚乱地去接,差点给砸碎了:“姑娘小心啊,这瓷片可不耐摔。”
好在他还有点身手,虽然忙乱,但还是接住了,紧接着他就打开药瓶,看到里面是很小的一颗颗小药丸,便二话不说倒了一把干咽下去。
左沁目光疑惑:“一次吃这么多,你不怕这辈子都变太监了?”
穆睿:???
这药丸这么袖珍,左大夫你也没说只能吃一颗啊!
“不过不碍事,没用了就没用了,下辈子会好的。”左沁嘴上随意聊着,目光却十分谨慎地看着屋内陈设,进而去了走廊挨个房间查看。
“左姑娘,那我呢?”步安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俩身后,问道,“我也中了这丽人阁里面的迷情药,左姑娘可否割爱也让我服个解药?”
左沁冷冷回眸:“你想不想找到你胞妹?”
步安良人都快急冒烟了,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想把人找到:“这是显而易见的,左姑娘何必问这种话呢。”
“好。”左沁点点头,“既然你想找到她,就先委屈委屈自己吧,这迷情药粉不小心吸入这么多,至多两炷香后就死了,不会受太多折磨的。”
步安良:???
这是什么话!好古怪的左沁!
他虽然摸不准对方的意思,但穆睿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穆睿瞧了瞧步安良,又环顾丽人阁一圈,默默收起了手中药瓶,不打算给步安良了。
“这屋里有人!”左沁走到最后一间雅阁,推了推门,发现已经上锁了,“有声音,还有受伤的血腥气。”
“二位闪开!”
左沁话音刚落,步安良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哪怕他还中着毒,哪怕他已经有些提不起力气了。
左沁满意地点点头,果断进了房间——这屋内的榻上,竟然有一负伤的女子,看模样身段,应该是位花魁。
“东宫那帮人是畜生吗。”左沁锁眉,上前帮花魁解绑,同时匆匆翻找自己带过来的各种救命药。
正当此时,那花魁睁开眼眸,气若游丝地来了一句:“快……走……”
“什么快走,难道这里还有埋伏?”步安良眼见屋中不是自家胞妹,心中失望的同时,绷紧肩背愈发紧张了,毕竟他叫所有差役都去救火了,确实应对不了接下来的埋伏,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与穆睿身上,“穆兄,这次来时,我们带了多少高手?”
“啊?”穆睿笑了一下,假装没听懂,“没带啊,不是说好调遣差役吗,所以我便叫江湖弟兄们吃酒歇着去了。”
步安良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险些化为地上的一滩水:“调遣差役只是幌子,真正是要靠暗中的弟兄们啊!”
“没事,就像左姑娘说的,大不了就是死嘛。”穆睿使坏地笑了笑,还有闲心拍拍他肩头,“还望步兄心安啦。”
“那便快走!”步安良咬紧牙关,目光严肃地看向窗边,“凭我们几人的身手,从窗子跳下去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他话已至此,屋内的左沁和穆睿也不为难他了,这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原地坐下,一个假装没听到,一个简单地为他解释:“别怕,一定会有人来救的。”
步安良还是不理解他们在想什么:“我们明明可以走的。”
左沁一抬眼:“在有解药的情况下,我们确实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但离开之后呢?天大地大,你去哪里找你的胞妹?”
步安良愣住,喃喃道:“左姑娘你的意思是……”
左沁略一低眉,去查看花魁的情况,不搭他的腔了。
步安良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感觉自己整个人软得没有力气,又硬得难堪……他别扭地坐着,悄悄独自抹泪。
“外面打起来了,应该是埋伏的人和搭救的人在混战。”穆睿倚着门边听了起来,随即回头看向步安良道,“步兄,就像王爷说的一样,今日我们来了发现东宫也没找到你胞妹后,可见你胞妹有多么的难找,甚至让两位皇子出动所有势力都没有办法,这样的人——你觉得又是什么身份?”
步安良有些丢脸地擦去泪水:“我不知道,我真看不出她有别的身份。”
“因为你是个好哥哥,而且万分信任她,所以才好骗。”左沁凉凉开口。
穆睿也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就当我们几个都没有解药,几男几女困在一屋中,她若真的挂念你这个兄长,心中有你的位置,就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你的。”
苦肉计,倒逼步星然送上门来,这才是唯一能找到人的办法。
会吗?
步安良埋首在臂间,趴在桌上,像是整个人都难受得蜷缩了起来。
“就算这个妹妹是假的,但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是真,你这个做哥哥的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步兄,说句实在的,那日我与邓文郁深夜遇到你去为胞妹买吃的,心中都是十分感慨的,试问天底下的兄长,谁能做到你这般用心?”穆睿站在门边,也感受到了步安良的失望与低落,“穆某说话不中听,还望步兄勿怪,如果今日她不来,你确实没有必要难过了,就当妹妹死在了天花时疫里吧。”
步安良堂堂七尺男儿,哭得不能自抑:“七岁,她从七岁便取代了我的妹妹,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间……我从未想过她是假的,如兄如父地拉扯她长大,时至今日真相大白,也不期望别的了,只希望她就算要走,也能见见我,把话说清了,让我知道她还安好,就足矣。”
外面打斗声渐渐少了,穆睿看向左沁,左沁目光中也有些低落。
——若那个假妹妹不来,那步安良这么多年的感情还真是一场笑话,一腔赤诚捂不热冷心冷情的暗司女子,真是被伤了个彻底。
过了很久后,丽人阁没了任何声响,屋内几人也变得死一样缄默。
像是尘埃落地了。
“步兄。”
“节哀。”
“我知道的,暗司的人不能在人前以真实身份露面,她不见我也是应该的。”药效愈演愈烈,步安良踉跄扶桌站起身,自嘲道,“更何况她走之前,也得知我对她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怕是也吓坏了吧。而我那时候根本没有怀疑过她身份,却还会有那种罔顾伦常的想法,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整个人像是被扎了个千疮百孔,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时,像是刚摔碎又拼凑起来的瓷人,左沁和穆睿都没敢扶他一把,生怕外人一碰,这个人就要碎一地了。
“步兄,别怕,一切都过去了,就当黄粱一梦,如今该清醒了。”穆睿若有所思地离开门这边,把路让出来,同时意意思思地劝了几句,“凡事往好处想,毕竟她不是你的亲妹妹,就算不得罔顾人伦,你的情意不该被唾弃,日后就算相见,也有挽回余地。”
左沁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突然改口的穆睿一眼,随意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会见我了,永远都不会了。”
步安良摇摇头,虚软无力地推门——
门外,“步星然”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步安良推门而出的瞬间就险些栽倒,而她抬手扶住对方,神色通透冷静地低头唤了声“哥哥”。
左沁和穆睿同时看向她,见此女身段纤瘦,面容冷艳,完全看不出昔日病容,让人感受到的,只是彻骨的寒意,眉眼间的情绪极淡,很符合他们对暗司人士的刻板印象。
第77章 紫微
◎哥哥,跟我走吧◎
“阁下可是——暗司, 紫微垣紫微君?”
