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
因着温西这句话, 程肆不可抑制地回忆起,当初哺育小孩的时候。
这似乎是Omega的本能。
身体也会随着激素的升高而渐渐发生变化。
比平时更红肿,偶尔还会打湿衣襟。
他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 像每个渴望被安抚的Omega一样,因为太想念自己的Alpha, 每每午夜梦回睁开眼睛,他都要忍着羞耻为自己重新换一条睡裤。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程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垂眸看着埋头的温西。
闷热温度的烘托下,Alpha吸了口巧克力奶, 几乎将棉花糖揉成一团。
外面的天已然黑透了。
玄月如钩, 月光笼罩着专心致志的两个人。
程肆的肌肉十分紧实,他一直都在坚持锻炼。
是以哪怕在她的掌控下双腿发软,手臂却依然很有力量地攀着她的肩膀。
他的脖颈高高扬起, 胸膛无意识地往前凑, 锋利的喉结不停地滑动。
太久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程肆的体温很快高得吓人。
散发着强烈白芷苦味的信息素从他后颈中溢出, 燥热浓郁, 带着天然的吸引异性的信号。
明明他还没取出阻隔片……
白芷的气味怎么会这么浓烈呢?
“温西……温西……”程肆猛然反应过来,忍不住叫她。
“怎么?”温西舔舔嘴唇, 恋恋不舍地抬头。
她很少对什么东西上瘾。
巧克力奶是例外。
每次吃的时候, 内心都会产生一种很难形容的满足感。
“我发情期好像到了。”程肆喘息着说。
有阻隔片在, 照例来说他是不应该发情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 阻隔片也只是减少信息素分泌、抑制欲./望的作用而已,而他想要温西的决心,有着任何外在因素都无法阻碍的坚定。
骤然来临的发情期让这份决心更加强烈。
听他这样说, 温西愣了愣,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倒是见过程肆的发情期, 却没有为他安抚纾./解过,要么将人送医院了,要么给他注射抑制剂,确实还未真正意义上地陪一个Omega度过发情期。
“……要我怎么做?”温西触碰到他的后颈,那里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高热让程肆愈发晕眩,那双狭长的眸里沾染了点点迷茫。
“你教教我,”温西干脆虚心请教,嗓音带着热意萦绕在他耳畔,“程肆,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点?”
“标、记……临时标记。”程肆咬着牙回答。
即使他很努力地维持自己的理智,可许久未降临的发情期来势汹汹,他完全无法承受这种折磨,意识都快被欲情吞没了。
“嗯,还有呢?”
和他的投怀送抱相比,温西的冷静让她身上充斥着一种理性与禁欲的魅力。
这种对比让他更加着迷。
“还有……”程肆断断续续地说,按了按小腹的位置,“往这里面……”
心脏砰砰跳着。
呼吸起起伏伏。
如果温西现在想要他坠入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偏偏温西轻轻一笑,吻了吻他汗湿的眼皮,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略显冷酷地问他:“后面不行吗?你都洗过了,不用多浪费。”
程肆呆呆地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显得很懵。
这副模样实在可爱。
温西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涩气的吻。
程肆被她的舌尖侵略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张着薄唇,汲取稀薄的氧气,额头起了汗,柔软的黑发黏腻潮湿地贴着皮肤,来不及吞咽的涎液将他的唇角浸润得水亮无比。
“忘了跟你说,我原本是要惩罚你的。”
温西将人松开,稍稍后退,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纽扣,半哄半强硬地从后面抱住他:“既然是惩罚,哪有先让你爽了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这么问着,温西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她像是早有预料,拉开书房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方盒。
塑料包装撕开的声音响起。
温西没急着进去。
她的手指修长灵活,显然做过准备工作,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准确位置。
不过碰了一下,程肆背脊的肌肉就瞬间紧紧绷起。
“呃……温西……温、温西……”
程肆闭着眼,锋锐的眉宇蹙起,修剪过头的指甲在书桌上胡乱抓了一下,隐忍着说:“好像不对……”
温西:“哪儿不对?”
