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傍晚才停,宁堔照例去他常去的桌球室,准备打几把球消磨下时间。
对于宁堔这种不上学又不到法定劳动年龄上班的未成年来说,拥有最多的也就剩时间了。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久了,宁堔有时候感觉记忆似乎比以前衰退了不少,比如现在几号,今天周几,前天做了些什么,他都不太能回想起来,偶尔还会产生记忆偏差。
出门的时候宁堔照常随便套了件旧外套,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打理,稍一低头就会被刘海遮住部分眼睛。
宁堔随便整理了一下,露出整个额头以及左眼眼下的那颗泪痣。
眉毛压着眼眶,让此时的他看起来更显凶相,无论目光落在哪,都是一副不太好惹的表情。
到了地方,桌球室门口停了几辆炫酷到没朋友的二开门超跑,估计是怕蹭坏了赔不起,跑车附近空出很多位置,别的私家车都没敢往那几辆跑车旁边停。
宁堔瞄了一眼,手抄在外套兜里走进桌球俱乐部。
前台是个性别男爱好男的男服务生,认识的都叫他小花。
这会桌球室人不是很多,小花杵在收银台前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看到宁堔进来和他打招呼:“小帅哥今天也来打球啊。”
宁堔点点头,掏出钱让小花开个台子。
在这个遍地都是手机支付的时代里,对于宁堔这种坚持用现金的行为,桌球室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小花收了钱,神秘兮兮凑到宁堔面前说:“帅哥你刚才也看见门口停的跑车吧?”
宁堔反应平淡,抬了抬眼:“嗯,看见了。”
小花压着声音:“喏,就是那些人开过来的,还是高中生就开这么大几百上千万的车,啧啧啧,现在的富二代真不得了啊。”
宁堔顺着小花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群面孔很生疏的人,常来桌球室的人宁堔基本都眼熟了,这些人他全没见过。
那群人光是穿着打扮就非常随潮流,浑身叮铃哐啷有的还戴着墨镜,整个就跟来走秀似的围在同一个桌球台前,剩余的几个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被站着的人挡着看不到脸。
“哇!又得分了!老公你太厉害了吧~”
“老公加油,再打一球我们就赢啦,嘻嘻。”
旁边有个台子也是一伙人凑成团,还带着个妆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女人,女的跟从没见过人打桌球一样,腻着嗓子声音无比夸张。
其中一个满脖子纹身的男人搂着那浓妆女得意的不行:“看到没,你老公是不是很帅?”
女的恨不得挂在纹身男身上:“是啊,这么多人就你打得最好,格外帅呢~亲亲~”
纹身男连忙撅起嘴,俩人旁若无人对着啃了足足好几分钟,完事后纹身男抹了抹蹭在嘴边的口红印,一脸意犹未尽的满足。
开跑车那群人就在纹身男隔壁桌,似乎见惯了这种公共场合虐狗的,都跟看戏似的乐得不行。立刻连球也不打了,十分有默契立正站直,特意摘了墨镜盯着看那俩人腻歪。
过了一会,纹身男注意到自己正被人跟看猴似的盯着,火气蹭的一下就起来了,撒开浓妆女吼道:“你瞅你妈呢!找抽是不是!”
“怎么,真当这是你家了?公共场合,我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管得着吗你。”跑车那群人嬉皮笑脸说着,面对纹身男显得丝毫不虚。
“我操/你大爷!”纹身男骂骂咧咧就冲着几个人去了,和纹身男一块的球也不打了,拿着球杆表情不善地瞪着跑车那伙人。
“你他妈再操一个试试?”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也站了起来,慢悠悠说。
两边都不是善茬,眼看就要闹起来,宁堔也没心思打球了,这种老套剧情时不时会碰到几回,掺和进去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发现宁堔要走,原本专心致志看热闹,压根不在乎两拨人是不是要在自己店里搞事的小花,这才分出心思说:“就回去啦,帅哥我退你钱吧。”
宁堔:“不用了,我改天过来一起算。”
小花趁机说道:“要不咱俩加个微信,下回店里人少我提前告诉你,你再过来玩。”
“我不用手机。”宁堔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留下小花瞪着眼独自懵逼。
什么年代了,居然有人不用手机?