邓文郁匆匆从宫中赶来丽人阁时,正巧遇见这俩兄妹久别重逢的场景,当即便意识到了“步星然”的真实身份。
“步星然”无声颔首, 默认了他的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步安良眼眸通红地看着她, 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过后, 又是一阵阵地难过, 他质问道,“你知道我的胞妹去哪里了吗?”
“她死了, 在得病不久后便离开了。”步星然扶住步安良胳膊, 搀着他坐下来, 淡淡地与他解释, “我没有名姓,当年恰好和令妹年纪相仿, 便取而代之了。”
步安良落寞地坐在一旁, 扭过脸不愿看她:“好, 我不怪你, 今日你把‘步星然’这个名字还回来, 我们便可恩断义绝了。”
众人皆是一惊, 尤其是刚进门的邓文郁, 简直下巴都合不拢了。
邓文郁轻扯穆睿的袖子, 诧异地问:“义兄, 难道不该是圆满和美的场景吗, 怎么突然成了这个结局?”
穆睿摇摇头:“步兄心中自有打算,我等外人无法干预他做任何决定。”
左沁也觉得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步星然, 随即又问步安良:“你真的想好了?这一次要是让星然姑娘离开了, 她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我……”步安良只开口说了半个字, 突然又被那来势汹汹的迷情药给纠缠住了,他略显狼狈地弓起腰来,整个人像是要着火一般。
左沁了然,对穆睿道:“穆兄,那解药呢?”
穆睿连忙拿出方才的解药,略过步安良顽强抬起的手,转而递给了步星然:“星然姑娘,这是解药。”
步安良发懵抬头,满是疑红的脸颊上写满了茫然疑惑。
穆睿笑着解释:“步兄现在头脑不冷静,容易冲动做出错事,不如将解药给星然姑娘,到时候是否服用,便全听她的了。”
步安良:?
这是什么意思?
除他之外,其他人也大致懂了此刻的情况,纷纷找借口要走了。
临别前,邓文郁小声叮嘱步星然:“星然姑娘随心便好,不过我家王爷说了,你哥他这个人就爱拧巴,寻你的时候三天两头地哭,等找到你了,反而又要矫揉造作了,你别管他的口是心非,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步星然伫立原地,淡淡开口道:“近几日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劳烦阁下给王爷带句话——王爷对我兄长义重恩深,我步星然愿代兄偿恩,日后听从王爷调遣。”
“暗司人士向来只听陛下差遣调配,但紫微君愿意不主故常来相助王爷,想必王爷也会感念您的大义。”邓文郁浅笑。
“暗司,从二十多年前就变了,暗司三君也早不是持身中正之人了。”步星然似是无意地感慨一句,随即又道,“他日若王爷想要联系我,可以嘱托家兄,或是来紫微记也可。”
邓文郁点头,惊喜道:“就是你哥常为你买炸酥点的那家铺子?”
步星然颔首:“正是。”
步安良深吸几口气,颤悠悠地伸手想要扶住什么,但随着门被关上,这里不会再有别的人来带走他了。
除了,步星然。
“哥哥。”步星然还是喜欢这样唤他,她俯身看着他,就像之前他来病榻前探望自己时那样,轻声问道,“那日不告而别,只因陛下诏令暗司三君,走得太急,只来得及给猫儿添食,没来得及等你回府,并非是我窥见你心意而起了畏惧心思。”
步安良迷药还未解,头一次如此受制于人,他狼狈地躲闪着对方目光,不愿让对方瞧见自己的不堪。可是地方就这么大,要想不摔在地上,他只能依附身后桌,躲着躲着便被迫仰面靠在桌沿,敞露出自己泛红的脖颈。
“哥哥,方才我只当你在外人面前说气话,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你的每一个字都可要考虑清楚了。”步星然从袖中拿出那瓶解药,放在他刚好能够着的地方,随后给了他两个选择,“若你选了这瓶药,我便把‘步星然’这个名字还给你,日后你只当步星然死了,若是你我偶然相见,也只是形同陌路。如果你愿意继续留我在府中,便只需点点头,我带你就近去紫微记的厢房里解毒。”
步安良虚咳几声,感觉自己一呼一吸间都是滚烫的,他虚弱地问她:“那日我被刺客追杀时,出面打退他们的人,是不是你。”
“看来哥哥你早就怀疑我了。”步星然笑了笑,没有否认。
步安良苦涩地仰面泪流:“哪怕心生怀疑,我也始终不愿相信府中那个柔弱多病的胞妹会是暗司的紫微君,在你不告而别后,我满脑子都是坏的结果,生怕你出个什么意外,可你呢,你就算再忙,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肯捎给我。”
“你竟还要问我‘为什么’,哥哥,原来你是真糊涂啊。”步星然抬手,怜爱地抚向他的喉结,“你对我有那样的想法,总得给我些考虑的时间吧。”
“不需要你考虑!我不需要了,你是假的,我没有你这个妹妹!”步安良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伸手就去捞桌边的解药,“你走!”