“感觉好怪……”程肆喃喃道。
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这次像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入侵,让他很没安全感。
他的耳膜鼓动着,Alpha的手指滚烫至极,烧起一阵绵密灼热的火,将所有东西都烧得软烂。
“好像差不多了?”温西覆在他背上,贴心地提醒他,“换我了喔。”
话音坠地的同时,温西扣住了他的五指。
她的眼睛很亮,仿佛依然保持着冷静,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其实焦点不定,倒映着他伏在桌上颤抖的背影。
“吃不下了……”
程肆沙哑零碎的嗓音在安静的书房中响起。
他感觉自己好撑,快到极限了。
新房子,他还不清楚隔音好不好,很怕正在楼下玩耍的小孩听见,是以连不受控泄露出的求饶声都很克制,只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混合着急促喘./息和颤动喉音的声调。
温西却没打算放过他,她拿手扶着,即便因他本能的抗拒而受阻,却还是一点一点,耐心地,喂得很认真。
“这不是都吃完了吗?”
温西环着他劲瘦的腰,毫不吝啬地从颈侧吻到他的耳畔,语气带着夸奖:“好乖,奖励你。”
她想了想:“先从你说的临时标记开始好了。”
温西顺势咬住他的后颈,尖锐的犬齿穿透皮肤,Alpah的信息素缓慢而温柔地钻进腺体,这是一个很浅的标记。
但比起六年前,山楂海棠的味道更加成熟和富有压迫性。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两不耽误,冷然高挺的鼻尖嗅着他身上的气味,一边时不时地用舌头绕着他的后颈转圈。
而另一边。
程肆撞在桌沿上,差点跪下去。
还好温西紧紧扣着他的腰,当他的支撑,将他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怀里。
她的标记有多温柔,动作就有多凶。
程肆手臂肌肉隆起,脸上红晕遍布,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睫,他不甘心地夹紧。
强忍发情期的不满足,只能崩溃地死死咬着牙齿,狼狈又破碎地闷哼。
温西当然感觉到他的较劲。
最开始的惊讶过后,她反而变得更加兴奋,忍不住掰过他的脸,和他接了个很长的湿吻。
耳朵贴在他后背上,听见他急促又猛烈的心跳。
“你……喜欢我、这样吗?”即使只残存着一丁点的理智,程肆也还是下意识去观察温西的反应。
温西很难说不喜欢。
绝对臣服之下,偶尔再来一点微弱绝望的反抗,完全和助./兴剂没两样。
温西没有说话,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
……
书房里的声音渐渐平息。
即使温西有心克制,这会儿也带上了些许轻喘。
她好像回到了和程肆的第一次,那样冲动而不顾后果。
木质书桌上脏了好几块地方。
全是程肆的。
温西往后退的时候,程肆才隐隐约约感觉没有东西留给他。
临时标记起作用了,他的理智稍微回笼了些,慢慢回转过身,看见她正把东西摘下来。
好多。
程肆直勾勾看着,忍不住吞咽了下。
“可以不戴的……”程肆闷声说。
“那你很可能会发烧。”
温西好笑地瞥他一眼,将东西扔进垃圾桶,用一种有点混蛋的语气道:“我当然是很不想戴来着。”
书房里就有洗漱的地方,她就这么晃着走向盥洗室。
程肆跟在她身后:“你要洗澡吗?”
温西嗯了声:“黏糊糊的不舒服。”
听到这话,程肆眼底掠过一丝黯然:“所以不来了吗?”
“谁说不来了?”温西眉梢微挑,一边冲洗,一边朝他招手,“来,现在。”
女Alpha身高腿长,光脚站在淋浴里,她脸色神情淡淡,像是还没消气的样子,暗示意味很明显。
程肆眼睛里雾气迷离,从善如流地在她面前蹲下。
嘴巴张开。
鲜红的舌头吐出一截,和她的冷白形成了视觉上的鲜明反差。
温西目光凝在他身上,Omega的瞳孔狭长而隐忍,控制不住的生理泪水流出来,她眼皮眨了下,后背贴着墙壁微微喘着气,仿佛置身于沸腾的潮水中。
泊泊流水浸湿了两人的头发,让这处狭窄的淋浴间变得拥挤不堪。
她终于大发慈悲地,询问他的意见:“你想在这儿,还是回卧室?”
