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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剥开第不知道几只白灼虾扔进嘴里嚼着咽下后,宁堔扯了张抽纸擦手,顺便冲对面正专心致志神游天外的人晃了晃,提醒对方再不动筷子饭菜就该冷了。

    陆之衍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看着宁堔。

    “从坐下到现在你一口没吃,光发呆,怎么说都是你花了快一个半小时做好的,费这么大工夫,多少还是尊重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宁堔指了指一桌子菜说。

    听明白宁堔话里的意思后,陆之衍笑起来:“所以呢,这些菜都好吃吗?”

    宁堔:“属于参加厨艺大赛能拿一等奖的水平。”

    “谢谢。”陆之衍听完眼底没有太多波澜,靠回椅子盯着宁堔似笑非笑。

    放在以往,宁堔很受不了被人这么直勾勾看,甚至会产生这人是不是想和他打一架的错觉。但现在和陆之衍太熟了,加上放寒假陆之衍有事没事总上他租的房子里来做个饭什么的,宁堔竟然丝毫不觉得不舒服。

    “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宁堔问。

    陆之衍一愣,说:“可能放假太久了,有点无聊。”

    宁堔专心吃菜,过了会才点点头,没说别的。

    宁堔不傻,陆之衍这种前后态度的变化,肯定有事,只不过陆之衍不愿意提,宁堔也懒得问。

    毕竟他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兴趣。

    外头天气很好,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陆之衍将宁堔脸上的表情观摩了一遍,然后才慢慢移开转向餐桌。

    “你要实在没胃口就上沙发靠着吧,毯子我还放在那,你盖着能暖和点。”宁堔吃完边收拾碗筷边说。

    陆之衍见状跟着起身:“我去洗碗,你休息。”

    “不用。”宁堔拦住他,“我怕你等会全摔了,碗挺贵的。”

    面对宁堔朴实无华的理由,陆之衍在那笑,笑完朝客厅沙发走去,没走两步突然问:“宁堔你是不是打架挺厉害?”

    “嗯?”宁堔端着碗筷没怎么多想说,“还行。”

    陆之衍跟着宁堔进了厨房,侧身歪在门框:“不是还行,是特别厉害,没有对手的那种,是吗?”

    厨房的水龙头出热水得等一会,宁堔看着哗哗的流水,合着水声乌黑的眼珠转了一下:“宋羽扬和你说的吧。”

    “啊,其实我是没当真,因为感觉你……”陆之衍说一半发现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聊。

    宁堔:“感觉我看着太弱,不像是会和人动手打架的?”

    陆之衍打了个哈欠,笑笑说:“差不多。”

    为了通风,厨房的推拉窗开了条小缝,冷空气透进来让厨房的温度明显比客厅低很多,陆之衍搓了搓没穿外套的胳膊,扛不住冻蹦着返回客厅,拿毯子将自己裹成一团人形毛球缩在沙发。

    宁堔看了一眼,关掉已经出完热水的水龙头,低头专心洗碗。

    洗着洗着宁堔叹了口气,不为别的,主要是突然发现天天洗碗确实太费劲儿,他有点怀念以前别墅里功能齐全先进的洗碗机了。

    客厅里,听着厨房那边的动静,陆之衍脑袋开发沉犯困,闭上眼睛忍不住回想起那晚当着那么多人,失控给人揍一脸血的事。

    虽然现在事情算是解决了,还是沈默出面解决的,而且宋羽扬最后也没说什么,但陆之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肯定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还是不怎么好的印象。

    谁叫自己总是装的一副与世无争,跟谁都友好相处的老实人形象呢,这回算彻底露馅了。

    但那种情况,就算重来一次,陆之衍知道自己大概还是会毫不犹豫出手

    只是看到沈默被人搭了下肩膀,就产生了要宰了对方的冲动,陆之衍想想都觉得挺离谱。

    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他也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堔洗碗出来发现陆之衍睁着眼迷迷瞪瞪像快睡着,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打开,调了个热闹点的综艺节目放着。

    自从出来租房后,房子里要是过于安静宁堔总觉得不踏实,必须得有点声响才行。

    “你明天乐队演出是几点?”陆之衍朝宁堔看过去。

    宁堔坐回沙发靠着:“得到十点之后了。”

    陆之衍来了兴致:“需不需要我过去帮你加油什么的,毕竟是你第一次登台。”

    宁堔笑:“用不着,就是个小酒吧开业,不算演出,过去热热场子而已,还有其他乐队一起。”

    “你倒是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心态挺稳。”陆之衍说。

    “没什么好紧张的。”宁堔说。

    陆之衍呆了没多久就回去了,宁堔进房间拿出小提琴照着谱子练习了几遍,又定了第二天晚上的闹钟,一切才算准备妥当。

    演出当天晚上到了地方,宁堔发现自己想法有些过于简单,新开业的酒吧人流量比他预料的要多,一眼望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脑袋。一颗连着一颗,跟结葡萄串儿似的。

    舞台上的DJ声音几乎要炸翻天,颜色绚烂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疼。宁堔背着小提琴盒站在暗处安静看着四周男的女的群魔乱舞,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直到DJ声终于停止,跟着乐队成员到登上台那一刻,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宁堔依旧很是不在状态。

    跟做梦一样,稀里糊涂撑到三首歌结束,弯腰感谢完走下台宁堔觉得双腿还是轻飘飘的。

    表演完不能马上走,得等到其他乐队结束,找酒吧负责人结算尾款,分到了钱才算真正完成任务。

    好在乐队的人都知道宁堔是未成年,没强迫他跟着喝酒庆祝,特意点了果汁让宁堔拿着喝。

    主唱一个劲夸宁堔收尾时那段小提琴独奏,演出水准堪比专业小提琴手,让他们的乐队档次提高了不止八个度,非常有逼格。

    宁堔应付着笑笑,陪他们举杯碰了几回,盘算着还得等多久才能回家。

    酒吧环境太闹腾,要是整宿这么熬着,估计大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中途有俩穿吊带打扮非常时髦的姑娘走过来,听她们聊了几句宁堔才知道是乐队粉丝。两个人目标很明确,直接冲着贝斯手队长就去了,要完签名合影才高高兴兴离开。

    走之前说什么会把照片P好发在超话里,让队长记得点赞转发。

    宁堔见了觉得挺神奇,没想到这种不出名的乐队竟然也有线下粉丝。

    等终于过了凌晨两点,宁堔陪着乐队成员站在酒吧门口的街上吹冷风,虽然没喝酒,宁堔却感觉自己不比他们喝一肚子酒的人舒服多少。

    陡然到了安静的环境,耳边依旧嗡嗡炸个不停。

    除了宁堔肩头扛着小提琴盒,乐队成员也或拿或提着乐器,加上他们每个人一身奇装异服和化了妆的脸,往大马路牙子上光是站着,就非常惹人注目。

    好在是深夜凌晨,路人车辆不多,不会有谁拿他们当神经病一个劲瞅。

    “宁堔你过年回老家吗?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的人?”乐队里的吉他手冷得直缩脖子,随口问了一句。

    “我不用回。”宁堔说。

    “早说过宁堔家就在本地,你是不是喝蒙了跟这瞎扯呢。”主唱很是嫌弃地说。

    吉他手一愣,呵呵笑着点头:“哦对,我忘了,真好啊,不像我们,还得费力气抢票赶回老家过年。”

    “你们都不是本市的吗?”宁堔看了看几个人醉醺醺的脸。

    主唱啊了一声,慢慢介绍着:“我和他俩都是北方的,咱们队长算是南方人,但也离得挺远,一会他直接上高铁站赶回去过年,等元宵后再回来。”

    “放心,我们都会给你带老家特产的,等着年后收礼物吧。”吉他手冲宁堔信誓旦旦保证。

    没一会,队长终于从酒吧出来,举着手机冲乐队成员们喊:“演出费我微信转给你们了啊,有空都收一下。”

    几个人听了这话,纷纷酒醒,集体说了句:“谢谢老板,老板发大财!”声音非常响亮愉快。

    宁堔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应该是微信收到转账的提示,但他没好意思当着人面拿出来看金额是多少。

    “不跟你们墨迹了,我得赶紧去高铁站,等会晚了怕误点。”队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拖着个行李箱,冲几个人说完,又特意转向宁堔叮嘱,“你到家了记得微信群说一声,我们好放心。”

    宁堔点点头:“嗯好,队长再见。”

    “队长再见!”其他成员马上跟着喊。

    “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一辆出租车停了过来,队长上车后挥了挥手。

    趁他们说话的空档,宁堔拿出手机瞟了眼,当看清微信收到的转账金额后,这才回头追着已经开走的出租车背影张望。

    非常想问队长是不是转错了。

    第一次参加乐队演出,表演了三首歌,微信上收到了整整三千块钱。

    作为刚加入乐队的新人,收到这个金额的演出费,宁堔是万万没想到的,和他预想的收入相差快十倍。

    并且从头到尾宁堔压根没怎么出力。

    “宁堔你发什么愣,给你叫的车到了。”吉他手拍了拍宁堔肩膀。

    宁堔背着小提琴盒一脑袋懵地坐上出租车,和司机确认完目的地后,才想起得在微信上向队长说声谢谢。

    深夜快三点,车内极为安静,司机透过后视镜不断偷瞄后座上一声不吭的宁堔,好几次差点和宁堔视线撞上,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有很多话想说。

    宁堔当然知道司机为什么会拿古怪的眼神看他,谁叫他现在头上戴着几乎遮住眼睛的假发,以及化了满脸夸张符号的浓妆造型,还贴着乌七八糟闪得不行的亮片。

    司机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半夜搞cosplay的神经病。

    不过没办法,乐队的风格就是这样,宁堔一开始也不习惯,但实际真正登台演出后,发现还真就得这么打扮,否则发挥不了最佳演出效果。

    回家摘掉假发卸完妆,宁堔沾上枕头闭眼没几秒很快睡着,酒吧里恨不得将房子给炸掉的剧烈DJ声反复在耳边循环回放,眼前一会是酒吧一会是演出时台子底下站着的观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乍一下周围变得完全静止,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充斥宁堔全身上下。

    他现在能自己赚钱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家靠人养活,除了混吃等死什么也干不成的废物。

    —

    正是午休吃饭时间,住院部没有那么人满为患,宁堔在一楼大厅窗口进行简单登记过后,进电梯按下对应病房的楼层数字。

    相比普通病房,需要特殊护理的重症监护室更加显得格外冷清安静,病房外的走廊空无一人,脚步声一下下敲进耳中,频率似乎和心跳是相同的,尤为清晰突兀。

    监护室探望时间有限,宁堔推开病房的门,映入眼中的首先是各类仪器设备,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有节奏地滴答作响,仿佛在告诉每一个走进病房的人,病床上的患者身体机能和普通人一样,依旧维持着生命迹象。

    宁堔对着全身插满各种输液管以及呼吸机的人叫了声叶阿姨,走向病床旁的电视柜,将上面的透明玻璃材质的花瓶拿下来。

    又熟门熟路地将自己买的花束插进花瓶中,然后才重新回到病床前坐下。

    之前护士医生总告诉宁堔,家属可以和病人多说说话,植物人虽然不能动不能睁眼,但基本都留存了大脑意识,能准确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包括熟悉的亲属所传递的言语信息,病人也是听得到的。

    宁堔不知道医生说的情况可能性有多少,但每回来他都跟没长嘴似的,从进病房到离开,都遵循打死不说一句的原则,安安静静坐在病床前当个称职的陪护。

    “叶阿姨。”宁堔犹豫着开口,但很快又闭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病床上的叶秋梦看着十分削瘦,呼吸机罩着苍白没血色的脸,早已没有宁堔初见时那种生动与惊艳感。当然,一个几次三番在鬼门关游走的伤患,维持现在的状态已经算是奇迹,自然不能要求对方红光满面精神气充足。

    宁堔突然想,他是不是得向叶成学习,将要说的事先写在纸上带过来,否则也不至于关键时刻憋不出半句话。

    离开病房,宁堔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早,现在回去能赶在晚饭前做两套寒假试卷。

    寒假作业其实不算多,但宁堔还是决定尽早写完,剩余的时间拿来专心练习小提琴。

    自从第一次演出收到非常可观的演出费后,宁堔难得有了想为某件事去努力的干劲。

    小提琴练习得太过投入,手机设置静音放在客厅始终没管,宁堔察觉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时,外边天已经完全黑透。

    短暂思考过后,宁堔摁下拨打电话,响铃不到一秒对方很快接通。

    叶成打电话的目的很简单,一个是告诉宁堔别墅已经拍卖出去了,而且卖的很好,远高于市场价。那些钱除了能还清叶秋梦残余的那些债务,剩余的也足够支付未来几年的医院疗养费,总体来说是个好消息。

    另外就是问宁堔过年打算怎么安排,以及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见见之类的。

    叶成这种明显长辈关心晚辈的心思,让宁堔有些不习惯,没拒绝的太明显,绕开话题从头到尾敷衍着。

    叶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铁了心非得见宁堔,说是必须亲眼看到宁堔确实一个人过得不错才安心。

    没办法,宁堔只好答应。

    当天叶成穿得跟要见什么大客户一样,非常正式且隆重,而且还喷了香水,宁堔差点没认出来。

    果然平时再不着调的货色,只要肯花心思好好收拾,都能变得人模狗样。

    “比以前瘦了。”见着宁堔,叶成首先发表了自己的点评。

    宁堔试着嘴角朝上弯,没成功,于是放弃笑脸相迎,叫了声“叶成叔”算是问好。

    一句“叶成叔”哄得男人喜不自胜,忙招呼宁堔坐下,特意将菜谱挪到宁堔面前,让他想吃什么随便点。

    宁堔没怎么多想,对着菜谱认真研究着。

    吃饭途中,叶成明显有话要对宁堔说,东拉西扯起了几次头,全是些不知所云的废话,遮遮掩掩像藏着什么大机密。

    “之前见你一直戴着副眼镜,怎么没戴了?”男人突然问。

    宁堔喝了口汤,对上叶成诧异的视线:“镜框不小心摔坏了,没去配新的。”

    “是不是钱不够花?”

    “够花。”宁堔立马听懂叶成的意思,放下喝汤的勺子,“我眼睛本来就不近视,戴不戴都一样。”

    “哦,为了好看才戴的吧。”叶成点点头,自以为是觉得宁堔纯粹青春期爱臭美才戴的眼镜。

    宁堔应了一声,没反驳。

    “咳,那什么。”叶成清了清嗓子,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男式手提包,“这回叫你出来,不光是看你过得好不好,其实最主要是要把这张卡物归原主。”

    宁堔扫了眼叶成递给他的银行卡,卡号非常熟悉,正是叶秋梦出车祸后他给叶成的那张。

    当时卡里只有十几万,原本是让叶成拿着付叶秋梦手术期间的住院医疗费,没想到过去两个月不到,卡又回到他这了。

    宁堔放下筷子,眼神飘忽看着那张银行卡:“卡我没打算找你还,你还是收着吧,叶阿姨往后治疗住院什么的都得花钱。”

    叶成一听,说:“别墅卖了不少钱,不差这点,而且你交学费吃饭全是花销,手头没钱怎么能行。”

    “总之这卡我一分没动,里边呢,我还另外转了五十万进去。”叶成说着点了根烟,慢慢沉着语调,“你叶阿姨当初和你签的财产移交协议,确实是将别墅转给了你,现在别墅卖了钱,按道理也得分你一部分,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就五十万,多的我也给不了,听说私人医院医疗条件更好更先进,余下的钱等年后会用来转院治疗。”叶成将银行卡再次递到宁堔面前,起身准备结账走人。

    一桌子饭菜基本已经凉透,宁堔问:“你觉得叶阿姨还有醒来的可能,所以会一直坚持治疗是吗?”