步星然轻飘飘地挥手,打落了那瓶解药:“步安良,你该庆幸我不是你的真胞妹。”
瓷瓶乍然掉落在地,脆生生一声响,一颗颗小药丸在地面迸溅散开,步安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场面,内心颇觉羞辱,他再怎样,也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去捡地上的药丸,太屈辱了……
于是他红了眼,继续哭了起来:“步星然!你什么意思!”
步星然手掌收力,从喉结处掐住他,但力道不轻不重,只像是威胁,不想真的要他性命:“在我考虑清楚之前,你有过无数次反悔的机会,可以不继续寻找我,也可以直接当我死了,可你呢,你明明怀疑过我,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要找人,找到之后又要耍小性子,你当我是什么?哥哥,你该清楚——我既来了,便由不得你反悔了,眼下根本没有你说‘不’的权利啊。”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很听话的妹妹突然成了这般冷血的模样,步安良像是闷头挨了一棍,晕头转向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抬手,无力握住对方的手腕:“那你要掐死我吗?”
“就像恒亲王说的那样,哥哥,你太不懂事了,王爷性情醇和,愿意一直包容着你,为你一次次的犯错去收尾,可你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想着怎么回报他吗?”步星然好言相劝道,“近几日你做的这些事儿,若另择一主,对方一定不会容忍你这么久,哥哥,你要知道,若想我真心实意地投诚恒亲王,你必须得与我和好。”
提感情,步安良头脑昏聩听不进去,但提这种事,他马上冷静下来,后知后觉自己确实只能通过这一条路弥补对王爷的亏欠了。
“哥哥,我愿携暗司紫微垣归顺王爷,这件事你必须和我站在同一条船上。”步星然抓住他的双手,利落地拿绳子绑了,随后又柔声道,“既然我想好了,接下来就由不得你了,哥哥,跟我走吧,我日后会好好待你的。”
步安良无法反抗,只能呜呜咽咽地任她宰割。
“不要哭了。”步星然目光怜悯地俯身轻吻他的唇,浅尝辄止,“等我们的人收拾了残局,我们马上去紫微记,我不会弄疼你的。”
步安良无力地倚在她怀中,央求道:“难受……哥哥可以先吃个解药吗?”
步星然轻声道:“不行。”
霄琼街沿路,大火滔天,喧哗的人群大喊着“走水了”,各自流窜或是救火,迟迟都没有安静下来。
火光里,邓文郁、穆睿、左沁一起站在桥边帮着把控局面。
就在火渐渐被扑灭时,邓文郁突然开口来了这样一句:“人都跑出来了就好,铺子酒楼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烧了就烧了,无关紧要的。”
邓文郁这话听的残忍,一向不爱管事的左沁都忍不住蹙眉责问他:“邓兄你怎可如何言论?哪怕身外之物,也是百姓们多年的心血,若是烧了,不知多久才能缓过来。”
邓文郁被她训话,当即捂着半边脸笑了起来:“左姑娘误会我了,你瞧霄琼街的这几家着火的铺子,哪里是寻常百姓能开得起的。”
左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观察桥对面,果然这着火的几家铺子都玄得很,都是霄琼街最顶级的存在,寻常人家还真开不起,就连富贾都得勒紧腰带才能勉强撑得起这么多年的铺张吧。
她心静了下来,重新思考邓文郁的言外之意:“邓兄勿怪,还请直言。”
“左姑娘可还记得,除了我们俩以外,三位令主还缺一位,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抠门到只知道埋头赚钱,这些年根本不回应任何密信。”邓文郁呼出一口气,无所谓道,“这些铺子的明面上的掌柜全是假的,真实当家人都是这位陆兄啊,如今他的心血被烧,他能忍住不来瞧一眼?”
左沁:“你是说……”
“对。”邓文郁点头,抬扇一指对面,“比如我们可以去问问那鱼跃鸢飞楼的掌柜,看看咱们这位陆兄到底什么情况。”
一直静默的穆睿也开口了:“可是我们去问了,这掌柜就一定会说吗?”
“为什么问他,因为……”邓文郁狡黠一笑,“大隐隐于市,我前几日查到原来是陆兄披了层假面,一边做着鸡飞狗跳楼的掌柜,一边看管着一切。”
穆睿等他说完,马上利索地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把人扣下了。
“陆兄,别来无恙啊。”邓文郁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俯身撕下了那张假脸。
——易容术下,赫然是一个女人的脸。
并不是陆氏。
第78章 陆氏
◎看表哥干什么?◎
“表哥, 今夜好冷。”
温宛意刚回府中,突然遇了一阵风,风中似乎带着彻骨的寒, 让她骨子里都好似沁了凉意。
白景辰并未感受到夜里的凉, 他只是顺势把她半搂在怀中, 企图用自己温暖的身子捂热对方:“或许是着了凉, 今夜回去得喝些热姜茶,再让府医来瞧瞧。”
“我不要。”温宛意都不能细想那姜茶的味道, 当然, 也不喜欢酸苦的汤药, 于是她把脑袋往对方怀里一埋, 逃避道,“不用请府医来瞧, 睡一晚, 明日便好了。”
“睡一晚, 明日怕是拖得更严重了, 要尽早医治, 才能从根源上遏制病痛。”这种事情上, 白景辰当然不依她, 于是还没等到回合至殿呢, 他就叫人提前去请府医了。
温宛意闷声闷气:“就怪我多提那一句。”
“这怎么能算多嘴呢。”白景辰帮她整理着发丝, 说道, “难道身子不适还要瞒着表哥吗?”
“表哥事无巨细地过问我,未免也太好了。”温宛意嘴上说着他的好,实则愤愤地侧过脸咬了对方手背一下。
白景辰:???