经过楼梯拐角,宁堔无意间朝火/药味很浓的两拨人看了一眼。
这种战况一触即发的场面里,唯独有个人始终雷打不动地往沙发上那么坐着。长腿搁在酒水桌上,戴着无线耳机,一只胳膊很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着,对眼前发生的事表现得丝毫不在意。
就是那种不怕事,无所谓的态度。
坐着的那人衣品是真好,全身上下穿得一点毛病也挑不出,不过这都是次要的,之所以这人会引起宁堔注意,是那人手腕上戴着的表。
宁堔曾无意间在养母放在沙发上的杂志里看过这款表的介绍和价格,好像是叫理查德米尔,价值九十万上下。
是有点钱的,也难怪会开着跑车上这来。
周围还是吵闹个不停,宁堔没心情继续呆下去,走过拐角出了桌球室。
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看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侧目往前台拐角的位置瞅了一眼,没看到人。
那人收回目光把手机一关,抬眼看了看对面光骂街却迟迟不动手的纹身男:“到底打不打?”
桌球室里两拨人都谁都不服地站着,只有他坐那没动,显得十分惹眼。
而原本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对着纹身男嘤嘤嘤个不停的浓妆女,突然就不嘤了,两眼跟上了定位似的,直勾勾盯着坐着的那位看。
有人笑:“小姐姐怎么回事,光看着沈默,别看了,再看要收费了啊。”说完其他人也跟着笑个不停。
沈默瞟了眼浓妆女,漂亮到张扬的脸上不带任何波澜,仿佛对于自己总被异性盯着这件事都见怪不怪了。
在沈默的注视下,女的那抹了足有十层粉底的大白脸,瞬间红成个番茄。
纹身男顿觉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自己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个看起来刚成年的小/逼孩勾得魂都没了,仍谁都会有脾气。
所有人都以为对方会冲着他们来,哪知道纹身男抡起胳膊,一巴掌甩在自己女朋友脸上,骂道:“你他妈没见过男的是怎么着,骚不死你。”
这一巴掌下手有点狠,浓妆女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女的估计也是被打蒙了,捂着脸憋着不敢吭声,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顿时哭成个大花脸,一副又狼狈又可怜的样子。
跑车那群人有点看不下去,不管怎么说打架归打架,但他们也是有原则的,不对女人动手是基本的素养。
有人皱了皱眉,朝纹身男开口道:“你丫怎么回事,还是不是男人,对个女的撒气。”
纹身男在那一巴掌里找回了自信,立马横起来:“老子揍自己女朋友干你吊事……”
“嘭!”纹身男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漂亮的侧踢,精准地踹在下巴上。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纹身男来不及反应,结实地挨下一脚,当场被踹得几乎是下巴脱臼,捧着脸倒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沈默一个余光都没给还趴在地上哼唧个没完的纹身男,抬脚就往外走。
和纹身男一伙的那群人,原本都是没有正经职业在社会上混的,成天在外面嚣张惯了,今天还是头一回吃瘪。骂了声“操”几步就冲着沈默去了,三四个人拦着沈默不让他走。
“打了人他妈还想走?”
“不然你也想挨揍?”沈默偏头看着他,显然没把对方放眼里。
“牛逼吹多了也不怕闪着腰。”黄毛青年听了冷笑一声,挥起拳头就冲沈默脸上招呼。
可能是因为身高有限,不到175的黄毛这一拳对于净身高185往上的沈默完全造不成攻击力。
沈默没费什么劲儿轻松躲开,接着重重踹在黄毛腰侧。
黄毛底盘还是稳的,后退几步也没摔个狗啃地,但这一脚让黄毛马上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不好惹,再不敢上前,摁着被踢的肚子缩在旁边屁都没再放一个,十分能屈能伸。
逗得几个在旁边看戏的跑车那伙人瞬间笑出声。
其他人见黄毛怂了,立马采取围殴战术,一起冲了上去。
沈默动作没停,1v3很是能打,根本不给自己人一个装逼的机会。
对方这拨人简直菜到毫无章法,像是从来没正经打过架一样,沈默连手都懒得用,一脚一个小杂碎,转眼将人全给撂倒在地。
“啪!”击球声响起,和沈默一块的有个寸头重新拿起球杆,打了个非常漂亮的跳球进洞。
看着被自己打进洞的那颗球,寸头吹了个口哨喝彩,啪啪鼓掌:“牛逼!我默哥牛逼!”