    叶成笑起来:“我统共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不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说的什么混账话。”

    宁堔心想这种混账事你也没少干,笑了笑,拿起银行卡随手放进外套兜里。

    见宁堔收了卡,叶成顿时跟办完一桩大项目似的,整个身心都松快不少,笑出一脸眼纹:“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大年三十那天你要不忙,就上医院陪陪你叶阿姨,我到时候也会去,不管怎么说当一家人团聚过个年了,以前咱不也是年年这样过吗。”

    “好。”宁堔点头答应。

    出酒店大门后,宁堔还沉浸在叶成那句“一家人”里,毫无血缘关系的也算家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撑,揣着张大几十万存款的银行卡,随人流进了地铁站,宁堔一路上昏昏沉沉险些睡着。

    好不容易站在了小区电梯口前,宁堔满脑子只想赶紧回家洗澡睡觉,手机却不合时宜缓慢震动着。

    来电显示是串陌生数字,宁堔直接划开接听,顺便摁了电梯走进去。

    耳边静止了有半分钟,就在宁堔以为电梯里信号不好听不清楚时,对方终于舍得开口说话:“宁堔,我……我是爸爸啊。”

    拿手机的指尖陡然冰凉,顿在半空中,宁堔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宁景洪自顾自继续说着:“我想见一见你,可以吗?”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宁堔记得应该是很小的时候,也像这样寒冷的冬天,电视里大肆播报着一年中最冷的时期即将到来,提醒家家户户注意安全用电,避免电暖设备使用不当造成火灾意外。

    零下快十度的天气,亲妈林淑没日没夜奔波在外打零工,时常通宵加班好几个夜晚赶不回去。

    工作的地方不让带小孩,不到五岁的宁堔只能独自守在家。

    为避免发生坠楼意外,林淑离开家前都会将门窗反锁。

    小小的宁堔每天只能透过紧闭的门窗望向外面的世界,困了自己爬上床盖被子睡觉,渴了饿了也自己找东西吃,从不会哭哭闹闹。

    穷人家孩子懂事早,宁堔知道妈妈为了养活他,在外面正努力干活挣钱,他不能给妈妈增添麻烦。即使常常会因为一个人在家太害怕,而憋不住眼泪直打转。

    房子很小很黑,白天不开灯也是暗沉沉的,没有人和他说话。

    于是宁堔开始学着自己和自己聊天,有时候碰上心情好,能自言自语说上一整天。

    剩下能当成娱乐用来打发时间的,也只有看窗外飞来飞去的鸟,或是筒子楼底下匆匆经过的路人。

    但宁堔不觉得日子过得艰苦难过,有妈妈在,他就不是没人要野孩子,妈妈给了他一切温暖和爱护。

    宁堔期盼着有一天他长大,能挣钱了,妈妈再不用这么辛苦,说不定他们还能搬到更大更亮的大房子里住。

    林淑终究是没等到这一天。

    一个极阴冷的冬日清晨,因为身体上的劳累逼近极限,林淑撑不住晕倒在工厂车间。过了很久被工友发现,才打了120送往医院抢救。

    住进医院熬不到半个月,林淑再也没能睁开眼。

    之后宁堔的生活被彻底打乱。

    常常有人问宁堔,那你爸爸呢?你爸爸在哪里,爸爸为什么不来接你回家?

    宁堔总是摇摇头,说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现在所谓的父亲终于出现,并且反反复复出现,宁堔却再不想和对方有任何瓜葛,只当这人从未存在过。

    回到家宁堔先是脱掉外套洗了把脸清醒清醒。

    被一个电话打岔,这会完全没了困意,就是肚子依旧撑得难受。

    宁堔蹲身在客厅的电视柜下翻找,想着上回买的消食片好像是放这个抽屉,结果翻了半天毛都没翻到一根。

    算了,吃什么消食片,麻烦的很。

    宁堔眉头紧皱怎么也舒展不开,心底那股火气不上不下憋得他直反胃,干脆关掉抽屉回沙发闭眼躺着。

    突然什么心情都没了。

    不想写作业也懒得练琴,宁堔才发现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被影响。

    而这一切,不过因为宁景洪的一通电话。

    结果整夜就在沙发上度过,第二天醒来宁堔是被冻醒的。

    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除了一眼能判定骚扰电话的座机号,剩余是陆之衍三十分钟前打的。

    宁堔回拨过去等了很久没人接,于是放弃电话沟通,点开微信问陆之衍有什么事。

    陆之衍说过年期间可能就没空找宁堔了,要到开学再见。

    宁堔看到消息没多想,回了个好,然后退出微信,坐在沙发上缓神。

    缓到一半,宁堔想起昨天叶成给他的银行卡还放兜里,顺手拿出来搁眼睛前面看了看。只要他省着花,这些钱足够他读完高中,维持到大学毕业顺道再读个研应该也是绰绰有余。

    最后宁堔将卡收进房间最隐蔽的那层抽屉锁上,暂时不打算用卡里的钱。

    长这么大,经历了太多人为和非人为的意外,宁堔学得最多的教训就是,要时刻居安思危。

    银行卡里的钱,得用来以防万一。

    宁堔起身,白净好看的手指插入漆黑的发丝,半睁着眼胡乱抓了几下,穿好拖鞋一步三晃回房间,决定这几天将全部作业一次性搞定。

    —

    时间轮转飞快,电视新闻包括各路自媒体平台,围绕大年三十除夕夜的话题层出不穷,年味很足。

    出门逛一圈,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巨大的电子红灯笼,以及各种商场的新年促销活动广告。唯一与新年氛围格格不入的是,路上的行人车辆并不多,很难感受到一丝半点的热闹。

    越是发达的一线城市越是如此,人口流动太密集。从年初忙到年末好不容易能短暂歇口气,多数人会选择回家和亲友团聚,开开心心过个新年,愿意留在本市的很少。

    于是千万人口的城市嗖一下全空了。

    北风跟扇人巴掌似的呼呼刮,宁堔赶到医院时恰好临近傍晚。

    医院各处角落墙上,贴了不少寓意新年的福字吉祥话以及各种生肖挂饰等,让人看着眼前一亮。

    宁堔特意戴了条应景的黑红格子围巾,算增添点过年的喜庆。

    围巾是去年叶秋梦送给宁堔的新年礼物,宁堔从没戴过,今天算头一次。

    宁堔一直不爱在脖子上围东西,而且他查过围巾的价格,比一部手机价格的两倍还贵,导致他觉得与其戴脖子上不如放着当收藏品。

    叶成比宁堔更早到医院,宁堔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冲病床上的叶秋梦说新年快乐,照常将手里的花束装进床头的玻璃瓶。

    因为是除夕,医院破例延长了家属探视的时间,不时能听到其他病房传出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尤其过了八点,春晚时间刚到,外头开始有病人家属和护士打招呼问候新年好,一派和谐温馨。

    宁堔去个洗手间的工夫,回来手里多了好几个福袋,都是经过其他病房,被人强塞的。

    打开一看,福袋里装着过年常吃的糖果瓜子,正想问叶成吃不吃,就见男人提着一大包事先准备好的什么东西兴致勃勃走了出去。

    估计也是些吃吃喝喝之类的零食饮料。

    宁堔拨开一颗糖扔进嘴里,将其他没拆封的福袋放在叶秋梦病床前,听着病房内滴滴答答的医疗仪器声,和外头不时传来的新年祝福话,感觉正在过一个很特别的年。

    到点该回家时,宁堔拒绝了叶成开车送他的好意,自己在除夕的夜晚叫了辆出租车。

    将宁堔送到医院门口,叶成掏出个很厚实的红包塞给他,叮嘱路上注意安全,过年期间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坐上出租车,宁堔才打开关了一整天的手机。

    果不其然收到了很多新年祝福消息,附带一大片朋友圈的新动态,宁堔用手划拉很久不见底,粗略扫了几眼直接退出朋友圈。

    接着开始挨个回复微信消息。

    回的内容特别简单,无论是谁,统一只发“新年快乐”四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加,堪称中国式不走心之只走过程的社交模板。

    回复到一半,宁堔叹了口气,早知道不随便同意微信好友申请了,消息太多也烦。

    出租车经过江边,透过车窗,宁堔看到了很漂亮绚烂的巨大烟花。原本想拍下来,但车速太快,怎么拍像素都糊成一团,完全拍不出肉眼所见的那种惊艳感。

    真可惜,宁堔想。

    不然他这会也能发一条朋友圈动态凑凑热闹了。

    花了点时间回复完,宁堔重新点进朋友圈,翻到几个比较熟悉的人,顺手都给点了赞。

    大概是受气氛影响,向来不爱更新动态的班主任倪棠,破天荒发了张照片,配文:带着我家胖妞扭祝大家除夕快乐。

    宁堔继续往下翻着。

    果然,某个人确实没有任何动态。

    到了家,零点整钟声敲响,宁堔再次收到许多新年祝福的消息,骆尘菲首当其冲,几乎是掐着点准时发。

    发完还追问宁堔是不是第一个收到她的新年祝福。

    宁堔说是,小姑娘立马高兴的不行,扯了一大摞废话,表示非常期待开学,过年在家成天对着一帮亲戚太没劲了。

    —关教室里坐着上课不是更没劲?

    宁堔退出和骆尘菲的对话框,一眼看到陆之衍也给他发了新年祝福,附一个待领取的红包。

    宁堔领取了红包,红包金额显示88.88,又转手回了了个99.99。

    陆之衍:合着我这还白赚你11.11啊。

    宁堔笑笑:不用谢,新年快乐。

    乐队群每个人都给宁堔单独发了红包,意思宁堔是乐队成员中年龄最小的,还是未成年,收压岁钱理所应当。

    而某条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的无名大马路上,因为一句话说的不对,被亲爹在大年三十赶出家门的陆之衍,看到宁堔回的消息,捧着手机边冻得直哆嗦,边乐个不停。

    乐完陆之衍又开始发愁,出门太匆忙,不光穿衣服少了现在是身份证也没带,想找个星级酒店临时凑合一晚都成问题。

    能选择的似乎只有24小时营业的某K和某麦这种快餐店了,虽然不能躺着睡觉,起码有空调不用挨冻。

    真冷啊,陆之衍嘴里呵出一团白气,长腿蹦着用手搓了搓冷得完全没知觉的耳朵。

    整条街廖无人烟,除了电线杆子就剩一盏连一盏的巨大电子红灯笼照着,显得更加空空落落。

    去年过年也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年年都这样,陆之衍早习惯了。

    怎么跟他妈丧家之犬似的,叹了口气,陆之衍点开为数不多的微信好友,想说看能不能找谁收留他一晚。

    然后看到了亲爸陆正龚半分钟前发的消息,没有任何文字或,单单是一条转账。

    陆之盯着转账金额看了很久,嘴角撇出不屑,按下语音键说:“才六万?这点钱够干什么,想打发我也不能这么寒碜人吧。”

    语音成功让亲爸给他再次转款,这回金额比较大,有14万,微信单日转账限额20万。

    陆之衍收了钱,正准备假模假式给他爸回个讨喜的吉祥话,对方先他一步发了过来。

    打眼一瞅,陆之衍明白了,老东西是让他过年这几天都别回家,爱上哪去上哪去。

    无所谓,谁稀罕回那个破家,陆之衍绷着脸关掉微信,眼神出奇的冷静。

    如果不是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危险念头,正疯狂将他拽向不可控的边缘。

    陆之衍拨出一个号码,响了没多久很快被接通,语气稀松平常地说:“你现在能出来吗?我遇到点事,给我送张身份证就行。”

    “你发定位,我去找你。”

    无论是谁,深更半夜被叫出门,多少都会不爽,何况大过年的,谁不想高高兴兴和家人一块团聚。

    陆之衍这通电话却让对方明显感到惊喜,仿佛等了很久,一直盼着陆之衍联系他。

    —

    宁堔冲完澡裹着一身热气走出浴室。

    脑袋还在不断滴水,宁堔找出吹风机对准头顶胡乱瞎吹,嗡嗡的声响伴随热风轰的他头晕眼胀。

    头发差不多有七八分干,宁堔才拔掉吹风机插头,顶着一颗鸟窝头打算睡了。

    根据习俗,除夕当晚要通宵守岁,宁堔从三十层楼高的窗户往外看,果然不少人家里依然亮着灯。

    宁堔不讲究这些,直接关灯回房间躺下。

    闹腾了一晚上的朋友圈终于安静,最新一条动态还是半个小时前不知道谁发的,嗡嗡一声震动,宁堔眯起眼睛对准手机屏幕看。

    快三点了,骆尘菲竟然还没睡,再次给宁堔发了条微信。

    微信内容是:学校里有我天天想见的人,当然不会没劲呀。

    什么意思?宁堔没看懂,也分析不出小姑娘的心思,干脆直接不回了。

    朋友圈又出现了小红点,宁堔困得迷迷糊糊点进去想看是谁发的,而看清楚头像和微信备注名后,宁堔突然彻底不困了。

    发动态的不是别人,是消失了很久的沈默。

    照片里的沈默穿着一身全黑的滑雪服,脸上戴着遮住整个上半部分脸的滑雪镜,手拿滑雪手杖,自上而下对着镜头,长腿笔直站立在雪地,嘴角有漫不经心的弧度。

    照片拍得非常帅也非常专业,一眼惊艳的好看。

    再看下面定位,是国外某个知名的大型滑雪场,原来沈默出国过年了,难怪会消失这么久。

    有些人从出生就住在罗马,生活自然要比普通大众精彩丰富得多。

    宁堔关掉手机没再看。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开学第一周,头两件大事就是调座位以及换宿舍。

    倪棠按照上学期承诺的,让班里的学生根据期末名次优先选座,并强调除特殊情况,不能对座位有任何不满。

    宁堔作为期末总分年级第一名,首先进教室选,他目标明确,没怎么犹豫地走向教室最后一组中间挨着过道的座位。

    离他原先第一组靠教室后门的位置十万八千里,中间隔着两大组遥遥相望。

    一般来说,没人乐意选最后一组,地理位置太偏,离教室门又远。碰上大太阳天气,如果不拉紧窗帘,还会因为反光看不清黑板以及PPT投影仪上的字,非常受影响。

    宁堔的选择让三班学生感到十分困惑,有人察觉不对劲,问:“宁堔怎么坐最后一组了,他不和沈默同桌了吗?”

    “不会吧,他们关系那么好,肯定得坐一块儿啊。”

    倪棠站在讲台冲门口排队等着挑座位的学生喊:“都别吵了,赶紧下一个,速度!”

    倪棠刚吼完,穿着一身校服的沈默低调从人堆里走出来,期末他考了第二,离第一的宁堔相差不过几分。

    沈默目标比宁堔更明确,在身后一群密集视线注视中,进教室,左拐第一组,慢慢走到最后,然后站定,长腿跨向椅子,坐下。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压根不像挑座位,只是正常进教室上课。

    毕竟沈默懒得挑,原封不动照样坐在上学期老位置。

    过程中沈默一个余光都没朝最后那组的宁堔看。

    教室里,优先挑完的两个人安静坐在各自座位,与之相反的是,走廊外学生们吵吵嚷嚷简直热血沸腾。

    就因为沈默宁堔没做同桌这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

    后面每个轮到的学生,进教室无不例外首先打量宁堔和沈默,平复完内心的诧异,再开始挑座位。

    以至于三班学生忘了他们最该吃惊的,其实是宁堔再次总分超过沈默,一跃而上拿到年级第一,成了班里名次进步最快的一个。

    宋羽扬看好戏又很无奈地啧了两声,和邢舟感叹:“真是群无知又天真的少年,估计没想过沈默和宁堔会有闹翻脸的一天。”

    邢舟:“因为正常情况下,咱们学校不会有人和沈默闹翻,又不是吃饱了撑着非给自己招惹不痛快。”

    “所以宁堔很牛逼。”宋羽扬开玩笑点评。

    座位的事三班学生新鲜了几天,到后面基本没人再讨论,学校生活照常日复一日过着,每天上课下课各种作业考试,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

    枯燥而充实。

    新学期过去大半个月,某天倪棠将宁堔叫到办公室,挺高兴地告诉他奖学金的名单已经出来了,名单上有宁堔名字。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宁堔当天心情变得明朗不少。

    谁知好心情没维持到下午课上完,宁堔收到叶成发来的消息,说叶秋梦在私人医院原本好好的,早上突然情况恶化到现在身体个别部位没法正常供氧。

    宁堔看完消息在座位静止了几秒,然后猛地站起来冲出教室。

    同桌的男生被吓一激灵,提高声音问:“宁堔你去哪,剩不到五分钟上课了!”