怎么还有人口是心非呢!
“温宛意, 长本事了是吧。”白景辰到底是兄长, 有些时候难免忍不住管着她, 也许是之前保留下来的臭习惯,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坏心思,他话音刚落,便教训人似的一抄对方膝弯,利落地抱在半空中,“哪儿学来的咬人毛病?”
温宛意被突然抬高了一截,既落不到地面上,也不够着表哥,马上便心急了起来:“表哥,我错了,可以放我下来吗?”
“不够心诚。”白景辰哪儿能不懂她,他不仅不放人,还残忍地拆穿对方道,“若表哥真放你下来,你必然要跑掉了。”
“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温宛意绷着笑意,努力伸出手去环抱他,“表哥再给我一次机会。”
白景辰抱着倒是不累,只是难得看表妹主动抱自己一回,所以没忍住收回胳膊,把人重新箍在怀中。
温宛意抱住他脖子,浅笑道:“看吧,又不骗你。”
白景辰满意地点点头:“确实。”
温宛意见他放松警惕,果断报复回去,就近想要咬对方脖颈一下……
可是白景辰没这么好糊弄,察觉到异样的他立即一抬下巴,躲了,但没完全躲过去。
温宛意不小心碰到了对方喉结,听到表哥轻嘶了一声后,马上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是不是弄疼了?”
白景辰没说话,只是在合至殿门前吩咐下去——不让外人进来伺候了,他要好好和她算账。
温宛意:“……”
这么记仇。
“这次知错,下次还敢,这就是喜欢耍赖的表妹。”白景辰把人丢在榻间,指了指自己喉间,不依不饶道,“是真疼,要赔的。”
温宛意故意不赔,甚至还转过身假装不理他的幼稚举动。
“温,宛,意!”白景辰一字一顿地喊她名字。
温宛意哆嗦一下,不得不说每次被表哥喊大名都忍不住发怵,她敷衍地应了一声,语气不好道:“听不见!”
“赔我!”白景辰坐在榻边,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喉结上,“你若再咬重些,表哥险些就没命了。”
“不信。”温宛意做了错事,但还是嘴硬道,“况且我怎么赔呀,我又没有喉结。”
白景辰躺在她身侧,死缠烂打道:“那便想其他办法补偿表哥。”
温宛意:“……”
她好似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所以坐起来,低头瞧了表哥一眼,果不其然——瞧见了对方羞红的耳畔。
“表哥的那点小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温宛意揶揄道,“分明是想讨要点儿好处,却用讹人的方式来求人,这太法子太稚拙了,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难道表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还能被拒绝吗?”
白景辰马上改口:“可以亲亲表哥吗?”
温宛意:“不可以。”
白景辰:“……”
温宛意:“嘿嘿。”
白景辰却也不恼,他也坐了起来,耳畔的疑红消退,神色中反而露出一些慑人的强势来:“表妹不给,难道表哥不会主动讨要吗?”
温宛意在寂静无声中默默张开怀抱,又在表哥倾身而上时揽着他柔柔地落入榻间软褥。
一声发闷的轻响后,姑娘家细白纤柔的小臂勾住了男子的脖颈,指尖的薄粉像是动了情的颜色。
白景辰退开些,侧首从脖颈间牵过她的手,随即嵌入指缝,将那双柔夷压进柔软的床褥。
温宛意忍不住喟叹一声,有些无地自容地躲进他胸膛:“别了。”
白景辰撑起些身子,低头望着她眉眼,迟迟没有开口。
太久了,久到爱意愈演愈烈,莽撞得让她察觉到了威胁。
白景辰也颇觉措颜无地,他和表妹道了声歉,喉头情难自抑地动了动:“表哥没管好自己。”
温宛意膝头微屈,疑惑道:“原来表哥还能自己管?那偃旗息鼓给我瞧瞧?”
白景辰瞳眸微颤,止不住抽气:“要表妹再欺负人,就管不了了。”
“现下谁欺负在谁?”温宛意眨眨眼眸,真诚道,“明明是表哥不肯浅尝辄止,驳了人气息,还不愿意下来。”
听了他的话,白景辰默默撤身下来,安分守己地躺在她身边。
温宛意拉起他的手,瞧了瞧,发现牙印早已消退,没留下半分痕迹:“表哥,我真的咬疼你了吗?”
“没有。”白景辰实话实说,“表哥骗你了。”
“我就知道!”温宛意得到了确切答案,气鼓鼓道,“我根本没咬多重,是表哥虚张声势了。”
白景辰“嗯”了声,摸了摸她脑袋:“下次不这样逗你了。”
“若是下次不找这样的借口,表哥又该如何?”温宛意凑过去,用发亮的眼眸瞧着他,“直说吗?”
白景辰轻声:“可以吗?”
“可以。”温宛意点点头,滋源更新君羊巴留一齐齐伞伞灵寺同时笑着俯下去,抱着他脑袋主动一亲,“甚至可以不用问我……就像这样。”
这声啄吻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响亮的一声,白景辰忍俊不禁地捂住眼睛,笑得耳朵又红了。
“宛意真厉害。”白景辰以兄长的口吻夸赞她,又以爱人的目光望向她,意有所指道,“好听。”
温宛意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声音,当即难堪地捂住脸颊:“可以不夸的。”
白景辰无可奈何地揽住她,直起些身子,准备亲自教她。
“闭眼……”
温宛意叛逆:“我要看着你。”
于是白景辰也睁开眼睛:“看表哥干什么?”
