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和风,杏花疏影,长空浩渺不见边际。
江御头也不回地下了太白峰,前方的路四通八达,无处不可去,却也无处可去。
他一个人站在山脚下,想着他师兄是何时不喜欢自己的,又是何时跟那个叫曲星的好上的。
他妄图从回忆里找到与此相关的蛛丝马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原来已有许久没在山上长住过了。
日夜恩爱的夫妻都会有变心的时候,那他师兄喜欢上旁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江御不断地安慰自己这很正常,也是桩好事,他师兄得偿所愿,他也不必为此惴惴难安辗转反侧,皆大欢喜,实在是皆大欢喜,可为什么他还是那么难受,心脏像是灌满滚烫的铁水,一直往下坠,扯得他的魂魄都扭曲了。
杨真抱着一摞册子从远处走来,见到江御站在树下吃了一惊,连忙站住问好,又问他:“师叔,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啊?怎么不上去啊?”
江御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昨夜回来的,你干什么去?”
杨真回答道:“白师叔让我把今年收徒大典的名册拿来给师父过目。”
江御想起来,今年太清宗的确是该招收新弟子进来了,原是该在初春时节就举办的,结果血冥宫闹了一场,推迟到现在,江御问他:“这事向来是你师父操办的,今年怎么交给白松风了?”
杨真答道:“我师父说他有些不舒服,所以就把宗门事务交由白师叔处理了。”
昨晚他师兄看起来可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想起昨晚的事,江御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对面的杨真直接被吓住,他拜入沈衔鹤门下不过两年,还从来没见过江御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这位师叔在他们面前向来不甚严肃,还常与他师父开开玩笑。
正当杨真要开口问他是不是遇见了麻烦,就听他问道:“你师父有没有说是哪里不舒服?他找人看过了吗?”
杨真摇了摇头,对江御道:“我问过了,但师父没说,他说让我在白师叔那里帮忙。”
江御点点头,没再开口,杨真站在原地犹豫几番,关心问道:“师叔你这是又要走啦?”
江御嗯了一声,他不走,难道还要留在太白峰上看他师兄跟那人亲热不成?
他刚才跟他师兄说的那些话大都不是出自真心,除了最后那句。
江御就是不甘心,他问杨真:“你师父身边那个曲星是什么来头?”
杨真挠挠头,回答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合欢宗的弟子,来到谯明山后,师父就让他跟在身边了。”
他本来以为师父是想再收个弟子的,但后来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合欢宗的?”江御眯了眯眼,想不到那个小白脸居然会是合欢宗的人,怪不得能讨他师兄的喜欢。
杨真继续道:“是啊,他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我以为他走错地方了,结果回去禀告给师父后,师父不仅让他上了山,还亲自到山下迎他。”
江御脸色登时又阴沉几分,冷声问:“你师父亲自到山下接人?”
那人究竟何德何能让他师兄如此!便是合欢宗的那两位宗主来太清宗,也不需要他师兄亲自迎接。
杨真点头:“我也觉得奇怪,看他的修为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当然不是很高,江御自认自己动动手指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顾及到他师兄,他早已……
江御压下满腔戾气,继续问杨真:“你师父认识他多久了?”
杨真摇头:“我不知道,我之前从没见过他。”
江御问:“这两年,你师父独自离开过谯明山吗?”
“几乎没有。”杨真道。
“我知道了,”江御对杨真伸出手,“把名册给我吧。”
“啊?”话题转得太快,杨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江御道:“我拿去给你师父。”
“哦,”杨真把名册交到江御手上,小声问他,“师叔你不走了吗?”
江御面无表情地看他,杨真干笑一声,没敢再多嘴。
太白峰上,一切还是江御离去时的模样,他的师兄仍坐在檐下晒着太阳,双眸闭合,神色从容,月白色的长袍上落了些紫藤的花瓣。
江御放轻脚步走到他的身边,他的影子小心爬上沈衔鹤胸口,又掠过他的嘴角,沈衔鹤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有人过来,想起白松风不久前传了信,说是让杨真来送弟子名册,便下意识以为是杨真到了,他乏得厉害,连眼皮也懒得睁开,只道:“把名册送进屋里吧,为师等会儿再看。”
过去很久,那道阴影都没有移开,沈衔鹤睁开眼,却见江御站在他身边。
他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江御是真是假。
见他醒了,江御蹲下身,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沈衔鹤侧过头,问他:“不是说要走的吗?”
“师兄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江御立即露出一副很是受伤的表情,这其中藏着多少真心,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道,“明明之前师兄还想我在山上多留两日的,现在就想我走了,师兄可真是让人寒心,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了。”
自己这个师弟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沈衔鹤静静听着,由他去说,江御见他一直不说话,又向他靠近一些,低声问他:“师兄是真心喜欢那个叫曲星的吗?”
沈衔鹤抬眸看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御道:“我听说他是合欢宗的弟子,他们合欢宗的弟子最擅骗人感情,我担心师兄你受人蒙骗。”
沈衔鹤无奈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御追问他:“那又是怎么样的?师兄说来我听听。”
屋檐下的燕子扑腾翅膀飞往别处去了,春风扬起漫天落花,似一场紫色大雪,沈衔鹤低下头,轻叹道:“我修了无情道。”
江御一怔,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从沈衔鹤的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脑子轰的一下炸响,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他要紧紧握住椅子上的扶手,才不至于踉跄倒下,手背上青筋凸起,指尖发白,仰头死死盯住沈衔鹤的眼睛,他声音发紧,一字一句问道:“师兄,是因为我吗?”
“不是,”沈衔鹤道,怕江御不信,他又说了一遍,“当然不是。”
江御追问:“那师兄怎么会去修无情道?”
沈衔鹤张了张唇,却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只说:“别问了。”
江御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那种麻木感从心脏一直蔓延到泛白的指尖,好一会儿,他才有了一点知觉,颤抖地握住沈衔鹤冰凉的手,他终于知道他师兄的手为什么总是那么凉了,虽然他说与自己无关,但江御心中并不怎么相信。
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
他颤声问道:“那师兄修成了没有?”
沈衔鹤摇头,伸出另一只手把江御额前垂下的两缕凌乱发丝拢到后面。
无情道难成易破,既然还没有修成,眼下就还有挽回的机会。
江御突然明白过来,他忙问道:“所以师兄找合欢宗的弟子双修,是不想再修无情道了,是吗?”
事已至此,这个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沈衔鹤承认道:“是。”
江御听后,又缓缓垂下头去。
沈衔鹤沉默看着他,江御知道这桩事的缘由了,不会再觉得自己是乱来,这样就够了,而关于纸片上的那行字,他们两个都会装作不知道,还像过去一样做一对世间再寻常不过的师兄弟。
他觉得这样很好,正想让江御回去换身衣服,好好洗把脸,却听他道:“既然师兄想要破除无情道,用我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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