“想选……其他的奖励。”
程肆只是暂时性地松了下酸涩的嘴巴,吐出的话含糊不清。
“说说看。”她问。
而后忍不住将他的脑袋压得更低,漂亮的眼睛也难得被雾气熏得发红。
程肆发现了。
温西好像很喜欢他窒息的样子。
于是哪怕十分费力,他还是将她的所有照单全收。
温西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程肆,你好会啊——”
得到她的赞许,程肆并没有急着高兴。
他仰头望着她。
“喜欢的话,可以不生我气了吗?”程肆终于艰难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你笨不笨?”温西没话讲了,将他拉起来,无可奈何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因为他的迟钝,不得已跟他明示:“看不出来么?我就是想睡你而已。”
六年了。
总算又睡到了。
生气
别墅一楼。
温十一和新保姆玩了许久, 彼此都亲昵不少,只是天都黑了,她也没见程肆从楼上下来。
十一幼小的心灵有些担心, 她的爸爸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哄好温西。
“十一, 你去哪儿?”保姆跟在后头喊。
“我要去找爸爸妈妈!”十一提着小裙子往楼上跑,还不忘让保姆别担心, “我不是去捣乱的,我是去帮爸爸的!”
“哎——”
保姆没来得及将人拦住, 小孩一溜烟就跑了。
上了楼, 十一到处转了圈,看到一扇没关的门:“这里是书房么,可书房里没人呢……”
除了桌子上凌乱的文件和地上的水渍之外, 书房里并没有看到温西和程肆的身影。
保姆是过来人, 一看书房的情况就猜到了原因,连忙没眼看地将小孩往外面抱:“爸爸妈妈很忙, 宝贝暂时不要去打扰。”
十一疑惑地问:“可他们不是吵架了吗?”
保姆道:“也许已经和好了。”
“和好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十一睁着好奇的眼, 对两人抛下她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嗯……”保姆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不定不久的将来, 你就会有一个妹妹或弟弟了。”
这话有没有将小孩哄住不知道, 不过很快, 外面走廊的脚步声边渐行渐远。
……
卧室里, 程肆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颌绷得很紧,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出声。
“人好像走了。”温西黑眸垂落着, 想到刚才隐约传进耳朵里的对话,她轻轻莞尔, “怎么办,十一的希望要落空了。”
程肆提前就吃了药。
即使她想要妹妹或弟弟,暂时也没办法。
程肆稍微平复呼吸,后颈腺体又开始发烫,热得他鼻尖酸涩,意识模糊。
他双腿曲起,勾着她,水蒙蒙的眼睛里透着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埋怨意味:“你还笑……差点就被撞见了。”
温西动作一顿,唇边笑意更深:“不会的。”
她笃定地说。
“卧室门我都锁好了。”温西说着,思绪陡然间飘得很远,冷淡的眉眼微拧,“有了孩子是不一样……在家里上个床都跟偷情似的。”
程肆被她直白的用词弄得耳根一红:“等她去上学就不会了。”
“恐怕近段时间她上不了学了。”
温西有一下没一下地撞过去,因为提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起了不开心的事,她的兴致消减了些,全然不顾程肆死活。
她凝声道:“暂时还不能让她出门,以免许蔺深又玩出什么花样。”
“听你的。”程肆哑声说。
“她会因为不让她见许蔺深生我气吗?”温西忽然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
程肆腰腹收缩:“好好跟她解释的话,她能听懂的。”
空气中Omega白芷的信息素张牙舞爪,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山楂海棠气味,融成了奇特又契合的味道。
“你发情期一般多久?”温西一思考起事情,便有些心不在焉,“明天开始,我应该会变得很忙,可能陪不了你……”
“好,没关系,我能解决。”
程肆打断她,没忍住起身,和她换了位置。他脸颊绯红,上面还有残留的泪痕,鼻尖凝着一颗晶莹的汗水。
他犹记得,温西手受伤那次,也是这样的上下关系。
“你忙的时候,我会自己打抑制剂,但现在——”
程肆坐下,黏腻的水声让两人都愣了愣。
在她略显错愕的表情里,他痛苦又抱歉地说:“温西……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
发情期的高热让他身上红成一片,显得难耐又狼狈,那双雾气浓重的眼睛里,难得生出一丝堪称放肆的试探。
他太想要温西了。
也许比温西说的那句想睡他还多得多。
即使是发情期,阻隔片也多少有些影响。
以他现在的信息素浓度,顶多起到调情的作用,远远不够让一个顶级Alpha陷入难以自控的程度。
很多时候,程肆对外界是很迟钝而漠不关心的,这种惯性思维方式放在温西身上却行不通,他总会下意识观察她,她的任何一丝走神和不耐,都会自动在他眼里放大。
他没办法跟她明说“你太磨蹭了”这种话,所以只好自己来。
也许……或者说很大可能,事后他又会受到一些惩罚。
可某种程度来说,温西给予的惩罚,对他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奖励呢?