    趁着下课在外头放风晒太阳的学生,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回自己班级教室,并且你推我搡全凑成堆,险些造成交通堵塞。

    宁堔脚步没有半会停顿,逆着人群,精准绕开那些挡路的学生,直奔楼梯口。

    上楼下楼的学生也挺多,迎面并排有三个身影正打算上二楼教室,宁堔低着头眼没抬,贴着墙从他们身侧迅速穿插,转眼人已经到楼底下往行政楼方向跑了起来。

    “等会,刚才是个什么玩意从我跟前蹿过去,耗子?”宋羽扬站在楼梯台阶大呼小叫起来,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邢舟嘲笑他:“逗不逗,你见过人那么高的耗子?得成精了吧。”

    “所以刚才谁啊,跑太快了没看清,但瞅着挺眼熟。”宋羽扬收起惊讶。

    “我也没看清。”邢舟摇头。

    “是宁堔。”

    宋羽扬看向一旁的沈默:“你看清了?”

    “差不多,反正是他。”沈默说。

    “挺厉害,光凭人影就能认出宁堔。”宋羽扬没头没脑佩服着。

    沈默手垂在身侧,拎着瓶没拧开盖的水,慢悠悠朝宋羽扬看过去。

    宋羽扬:“怎么,我又说错话了?”

    沈默不理他。

    三个人回到教室坐好后,宋羽扬不死心继续问:“都上课了宁堔他是打算去哪,太奇怪了吧。”

    “可能是家里有急事。”邢舟说。

    宋羽扬:“这么急?”

    “是啊,非常急。”邢舟学着宋羽扬说些废话连篇,然后把自己逗笑了。

    求知欲旺盛的宋羽扬转身看向后座的沈默,现眼包似的开口问:“默哥哥,你知道吗?”

    “别叫的这么腻歪。”沈默想了想说,“估计是因为他养母。”

    “很有可能,不过你怎么知道?”宋羽扬问。

    沈默低头翻开书:“猜的。”

    邢舟打断道:“你直接问陆之衍不就行了,他现在和宁堔的关系可比我们要好。”

    “我倒是想。”宋羽扬语气没那么活力十足,恹恹地说,“从开学就没见过他人,去他们班打听,说是陆之衍开学报道来了之后,一直请假到现在,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也不知道玩哪门子失踪。”

    宋羽扬看向邢舟:“我准备周末去陆之衍家看看,你陪我一块儿吧。”

    “算了,我不太想掺和。”邢舟笑着说。

    宋羽扬嘁了一声,转身想邀请另一个人,结果看到沈默已经趴桌上睡了,用行动表明这种无聊的事他绝对不会跟着。

    “行行行,都不去我自己去。”宋羽扬也学着往桌上趴,内心十分郁闷。

    —

    宁堔赶到后转了很久才找到叶成给他的私人医院地址,从大门到门诊大楼再到住院部,无不透着奢侈豪华,整座医院内外装修的跟欧洲皇帝宫殿一样,宁堔怀疑叶成上哪来的钱给叶秋梦住这种高级疗养院。

    不过现在没空思考这些虚头巴脑的,宁堔更关心的是叶秋梦到底怎么样了。

    才刚过三月,温度有了回暖的迹象,一路上太着急,宁堔额前硬生生折腾出了一层热汗,见到叶成后更是劈头便问:“叶阿姨她……”

    半句话没说完,宁堔胸腔的气有点喘不匀,站在原地顺了半天才下去。

    “没事了,怪我太紧张,听到消息没多想直接告诉了你,人现在已经转普通病房无大碍,你放心吧。”见宁堔急赤白脸眉头拧成一团,叶成顿时感到挺愧疚,“是不是耽误你上课了。”

    宁堔咳了几声,摆手说:“我去看看叶阿姨。”

    “好我带你去病房,就在那边。”叶成说着指了个方向,然后很是感慨,“你叶阿姨要是知道你为她担心成这样,肯定特别高兴,她最希望的就是你能把她当成真正的家人。”

    宁堔步子一停,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其实没到那种层面,他不过是寻常关心,不至于直接就到家人了。

    “你看看你,铁定跑着来的,衣服领子都乱了,其实没必要这么急嘛。”叶成笑着拍了拍宁堔的肩膀。

    宁堔在心底叹出口气,突然不想做多余的辩解了。

    确定叶秋梦没事后,宁堔又马不停蹄回学校赶着上第二节晚自习,站在教室门口打完报告回座位坐下瞬间,宁堔全身跟虚脱一样,整个人累得精神恍惚。

    直到晚自习下课铃敲响,宁堔被同桌的人给推醒后,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睡着,并且睡了长达两节晚自习。

    同桌的男生告诉他,睡着这段时间,有个高一女生进教室来找他。

    因为宁堔睡得挺香,看了一会就走了,没说什么别的。

    宁堔不用脑子思考都能猜到是骆尘菲。

    回宿舍后,宁堔赶在熄灯前去洗漱,完事再回宿舍发现门不知道怎么就从里面反锁了。

    宁堔只好用一手拿着毛巾牙刷,腾出另一只手敲门。

    给他开门的是宿舍个儿最矮的,宁堔每回和他面对面说话,都得稍微低点头。

    新学期宿舍按照班级重新排列分配,开学不到一个月,宁堔和新舍友不算特别熟,关系仅仅止步于在宿舍聊聊天,离开宿舍范围基本就没交集了。

    “谁把门关上的,不是说了熄灯前都别锁门吗?人没到齐锁个锤子啊。”矮个儿舍友嘟嘟囔囔抱怨着。

    “抱歉抱歉,没注意宁堔你出去了,我以为都在里头呢。”另外一个躺床上的舍友伸出脑袋冲宁堔解释。

    宁堔不在意地点点头,拿起正滴水的毛巾去往阳台,打算挂着晾干。

    没成想还有个舍友正躲在阳台和女朋友偷偷语音,这会刚结束打算进宿舍睡觉。见到迎面而来的宁堔,舍友握着手机表情古怪偏开头,故意装没看到宁堔。

    这男生叫肖丰,三个舍友中,宁堔和他话说得最少。

    不过宁堔觉得本来关系不熟,对方懒得搭理自己也正常。

    挂好毛巾,宁堔带着一脸困意重新回到宿舍,坐在自己床位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看时间,离熄灯还有十来分钟。

    一时间,趁着这点空隙,所有人都在玩手机刷刷视频什么的,小小的四人间宿舍陷入一片安静。

    向来对视线敏感的宁堔,忽然间觉得三个舍友有谁正看着他,感觉还特别强烈。

    等了会,宁堔干脆直接转头查找目光来源。

    而盯着宁堔的嫌疑人没反应及时,正正和宁堔四目相望,下一秒,舍友整张脸肉眼可见红成一片,并且迅速起身打算爬上床掩饰尴尬。

    宁堔一愣,看不懂这是怎么个意思。

    接着听到矮个舍友冲红了脸的男生喊:“哎肖丰你脸怎么红成天这样,是不是偷摸看小黄片呢,有女朋友还整这出,不地道啊!”

    “放你的屁,学校这破网速要能下小黄片我认你当爹行不行。”肖丰没好气地说,余光转向宁堔,不到一秒又转开了。

    矮个舍友说:“那你脸红个泡泡茶壶。”

    一直躺上头的舍友冷不丁说了句:“看宁堔看的吧。”

    置身事外没打算参与聊天的宁堔眼皮缓慢一抬:“嗯?我吗?”

    怎么又扯上他了?

    “妈的我装不下去了,那什么宁堔,你听我说,就我真对男的不感兴趣,而且我是有女朋友的,我特别喜欢她,你懂我意思吧?”肖丰眼神无比坚毅且刚正不阿,恨不得抛头颅洒热血来证明自己没瞎说。

    “哦,能理解。”宁堔被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给绕的有些糊涂,但还是点点头。

    旁边的矮个舍友笑了两声。

    肖丰拉着椅子坐宁堔对面,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出于礼貌教养,宁堔搁下手机,转了个方向看他。

    肖丰说:“我这人性格比较直,说话也直,包括性取向更是铁直,总之哪哪都直。”

    宁堔:“……”这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接。

    “念绕口令呢,放屁也不放个响点的。”矮个舍友吐槽。

    “滚,你别插嘴行不行?”

    “行呗,你们聊我睡了。”

    说是睡觉,爬上床架子后矮个舍友还是伸出脑袋津津有味看着他们。

    “说实话啊宁堔,我其实挺怕你的,也有点不敢和你说话。”

    “我是长得很可怕还是怎么着?”宁堔问,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看人时眼神会显得凶,没那么有亲和力。

    “不是,是你太好看了。”肖丰严肃地说,“所以我每次看你脸就会红。”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吧!

    宁堔无话可说:“哦。”

    “快,内个谁,省掉前戏,直接快进到表白。”躺床上的两个舍友快笑的快疯,如果不是顾忌着宿管,这会应该已经开始捶床了。

    “行,我知道了,你要不早点睡吧。”宁堔不想继续聊,再聊上头两个舍友估计得笑得把宿管招来。

    肖丰以为宁堔理解他了,松了口气脸也不红了,笑着说:“好,那晚安。”

    完事爬上床,捧着手机继续和女朋友亲亲我我么么哒去了。

    熄灯后,宁堔躺在宿舍床上思考,他到底是什么运气,遇上的舍友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之前的舍友呼噜磨牙附带说梦话,让他感觉自己成天睡在工地,现在这三个倒不存在打呼噜磨牙,但也挺一言难尽。

    对比下来,还是刚转入附中那会,和沈默一个宿舍时比较省心踏实。

    气温一天天上升,转眼到期中考试。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倪棠早早守在教室,预备用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的教育方针,提醒学生们再不抓紧复习,期中甭想顺利混过去。

    敲打过了头,教室里没人敢说话,气氛十分压抑。

    倪棠见状,面色一转,笑眯眯说:“我答应你们,只要期中成绩平均分能进年级前三,就向学校申请全班旅游。怎么样,这奖励还不错吧。”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都是空话。”一大组后排传出不和谐的反驳。

    “就是,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信!”宋羽扬附和沈默。

    倪棠看向沈默,感到很稀奇:“这么说沈默你很想去旅游,你不是最不爱参加班级活动吗,转性了?”

    沈默:“以前是以前,现在还行。”

    “倪总,真能全班旅游啊?”班里其他学生开始躁动不安,纷纷加入讨论中。

    倪棠:“真啊,特别真。”

    “可别再忽悠了。”

    “骗人是小狗!”

    “不骗人,我给你们做保证行了吧。”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质疑,让倪棠哭笑不得。

    宁堔同桌的男生原本想问他有没有把握考个全科满分,给班级旅游增加点希望,谁知转头发现人正趴那睡,而且看样子是睡着很久了。

    “我去,宁堔上午就没见醒过,怎么还睡呢。”同桌感到非常神奇。

    后座女生笑笑说:“天天睡觉还不是轻轻松松超过沈默拿年级第一,别吵醒他让他睡吧。”

    “也是。”同桌觉得很有道理。

    宁堔因为乐队演出,周末连续两天没怎么睡好觉,睁眼闭眼全是吉他鼓点和人群欢呼声,属于强撑着精力来教室上课,再利用下课自习这些没老师管的时间拼命补瞌睡。

    结果补觉补太狠,直到期中成绩出来,宁堔才听说有班级旅游这个事。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转眼就到五一,长假放完,渐渐入了夏。

    地铁大街随处能见着穿短袖短裤的,也有部分人,依旧长衣长袖将自己裹得无比严实,像过两种季节。

    在校学生自然不需要面临穿衣选择困难症,春夏秋冬四级分别有不同的校服,热了穿短袖,冷了再将校服外套给套上。

    校园内全是蓝白相间的身影,洋溢着很浓的青春少年感。

    “哎呀学长,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嘛,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校门外的便利店,穿校服短袖的女生垂头丧气趴在小桌边缘,细细白白的手腕不断小弧度抬高又落下,看起来非常苦恼。

    “怎么帮?你这个事太复杂,我也没辙。”宋羽扬拒绝得理直气壮,毫不照顾女生的感受。

    骆尘菲眼睛眨了眨,小可怜儿似的:“难道你们忍心看着我痛苦难过,一蹶不振再一病不起吗?真的忍心吗?”

    “什么病?”邢舟笑着问。

    “相—思—病。”骆尘菲小声说。

    宋羽扬乐了:“那太忍心了,我还没听过这种病,你赶紧病一下让我涨涨见识。”

    “坏人。”骆尘菲感到愤怒。

    邢舟也跟着笑,笑完开始装大尾巴狼对宋羽扬说:“你别逗她了,等会哭了还得哄。”

    骆尘菲一听,觉得有希望,支起巴掌大的小脸认真看他们讨论。

    “要我看啊,追宁堔根本不需要技巧,他又不像陆之衍心眼多,搞弯弯绕绕肯定不行。”宋羽扬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

    邢舟喝了口骆尘菲请客的饮料,赞同宋羽扬:“宁堔确实在这方面比较迟钝。”

    宋羽扬胳膊往桌面一放,拿出毕生智慧认真道:“光暗示太傻逼了,暗示个八百回他都不一定能懂你意思,纯纯浪费时间。”

    “眼瞅着要升高三,到那会都备战高考了,谁有闲工夫搭理你,时间宝贵啊妹妹,还跟这磨磨唧唧不去表白,想啥呢。”

    骆尘菲恍然大悟:“学长你说的好有道理!”

    “是吧。”宋羽扬一脸得意看向邢舟。

    邢舟低头光喝饮料不说话。

    “我懂了,谢谢学长!”骆尘菲眼睛闪着光芒,跟突然想通了似的。

    宋羽扬:“懂就行,接下来你可以准备准备告白的事……”

    “我决定不表白了。”骆尘菲说。

    “啥?合着我刚才都白给你扯那么些话。”宋羽扬很震惊。

    骆尘菲重复着说:“反正我不去表白。”

    “我靠!”这回换宋羽扬感到愤怒。

    “哎,你淡定点。”邢舟忍着笑,拍拍宋羽扬肩膀让他别太激动。

    “为什么!”宋羽扬吼,引得便利店收银员都朝他们看着。

    骆尘菲:“就像学长你说的,宁堔马上要高考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让宁堔分心,多不合适。”

    “你还真会替他着想啊。”宋羽扬面无表情说。

    骆尘菲嬉皮笑脸着:“不过还是谢谢学长,幸亏你提醒了我。”

    “哦,不客气。”宋羽扬冷冷回应。

    回教室后,邢舟将便利店宋羽扬和骆尘菲的对话一五一十给沈默复述,沈默听完笑了笑:“追喜欢的人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哪能这么随便上去就告白,宋羽扬你脑子呢?”

    “别管我,我现在想把脑子摘掉。”宋羽扬垂头丧气扒着走廊栏杆。

    邢舟:“只能说骆尘菲从一开始就问错了人。”

    宋羽扬没听懂:“什么意思?”

    “咱们中追宁堔最有经验的是谁?”

    “必须是沈默。”宋羽扬想也没想回答。

    “你们要是让她来问我。”沈默说,“明天就别想站着进教室。”

    面对沈默的恐吓,邢舟没当回事:“说起来你追过吗?感觉你们在一起就挺稀里糊涂的。”

    “不记得了。”

    楼梯口传出说话和走路声,动静很轻,不仔细听基本注意到不到有人正上楼。

    沈默视线往楼梯方向偏转,没再和他们瞎扯淡,从后门走进教室。

    刚坐上座位,隔着过道有人叫他名字,沈默看过去。

    “沈默,谢谢你借试卷给我,答案我都对完了,现在还你。”

    “没事,不用谢。”沈默接过小圆脸递出的试卷扔在桌上。

    阮珂笑笑,偷偷又看了看沈默的侧脸,转头继续和同桌女生说话,脸颊跟发高烧一样慢慢窜红。

    开学排座位那天,她特意选了离沈默近的这组,现在只要稍微转一下头,就能将沈默上课下课时的样子全收进眼里。

    暗恋像低入尘埃的种子,越是不见天光,越让人割舍不开,表面还得装出若无其事。

    教室门口的说话声很大,吵闹中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同桌的女生立马拽住她的手:“看宁堔。”

    “是啊,是宁堔。”阮珂眼神黯了黯,又笑着问,“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你激动什么?”