跑车一伙的其他人也起哄鼓掌:“牛逼!”
被吹捧的人表情依旧冷淡,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半点得意都显露不出来。
沈默长腿一伸,踹开躺在地上干嚎挡路的人,往桌球室外面走。
先前带头鼓掌的寸头放下球杆,手揣在裤兜笑眯眯低头看着纹身男他们,表情又拽又狂:“附中高一三班宋羽扬,不服来找,爸爸教你做人。”说完吹着口哨追上了沈默的背影。
跑车那群人里有人走出来,看了眼此时大气不敢吭一声的纹身男,对脸上妆容花到没眼看的女人说:“小姐姐,趁早甩了这种只敢在女人身上展示阳刚之气的垃圾吧,当着外人的面都敢对你动手,以后指不定会怎么家暴,交男朋友还是要擦亮眼睛。”
女人不敢去看脸色明显阴沉下来的纹身男,只顾胡乱点头,匆匆忙忙拽着包跑出了桌球室。
一场闹剧到此便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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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堔到家时,家政陈姨已经做好晚饭了,照例是四荤两素加一个海参汤,对宁堔个人来说,算是非常丰盛了。
陈姨一边给宁堔盛汤一边说:“叶总今天不回来吃饭了,说是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要开。”
宁堔“嗯”了一声,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叶秋梦是收留宁堔的养母,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没有义务需要去做一个尽职的监护人,能保证自己衣食住行这方面就已经够了。
陈姨盛好汤,摆好碗盘就匆忙离开了,她还要赶着回去给家里老小做饭。
宁堔独自坐在偌大的餐桌上,安静吃完了一顿饭,等他放下碗筷后,满桌子的菜依然还剩很多。
晚饭过后,宁堔在客厅里坐着看了会电视,他没有朋友,甚至连电子产品也不太用。
自从中考完休学在家后,宁堔和外界的联系少之又少,每天打发时间最多的方式就是像这样盯着电视屏幕发呆,至于到底播放了什么节目内容,很多时候他都没怎么看进去。
等到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困意,宁堔才上楼冲个澡,接着关上房门准备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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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听说215床的那个女子还是没抢救过来,昨天晚上人就那么走了。”
“就是说嘛,那女子的娃娃还那么小,以后娃娃啷个办哦。”
“你说的是那个天天守在病床前的小男娃吧,长得那么乖,那眼睛鼻子生的,比电视里的小明星还好看,造孽哦,说起来男娃他爸爸呢?”
“没看到过,不要说男娃爸爸了,215房一直连个来探病的人都没有,冷冷清清怪可怜哩。”
县城医院的走廊上,病人陪床的两个家属站着病房前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本地的方言,唉声叹气闲扯着别人家的家事,说到最后还情真意切地抹了把眼泪。
这时病房走廊上走过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个很旧的卡通书包,微微低着头一声不吭。
离得近了,能看到小孩白净的脸上有被指甲抓挠的印子,流血结痂后呈紫青色,黑玻璃似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漂亮得像个假人,全然没有五岁小孩该有的朝气。
215病房走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小男孩跑过去问医生:“叔叔,我妈呢?”
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有点为难:“你妈妈……”
小男孩从医生的神色里好像知道了些什么,问:“她死了对吗?”
医生似乎于心不忍,这么点大的孩子突然没了母亲,任谁都会替孩子难过:“你妈妈是去了另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隔壁病房走出一个护士,喊道:“刘医生,急诊室送来个脑溢血病人,麻烦您去看哈子。”
刘医生顾不上眼前情绪低落的小男孩,匆匆朝着急诊室走去:“什么情况?我马上就来。”
医院里人来人往,大多是匆匆而过,没人去理会静静蹲在215病房前的小男孩,即使有人注意到,他们也都只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身边怎么也没个大人看着。
“咣咣咣”的敲门声响起,宁堔睁开眼,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房门外传来陈姨的声音,让他下楼吃早餐。
宁堔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感觉脑子里突突跳个不停,十年前的记忆竟再度以做梦的方式让他回想起来。
他分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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