他有些不敢再看温西,好在温西也只是微眯了眯眼,并没有拒绝他,甚至还带了点鼓励似的,双手将他托住了。
夏日炎热,房间里开着冷气,程肆却感觉仍然燥热,他把汗湿的头发往后捋了捋。
这样的坐姿。
几乎称得上一步到胃了。
在Omega群体里,他的体力算是很不错的,也托平时健身的福,能把深蹲做得快又深。
程肆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发情期带来的空虚、难耐、崩溃都在一个个深蹲里慢慢被抚平。
他忍不住小声哼唧了声,被温西敏锐地捕捉到,配合着他的动作,默不作声地使劲儿,哼唧声便立刻像心电图一样陡然拨高,变成破碎的调。
没过多久。
“先等一下。”
温西看出他的意图,锁骨微抬,伸手扯过床边台灯上用来装饰的丝带。
“我等不了……”程肆艰难地告诉她。
然而下一秒。
程肆发现自己被丝带绑住了。
温西给他打了一个结。
她打结的手法实在很好,既不会勒伤他,又能很好地控制他,也不知在哪里学的,什么时候学的。
“别这样对我……”程肆低头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地方,恳求道,“解开我,温西。”
Alpha唇边带着笑意,没有停下,充满安抚意味地吻了吻他的喉结:“这是今天第几次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我帮你节制一下。”
这张格外优越的脸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把恶劣的癖好说得冠冕堂皇。
也是这时,程肆才终于明白过来,温西刚才为什么默认了他的放肆,他的上位。
每只猎物被吃掉前,猎人都会耐心地先将它们养得白白胖胖。
程肆劲腰塌陷,四肢瘫软,已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他脱力般倒伏在她身上,像一只渴望得到主人垂怜的小狗一样,吐出鲜红的舌尖,带着讨好舔吻她。
无论是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还是不小心沾染在她手指上的黏糊糊,他都咽下去了。
“我好像快死了……求你,帮我解开,哪怕一点点也行……温西,我真的要死了……”
程肆被折磨得语无伦次。
眼泪不停掉落,落在温西的颈窝处,滚烫又可怜。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像是正在被驯服。
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膨胀得快爆炸的气球,而温西还在不停地往里面充气。
“不会的,我舍不得,马上……马上就好。”
温西嗓音压得很低,让他背过身坐着,她从背后拥抱着他。
“……”
程肆对此有些不信,挣扎着往前爬,想要逃跑。
温西不满地啧了声,扣着他的腰往回拖。
“都说了马上就好,跑什么?”她咬了口他的耳朵,呼吸落在他耳畔。
“……你、你保证?”程肆眉心紧蹙,未知的恐惧暂时性地盖住了这双狭长眼睛的锋利。
温西嗯了一声,垂下鸦羽般的睫,看见Omega的肌肉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愈发深沉。
“我不会再骗你的,我保证。”
听温西的话仿佛成了他的条件反射。
程肆下意识开始对抗刻在Omega骨子里的逃生本能,按着自己腹部,望梅止渴似的感受着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他无法回头,也就无法看见温西同样被欲情支配的表情。
中途有几十秒的时间,程肆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意识。
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忘记了。
意识全都变成了浆糊。
再清醒时,温西的脑袋抵在他肩膀上,正克制地喘气。
“我们一起。”她这么说着。
然后抬手,绕到他前面,毫无预兆地解开了他身上的丝带。
气球炸掉了。
“呜呃——”
程肆眼前一黑,发出一声拉长的变了调的哭腔。
浑身颤得像筛子,潮水瞬间决堤,水漫金山。
温西也到了沸点,呼吸变重,两人的后背都汗湿一片。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久到彼此都感到不可思议。
“还以为你没有了。”
温西笑了声,刚要夸他几句,程肆紧绷的身体却没有放松下来。
他压根还没结束。
鼻腔里发出难受的气音。
透着点不服输的顽抗,和被发情期吞噬的痛苦沉沦。
“我、我好像……”
程肆被绑了太久,感官已然十分迟钝,以致于他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嗓音沙哑,慌里慌张地想要起身:“不行,我要去卫生间……”
却因为双腿酸软,没能站得起来。
温西也还没有后撤。
他跌回去的时候,反而歪打正着到了底。
“……!”