    “没,我觉得吧,宁堔他不戴眼镜后真的像变了个人,不单五官好看了,性格也不一样。”

    “有吗?我觉得都一样呀。”

    “有的有的,我现在都不敢和宁堔说话,愁死人。”

    她们这边座位说话的声音挺大,基本不聋都能听见,但阮珂注意到,宁堔进教室后,沈默没有一次抬过头,更不往宁堔那一组看。

    可以说忽视得十分彻底。

    她猜想这俩人可能是真的发生了点什么。

    陆之衍是和宁堔一块从食堂回来的,在走廊就被宋羽扬给扣住。

    “哪来的奶茶?”宋羽扬问。

    “哦这个啊。”陆之衍边嚼着嘴里的珍珠粒,说,“女生请客的。”

    宋羽扬一脸不信:“谁这么眼瞎,请你喝奶茶。”

    陆之衍牙齿咬着吸管,笑得十分狡诈:“其实是单独请宁堔的,宁堔不喝给我了,我算沾光。”

    “我就知道。”宋羽扬心里平衡了不少。

    邢舟在旁边说:“你不能因为自己从没被女生请客过,就不许人家被请吧。”

    陆之衍转而站到邢舟身后,举着奶茶同仇敌忾:“是啊,宋宋你也太小心眼了。”

    “滚。”宋羽扬被陆之衍的幼稚行为逗笑。

    陆之衍是在期中前一周回的学校,消失了很久的人给出的解释是,天儿太冷不想出门,所以和班主任请了长假。现在暖和了,才回学校继续上课。

    如此炸裂的理由让宋羽扬震惊不已,包括沈默听完也说很佩服陆之衍,可以活得这么我行我素。

    “陆之衍真是个少爷,谁都比不上他娇气。”宋羽扬感到很鄙视。

    猛然间又想起这位娇气包少爷,寒假期间差点将一个成年男人给揍毁容,觉得自己还是小看陆之衍了。

    —

    日子往前奔走不停,再回过神来,已然步入了真正的夏天。

    操场上男生们你追我赶比赛谁投的三分球最多,教学楼班级外的学生嬉闹打骂,老师一遍又一遍敲打/黑板,叮嘱学生别睡觉开小差。

    所有和声音相关的,均被沉寂一整个冬天的蝉鸣取代。

    太阳实在毒的不行,跑了几圈操场后,老师开始吹哨让学生排队进室内体育馆自由活动。

    宁堔站在队伍后排,扯着校服袖子擦了把额前的汗,有男生趁老师没注意,拍了下宁堔的肩膀,问他一会去不去买水喝。

    宁堔摇摇头。

    “那等会我给你带一瓶吧,你喝啥?”

    “就普通矿泉水,谢谢。”宁堔说。

    男生龇着大白牙比了个0K手势,结果手势没比完,另一个男生趁机说:“哥帮我也带一瓶呗。”

    “我也要我也要,求求你啦。”

    “我喝脉动!”

    “你们自己去买!当我送外卖的啊。”

    “给我带嘛,哥哥~”

    “好恶心啊你,不带。”

    这帮人疯起来没底线,什么话都能往外蹦,宁堔看着他们一路叫哥哥叫到了体育馆,最后男生被缠的没辙才答应给他们带。

    说是自由活动,其实也没那么自由,一般两种选择,女生羽毛球男生篮球,或者对调。

    室内有空调,宁堔待了会很快觉得不太热了。

    正常体育课都是两三个班一起上,体育馆不光只是三班学生在,还有其他班级的。

    所以盯着宁堔看的视线非常多。

    宁堔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着当观众,看底下的学生打球。

    这个过程,宁堔脸始终朝着右边的篮球架,没怎么往左边偏过。

    左边方向坐着的,是沈默和宋羽扬邢舟,宁堔进来就看到了。

    应该说想忽略也难,这三个人存在感太过强烈。

    有时候宁堔自己也很恍惚,之所以和沈默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是因为他一直刻意躲着沈默,还是沈默也在躲他的缘故。

    又或者说,他们是互相逃避。

    “宁堔!”有谁在那吼。

    宁堔走着神,没注意脑袋就往左偏了过去,转着目光找叫他名字的人。但宁堔没想到的是,左边观众台坐着的沈默,不知怎么也抬了头。

    隔着十来排座位,两道目光猝不及防撞在一起,沈默在看他。

    当然,也是因为他同样看着沈默,才会知道沈默看他。

    沈默旁边宋羽扬邢舟的位置是空的,不知道去了哪,附近的座椅范围,就剩沈默。

    宁堔叹了口气,发现想假装是看别人都不行,因为根本没别人。

    沈默应该是愣了一下,很快地收回目光,然后起身目不斜视走下观看台,直接从体育馆侧门出去了。

    沈默一走,篮球架附近坐着休息的女生立马失望的不行。

    “沈默怎么走了啊,我还说想多欣赏会儿咱们附中校草。”

    “看宁堔吧,宁堔还在。”

    “宁堔,这儿呢,看我!”刚才吼他名字的声音又开始吼。

    这回宁堔一眼发现目标,小卷毛陈司礼以及他的固定搭档,那位比游戏NPC还不起眼的年级老大王超,正站在右边方向的篮球架下。

    小卷毛举着颗篮球喊:“下来打球啊!”

    “不打。”宁堔说,他没想到高一的体育课会混着高二上。

    陈司礼觉得很失望:“以前明明经常打球,怎么这学期开始就打不了呢。”

    “你继续吧,我歇会。”王超一把摘下护腕,擦了擦脖子的汗,打算上台子坐着。

    “我也歇。”陈司礼将球扔给其他人,忙追上去。

    坐了一会陈司礼问:“对了你上午怎么没来教室,我去你班上他们说你请假。”

    王超:“我妈早上犯病了,闹着要跳楼。”

    小卷毛一脸懵,问:“为什么要跳楼,是和你爸吵架了?”

    “不是。”王超淡淡说,“她梦到我哥在顶楼天台,非得上去找,拦都拦不住。”

    “你亲哥啊?”陈司礼又问。

    “嗯,死了有四五年,在学校和人打架被砍死的。”王超说完,不知道想起什么,偏头看着某个方向。

    坐在那的宁堔,手里拿着瓶水,正被几个同班男生围在中间说话。

    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高中生,没有半点初中时期问题少年的痕迹。

    王超眼神冷下去不少:“我哥他是死有余辜,也就我妈拿他当个宝,闹得一家不能安宁。”

    “我希望她早点死。”

    “是吗。”陈司礼被王超眼神里截然不同的阴鸷给吓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毕竟人家的家事,外人很难插手,只是他想象不出,到底什么样家庭长大的人,才会说出亲哥该死,亲妈更该死的话。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夏季天黑的比较晚,给人一种白日很漫长,怎么也过不完的错觉。

    沈默从沙发睁开眼,感觉右手没什么知觉,转头看才知道是胳膊垂在地毯上,肌肉血液不循环,造成僵硬不适。

    落地窗外的草坪灯已经亮起,算一算下午到现在,应该睡了快四个小时。

    往常再困,他也不可能睡超过三小时的午觉。

    或许是别墅太安静了。

    这么大个房子,一个人住,除了空,更多是总分不清白天黑夜,时间似乎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

    睡之前天是亮的,醒来天空依旧没完全黑透,日子过得非常错乱。

    手机搁在二楼房间,沈默懒得去拿,而是起来先接了杯水喝。

    开着冷气睡这么久,他快渴疯了。

    然后是上楼冲澡,再叫钟点工来别墅清洁打扫卫生,顺便做一顿晚饭。

    等这些结束,外边终于看着是完全天黑了。

    晚饭也是自己一个人吃,餐桌上满满的饭菜,别说吃完,吃一半就能给人撑傻。余下的剩菜剩汤,要么放冰箱,要么倒掉。

    倒掉太浪费,还是放冰箱吧,沈默想,虽然这些剩菜他不一定会吃。

    收拾完餐桌,沈默在餐厅坐了一会,什么也不干,只是坐着,脸冲自己的影子出神。

    夜晚还很长,找事情打发也打发不掉,不如坐着发发呆。

    沈默靠回餐桌椅上,有种灵魂被抽走的深深无力。

    放暑假第一天,沈默搬进了别墅,暑假过去不到两个星期,他已经快受不了这种生活。

    沈默突然很想问问宁堔,当初是怎么连续三年不出门不和人沟通,将自己封锁在叶秋梦这栋别墅度过一天又一天。

    不想了,沈默站起身,准备上楼回房间,现在宁堔和他毫无瓜葛,想再多又有什么用。

    没用的。

    无不无聊,也都是这么过。

    —

    在附中,所有即将升高三的学生都得提前二十天回学校报道,然后正式上课。

    换句话说,他们的暑假假期比高一高二要少二十天,而这个时候恰巧又是夏日最炎热的。

    来自高考这座大山的压力,无形间提前给到了全体准高三学生们。

    宁堔作为高二连续两次期末拿年级第一的学生,自然被各科老师给予了很高的期望,剩余也被给予期望的,是仅落后宁堔几分之差的沈默。

    暑假上课这段时间,两个人被同时叫去谈话的次数增加不少。

    面对自己班一众任科老师的严刑拷问,他们的态度几乎是达到了不谋而合,诚恳但十分不走心。

    老师提的问题往往非常刁钻:“说说看,对方有什么值得学习的优点,或者说同在一个班级这么久,关于学习这块,各自的缺点也可以提出来,彼此帮助指正。毕竟现在班上学生里,唯独你俩能甩开重点班那些优等生二三十来分,所以老师特别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宁堔反应很迅速,不打草稿张嘴开始瞎掰:“嗯,其实我觉得沈默他学习天赋特别高,做题思路也比一般人清晰明了,包括效率和准确率,都是值得我向他学习的。因为目前来说,我做题没他做的快。”

    沈默余光偏向宁堔,但没真正朝他看,想了想说:“宁堔身上也有很多优点值得我学习。”

    “比如呢?”老师问。

    沈默:“上课认真,书本上的笔记做的勤,不会因为一时的成绩而放纵自我,学习态度非常好。”

    “诶对,沈默你能发现这点就很不错,学习态度你确实得向宁堔看齐,上课就是得认真。”老师很满意地赞赏道。

    “嗯,我会的。”沈默点点头。

    宁堔嘴角抽了抽,转开脸看着别处。

    “好了,优点说完了,再说说各自的缺点吧。”

    “他没有缺点。”

    “他没有缺点。”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不再吭声,像突然哑巴了。

    宁堔实在扛不住这种尴尬又莫名其妙的气氛,忙说:“老师,我今天的课后练习还没写,而且很多笔记要预习背诵,任务挺重的,有什么谈话能不能等下次再说?”

    “哦,行,那宁堔你先回教室,沈默……”

    “我也有事。”沈默一句话直接掐断中年男老师剩余的絮絮叨叨。

    男老师大手一摆,终于肯放他们走了。

    围观全程的三班英语老师目送俩人离开后,捧着水杯凑近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专注准备新学期课件教案工作的倪棠。

    “倪老师,我发现咱们班的年级第一第二还真是不错哈。”

    倪棠眼皮都不带眨地说:“废话,能拿年级第一第二,当然不错。”

    “我不是指成绩,你刚才没看到吗?沈默宁堔往那并排一戳,哎哟,真是太像电影偶像剧了里的青春少年,给我都看愣了。”英语老师说着有些难以掩饰地激动。

    倪棠:“我以为你有什么大发现,就这啊,这话你当着我面随便说,但别让其他老师听见,否则又该投诉你鼓动学生早恋了。”

    “投诉就投诉,我读高中那会,班里要是有两个这么好看的男生,我也早恋。”英语老师白眼一翻。

    倪棠笑笑没接茬,英语老师年龄小,过实习期不到两年,而且去年刚结婚,所以有些小孩子性情,她早习惯了。

    英语老师又问:“你班上的旅游申请批下来了吗?什么时候去啊,到时候能不能让我也跟着?”

    “可以啊,教师名额加上我一共有四个,其他几科老师都不怎么愿意去,怕学生太闹腾不省心。我正愁找不着人凑数,你要是愿意来那最好。”

    “公费出去玩我肯定愿意,什么时候?”英语老师笑起来。

    倪棠从她堆积成山的办公桌抽出一张A4纸,递向英语老师:“你自己看,就新学期运动会那三天,毕业班运动会不能参加,刚好可以用来带这帮学生出去旅游。”

    没过几天,班级集体旅游的消息在教室传开,学生们的兴奋程度不亚于去年运动会比赛拿到名次。

    旅游地点依山傍海,既能到海边拍照游泳,也能组织学生登上山顶看日出,海陆兼顾,非常适合学生集体出游。

    加上避开了暑假这种旅游旺季,酒店房间的预订也变得容易许多,越发是两全其美。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班里个别学生的家长可能会不同意自家孩子在备战高考的重要时刻,浪费三天时间跟着班级出去旅游。

    考虑到这点,也避免遭到家长们秋后算账或者集体投诉,倪棠提前拟了份关于这次班级旅游的家长意向表决书。

    由学生带回去给家长签字,填写同意与不同意,要是不同意比例超过半数,倪棠便只能取消旅游,再想个其他办法来补偿学生。

    意向表决书发下去的当周,倪棠失眠了。还梦到学生家长找上门,指着鼻子骂她身为班主任不务正业不关心学生成绩,高三了竟然想着带学生集体出游,简直混账。

    周一的早自习时间,倪棠吩咐班长姚乐将意向表决书收上来,自己则躲在办公室默默祈祷别出差池。

    她已经做好了一半家长不同意出游的最坏打算。

    结果意外发生了,应该说统计完所有的表决书数据后,倪棠头一次相信,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奇迹。

    全班五十四人,不同意出游的家长人数为零,其余则五十四票全票同意。

    倪棠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统计结果,慢慢呆住了。

    有的家长甚至郑重其事在表决书下的空白处写着,他们也是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非常清楚十几岁这个年龄段构建起的友谊有多么珍贵,高中只剩下一年时间相处,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集体出游。

    因为高考一旦结束,好似种子撒入人海,每个人选择不同的志愿,天南海北地奔赴不同城市学习生活。到那时再想聚齐一个班级全部学生,概率几乎等于零。

    所以家长都希望孩子能珍惜这次出游,给十几岁的青春多增添一笔精彩难忘的回忆,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和后悔。

    更重要的是,倪棠是学生眼里的好班主任,家长们愿意相信她。

    “倪老师发什么愣呢,等会不是有你的课吗?”

    “啊?”倪棠抬起头,像是没转神。

    进来的男老师一看,笑着调侃:“怎么眼眶还红了,是不是昨晚熬夜批试卷呢。”

    倪棠忙低下头整理情绪,接着起身拿起备好课的教案袋,清了清嗓子:“没,我就是觉得,我班里的学生和家长怎么都这么可爱。”

    “啊?”男老师露出和刚才倪棠一样愣神的表情,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倪棠哈哈一笑,跟刮风似的直奔自己的高三三班。

    —

    全班出游当天,三班学生跟打了兴奋剂,比放长假还激动。

    集合期间,无论男生女生,都提着或大或小的行李箱背包,几个人围成一堆边等巴士边聊着天。

    “我们宿舍那个傻逼,凌晨三点起来开灯在底下叮铃哐啷不消停,把我们全给闹醒了。问他大半夜不睡觉想干啥,他说太高兴睡不着,起来收拾行李早早准备,我服了。”

    “能理解吧,去旅游谁不高兴,我们宿舍也是到一点多才全睡着。”

    “我妈比我更激动,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注意饮食别乱捡地上东西吃。都高三了,搞得跟幼儿园春游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卧槽。”

    根据人数一共安排了两辆巴士,车身分别是蓝色和白色。倪棠让班长姚乐将人数清点了一遍,确认人员到齐后,分成了两大队依次上车找座位坐好。

    倪棠自己负责带队蓝色那辆,另外一队则分配给了英语老师,领着二十来个男女学生上了白色巴士。

    英语老师人刚现身,瞬间引起学生们起哄:“老师你今天好漂亮啊!”

    “比平时还漂亮,老师你是不是化妆了!”

    “妥妥的pretty girl !”

    “夸我也没好处。”英语老师站在前排座位口,摆出一脸官方笑容,“到目的地路程要花费两个半小时,这期间你们得保持安静,系好座椅上的安全带,不能随意在车里走动,更不能开窗户将脑袋脖子伸出去瞎看,知道吗?总之要以安全为主。”

    一番话说得十分严肃,仿佛不时出游而是在教室上课,先前的活跃气氛霎时间全没了。

    坐在前排的女生赶紧从包里翻出零食,眨巴眨巴眼有意讨好:“老师您吃牛肉干吗?”