温宛意实话实说:“好看。”
白景辰:“……”
虽然彼此情动,但恒亲王本人还是突然冒出了一种“以色侍人”的屈辱,只好不甘心地收下了这声夸赞,报复似的咬回去。
“还说我咬人。”过后,温宛意碰了碰唇畔,不满道,“明明表哥也喜欢咬人。”
白景辰鼻音轻哼,心满意足了。
而就在此时,外面的府医也到了。
“进来吧。”白景辰正人君子似的整理好衣襟,背过身,远远地站到了另一边。
“王爷——”
门外又有人叫他。
“出什么事儿了?”白景辰回眸,却听那人禀报说,是邓文郁那边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不得不深夜喊他过去。
霄琼街。
鱼跃鸢飞楼的掌柜竟然是个女人假扮的,这个结果太过耸人听闻,邓文郁没敢声张,而是趁着天未亮先把人扣下,同时紧急去唤他们家恒亲王过来。
“陆知筠,你是认识的吧,他人呢?”邓文郁坐在黄花梨椅上,胸膛憋着一口郁结的气,“我怎么还瞧着你颇为眼熟呢?”
“画七娘。”穆睿站在邓文郁身边,也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如果我没记错,当年你与陆兄来往甚密,一心想要嫁给他,对吗?”
画七娘低着头,没有说话。
“奇事,女子扮做男子,在鱼跃鸢飞楼假扮了这么久的掌柜,竟无一人知晓。”白景辰很快赶了过来,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地上的人,他叫人站起来,随后问道,“你在鱼跃鸢飞楼装模作样,那真正的陆氏去哪里了?”
邓文郁马上从椅子上起身,和穆睿一起拜见恒亲王。
“虚礼勿行。”白景辰随意一抬手,继而转身审问画七娘,“若从实招来,本官可以免你皮肉之苦。”
“夜里多歹人,草民乔装打扮只是为了保全自身,难道瑞京尹府的父母官还要管这样的闲事吗?”画七娘冷笑一声,抬眼看着他们,“今夜霄琼街起火,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并不认识你们所说之人。”
“若你是为了提防歹人,就必然不会装成那副皮相,那可是鱼跃鸢飞楼的掌柜,落入歹人手中,可是比一个弱女子更值钱的。”穆睿拆穿她道,“既然你不认识陆知筠,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扮成他的真实身份,在今夜最要紧的时候来查看霄琼街的情况?”
“看热闹,人之本性罢了。”画七娘不屑地笑了笑,“扮成陆知筠,只是因为我愿意。”
如今火势已经完全扑灭,差役们也可以回来复命了,白景辰便让她瞧了瞧那边的差役,唬人道:“听闻前几日有人报官说真正的陆知筠不见了,而你是唯一与他有关联的人,至少目前来看也是最可疑的,既然你不肯说,难道很想随本官去瑞京尹府瞧上几日了?”
画七娘没有作答,只是沉默。
邓文郁连忙把恒亲王带到外面,低声道:“王爷,这女子是陆兄的旧情人,眼下我有几个猜测得告诉您——第一,陆兄不想露面,所以让她来帮着出面处理事情;第二,陆兄与她早已生疏了,这鱼跃鸢飞楼只是作为补偿送给了她,而我查到的也是假的,或许只是因为陆兄想要庇护画七娘才传出了假消息,让我误以为鱼跃鸢飞楼的当家人就是陆兄;还有第三个猜测,画七娘与陆兄完全撕破了脸,陆兄很可能被她杀害了,所以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
“不碍事。”白景辰点点头,表示知晓,“明日天亮,让穆睿去报官,说陆知筠被人杀害了,然后让官府帮着找人,我们先把画七娘扣下再说……如果陆知筠还在乎她,就一定会回来澄清,而如果陆知筠真被对方杀害了,就让她血债血偿,你们也不必继续找下去了。”
邓文郁与穆睿皆认可道:“如此办法,应当可行。”
如果不用继续找下去,他们也能顺理成章地让江月令的一部分继续传给下一任。
很有道理。
第79章 凯旋
◎江闻夕,要回来了◎
“王爷, 画七娘全都招了。”
翌日一早,白景辰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甚至都用不着审问一番。
“怎么突然招了呢?”白景辰问, “她昨晚还在强词夺理, 今早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说来有些可笑, 画七娘坦白说, 是她囚禁了陆知筠,陆兄被她关在密室里, 她要是不回去, 对方会饿死的。”邓文郁说着说着便笑出了声, “这么多年联系不到陆兄, 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局面,这也太窝囊了。”
白景辰问:“所以她把人关在密室里, 不是为了折磨?看样子……更像是因爱生恨啊。”
“谁说不是呢。”穆睿也道, “这二位纠缠不清好多年了,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陆兄能栽到情人手里。”
“既然问出来了, 那便差人去把陆氏找出来吧。”白景辰点头, 随口就要吩咐下去, 紧接着, 他才意识到好像少了个步安良。
穆睿和邓文郁对视一眼, 坦言道:“王爷, 步少尹怕是要告病了。”
白景辰疑惑:“出什么事儿了?”
穆睿:“他被星然姑娘接走后, 今早迟迟都没起来,方才派人来和王爷您告个病,正巧被我和邓贤弟遇见传话的人, 所以……”
白景辰表示知晓:“好, 本王知道了。”
邓文郁正要说点儿什么, 一开口,突然呛了一口冷风,咳嗽不止。
“近日天气渐凉,二位注意多加衣。”关心属下的白景辰随口叮嘱这么一句,突然心头有些发慌,他抬首看向天,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前世。
前一世,表妹也是在这个时候病情加重的。
白景辰倏地有点不放心起来,这个时候了,表妹怎么还没有起来?是赖床,还是病了?
“王爷——”
正这样想着,合至殿那边突然来人了,急匆匆地禀告恒亲王道,温姑娘病下了。
这一病,就病了足足几个月。
这几月,梁域捷报频传,江家父子此次奉命出征,几乎是无往不利,梁域人连连败退,直到某日朝堂上,最后一场大战再次告捷后,镇国将军父子将全部失地收复,甚至还反过来占领了梁域城池数座,温宛意的病才彻底好全了。
眼看大军即将班师回朝,恒亲王想起了一件愁事——那江闻夕归来后,应该不会倔着脾气继续求娶温宛意吧?