温西太阳穴跳了几下,身体一僵,头皮发麻。
程肆则崩溃地哭了出来。
窗外明明繁星漫天,没有下雨,床单上却蔓延出潮湿的淡色水痕。
温西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沉默几秒,她肩膀耸动,没忍住,脑袋往旁边一偏,笑出了声。
怎么说呢,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程肆盯着那片水痕,整个人都呆住了,眼底满是不可置信,浑身冷热交织。
在他无措的眼泪里,Alpha的语气带着浓重的调笑意味:“新床垫,这么快就报废了呢。”
……
许久,程肆都没有说一句话,哪怕温西难得温柔地抱着他去了浴室。
他的脸色依然很苍白,看起来不怎么开心的模样。
“生气了?”温西随口问。
程肆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温西啧声:“还真生气了。”
这好像是程肆第一次跟她使小脾气。
程肆向来沉默寡言,所以生气的时候也很不明显,只唇紧抿着,眼皮耷拉,不让温西看他的眼睛。
“我没生气……”程肆再次和她强调。
他也不会跟她生气。
他只是感觉郁闷。
这么脆弱不堪的一面被温西看到了。
她还笑他……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话?”想了想,温西琢磨着跟他解释,“那真的只是意外,我没想到你这么不经……”
草字还没出口。
程肆转身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仿佛对她的评价很不服气。
“经X,经X行了吧……”温西顺着他改口,“你最厉害。”
她顺势在他手心亲了亲,有些不熟练地拿毛巾帮他擦头发:“饿不饿?要下楼吃饭吗?”
程肆感受着头发上的触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西好像是在哄他。
这个发现让他烦闷的心情几乎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卧室里忽然传来一串铃声。
是程肆的手机在响。
程肆走路不太自然,温西干脆将人半搂半抱带回了卧室。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备注。
两人的表情同时一变。
“许蔺深”这刺眼的三个字落进眼底。
“终于来了。”
温西目如寒冰,没把手机给程肆,自己按了接听。
“你在哪儿?为什么家里没人?房东说你搬走了,搬到哪里去了?十一呢?”
几乎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
许蔺深的语气非常不耐烦,透着沉沉冷戾:“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再试图逃跑?程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才留你到现在……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找到,否则这次我一定会让你……”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喜欢威胁人?”温西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放心,这次你找不到他们了。”
听筒里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让许蔺深狠狠一怔,许久,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放低了些,带着轻颤,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你回来了……?”
温西冷笑一声:“你还没死,我当然得回来了。”
回信
电话里寂静片刻。
“就这么想弄死我?”许蔺深意味不明地嗤声, 磨了磨牙齿,“白养你那么多年。”
“养我?”这话让温西几欲作呕,“我需要你养吗?被你这种变态控制多年, 你不会指望我还对你说感谢吧?”
“随你怎么想,不过我们之间的账确实该好好算算。”许蔺深语气一顿, 鼻息深重,蕴含着掩盖不住的怒意, “一想到你骗我说你是Omega,一想到你竟敢骗我!我就后悔——操!”