    一句话让其他学生瞬间反应,都开始献殷勤:

    “我带了饮料,老师渴不渴,渴的话随时吩咐,什么味儿都有。”

    “老师您吃早餐了吗,没吃我分蛋糕给你哦。”

    “老师您坐我旁边吧,我给您扇扇子按摩!保证伺候好!”

    英语老师一愣,终于绷不住笑起来,清了清嗓子:“好啦,准许你们小声说话,不过不能吵到其他同学啊。”

    “谢主隆恩!”后排有男生大喊。

    吼得原本靠车座椅快睡着的宁堔脑袋轻轻偏了一下,睁开眼见巴士车已经启动正往前行驶。耳边不时响起断断续续的说笑,混着巴士车自带的引擎声,催眠的不行。

    检查学生有没有好好系安全带的英语老师走到宁堔座椅旁,见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弯低身体问:“宁堔你是不是晕车,巴士气味不太好,要是晕车老师拿晕车药给你。”

    宁堔忙摇头:“没,就是有点困,谢谢老师。”

    “是吗,那行。”英语老师笑笑转身往前排去了。

    最近乐队活动量增加不少,连续好几晚宁堔都在做排练准备,没怎么睡好觉。如果不是想着高中就剩这最后一年了,宁堔其实挺想和倪棠请假,申请不参加这次集体旅游。

    他本身对旅游的兴趣也不大,以前叶秋梦为了治愈他精神上的病症,天南海北带他去了不少地方旅游散心,早已经没了新鲜感。

    班级旅游一共三天两夜,宁堔在心里提前做着计划,除了必须要进行的几项集体活动,其他时间他打算全用在睡觉休息上,总之就呆在酒店房间哪也不去。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宁堔看了眼手机时间,趁还没抵达目的地,可以再睡会儿。

    到了地方还得去酒店办理入住登记,入住完再一个个向班主任倪棠报备房间号,全班这么多人,估计得费不少时间。

    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午饭前顺利办理完。

    宁堔没想到的是,这次班级旅游注定顺利不了,甚至因为突如其来出现的意外,而打破了他原本想要好好休息的计划。

    出游的两辆巴士一开始是同时出发,宁堔坐的这辆白色巴士开在前头,后面紧跟着第二辆倪棠带队的蓝色巴士。

    直到出市内上高速后,蓝色巴士速度突然变快,转眼超过白色巴士,一路疾行着往目的地前进。

    宁堔这辆车上有几个男生着急得不行:“怎么回事,咱们竟然被反超了,师傅快使劲踩油门!追上去!”

    司机自然不会搭理这些只会瞎贫嘴的熊孩子,不紧不慢说:“你们老师难道没教过你们,安全驾驶记心间,这里不是秋名山更不是演头文字D,没事我追它干什么玩意。”

    学生们顿时被司机逗笑了。

    英语老师边笑边转头说:“瞧人家司机师傅的话多有道理,安全第一知道吗?好了别闹了,赶紧在自己座位坐好。”

    “知道了。”三班学生拖着声音应道。

    因为能集体旅游,学生们一刻也不消停地说说笑笑,心情无比高昂亢奋,没有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

    宁堔顽强地保持闭眼靠窗的姿势,在一会快睡着一会又被闹醒的情况中,好不容易才真正熟睡,而且连个梦都没做。

    所以当再次被说话声吵醒时,宁堔整个人一脸不知所云,忘了自己在哪。

    “宁堔你醒啦?”坐他旁边的是舍友肖丰,这人直言快语有什么话从来不藏着,“你都睡一个小时了。”

    巴士车里比睡着前还要吵,叽叽喳喳的所有声音混在一起,分辨不出具体在叽喳什么玩意儿。宁堔转头看了眼车外,发现车是静止的,而且前后的车辆都停下来,排起了长队。

    “到了吗?”宁堔问。

    肖丰马上说:“早着呢,我告诉你出大事了。”

    宁堔一边掏手机看时间,顺嘴问他:“什么大事?”

    “现在是被堵在高速上,估计一时半会都走不了。”肖丰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高速堵车是很常见的状况,宁堔不以为意笑笑:“总能到的,晚点也一样。”

    然后宁堔不想再开口,收起手机重新靠回座椅,闭着眼打算继续睡。

    耳边议论不止的吵闹却打断了仅存的困意。

    “好像是两辆车追尾!”

    “大货车撞上巴士,救护车都赶来了,百分之百死了人!”

    “啊?这么惨!”

    “我靠,最新消息,撞上的也是蓝色巴士,跟咱们另一辆车同个车型!”

    “不会这么巧吧,好好的旅游怎么成这样了。”

    “快快快,快看英语老师正下车呢,肯定是打电话联系棠总了。”

    “我刚才也打了班主任电话,打不通啊!一直占线。”

    “怎么办急死人。”

    “先别管班主任,联系其他同学,看看还有哪些人在那辆车上,赶紧打电话发微信问!”

    议论声越吵越激烈,身旁肖丰一脸要死的表情,跟个乌鸦嘴一样对宁堔说:“你听到了吗,撞的是咱们那辆蓝色巴士,还死了好多人!”

    蓝色巴士,沈默就在那辆车上。

    不知道怎么的,宁堔感觉心脏猛地往下一沉,脑子跟不是自己的一样,突然间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看到肖丰那张脸跟个话剧演员似的,在眼前不断变换表情,张嘴扒拉扒拉个不停。

    宁堔知道自己应该是听到他在说话,但莫名其妙一进耳朵就全变成了没有内容的嗡嗡声,混乱的不行。

    宁堔强忍住没让自己没太过反常,镇定地点点头:“我去看看。”

    肖丰问:“看什么啊?”

    可惜这句话落到宁堔耳朵里依旧是模糊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开始抽筋,接着整条胳膊都是麻的。

    宁堔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又怎么绕开打完电话满脸严肃准备返回巴士的英语老师。

    堵成长龙的高速路上出现了一个奔跑的身影。

    一边跑,宁堔边拿出手机,拨出那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机械且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传入宁堔耳中,宁堔没管它,条件反射般一遍又一遍回拨。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拨打……”

    胳膊还是不受控地抽筋发抖,险些因为拿不住而将手机给摔了。

    宁堔没意识到,他长久封存逃避的那些情绪,正如洪水大浪一点点决堤。

    跑得太快太急,双腿踉跄了一下,宁堔神色平静慢下脚步调整呼吸,然后继续跑。

    沈默,宁堔眼前只剩这两个字。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宁堔不知道跑了多远,但应该是挺远的。

    除了耳鸣听不清声音,喉咙处不断涌出和吞刀片一样的剧烈痛感,以及因为跑太快耗氧过大造成的血腥气,

    这些身体上的反馈,都在提醒他跑了很长的路。

    越往前,交通堵塞越严重,不少被堵的车辆已经开始焦急地连续摁响汽车喇叭,还有实在憋得不行干脆下车透气活动的。

    一眼望过去,高速路上除了车就是人群,乱糟糟毫无任何秩序可言,大有堵到猴年马月的意思。

    常言说,天灾人祸面前人人平等,管你贫穷富贵还是年长年幼,除了认命接受别无他法。

    生老病死不可逆转,人们责怪老天不长眼太无情,老天反过来嘲笑人类过于脆弱,一个不小心,半只脚就已经踏入鬼门关。

    先前是叶秋梦,而现在,轮到沈默了。

    事故地点拉起了密密麻麻的警戒线,十几辆闪着红蓝光警用摩托车横在道路中央,阻止围观民众继续上前,穿黄绿马甲制服的交警不断拿着喇叭大喊:“退后都退后!不要妨碍交通疏散,所有人继续往后退,快!”

    谁知一个身影不管不顾打算强闯,交警反应速度极快,忙将人拦下来:“干什么你,不知道这里刚发生重大车祸吗?退回去!”

    然而交警的呵斥并未起到任何效果,只见他聋了一样,眼睛盯着前方被撞得整个车身全凹进去的蓝色大巴,试图扒开阻止他继续往前的交警。

    “让我过去。”他说,语气意外的十分平稳,声音也是不慌不忙正常音调,听不出激动或者急得随时要爆炸的情绪反应,甚至脸色都是正常的。

    所以交警反而有些迟疑起来,心想看来这人不是故意来闹事,一个没注意手上的劲儿也跟着松了。

    他趁机越过交警,眼看真的要踏入满地狼藉,汽油酒精味浓烈到发臭刺鼻的车祸现场。

    蓝色大巴仍不断冒着浓烟,仔细点,还能见到地上被重力刮擦过的痕迹,大滩的鲜红血液自车轮底下流出,惨烈到十分触目惊心。

    一瞬间,宁堔体温急速骤降,全身发冷,原本只是耳鸣的嗡嗡声,转变为鼓膜狂震,震得他几乎快要吐出来。

    “哎我说你!别过去!”交警赶紧冲上去把人拽着,不让继续往前。

    宁堔头也不回,一抬胳膊猛地将其甩开,这个行为成功激怒交警:“我告诉你啊,妨碍公务是会被拘留的,再不听劝现在就能对你进行管制!”

    交警的话被他直接给忽视,眼看快要拦不住。

    “现在是第一次警告!”交警突然拿出随身的警棍,举起来冲宁堔指着。

    这玩意带有高压电,真往人身上戳,用不到短短几秒,能被立刻电晕。

    “第二次警告!”交警继续吼,引得百米开外围观的路人终于不再执着于看车祸,转头朝他们望去,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说着什么。

    有个稍微年长的老交警朝他们走来,用眼神示意高举警棍的交警把东西收回去。

    “什么情况?”老交警问。

    “他非要往里闯,警告也没用。”

    “让我过去,我就看一眼,我同学他……他可能……”

    可能什么,可能死了吗?宁堔闭了嘴,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再没法往下说。

    “同学?”两个交警面面相觑,打量起宁堔,发现他这会眼角红得吓人,一张脸包括嘴唇,灰白发暗,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死气,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抖得特别明显。

    “被撞的大巴车里没有你同学。”先前拿警棍的交警说,怕宁堔听不见,连吼带喊,“那是人家公司组织团建的车!死的都是年龄在25到45之间的成年人,哪来的你同学!”

    宁堔一愣,耳朵里的嗡鸣有如浪潮退去,带着不可置信还有迷茫。

    “你弄错了,快回去吧。”老交警好言相劝,拿出取证用的照相设备,将车祸现场拍的图递到宁堔跟前,“不信你看看这个车牌号,还有这些重伤的人员,是你同学坐的那辆车吗?”

    “不是。”宁堔轻轻摇了摇头。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

    宁堔拖着比灌了水泥还重的两条腿,找到混在被堵车辆中的蓝色巴士,等司机开了车门,在班主任倪棠的吃惊表情中,上车直奔后排座椅。

    手虽然没再发抖,但胳膊上那股莫名其妙的酸痛发麻感依旧存在,宁堔强忍着不适,憋着火低头仔细确认眼前正戴了眼罩,只露出鼻梁以下部位睡得十分专注的人。

    也就是这一刻,宁堔悬在半空的心脏才算彻底回归原位,双腿一轻,整个人差点顺着座椅直接跪下去。

    “宁堔怎么上咱们这俩车来了?”车内有人忍不住好奇。

    “他额头上出了好多汗啊。”

    “是来找沈默的吗?”

    “烦死了一直堵着,我也想下车透会气。”

    说话声让沈默有了点反应,他慢慢扯下眼罩,正想看巴士车有没有重新出发,转头就对上一双眼眶通红面无表情的眼睛。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宁堔语气沉得吓人。

    沈默摘下塞在左耳的耳机,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什么时候上这辆车来了?”

    宁堔没回答他,重复问:“手机为什么不开机?”

    宁堔声音提高不少,让人听着就知道他这会有些生气。

    “没电了。”沈默说,绕过宁堔看了眼正盯着他们的其他学生。

    宁堔听完冷冷问:“没电了还能戴耳机听歌,当我三岁小孩?”

    “我带了备用手机。”沈默说,然后瞥见宁堔胳膊重重抽了一下,微微皱起眉,“你刚才跑着来的?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倪棠说:“宁堔你先找位置坐下,一会也不用回去了,跟我们一块乘这辆车走。”

    看来英语老师是联系上了倪棠,所以她知道宁堔为什么会突然上他们这辆巴士来找人。

    宁堔盯着沈默大概又看了有十几秒,在沈默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往他旁边空着的座椅坐过去,头靠着椅背用手盖住发涨难受的眼眶。

    他突然觉得特别累,不光身体累得快要虚脱,精神上也是。

    沈默:“你到底……”

    “别和我说话,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宁堔闭眼低低开口。

    顿了顿,沈默转而看车窗外,旁边车辆正十分缓慢往前挪动,看来是因车祸造成的交通堵塞终于被疏散完成。

    眼前伸过来一只胳膊,拽了拽他,沈默扭头看过去。

    宁堔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沈默:“把你备用手机的号码存进去,免得下回又打不通电话。”

    “挺稀奇。”沈默接过手机,垂眼点开宁堔手机里的通讯录图标,漂亮的指尖飞快摁出一串数字,声音很轻地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打电话联系我。”

    沈默语气带着明显开玩笑式的挖苦,接着将手机还给宁堔:“存好了,这号码我用得少,你要真想打,还是打原来的就行。”

    宁堔没说话,伸手去接沈默递来的手机,巴士车突然启动,引擎混合车子往前开的轻微震动让宁堔神经紧绷起来。

    鬼使神差的,宁堔没去接手机,而是一把抓住沈默的手,死死握紧不放。

    手机掉在座椅下面,亮着的屏幕还停留在通讯录界面,沈默身体僵了有一秒,正想甩开宁堔问他到底什么意思,结果发现宁堔握他的手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宁堔在害怕,沈默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

    是应激又发作了吗?

    沈默没再试图挣开被宁堔紧抓着的那只手,盯着车窗愣了有一会,才慢慢回转头。

    宁堔依旧保持头靠车座椅的姿势,闭眼像是快要睡着,而抓着他的手始终没松。

    等到巴士车终于开始平稳往前开,宁堔才慢慢放了手,捡起座椅下的手机,重新坐好。

    之后两个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中间隔着座椅扶手,保持泾渭分明的界线,好像先前匆忙握了很久的手,只是错觉。

    但很快的,沈默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到达目的地后,两辆巴士终于汇合,宁堔比沈默先下车,几乎是头也不回,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

    沈默没当回事,下车找到自己的行李箱,在班主任倪棠一遍一遍嘱咐下,打算跟着班级里的学生一块儿上酒店班里入住登记。

    身穿黑色卫衣的沈默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拖着个同样颜色的行李箱,耳朵里塞耳机听着歌目不斜视的脸,简直将高冷不想理人的拽哥形象演绎到极致。

    几个女生跟在沈默后面寸步不离,打算看看等会谁会和他分在同一个房间。

    然后女生们就见到一个同样让人挪不开目光的身影追了上来,他先是叫了声沈默名字,在沈默扭头瞬间并排走上前,接着不知道和沈默说了句什么,沈默脸色很是复杂地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俩人各自背着包拉着行李箱,一路不再说话,气氛散发着不可言喻的僵持。就在后面跟着的女生都开始有些替他们尴尬心慌时,终于到了酒店大厅。

    只见沈默从随身包里掏出身份证递过去,又伸手接过他的行李箱,守着两个箱子站在靠近酒店大厅前台不远,神色平静看着对方过去排队登记。

    女生们这才恍然大悟,激动不已:“我天,沈默把身份证给宁堔了,看来他俩要住一个标间。”

    “可他们不是好久都不说话了吗?连座位都离得那么远。”

    “和好了呗,男生都这样,说翻脸就翻脸,和好也是一瞬间的事,习惯就好。”

    “原来如此。”

    两个人住同一个房间的事在班级里疯传,男生不以为意,觉得女生们太无聊,住一块又怎么了,他们只关心什么时候开饭。

    堵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这会都快下午两点了,简直要把人饿疯。

    拿到房卡后宁堔从队伍里走出来,在酒店前台附近的等候区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发现沈默找了个角落呆着。