上一世没等这场战事告捷,表妹就早早嫁给了江闻夕,这一世他拖了这么久,万万不能继续重蹈覆辙,为了避开此等结局,他很快便入宫去与父皇坦言,试图请道旨意,想要尽快完成与表妹婚事。
“朕之前就知道你和江闻夕不对付,那日御书房中,你们二人暗自较劲,若不是朕及时引开此事,你俩说不准还要当着朕的面吵起来!”皇帝哼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儿子,“不过一个女子而已,至于让你们二人争执不休吗?江闻夕如今是我朝功臣,为朕平乱,争了好大一口气,要是他归京后还念着朕当初的诺言,那朕必然会把温家女许给他的。”
白景辰心头霎时凉了一半:“父皇,江闻夕当初只是与儿臣刻意不对付,若儿臣婚事已定,他也不会纠缠不放的,父皇换个贵女指给他,他也是乐意的。”
“阿辰着急什么呢。”太子刚巧这时候进来,听了一句,便笑了起来,“要知道君无戏言,父皇的许诺怎么能随意更改呢,难道你想让我们的父皇言而无信,叫天下人耻笑吗?”
“太子说的有道理。”老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匆匆成婚,很难不让人想到是朕偏袒皇子,冷落了功臣。”
“父皇。”太子上前一步,继续劝道,“之前江闻夕官爵甚微,都能赊着胆量来父皇面前争取一桩婚事,甚至无惧皇子的威压,可见他对那温宛意有多么喜欢,若父皇贸然将温家女许给阿辰,未免寒了功臣的心啊,到时候他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不知如何作想呢?”
“父皇到时候重新指个女子给他,婚事如何,皆是君恩,他江闻夕莫非还会心存不满吗?”听到身旁刻意来拱火的太子,白景辰声音也冷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说道,“当初兄长你迎娶太子妃时,不也是遵从父皇的旨意?难道你心中不会感激父皇吗?或者说,是你以己度人,觉得江闻夕也会和你一般……”
当年与太子妃的婚事,是情非得已,更是一份屈辱,太子难得被激怒,面色看似平静,但后槽牙紧了又紧,听他几句话,整个人头顶都要冒火了。
“好了,你们都安分些。”老皇帝烦躁地靠在龙椅上,“天天势如水火的,不给朕片刻清净。”
闻言,两位皇子齐齐唤了声“父皇”,安静了,但谁也不服谁。
“这桩婚事,暂且按下不表。”皇帝摆摆手,让两个糟心儿子快点滚蛋,“等朕再想想。”
“走吧,阿辰。”太子浅笑,拉着白景辰便出去了。
“松手。”出了门,白景辰冷了脸,“不必叫得如此亲昵,你我还未亲近至此。”
知道太监们离得还算远,太子见他难得如此生气,便刻意抬手逗弄道:“这就生气了?此等小事,难道值得孤的弟弟生气?”
“本王与你不同,并非那无情无义之人……甚至连心上人都要算计。”白景辰别开目光,不屑于看他。
“阿辰,你有父皇的偏爱和自己母后的一心帮扶,更有主动送上门的能人异士,如今又要妄图找个真心喜欢的女子为妻,这世上的好事难道全都为你而来吗?你不觉得自己过于贪心了吗。”太子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庞,笑中带着苦意,“孤虽然知道这世上人与人是没办法相比较的,但还是总觉得不甘,瞧瞧孤的弟弟如此顺风顺水,就连皮囊,都能生得如此周正清俊,叫人看了好生喜欢,每次父皇见了你,怕是连脾气都没有了。”
“凡是可以争取来的好事,为什么不去争抢?难道主动争取,就要被视作贪心吗。”白景辰真不知道太子这是什么毛病,他们兄弟二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单单只聊几句,他就不想听对方这些歪理邪说了,“不要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孤的东宫有只漂亮的猫儿,和阿辰一样的脾气,看似和顺,实则一言不合就想咬人,可孤还是喜欢常常抱在手边逗弄。”太子无可奈何地垂下手,“或许是一个人孤单太久了,一些亲情无处宣泄,所以喜欢摸摸碰碰个什么东西才好。”
这人是快要疯了吗,白景辰难以理解地抬目看向太子,果然从对方目光中瞧出了一些压抑和扭曲的感觉,痛苦的底色下,还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在向谁求救似的。
对方能成为今日这般,倒也是有迹可循,白景辰之前听母后说过当年贞妃的事情,后来又听到了一些宫中传闻,关于父皇,关于太子……
“孤在东宫这么多年了,受的苦难,遭受的罪,与你而言,足有百倍之多,而今见你连这一丁点的委屈都忍耐不得,所以觉得颇有意思,忍不住多说几句。”这次太子又想抬手,却被白景辰避开了。
白景辰神色疏离:“莫以兄长之名,行说教之事,挺烦人的。”
被嫌弃的太子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默默地转身离开。
“这人怕是快疯了。”
白景辰也转身就走,心中不免继续想着自己这位性情诡谲的兄长,自从父皇寿宴过后没多久,太子妃便暴毙而亡了,紧接着,太子便一连消沉好长一段时间,也很少再去谋划些什么,得空了,便去祈国寺抄抄经文,礼佛斋戒。
邓文郁他们说太子是因为上次博弈输了,所以才灰心失意,可白景辰却觉得,太子瞧着平静,实则像是快要疯了。
为什么会这样。
没多久后,白景辰知道了答案。
暗司的紫微君步星然说,当年的旧事快要拍案了——太子,很可能不是正统皇子,他的母亲贞妃,在被送来后宫之前,身边就有过一个男子,只不过因为怀胎的时间太长,前几月没叫人察觉,等入了后宫很久才有了喜脉显怀,反倒像是正常的月份。
这本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白景辰却因为前几日的婚事落败而愁眉不展。
穆睿劝说道:“王爷切莫伤心,眼下暗司把结果禀告陛下之后,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和您作对,太子已经不是您的对手了。”
“本王愁的不是这个。”白景辰揉了揉眉心,“本王是怕他江闻夕……”