“怎么?后悔没早点杀了我?”温西勾唇, “可惜晚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别太快投降, 毕竟我走到现在,也不是为了看你投降的。”
“是那5.4%的股份给你的底气吗?”许蔺深语气讥讽,“小七, 我可没教过你这么自负。”
温西不以为然:“不如你猜猜我还有什么底牌?”
也不知许蔺深联想到什么, 像是被戳中什么软肋,一下不吭声了。
“对, 就是这样, ”温西微微一笑,“像这样被拿捏住软肋, 被夺走所有在乎的人, 一直活在恐惧之中吧。”
我当年尝过的痛苦。
你也试试滋味。
挂断电话, 温西握着手机,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一偏头,发现程肆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温西以为他是在担心刚才那些都是虚张声势的话, 顿时敛了表情,正了神色, 认真地告诉他:“你放心,不管是方项明,还是许蔺深,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我知道,我没担心这个,”程肆忍着酸疼的腿站起来,叫她的名字,“温西。”
“嗯?”
话音刚落,温西便听见程肆十分莫名地,低声说了句:“现在不用怕了。”
温西眼皮一掀,怔怔地看着他:“我怕什么,我是在说许蔺深……”
程肆和她对视几秒,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伸手轻轻抱住她,清楚地说:“不怕了,我和十一会一直陪着你。”
“……”
温西背脊顿时僵住,心脏跳得仿佛要溢出胸腔。
她总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爱和恨都是如此,那些东西都太难以启齿了,除非必要,她从不示弱,暴露软肋只会让人痛苦不堪,而她深受其害。
除了当年玫瑰园的那次,她几乎没和程肆说过这些。
可程肆却不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她层层封闭的内心深处,像是九岁那年他在里面放下了一颗种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生根发芽,而今终于枝繁叶茂,和他心意相通。
“好的。”静默片刻,温西哑声开口。
朦胧的灯光下,他们彼此相拥,毫无阻隔,坦诚以待。
没过太久,程肆因为站不太住,红着脸轻轻推了推温西,后者抵得他不太舒服。
也还好他推开了,不然再继续抱下去,保不齐又要难以收场。
床单上的淡色水痕还清晰可见。
看程肆这样,应该很难忍受短时间内再失./禁一次了。
两人收拾完准备下楼时,温西忽然想起什么:“有个问题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很久以前给你的那封回信写的是什么?”
程肆眼皮颤了颤,含糊回答:“知道的。”
那封回信在温西离开南江以后,就被他拆开了。
信笺里温西的字迹漂亮流畅,没有多少过于煽情的话,一如她惯来的作风,说得很少,给得很多。
上面写着——
给程肆:
这是一张万能和好卡,没有使用期限,没有使用条件。
如果你拿着这张卡来找我,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都会跟你和好。
所以程肆,你要一直喜欢我。
……
温西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从回忆中抽离,抬起头,在她带了点灰色的虹膜里看到了自己。
“既然知道,这次为什么没有使用它?”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程肆小声说:“还用不上。”
温西:“?”
温西眉梢一挑:“不怕我真生气啊?”