    沈默坐在他自己的黑色行李箱上,胳膊搭着宁堔的行李箱把手,低垂脑袋专心玩着手机,旁边好些视线朝他扫过去,愣是一点也没影响到他。

    注意到宁堔的目光,沈默才抬头,两个人互相对视了有大概十来秒没有挪开,非常直白且无所顾忌。

    不像之前在学校体育馆,仅仅是那么一会,就感觉不自在想避开视线。

    “登记好了?”沈默问,脸上没什么笑,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嗯,你的房卡和身份证。”宁堔把两份东西递给沈默。

    沈默将另一个行李箱还给宁堔,接着两人再次没话说,安安静静一同乘坐电梯,找到房号刷卡进去,放完行李箱再下去进行班级集合。

    半天时间过去的很快,感觉没干什么就夜晚了。

    旅游住酒店的第一晚,经历过白天在高速路上奔跑,又和交警差点干架的宁堔,觉得无比疲累。

    浴室里传出沈默洗澡的水声,宁堔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任何因为害怕而发抖的迹象,只剩胳膊还不时会有酸痛感。

    宁堔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拧着眉开始思考。

    很多问题想不通,并且全是关于沈默的。

    又或者说,他看不懂现在的自己,满脑子的思绪理不清,堵得他心慌。

    沈默洗完澡出来,宁堔立马抓起事先准备好的衣物也进了浴室,跟赶着要做什么一样火急火燎。

    沈默回头看了眼,没说什么。

    酒店环境还算行,靠着海,打开落地窗就能听见海浪声,混着海水味的风吹到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放松惬意。

    大概是夜晚凌晨一点左右,宁堔独自坐在露台听了很久的海浪声,接着重新回到房间。他没有躺下睡,而是慢慢走到另外那张床,站在床边低头看黑暗中熟睡的人。

    其实是困的,身体上的疲累差不多快到极限,但脑子清醒的不行,入睡失败不知道第几次,宁堔才彻底放弃不打算睡了。

    所以早上沈默睁开眼时,就被床头那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给吓了一跳,并迅速坐起身一把拍开酒店房间的灯,看清宁堔的脸后一颗心脏才落回肚子里。

    “你怎么坐我床边?”沈默看着宁堔,眼底的惊讶根本没法收回去。

    惊讶完又拿起手机,才刚过早上六点,外边天还没有完全亮,阴沉晦暗像要下雨。

    坐在酒店房间小矮凳上的宁堔表情很淡定:“我晚上睡不着。”

    “所以你守了我一晚上?”沈默皱起眉问,这是在演什么悬疑惊悚片吗。

    宁堔摇摇头:“没,差不多两点到现在。”

    “那时间也挺长的。”沈默说,然后下床穿拖鞋,打算洗个脸让自己冷静冷静,他实在被吓得够呛。

    “我们再谈谈吧。”宁堔突然开口。

    沈默脚步停了下来,前额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着,五官看着比以往柔和精致不少,他看向房间里背对着他依旧坐在床头的身影,问:“你想谈什么?”

    “谈……”通宵没睡,宁堔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倦低哑,“谈谈我们俩。”

    沈默笑起来,但很快笑容又从嘴角消失,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浴室。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宁堔那句想谈谈的话,在沈默脑子里翻来覆去打转,导致他眼神有点放空。

    看着镜子里被水浸湿的脸,原本就白的皮肤更显通透,沈默想,这是宁堔第一次提出要和他谈谈。

    简单洗完脸出来,一眼就看到趴在床边的人,应该是睡着了,并且睡得还挺沉。

    沈默双手插兜垂眸看了会,最后决定不叫醒,虽然他有些好奇宁堔想谈的具体内容。

    但也仅仅止步于好奇,并不存在任何期待。

    没什么好期待的,先前两回他找宁堔聊,结果都不怎么顺利。

    宁堔冷言冷语的态度,和刀扎进胸口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种滋味体验过两回就行了,要是再来第三次,和自虐没什么分别。

    他没有上赶着找虐的爱好,所以算了。

    酒店的壁灯不是很亮,带点暖黄色,照着宁堔熟睡的脸,给五官轮廓渲染出一层阴影,优点也被无限放大。

    从眉心到鼻梁,再到下颌,每一寸线条都过分立体清晰,完美到极致。

    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想,有的人光凭外貌,就称得上是老天爷赏饭。

    可惜宁堔本人毫无这种意识,在学校也好,校外也好,成天混在人堆里半点得意也不显露,心甘情愿当个专给人陪衬的背景板。

    手慢慢往下移,眼看快触碰到对方额前的黑发,沈默眼睛快速一眨,扯过被子往宁堔背上盖好,顺手关了灯。

    房间陷入完全的昏暗。

    拿起手机来到酒店的露天阳台,阳台摆着两个藤椅以及藤制小桌子,沈默坐过去,长腿笔直伸开,看宋羽扬和邢舟给他发的消息。

    邢舟因为天气忽冷忽热得了重感冒,另外一个周末玩得太嗨,不小心把脚给崴了,于是双双和倪棠请假,没能参加集体出游。

    宋羽扬估计是两只脚肿成猪蹄出不了门太无聊,从昨天就不断给沈默发微信,问他旅游进行的如何,风景美不美丽,过程好不好玩之类的。

    沈默没怎么回,简单敷衍了几句。

    主要也不知道回些什么,难道告诉他们自己现在和宁堔住同一个酒店标间?真发出去宋羽扬估计得没完没了地刨根问底,光是想就觉得烦。

    他自己都理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昨天下巴士后,宁堔突然找上他,当着大庭广众,说想和他住同一个房间。

    非常直白且不给他思考余地,稀里糊涂地就点头答应了。

    要是放在以往,或许还会琢磨宁堔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其他想法,但现在,任何暧昧层面相关的,他都不想有。

    他不想,宁堔应该更不想。

    原本灰蒙蒙的天空看着有放晴的迹象,沈默回房间时,宁堔依旧趴床边,和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完全没动过。

    是不是得去床上睡,这么一直趴着,时间久了胳膊肯定难受。

    正当沈默思考该把人拖上床,还是直接叫醒,外头传出关门开门的动静,模模糊糊有人说话,并且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是真无语,罗佳斌竟然还带习题过来做,大晚上我要睡觉了,他在那挑灯夜读,简直不是人。”

    “旅游都不忘记学习,这他妈想卷死谁啊。”

    “我说真的,卷狗统统不得好死。”

    “光卷有屁用,月考名次也没见进步多少……”

    沈默皱了皱眉,这破酒店隔音是拿脚做的吗,吵得跟住学校宿舍没两样。

    沈默走到房间玄关口,开门就看到自己班上的男生恰巧经过。

    男生们似乎没想到沈默这个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吃了一惊纷纷傻眼站在原地。

    “沈默……”

    沈默冲他们比了个手势:“里头有人睡觉,小声点。”

    “哦哦好,对了,沈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吃早饭?”其中一个男生问。

    吃早饭?这才几点,上哪有早饭吃?

    见沈默不说话,男生马上压着声音解释:“我们打听过了,酒店的自助餐厅就在一楼,早饭时间从七点开始,现在过去都不用排队和人抢。”

    沈默很难想象吃个自助还得和人抢,摇头拒绝:“你们去吧,我现在不饿。”

    “行,那我们先走啦。”

    “快走快走,先去占个好位置。”

    旅个游,这帮男生跟饿了十来天没吃过饱饭一样,不是琢磨什么时候吃饭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总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但凡少吃一粒米都能原地饿死。

    不像班里的女生,只关心哪个地方风景好,更适合拍好看的照片。

    几个饿死鬼投胎的男生为避免吵着人睡觉,一路安安静静进了电梯。

    “诶家人们,我怎么觉着沈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进电梯后,其中一个人说。

    “哪不一样?”

    “就以前吧,我见着他都不敢正眼瞧,现在发现其实也还行,好歹能交流了。”

    “确实是有点。”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你问冯锐。”

    被点名的冯锐装神弄鬼抱着手臂在那闭眼深思,过后一脸参破天机地睁开眼:“是因为打扮吧。”

    众人立刻被点醒:“卧槽,你别说还真别说,确实啊。”

    “不愧是冯大仙,小弟实在佩服。”

    冯锐高深莫测一挑眉,继续闭眼装大仙去了。

    “沈默从上学期开始就突然变得特别低调,每回见他都穿着校服。”

    “这叫走亲民路线,好歹一个超级富二代,家里钱多的撒海里都撒不完,和咱们这种普通群众显摆也没多大意义,干脆低调点呗。”

    “不过这也太亲民了,我有点不习惯。”

    “人家穿时髦点你不敢搭话,现在打扮低调了你又不习惯,贱的。”

    “哎随便吧,反正就他那样的,穿什么都有人看,没差别。”

    几个男生说着很快将话题岔开。

    关上酒店房门,沈默感觉身后似乎有动静,转身见到宁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站得十分笔直,一言不发盯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沈默一愣,倒退两步,很有种大白天见鬼的体验。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惊讶过后,沈默感到很无奈。

    “刚才。”宁堔说,声音像是含了口沙,眼神看着也和往常不一样,“我们谈谈。”

    竟然还记得这个事,沈默看着宁堔苍白过头的脸,估计是一夜没睡太累导致的,于是说:“你先睡一觉,睡醒再谈。”

    宁堔摇摇头,很坚持:“我不困,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谈谈吧。”

    “要不你去照照镜子,脸色差成这样还不困,是想等会参加班级活动半路晕倒吗?”沈默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聊?”听了沈默的话,宁堔问,鼻音依旧很重,很明显确实没睡好。

    沈默身体往旁边茶水台靠过去,想了想说:“如果你能在十分钟内把想说的话说完,我现在可以和你聊。”

    宁堔目光一顿,摇摇头:“十分钟不够。”

    事实上宁堔现在脑子无比混乱疲累,别说十分钟,就是给他一个小时,他也不敢保证能把想说的话,一五一十清晰地转述给沈默。

    但重点是,他得说出来,并且让沈默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没事的。”僵持中,沈默再次开口。

    宁堔在困倦中抬头,发现沈默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此时正认真看着他。

    像是猜中了宁堔的心思,沈默轻声开口:“你放心,无论你要说什么,表达什么想法,我会听你说,不会逃避的。”

    “所以别想太多,先好好睡一觉,睡醒我们再聊。”

    好一会,宁堔都没说话,直眉楞眼盯了沈默很久,才轻轻说了句好,撑着疲惫发沉的脑袋返回房间。

    因为实在困得快晕厥,脑袋刚沾上枕头,就彻底熟睡过去,半张脸埋进被子,鼻腔里满满都是干净好闻的味道。

    宁堔没发现,他这会躺着的是昨晚沈默睡的床。

    上午的活动安排两个人都没参加,沈默微信和倪棠说宁堔有点水土不服,他留在酒店照顾,接着整个上午都在守着宁堔睡觉。

    中途沈默打了酒店的服务电话,让送点吃的到房间,并且嘱咐送的时候别敲门,只需要放门口他自己出去拿。

    接着看时间差不多,沈默才叫醒宁堔,告诉他先吃点东西再睡,不然饿着睡觉越睡头越晕。

    迷糊中宁堔起床去漱口洗手,洗完回来闻着满屋子香味,才感觉自己饿得不行,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吃,全程没怎么抬头。

    沈默一直静静看着宁堔狼吞虎咽。

    之后宁堔擦了嘴又马不停蹄返回床上继续睡,睡前还对沈默说了句晚安。

    沈默扭头看酒店房间外正日头高挂,海浪声一阵接一阵打着沙滩,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中午了。

    中午过完,宁堔终于睡够了,并且准时参加了下午的班级活动。

    集合时班长姚乐奉倪棠的命来到男生堆里,询问宁堔有没有事,要还是觉得身体不适应可以不用参加活动。

    宁堔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让班长不用担心。

    姚乐笑着点点头,目光无意识往旁边一偏,就看到正和旁边男生说话的沈默,然后视线开始在沈默和宁堔之间来回移动,完事跟做贼似的低头赶紧站回自己的队伍。

    宁堔将女班长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没多想,脑袋很自然地转向站在他左边的沈默,被沈默发现后,他也没躲开。

    反倒是沈默先扛不住宁堔直勾勾的死盯,转头看着别处。

    宁堔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不明白。

    直到下午的一场班级沙滩排球赛,还是男女双人组合的那种。

    宁堔上场前,围着他的一帮男生问他排球打的怎么样。毕竟宁堔篮球技术实在太过硬,万一排球也是这样,他们岂不是全没胜算。

    “我没打过排球。”宁堔诚实回答。

    “真的?那太好了!”有个男生听完高兴坏了,瞬间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加油。”宁堔对男生说完,视线投向另一边,看了看坐在那的沈默。

    确认了沈默也在看他,宁堔低头踩了踩脚下的沙子,提前找找等会在沙滩打球的感觉。

    和宁堔一组的女生特别紧张,小声问:“宁堔你真的没打过排球啊,我也没打过,怎么办啊,万一拿了零分,好丢人的。”

    宁堔安慰她:“没事的,你等会站我身后。”

    所有人都替宁堔捏了把汗,只有沈默一脸云淡风轻,视线始终看着宁堔没怎么动过,和先前宁堔盯他时的目光如出一辙。

    他担心的不是输赢,而是宁堔万一打上头了,不给其他人拿分的机会。

    果然如沈默所料,一开始宁堔磕磕碰碰接不准球,到后面慢慢找准门道,开始频繁跳起来杀球,杀得每一个上场比赛的人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

    和宁堔一组的女生简直都看愣了,从头到尾没她什么事,完全是宁堔在个人solo。

    无论什么角度的球,宁堔基本都能精准回击,导致那些围观比赛的三班学生热血沸腾。

    而轮到沈默时,宁堔单手举着排球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对女生说:“累不累,这把打完下场休息吧?”

    女生刚想说她全程没怎么碰球,都是宁堔一个人得分,根本感觉不到累,但对上宁堔那张脸时,女生呆了一会,点点头:“好啊,都听你的。”

    此时此刻的宁堔,非常耀眼夺目。

    宁堔五官长得可真好看啊,她想。

    宁堔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轻轻起跳将球对准沈默发过去,然后毫不意外让沈默得了分。

    所有人都不瞎,看出来宁堔是在故意送分。

    三个回合后,宁堔下场。

    接着宁堔再也没开口说过话,回到了往日在教室那种安静状态。

    沈默的排球打得很专业,最后赢了第一名,被班里的学生排着队恭喜。

    沙滩排球打完,倪棠让学生们先回酒店休息,晚饭时间再集合。

    一路上耳边全是说话声,宁堔走在沈默身侧,不时有人追上他们扯几句。宁堔边听着沈默和那些人说话,仰头望向傍晚的天空。

    晚霞弥漫整片天空,照得人身上也披了蹭霞光,看来明天依旧是个好天气。

    回到酒店房间,沈默关上门转头问靠在旁边衣橱柜专心看他的宁堔:“你有什么想聊的,现在说吧。”

    宁堔不说话,点点头,还是看着沈默,一眨不眨非常专注。

    “你今天都看我一天了,还没看烦?”沈默笑着说,走过去拿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喝。

    “看你不会烦。”宁堔说。

    一句话让沈默顿了顿,面色如常看着宁堔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酒店房间没开灯,两个人在暗光里互相对望,仔细点,能听到隔壁有说话和打闹的动静。

    宁堔觉得自己有很多想说的,但一看到沈默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顿时脑子变得空白恍惚。

    沈默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搁在一旁,学着刚才宁堔那样侧身靠着。

    宁堔到底会和他说些什么?