“王爷若担心,我们可以使些手段,让他江闻夕再也回不到京城。”穆睿笑着说道,“如此的话,温姑娘就不会嫁给他,王爷您也可以放心了。”
“穆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混话。”白景辰放下手,神色肃穆地冷了脸,“迫害功臣,这是何等泯灭人性的举动?这样的话,下次不必提了,本王不会去做的。”
穆睿眼看恒亲王脸色不对,连忙收起这份心思,匆匆认错一番,不敢吭声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大家晚上好~~
第80章 闻夕
◎他仰仗的父亲,想要他有去无回◎
近日病愈, 温宛意终于不用喝那些苦汤药了,她今夜睡得早,梦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江闻夕。
在梦里, 那人是她的夫君, 总爱在府中穿着一身窄袖锦服, 勾勒出腰细腿长的身段, 闲来无事时,喜欢拿玉雕几件小物给她, 或是在晾晒头发时, 趁着发尾青丝未干时使坏似的枕在她膝间, 借着晨熙拿一块温润的玉, 让她帮着瞧瞧成色和雕工,她会拿着那块玉放在他眉目间, 去抚摸他单薄漂亮的眼皮。
江闻夕确实不像是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 因为他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反而更像个文人墨客。
前半段梦里, 那人轮廓轻逸, 白得像是会发光, 如同山水画卷中的一抹留白, 又如同那上釉后的瓷胎, 美好的让人沉沦……可是紧接着, 不知从哪天开始, 江闻夕就变了,他开始患得患失,一遍遍地想要和她确认“喜欢”二字, 迫切想要得到全部的爱意, 甚至不允许她去见自己父母和表哥, 一次次地逼她开口说爱他。
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夫人,嫁给我,是不是很不甘心。”江闻夕悲伤地看着她眼睛,失意道,“我还知道,你是因为和他赌气,才嫁给我的,对吗?”
“没有不甘心,你莫要多想了。”温宛意说。
可是她没有否认他的后半句话。
“我既嫁与你,便会一心待你。”
温宛意不知道如何去和江闻夕证明爱是什么东西。
他们成婚后,他在自己这里始终是抬不起头的,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永远无法抹去,他娶了她,却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过寻常日子,每逢小事,他便会不安,“不配”二字也常常挂在嘴边。
江闻夕总是仰视她的家世,艳羡她有过父母家庭完整的爱意,而他却没办法得到这个简单的东西,所以草木皆兵。
他不让她去见恒亲王,哪怕对方是她的表哥。
“血脉亲缘,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温宛意怜悯地看向他,“闻夕,你的爱又不是拿不出手,何必患得患失。”
江闻夕:“我要你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全部的、唯一的爱意都该留在这座府邸,而不是心系外面的人,父母兄弟皆不能。”
温宛意摇摇头:“不可能的,我不想骗你。”
“不行,不行。”江闻夕阴鹜上前,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肩头。
“别过来!”
温宛意惊惶出声,从梦中生生吓醒了。
虽然梦里的江闻夕偏执得过分,像是病了一样,哪怕他们是夫妻,但也缓解不了他的心病,二人常会争吵不休,本该和睦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还挺真实的。
要是她真的嫁给了江闻夕,对方很可能会做出同样的举动,他那样缺爱的人,那样渴望被爱的人,那样固执自卑的人,必然不会允许她分出半点儿的爱给别人。
除非她放弃全世界来爱他,否则他的心病总难治愈。
可她若选择了他,就如同推开了有养育之恩的父母,有关怀之恩的表哥。
她不会因为可怜自家夫君就去伤害别的亲人,要想治好一个人的心病太难了,或许要花费十数年的时间,她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人,没那个功夫和耐心。
所以这是无解的题。
天还未亮,温宛意彻底睡不着了。
她起身下榻,想去书房画幅墨竹图,谁知一推开门,竟见外面又下了一场大雪。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懊悔自己那日的动摇——只因为江闻夕给了她一个和如琴瑟的承诺,他的话确实带给了她期待,可如今回过头来细想想,她片刻的动容显得多么糊涂。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给他全心全意的爱,既然不那么爱,又为何要动摇呢?
温宛意阖上门,转身回去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落在雪里,又被凌冽的风卷走。
“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梁域境内,江闻夕早早地起来过目那些送来的辎重,早起本就让人心烦,也不知道哪个臊眉耷眼的兵士打了个呵欠,让他也染了困意。
“大人,我怎么没听到有人叹息呢?”疤二也一早爬起来跟着江闻夕,见对方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明显与发困的其他人不同,所以忍不住问道,“快要归京了,大人像是得了喜事一样高兴。”
“战事告捷,乃一喜,娶妻成婚,亦是一喜。”江闻夕笑着给他拍了拍肩头的雪,“回京后,便可以揭晓答案了,半惊半喜的,叫人怎么能睡得着?”
疤二自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所以才诧异:“温姑娘真的答应了吗?”