    这种光线,沈默整个五官还是完美到无可挑剔,今天看沈默时,他总是不自觉看走神。

    宁堔垂下眼,过了很久才声音很低地开口:“我其实是想问,能不能重新在一起。”

    说完,宁堔全身如释重负,但很快的,一种从未有过的异常情绪从头到脚延伸,耳鸣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在宁堔,沈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眼神里没有半分高兴或者不高兴,看着脚下衣橱的柜子。

    宁堔:“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这次沈默回应的很快,并且还冲宁堔笑笑。

    宁堔看得出来,沈默这是在拒绝。

    宁堔:“要不这样吧。”

    “什么?”沈默看着他。

    “或者你给我一次追你的机会。”

    外边海滩不知道是谁在放烟花,一声接一声自他们身后炸响,在宁堔脸上无比认真的注视下,沈默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追你,和你重新在一起。”

    沈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了句随便,转身进洗手间,并且关上门。

    看着紧闭的门,宁堔叹了口气。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烟花没多久停了,耳边只剩海浪往沙滩石礁上拍,以及伴随闪电不时响起的阵阵闷雷声。

    海平面压着层层乌云,看着有暴雨要来。

    进入秋天,雨水多的堪比梅雨季,手机短信以及各类平台不时发出各种台风大暴雨预警,提醒人们紧闭门窗,减少外出,避免遭遇灾害意外。

    咸湿的海水味混着风,宁堔回到酒店房间,关了落地窗,将刮风打雷声阻隔在外,动静听着稍微没那么吓人。

    宁堔不怕打雷,小时候大人吓唬他说的那些雷公偷肚脐眼之类的故事,都没能让他产生畏惧心理,更别提现在了。

    主要是打雷声音太大,吵得他头晕,没法集中精神思考。

    宁堔背对着阳台,脸上表情陷在暗光中模糊不清,目光朝洗手间那边停顿了一会,然后才坐回沙发,弯腰弓背将两只胳膊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仿佛静止般一动不动。

    而此时没开灯的洗手间内,沈默坐在被打扫得十分干净的酒店马桶盖上,和宁堔的姿势如出一辙,垂着目光不知道想着什么。

    两个人一里一外,数着时间慢慢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堔感觉到脚步声,抬起头。

    沈默站在他跟前,指尖捏着根点燃的烟,眼神透着他很久未见的冷漠,视线由上而下盯着他,直白且压迫感十足。

    宁堔目光跳了一下,喉咙慢慢发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刚转入附中时,他们还不熟,沈默经常用这种眼神看他。

    淡淡的,且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还能品出点完全不想搭理人的味道,让你很快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不是一类人也永远凑不到一块。

    可能看出宁堔面部表情的不自然,沈默笑了笑,长腿跨过茶几,坐在了宁堔身旁空出的位置。

    耳边除了淡淡的烟味,剩余都是沈默身上常有的干净好闻气味。

    这些都是宁堔所熟悉的,他觉得脑子有点发晕。

    前脚刚和人表白完并且被拒绝,现在又离得很近坐着,还不说话,大概没有比这更尴尬的状态了。

    好在沈默没准备让空气一直这么沉下去,按灭手里的烟,说了句:“为什么?”

    “嗯?”半天,宁堔才有了点反应。

    闪电一下接一下照进房间,沈默伸手摁开头顶的挂饰台灯,在灯光下继续说:“你突然来这么句重新在一起,我挺不理解的。”

    宁堔:“具体什么方面不理解。”

    沈默:“各方面,其实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没必要委屈自己。”

    “委屈?”宁堔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我没有委屈。”

    沈默终于将视线转向宁堔:“你之前说,和我在一起是想利用我读完高中,难道现在不是了?”

    “不是。”宁堔感觉脑子晕得更狠了,“我就是喜欢你,没有其他目的。”

    沈默听了将视线转开,背靠沙发,盯着某个地方出神,似乎完全不信宁堔的话。

    又是一片安静,就在宁堔思考该怎么将内心的感受如实交代,沈默看着落地窗:“等会晚饭你想去餐厅和班里的人吃,还是叫酒店服务送房间里来吃?”

    宁堔眼神一顿,沈默又在绕开话题。

    “随便。”宁堔说,起身往洗手间走。

    “那就按你说的。”身后传来很低沉的声音,“既然你都开口了,在一起也行,我都可以。”

    都可以。

    宁堔嘴角不自觉笑了笑:“这么简单?不用我追一追你吗?”

    “用不着。”沈默说,想了想又补充,“没必要那么麻烦,反正我都会同意。”

    宁堔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走进洗手间。

    没有任何兴奋或喜悦,感觉比做梦还要不真实,沈默答应说在一起的语气,平淡的和讨论去哪吃晚饭一样。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复合了。

    不像电影电视剧里的轰轰烈烈,一句都可以就完成了复合仪式,毫无任何曲折过程。

    无所谓了,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何必考虑那么多,宁堔撑着洗手台,给自己慢慢洗脑。

    随便用水冲过脸,出去后宁堔看了眼现在名义上已经算是他男朋友的沈默,正仰躺在沙发无所事事看着落地窗外雷声不断的乌云满天。

    “是不是要下雨了?”沈默保持着姿势没变,问正走过来的宁堔。

    宁堔往另一边坐着:“我刚才看天气,是大暴雨,得下到明天。”

    “哦。”沈默点点头,“明天爬上看日出的活动肯定会取消了。”

    宁堔:“你很想爬山吗?”

    沈默唔了一声,满脸都是嫌弃拒绝:“不是很想。”

    对话到这完毕,宁堔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沈默似乎也不想再开口,闭上眼看起来打算躺沙发睡一会。

    宁堔对着沈默的脸发呆,脚往前一挪,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背后是近在咫尺的沈默。

    “我那天……”宁堔试图挑起话题。

    “嗯。”沈默应了一声。

    宁堔干脆转了个方向,坐在干净的透明茶几上,微微压低身体垂眸看沙发上的沈默:“我那天以为你在车祸的巴士上。”

    “所以你冲我生那么大气。”沈默笑起来,仰头看了眼离得不过几厘米的人。

    宁堔不说话无表情的时候,眼神锐利得像把刀,随时随地能将人扎透。

    所幸宁堔五官比大部分好看的人要精致漂亮得多,搭配下来,反倒有股学也学不来的巨大反差感,看久了,总会忍不住被吸引。

    宁堔低头将手肘搭在膝盖,目光晃了晃,重新看着沈默:“生气是因为我害怕。”

    沈默问:“害怕什么?”

    宁堔迟疑片刻,分为白净无瑕的脸上,眼神逐渐清明:“以前我觉得,人作为凡胎肉/体,生老病死只是遵循自然界规定,在这方面即使是动物,都逃脱不了生命终止的一天,植物也有花叶凋零,落叶归根的时候。长期以往伤感缅怀,只是拿死去的人惩罚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一番话让沈默嘴角微抿,笑着闭上眼:“看不出你还想的挺多。”

    “所以叶阿姨出车祸时,我并不伤心害怕,就感觉很不真实,发现自己果然是个没良心的王八蛋。”宁堔说着笑起来。

    沈默睁开眼:“你不是。”

    “你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沈默说完,终于没再躺着,坐起来和宁堔四目相对,“然后呢?”

    耳边的雷声已经渐渐听不见,取代而之的是狂风暴雨席卷而过,宁堔看了眼酒店外,说:“上次叶阿姨突然情况恶化,我赶到医院时,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才安心,后来连续做了一周的噩梦,梦到的都是叶阿姨车祸的画面。”

    “嗯。”沈默再次应了一声。

    “我以前也经常做些不好的梦,基本梦完就忘,但这次不一样,很真实,醒来也没办法马上忘记,所以那段时间只要用空,我都会去医院守着叶阿姨,不然静不下心。”

    宁堔说着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误以为你出车祸,我心里的恐惧翻了不止十倍,脑子很空,没法思考,总觉得即将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对你很重要?”沈默问。

    宁堔:“很重要,重要到不管怎么样也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那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吗?”沈默又问。

    宁堔不明所以看着他。

    沈默:“你说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应该喜欢你这种心理精神上有问题的人,还有其他的,你都忘了?”

    宁堔:“没忘。”

    沈默笑笑,良久才点点头:“行吧。”

    “所以你要做好准备。”宁堔慢慢开口,“和我这种心理精神不健康的人在一起,可能突然哪天就犯病了。”

    沈默听完问:“比如呢?”

    “比如所有人都反对阻止,我也不会让步。”宁堔面色逐渐发白,回忆着什么,“以前我总想着不能太引人注目,成绩也好各方面出风头的事也好,能让就让,隐藏自己当一个普通人就行。”

    “但现在不是了,因为凭什么。”宁堔压着嗓音,尽力让自己语气控制在正常范围,像平时说话一样非常缓慢镇定,“凭什么我要让,凭什么要收起我身上那些本该有的天赋,凭什么我就得当个普通人,遮遮掩掩过一辈子,凭什么那些好事就不能属于我,我不欠他们任何人。”

    沈默呼吸猛地一停,手不自觉就握了上去,果然像他预料的那样,宁堔表情再镇定,身体反应却出卖了他。

    此时此刻,宁堔手冷的像正在经历数九寒天。

    “我很早就说过,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不用在意别人。”沈默说。

    “嗯。”宁堔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站起身往床边走。

    说太多话,他得躺着缓一缓。

    晚饭最后还是沈默叫酒店直接送到房间,两个人相顾无言极其安静吃完一顿饭,然后各自洗漱,一人一张床很早就躺着睡了。

    班级群里吵吵闹闹,各种约着玩什么狼人杀真心话大冒险,以及五排打游戏的。

    旅游剩最后一晚,三班学生攒足了劲儿打算玩整个通宵,毕竟回去后就得一门心思扑在高考上,不可能再有机会让他们无所顾忌闹腾。

    所以倪棠也没阻止,只吩咐班里学生别误了明早退房回程的时间,然后高高兴兴和英语老师去泡室内温泉了。

    躺了不知道多久,大概半夜外头仍旧会传来走路以及说话声,宁堔睁开眼又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另一张床上躺着的沈默很久没有动静,宁堔猜想应该是睡着了。

    停了没多久的雷声再次响起,窗帘没关,宁堔稍微偏头就能看到闪电一晃而过,紧接着一个炸雷,宁堔彻底清醒,干脆起床穿了拖鞋。

    在床边坐了几分钟,宁堔回头重新看向隔壁床,躺在那的人依旧安安静静。

    摸出手机看时间,原来已经快一点多了,难怪打雷都没将沈默震醒。

    但宁堔睡不着,并且脑子很混乱,一团浆糊似的总觉得什么事没做。

    然后他没再多思考,直接走向另一张床,像前一晚那样,从沙发旁边搬了个小矮凳,打算就这么坐着看沈默看到天亮。

    被盯的人眉心轻轻一动,宁堔发现什么,站起身就想跑。

    沈默没给他跑的机会,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宁堔的手腕,睁开眼说:“一晚上了,就这么睡不着吗?”

    “我以为你睡了。”宁堔含糊其辞转过头。

    沈默:“过来。”

    宁堔感觉被沈默握住的手腕正开始不断升温,没有思考的余地,在沈默掀开被子瞬间躺了下去。

    一切似乎是自然而然,又顺理成章。

    黑暗中,外面雷声轰隆闷响着,沈默压着他,搂他搂得很紧,像是生怕松了手,人就不见了。

    宁堔看不到沈默的表情,只知道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沈默亲得十分用力,没有半点想停下来的意思,

    沈默的唇柔软湿润,宁堔不想停,一边回应着亲吻,手慢慢往下,在沈默动作一僵的瞬间,探了上去。

    接着一切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沈默皱着眉,喘了口气嗓音低沉叫宁堔的名字,伴随宁堔手上的动作,小幅度颤抖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默终于受不了扒开了宁堔的手,飞快扯过床头柜子上的纸巾,再次搂上宁堔将脸埋进宁堔颈脖处,啃咬锁骨以及耳垂,接着一路朝上舌尖撬开宁堔的唇,抵达顶峰。

    这是第一次,沈默在宁面前发泄出来,以前基本都是沈默帮宁堔,自己则死活不让碰。

    沈默耳根到全身烫得不行,缓了口气,感觉到什么视线往下看了眼,主意到沈默的视线,宁堔脸烧得更是像团火。

    沈默顿了顿,慢慢将头移向宁堔侧腰处,掀起宁堔衣服一角,轻轻吻了一下。

    “别。”宁堔嗓子哑的不行,知道沈默打算用嘴,连忙阻止他,“真的别。”

    沈默听了单手撑在宁堔耳边的枕头上,看着他:“我爱你,宁堔。”

    无论是曾经的,还是现在的你,我都会无法控制地反反复复爱上,喜欢的情绪在身体里彻底走火入魔,没有停止的那一天。

    宁堔一愣,接着意识变得混乱发晕,他勾住沈默脖子,白天和沈默谈过的话题在心底发酵,发狠一样把人掉转,翻身粗暴地一只手掐住沈默的脖子把人摁着,没有任何温存前戏,再次握住沈默渐渐苏醒起反应的地方。

    沈默眉头一皱,仰躺着胳膊搭在前额,只露出线条漂亮的下巴,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搭在宁堔后背,闭眼任由宁堔折腾。

    呼吸与亲吻声交错,外边雷声越来越大。

    十几岁的人,全身的精力旺盛得怎么也用不完,等他们终于精疲力尽,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如气象报道所说,第二日,天空依旧阴沉不见太阳,下了整晚的雨没有丝毫停歇,看样子还得下一天。

    班级群里倪棠早早通知了下雨路滑,爬山看日出活动取消,只有一两个学生回复,之后群里静悄悄再无人说话。

    学生们前一晚疯到半夜,不睡到临近中午退房时间都不会醒。

    早上沈默先睁开眼,迷糊中他打算翻个身,谁知翻不动,偏头就看到一颗黑色的脑袋紧贴在他下巴处。

    宁堔连胳膊带腿全搭在沈默身上,搂了整晚没松开。

    昨晚两个人折腾太久,宁堔估计是累着了,漂亮的一张脸睡得很沉,呼吸也是安安静静的。

    回想起宁堔霸道且蛮横掐着他脖子,边亲边在耳边说喜欢他。

    沈默半只手盖住眼睛,嘴角一点点浮现笑容,当初分开时遭受的那些精神打击与痛苦,好像在那一瞬彻底被治愈,

    过了一会,身边人动了动,沈默挪开肩膀,打算起床去洗个澡洗个头。

    宁堔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搂人搂得更紧了,不打算放手。

    沈默在宁堔后颈处轻轻捏了捏:“时间还早,你继续睡,我先去洗漱,等快集合的时候再叫你。”

    宁堔没动:“再抱一会。”

    “抱吧。”沈默拿他没办法。

    “嗯。”刚睡醒,俩人说话都带着明显的鼻音。

    酒店标间的单人床对于两个身高均过一米八的人有点窄,过了会,宁堔才放开沈默平躺回自己的位置,胳膊稍微往外伸展,立马垂落在半空。

    沈默起床穿衣服时宁堔没转过头看,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次把人拽回床上搂着,而且他确实有点困,想再睡会,沈默在旁边他会分心没法专注补眠。

    不知是过了多久,宁堔迷糊中闻到混着沐浴液的好闻气味,然后就见到正坐在床前,专注看着他的沈默。

    住酒店第一天,宁堔也是这么守在床前看了沈默整晚。

    沈默伸出手,在宁堔略带凌乱的头发上揉了揉,凑近吻了下宁堔眼角那颗痣的位置。

    “你手机响了两回,我没帮你接,你看看是谁打的。”沈默将宁堔的手机递给他,然后起身进浴室去吹头发。

    宁堔拿着手机掀开被子去往阳台,呼吸着雨后放晴的清新空气,将未接来电里的电话回拨过去。

    连续下了两天暴雨,温度比以往初秋天更冷,宁堔只穿了件短袖,一通电话打完,就被冻得不行。

    想着赶紧回房间找件外套穿,转身就见到双手插着兜,不知道在落地窗前站了多久的沈默。

    沈默穿得很简单,一件单色T恤,下头是宽松的运动裤,腰间的两根带子没系,松松垂在那。

    四目相对了一会,宁堔才反应过来说:“叶成打来的,他和我说叶阿姨的住院情况。”

    “好。”沈默点点头,回到房间没再说什么。

    宁堔想了想,知道沈默应该是误以为别的什么人给他打电话,毕竟他没有存号码的习惯,很多来电都只显示一串号码。

    “你不会觉得是哪个女生给我打电话吧?”宁堔回到房间问。

    坐在沙发玩手机的沈默看了他一眼:“没有。”

    宁堔走过去,低头打量着:“真没有?”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沈默笑。

    说完沈默伸出胳膊,宁堔顺着沈默的腿跨坐上去,把人慢慢抱紧。

    “之前找我要联系方式的人是挺多,但也只加了微信,我不怎么和他们聊。”

    “你这是在和我解释吗?”沈默笑着问。

    “算是。”宁堔垂着视线,“以后我不会随便给人联系方式,也不会再顺从任何人的想法,他们怎么看怎么想与我无关。”

    沈默想起宁堔以前为了在学校不受排挤,而压抑内心一味迎合他人的极端做法,心底一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心疼:“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没人能伤害你。”

    去酒店一楼大厅办理退房时,两个人都戴了口罩和帽子,并且特意穿了能遮住脖子锁骨的外套,恨不得将全身上下能看得见的皮肤盖得严严实实。

    回程的高速路上没有堵车,中途宁堔睡了会,醒来下意识往身旁座椅扭过头,发现沈默正安静看着车窗外。

    或许是察觉到目光,沈默也转了头,与宁堔面对面视线相触碰。

    趁着车上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没人注意到他们,宁堔不露痕迹将手往沈默座椅伸去。

    沈默低头一看,笑着握紧。

    雨过天晴,阳光很好,一切都很好,宁堔想。

    短暂的班级集体出游结束,再次返校,学生们很快投入争分夺秒的紧张高考备战中,日子再次被枯燥疲累的做题刷题看题讲题占据。

    偶尔实在刷题刷累了,想稍微趴桌上休息会,立马能被拿着扩音器上课的老师给吼醒。滋滋啦啦的电流混着老师们口水飞溅的激昂教导,让学生很难不感到压力颇重,只能撑着摇摇欲坠的困意,咬牙坚持。

    于是下了课,高三教学楼走廊基本没有学生的身影,有也是匆匆而过,再匆匆而回。

    生怕逗留久了,就赶不上全班复习的进度。

    时间是最宝贵的奢侈品。

    脚下课桌椅的窄小天地,课桌上堆积成山的书本资料,筑成了每一位高三学生的战斗堡垒,所有人为着前途冲锋陷阵埋头做题。

    高三晚自习比高一高二多半节课,宁堔回到宿舍时,人已经困得快迷糊了。

    赶在熄灯前洗漱完,宁堔迅速爬上床用被子盖住头,拿出手机给沈默发消息。

    而拼着猝死的风险,在小台灯底下吭哧吭哧学习的三个室友抬头往宁堔床位一看,互相苦笑着用眼神安慰彼此,继续雷打不动做题。

    舍友觉得宁堔不愧是年级第一,每天按时按点睡觉起床,只需要跟着老师节奏听课复习,成绩也能甩开别人一大截,他们着实比不了。

    毕竟天赋这东西确实很难说。

    一直聊到临近十二点半,宁堔回完最后一句晚安,微信没来得及退,握着手机直接就睡着了。

    因为座位隔得远,加上不能太明目张胆,实际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偶尔宁堔往教室后门看,总能看到沈默手里转着笔撑着头,专心上课的样子。每次沈默都会精准捕捉到宁堔的视线,然后笑着将脸一偏,足有十几秒不挪开。

    “我发现你这回还挺淡定。”

    “啊?什么意思?”宋羽扬冲着食堂饭菜一脸嫌弃看了会,转而盯着邢舟。

    邢舟笑着说:“沈默宁堔复合都快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一句不问,以前不都各种好奇宝宝上身吗?”

    宋羽扬搞明白邢舟话里的意思,将筷子一扔:“有什么好问的。”

    “我觉得他俩在一起也挺正常。”

    “正常?”邢舟从宋羽扬没怎么动的餐盘里夹走仅有的肉饼,“怎么个正常法?”

    “不是,就这一块你还给我抢走啊。”宋羽扬哭笑不得。

    “反正你又不吃。”邢舟一口啃掉半块肉饼,无视宋羽扬的抗议。

    宋羽扬将餐前牛奶叼在嘴里吸得滋滋响,然后说:“沈默不和宁堔在一起,还能和谁呢?”

    “我刚认识沈默时,追他的人多得数不清,而且大部分长得还特别漂亮,但每回看着他们往沈默身旁一站,就总觉得哪哪都别扭。”

    “别扭?什么别扭?”邢舟问。

    宋羽扬:“说不上来,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没有CP感吧,况且沈默向来不爱搭理他们。宁堔不一样,他就是不和沈默站一块儿,也让人觉得他俩有故事”

    “哦,天生一对呗。”邢舟笑笑。

    宋羽扬:“所以啊,他们复合算在我预料之内吧,迟早的事。”

    “懂了。”邢舟点点头,没再问。

    宋羽扬打量了邢舟一会,突然小声问:“你还不打算和宁堔说话啊,事情过去这么久,现在他俩天天在一起,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躲着人家不是办法。”

    “操,你有病啊。”邢舟没憋住骂了句脏话,笑着用筷子指宋羽扬,“是不是瞎,我什么时候躲了?”

    “本来就是,你哪回见着宁堔不是表情都僵住,太明显了。”宋羽扬慢慢叹气。

    邢舟只是笑,没再反驳。

    期中考完,足足一个月没完整放过假的高三终于迎来了弥足珍贵的两天假期,宁堔趁着放假去了趟医院看叶秋梦,沈默陪着一块。

    私立医院除了治疗环境比一般公立要好,剩余就是探望病人的时间也比寻常医院要开放得多。一切以客户为主,只要提前预约,基本不用担心错过探视,并且全程有主治医生陪着介绍病人这段时间以来的身体状况。

    叶秋梦的气色看着比之前好不少,医生告诉宁堔只要继续保持,植物人醒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之前有过不少类似的案例。

    当天叶成也过来了,男人一进病房,目光先是落在病床上的叶秋梦,然后才转向宁堔。接着不知道怎么的,见到宁堔身旁的沈默,眼神瞬间直了。

    沈默站起来,微微冲叶成点了下头:“您好。”

    叶成目光一闪,忙堆出笑容:“宁堔你同学来了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话是冲宁堔说的,叶成全程跟会见重要领导似的盯着沈默不放,就差没上去给沈默当场鞠个躬。

    宁堔注意到叶成的反常,觉得莫名其妙,转头看沈默。

    沈默笑了笑,一脸无辜表示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早晨起了点雾,市内高速比往常拥堵不少,连续遭遇四五个红灯后,倪棠满脑门不愉快将红色甲壳虫开进附中教师专用停车位。

    “着实流年不利,好端端的谁会在早上六七点遇上大堵车。”锁好车门,倪棠嘴里嘟囔,“看来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说完倪棠啧了两声,她作为人民教师竟然也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太不应该了。

    但有句话叫好的不灵坏的格外灵,倪棠的乌鸦嘴功夫不用修炼,便已经达到至臻境界,还没进办公室,立马嗅到空气中不一般的气味。

    倪棠不以为意,笑眯眯和老师们打招呼:“早上好啊诸位,今儿个还挺热闹,都聊什么新鲜事呢?”

    大约是静止了三四秒,很快倪棠被好几个老师给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给她讲解事情经过。

    倪棠听完全过程,内心活动从不解到怀疑再到张口结舌,捋了半天前因后果,好不容易才捋顺思路。

    倪棠坐回她自己的办公桌前,喝了口水若有所感地做总结:“意思是高老师班里的一个学生去派出所投案自首,现在警察找上学校,让学校派人配合做刑事调查?”

    “就你没来的十分钟前,高老师刚和黄主任一块找的副校长,这不,打完申请报告就得马上赶去派出所了。”

    “这学生捅了什么娄子,怎么就严重到要自首了?”倪棠的教职生涯中,处理过最大的事,也不过学生间闹矛盾打架斗殴,鲜少涉及到刑事案件一词。

    不管怎么说,有未成年法在那摆着,在校学生犯了错,怎么着也得调查个几轮掌握确切证据再下结论,如此草率到上来就以成年人的标准定罪未成年刑事案件的少之又少。

    “谁知道呢,你说这都高三了,眼瞅着下个月高考报名要开始,多耽误事啊。”作为毕业班老师,首先关心的便是学生高考会不会受影响。

    “高老师也着实不容易,带重点班本身压力就不小,我看她人都瘦了一圈,好家伙现在遇上这茬,万一事情严重学生家长又是个不讲理的,闹不好可能教师职位都保不住,太倒霉了。”有个男老师同情道。

    “就是说啊。”

    倪棠只笑笑,没有发表意见,从老师们谈话中她大致了解那位敢于上派出所投案自首的勇士到底是谁。

    倪棠的印象中,男生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堪称活泼开朗,不像会干出什么违法犯罪行为举止的人。

    但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看着再单纯无害,也不能保证内核是同样干净不沾脏。

    与人性相关的,都很难说。

    高三晨读比其他两个年级要早半个小时,途径吵闹的高一高二年级,再往前,整栋教学楼寂寥无声像是另一方世界。

    三班门口站了个女生,怀里抱着纸袋,不断透过紧闭的教室门试图往里张望。

    入了秋的季节,女生仍臭美地穿着齐膝短裙,因为天冷半只手掌缩进校服袖子,一看就是认真打扮过的。

    只见她跃跃欲试几次抬起胳膊,看情况打算推开教室门直接闯进去。

    倪棠走过去,故意严肃地咳了一嗓子,挑眉盯着女生的后脑勺。

    女生果然被惊吓住,猛地收回打算推门的手,战战兢兢掉转头。

    “老师好。”

    倪棠面色一缓,笑着问她:“找我们班谁呢?”

    小姑娘收起心虚,大大方方承认:“我找宁堔,老师您能帮我把这个拿给他吗?”

    “行啊,哪个班的?匿名送还是实名?”倪棠拎起纸袋,随口问。

    女生忙说:“不用了,他知道是我,谢谢老师。”

    说完还煞有介事冲倪棠鞠了躬,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欢天喜地的模样看着比中大奖还开心。

    早在八百年前丢掉少女心的倪老师没忍住感叹:“年轻真好。”

    整个上午,骆尘菲都在魂不守舍的期待中度过,期待宁堔收到东西后会有怎样的表情,更期待知道她熬夜做出来的那些甜点合不合宁堔的口味。

    想着想着,骆尘菲低头笑起来,仅仅是想象都让她开心得不行。

    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前,才收到宁堔发来的微信消息。

    ——蛋糕和布丁都很好吃,谢谢。

    盯着微信界面看了很久,骆尘菲将手机放回课桌里,脑袋猛地往下一栽,在同桌女生吃惊的目光下,漂亮的额头怼在课桌边缘,发出轻微的一声咚。

    闭上眼,女生长而浓密的睫毛像刷子一样覆在眼皮,唇角缓慢往上翘,脸颊火烧云似的在脸周蔓延,炙热到完全红透。

    每回收到宁堔的消息,无论内容是什么,骆尘菲总能感觉心脏跳动得异常快,眼前绕来绕去全是宁堔那张脸,编织成千丝万缕挣不开的喜欢,满的快要溢出来。

    十几岁喜欢一个人,大多像这样纯粹且生动。

    高三午休时间很短,学生们利用这点课余空隙补觉休息,养足精神应对下午的课程,骆尘菲知道不能随便跑去打扰正紧张备战高考的宁堔。

    于是到下午上晚自习前,才早早赶往高三三班蹲点等宁堔。

    尘菲心里想,她只是去见一面,和宁堔说几句话,这样就可以了,剩余的事等宁堔高考完再说。

    离开教室太匆忙,骆尘菲差点撞上个男生,着急忙慌道了好几句歉。

    男生眉头一皱低头刚想骂,却看到面前站着的是骆尘菲,下一秒表情比变色龙还能装,内心激动地连连表示没关系。

    眼瞅着骆尘菲人影子都看不着,男生仍站在原地回味骆尘菲略带歉意的笑。

    “喂喂,口水擦擦。”同班的人见状展开嘲讽技能。

    男生反应慢半拍,果真用手背去蹭嘴角,发现被骗才靠了一声,扑上去泄愤报仇。

    小卷毛陈司礼原本正上楼,迎面看到骆尘菲与他擦肩而过,再转过身,女生笑容灿烂如花,像迫不及待要去见什么人。

    卷毛原地心事重重杵了一会,揉了把满头凌乱的卷发,脚步晃晃荡荡挪向高二二班。

    不出所料,王超的座位仍然是空着的。

    二班有人见卷毛在他们班门口抓耳挠腮,故意过去逗他:“卷卷要不你和学校打申请直接转我们班吧,这一天三四趟的来回奔波,多累得慌。”

    陈司礼没心思和他们打趣:“大超今天还没来上课吗?”

    “没来啊,他上周一直请假到现在,估计家里有事吧,你这么关心,打个电话问问他本人呗。”

    家里的事。

    陈司礼回想起王超提到亲妈时的眼神,那种从内到外压不住的厌恶,毫无半点顾念母子之情,比陌生人还要更冷漠决绝。

    陈司礼再次狠狠揉了把乱毛,烦躁地想:“我要是打得通他电话,何必还上你们班找人。”

    而另一边,骆尘菲抱着手机安安静静站在宁堔班级的走廊上,眼巴巴望向教学楼下面那一片绿意盎然的林荫道。

    天气越来越冷,学校这些常青树连片叶子也不掉,依旧生机勃勃,尽职尽责给路过的学生遮阳蔽日。

    偶尔有高三的学生认出骆尘菲和她打招呼,她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聊几句,然后继续从楼底下不时经过的学生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很快的,骆尘菲看到宁堔从食堂方向走来,也就是这一瞬,内心那种雀跃腾升而起,骆尘菲恨不得立刻飞奔下楼去迎接宁堔。

    好在脑子里仅存的理智阻止了她,骆尘菲笑容满面趴在栏杆边,看宁堔不紧不慢走向高三楼道,以及宁堔旁边存在感强的没法让人忽视的沈默。

    两个人应该是在说话,聊得很投入,说着说着还不时互相看一眼。

    仔细点能发现,宁堔肩膀始终往沈默那边偏靠,而向来讨厌和人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沈默,从头到尾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胳膊几乎贴着宁堔。

    中途沈默想到什么,将左手拿着的饮料罐,往宁堔脸侧轻轻碰了碰,宁堔一脸不可思议瞪着沈默,后者成功被宁堔的表情逗笑,并且笑了好半天。

    骆尘菲目光不眨看着他们,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沈默笑得这么开心,跟变了个人似的。

    而宁堔,大概和骆尘菲有同样的感受,在沈默笑容的感染下忘记生气,偏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默笑容一顿,表情产生变化,这次轮到宁堔低头笑个不停,沈默一把勾住宁堔肩膀,捏住下巴位置不让宁堔继续笑。

    这个举动可以说是非常亲密,但两个人脸上毫无遮掩堪称坦然,所以外人看来,只会当他们朋友之间关系好。

    校园里,干净好看的男生说笑打闹,完全不在意周围人注视他们的目光,画面非常美好让人心动,骆尘菲却因此双手手掌冒出细密的汗,一股莫名的惊慌失措让她整个人变得不安。

    宁堔要复习,我还是别打扰他了,骆尘菲给自己突如其来的逃避情绪找理由。

    但因为太过心神恍惚,骆尘菲没意识到自己匆忙下楼的方向,恰恰是沈默宁堔走来的方向。

    于是毫不意外,三个人很快打了个照面。

    骆尘菲心说完蛋,早知道应该从另外一个楼梯走的,而此时她没带包,惊得胡乱举起手机欲盖弥彰试图挡住脸,打算装没见到脚步飞快绕过宁堔沈默。

    可惜宁堔不瞎,带着疑惑转身把人给叫住:“尘菲?”

    骆尘菲停步站在那,垂着视线咬了咬唇,迅速让自己进入某种若无其事的状态,小白花似的睁着无辜大眼睛扭头,摆出夸张的吃惊表情:“诶?宁堔沈默哥哥?你们怎么也在这?我刚才都没看到耶。”

    沈默被这姑娘拙劣的演技给震的嘴角一抽,手搭在宁堔肩膀说:“我先回教室。”

    宁堔点点头,暗想这表情应该是不开心了。

    离开前,沈默再次看了眼笑得比哭还扯淡的骆尘菲,警告般对宁堔用口型说:“不许聊太久。”

    得,真是在生气,宁堔只好开始思考晚点该怎么把人哄高兴。

    对于哄沈默这件事,宁堔非常乐在其中,且愿意花精力去做。

    “那什么,等会就上晚自习了,宁堔你也赶快回教室吧,我先走啦。”骆尘菲脸上的笑容生硬得眼看快撑不住,恨不得这会消失在宁堔面前。

    宁堔却说:“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要是方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骆尘菲听了手机险些拿不住,终于连假笑都笑不下去,愣愣看着宁堔乌黑漂亮的眼睛,十分缓慢地张嘴问:“啊?什么话啊?”

    表情茫然得如同置身于梦中,非常没有真实感。

    宁堔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去艺术楼那边说,那地方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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