“我觉得她是真的去考虑了。”江闻夕心思细,怎么能看不出她是敷衍还是动容,只要有片刻动摇,就有机可乘。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坐以待毙的,看着漫天雪落,他得意道,“要是有人阻拦也无妨,她本就是陛下指给我的妻,此战告捷,我自然会和陛下要人的。”
她是世上最懂他的女子,那样的脾性,那样美好的人,他要先抢回自己府中才好,爱意可以日后慢慢养,错过了她,他会睡不好觉的。
“大人一定会心想事成的。”疤二讨好道。
“那是自然,我这辈子遇到的好事不多,运气都拿来遇她了,她必须是我的妻。”江闻夕抱着胳膊,浅笑道,“你不懂,和她成婚一定很有趣味。”
疤二还距离弱冠还有好些年,当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情/爱,他只会一昧地顺着江闻夕说话:“疤二出生卑贱,全凭大人提点才能有口吃的,而今大人还愿带我来战场见世面,在刀剑斧钺前留心相护,更是我疤二的贵人,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疤二希望您回京后可以如愿娶得佳人,婚事顺遂美满。”
洋洋洒洒的大雪天,江闻夕满肚子的风花雪月,可惜身旁这位目不识丁,和他也说不了什么,当然,他也不想听这些话,毕竟这些感激话语他已听了千百遍,再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和你说了。”江闻夕头也不回,直接去查看那些辎重了。
等等。
“只有这么点儿吗?”江闻夕神色一凛,过问辎重数量的同时走近了去细瞧,“数目少了很多也就罢了,而今雪天战备吃紧,这避寒的衣物怎么也这么不像话。”
他脸色不好看,比这落下的大雪都冷,运送辎重的兵士当然没办法回答他缘由,只能战战兢兢地在旁边听着。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这位年轻的副将军抬剑轻轻一挥,弄破了一件御寒的衣裳——衣裳中填充的败絮便掉了出来。
长久的沉默。
江闻夕无声地盯着那衣裳看了许久,又去翻了翻其他的辎重物资,最后回到原地,俯下身亲手把那败絮塞了回去。
如今梁域弃城退败几十里,他们看似赢得得意,可也难免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之前每次作战,他都怪自己的父亲不肯乘胜追击,每次他与父亲意见相左,他一向仰视的父亲都会拍拍他肩膀,告诉他“归师勿遏,穷寇勿迫”这种空话。
他经常不满意父亲的决策,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利诱在前,很难克制住本性。
这次他被陛下封为副将,终于可以驳斥他父亲的威权,所以他才能率兵一次次地深入敌军腹地,取得而今的捷报成果。
可是这时候,他手中握着明显敷衍了事的棉衣,想着催了几日都迟迟未送到的粮草和兵器,突然开始后悔了,是不是他错了?
与梁域的几十年纷争中,朝廷或许没那么需要战事常胜。
江闻夕抓紧这件败絮棉衣,一步步地朝着镇国将军营帐走去,而他一踏入其中,却见父亲目光平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夜未睡,也像是早早就醒了。
“你知道我朝为何总是重文轻武吗。”江穆安伸出满是茧子的双手,烤着炭盆,火光映照在他眼底,显出几分父亲的柔情。
江闻夕知道他现在不是想问自己,而是在自说自话,所以没有搭腔,只是围了过去,跟着一起烤火。
“对于盛世而言,属国归顺,疆域安宁,那么打下梁域这三瓜两枣真的没那么重要,没有战事隐患,便不需要那么多武将,枢密院那些什么都不懂只会纸上谈兵的酸臭文臣这么多年能对我们指手画脚,何尝不是陛下的默许?前有枢密院‘以文制武’,后有军情日报的严令,我们就算能得意一时,但打退了梁域人之后呢。”江穆安语重心长地拉过儿子的手,在上面拍了拍,“闻夕,天大寒,行军难,这种时候切不可掉以轻心。”
“父亲,粮草还够几日的?”江闻夕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问,“哪怕还未班师回朝,但朝廷那边已经开始忽视我们了,对吗?”
江穆安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撑不了几日了,你也看到了,梁域人败逃后,这城池内连全然空了,什么都给我们留不下。他们看似退却,实则用了‘迂直之计’,应该是摸清楚了咱们陛下的心思,知道‘军无辎重粮食则亡’的道理,这样佯装大败,实则是逼迫我们深入梁域进行军争之战,可军争为利,军争亦危,带着辎重,会影响三军速度,若抛下这些卷甲冒雪急进,兵士疲惫,将帅亦会陷入危险之中,梁域境内,我们不知险阻,没有地利,必然吃亏[1]。”
“所以朝廷之内,只知捷报,不管我们处境如何,遑论死活。”江闻夕心口的热血渐渐凉了,他握着父亲的手,突然知晓父亲教给他的道理他一辈子都学不完,年轻气盛的他甚至常常不解,等到懂时,却是因为他的自负狂傲而身临险境,悔不当初。
他坐在父亲身边,虔诚发问道:“父亲,眼下我们能做什么。”
“看今日的大雪,朝廷无论是不是有心搁置,粮草都暂且送不进来。”江穆安缓慢地抬眼,一寸寸看过自己儿子的面容,“闻夕,眼下已经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你可以带兵为先锋,去前方一城打探打探,看可否能劫掠粮草物资,若有,便能为我军夺得一线生机。”
江闻夕哑然看向他,炭盆在父子二人面前灼灼作响,他们却相视无言,在这片刻缄默里,江闻夕无声地收回自己的手,只道了声从命。
话都说明白了,父亲却依旧让自己深入险境,而没有选择其他的将领,虽为父亲,却如此残忍决断。
江闻夕心灰意冷地出了营帐,抬起头,大雪还在下。
可是短短半柱□□夫,他的心境却大不如前。
再见到雪落,没了风花雪月,只剩下凄凉。
他们身后的朝廷,一心想要过河拆桥,他仰仗的父亲,想要他有去无回。
就像那日他不小心听到的一样,父亲受妾室蛊惑,还是不想让他回京去了。
太可笑了,亏他最后还信了他一次,把他视作敬爱的父亲,多谋的主帅。
好啊,身为主帅,那人弃卒保车,身为父亲,那人偏爱幼子,抛却长子。
江闻夕惨淡地笑了笑,看清了自己这不被重视的一生,多可怜。
他还想,自己怕是等不到温宛意给出的答案了。
毕竟是喜事,哪里轮得到他啊。
作者有话说:
给酱柿子讲个鬼故事——你未婚妻也抛弃你了(大悲)
注1:大致军争策略参考孙子兵法·军争篇,差不多就那个意思,我知道大家也不爱看,所以省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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