“怕,”程肆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但感觉你没有那么难哄。”
“……”
温西心口莫名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小时候总信奉着,所有的不求回报都是别有用心。
偏偏程肆的出现违背了这条准则。
她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段话,说那些爱你不求回报甘愿臣服的人,其实很让人没有安全感,因为他们什么都不要,金钱和权力不要,征服和掌控不要,就那样纯粹地爱着你,始终如一。
这样的爱固然让人心动无比,可永恒的爱实在可遇不可求,如果有朝一日他的爱消失了,连一丝一毫留住他的可能都没有。
就像当年他选择离开,温西一点办法都没有。
臣服关系的主动权,其实从来都不在主人手上。
在被程肆哄好的这一刻,温西对这个令人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结论有了清楚的认知。
她想,她得对程肆更好一点,至少让他舍不得再离开-
在温西和章凯镰的持续操作下,seven创投在南江早已大有名气,但此前一直作为外资参投,几乎很少干涉投资企业的自身发展,给他们极大话语权的同时,躺着赚了不少钱。
赚钱不是最终目的,因着seven创投各行各业均有涉猎,投资回报率又高,再加上森予科技这些年发展出来的国民度,自然也引起了南江政府的注意。
公司落户南江后的第一场战略合作协议公开签约仪式,就是和南江政府的。
南江现任总长亲自出席,合作交流后,愿意和seven创投发挥各自优势,支持seven创投旗下机构担任项目负责单位,共同参与南江旅游、金融、医疗等社会领域的建设。
而温西作为签约代表人,拿出了极大诚意的资金支持。
换做以前,这种项目必定由温氏集团包揽。
可惜许蔺深现在腹背受敌,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支持政府。
项目换人接手几乎是不争的事实。
但许蔺深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温西。
电视里,偌大的会客厅里坐满了南江的各位领头人,温西和总长正坐中间,言笑晏晏。
许蔺深眼神阴翳地盯着屏幕里那道万众瞩目的皮囊。
他的小七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少女不见了,现在她成了气势逼人的Alpha,会客厅金灿灿的光辉将她照得光彩夺目,哪怕位于这般严肃的氛围里,也能一下抓住所有人的眼球,带给人一种十分震撼且极具压迫感的好看。
“我们都被她耍了!”温氏集团的董事之一,当年温安锐的秘书,恶狠狠地说道。
许蔺深对这个结论不置可否,他沉着脸站起身。
男人在后面喊道:“你去哪里?”
“找她算账。”
许蔺深头也不回。
他一路飞驰,等在签约地点出来的必经之路上,再往前便不行了,整段路都被封了。
没过太久,南江各位领导人在密密麻麻的保镖护送下,依次离开。
那些车许蔺深几乎都认识。
温西的车在最后出来,很快驶入车道,许蔺深驱车跟了上去。
她的车却越开越偏僻。
最后在一个他这些年从不曾踏足过的地方停下。
许蔺深的表情顿时僵硬一片,炙热的太阳光将头顶路标碑上“麓山岭”三个字照得有些曝光过度的失真。
很快,他的车窗被敲了几下。
许蔺深抬起眼皮,看见了温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在对他说“都跟到这儿了,怎么不继续跟”。
深吸一口气,许蔺深绷着下颌打开车门下了车。
“好久不见,小七。”他率先开口。
温西冷冷扫他一眼:“我和你应该不是能够寒暄的关系。”
“脾气见长啊。”许蔺深呵了声,“故意引我来这里,说说看,想做什么?”
温西点燃一根烟,阳光将她的脸晒得几近透明:“我的目的很明显不是吗?”
“确实也该好好祭拜一下他们,对了,”许蔺深倚靠着车身,脚下切割出一片阴影,“你父亲也葬在这里的,死了快六年,你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顿了顿,他唇角浮出一抹恶意的笑:“怕他孤单,我让人将他和你的母亲葬在一起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温西冷笑着。
“其实被你这么恨着也挺好,”许蔺深反而将她的话当做夸奖,贯彻到底,“反正恨总是比爱长久。”
许蔺深总能将她的话用他的方式进行逻辑自洽。
像是百毒不侵一样。
如果是六年前,温西也许还会因此生气,可她知晓许蔺深现在不过色厉内荏而已,他的软肋早就暴露得一清二楚。
“你是不是忘了这座墓园里除了我父母,还葬着一个人。”温西吐出一口烟雾,“这么多年,你不也依然无法面对温簌?”
“我为什么无法面对温簌?”
许蔺深表情微变,长久处于上位者的位置,让他即使心里震惊也能做到面上遮掩:“倒是你,我思来想去,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们以前明明那样要好,要不是你突然就不理我,想要远离我,我怎么会总想把你关起来?”
温西漠然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小丑。
许蔺深忽然就从她的神情里读出了一个可能,他喉结滚动,好像是被惊到了:“你……你知道了些什么?”
温西凉凉一笑:“那就得问你自己做过些什么了。”
许蔺深很快调整表情:“诈我是没用的。”
“敢做不敢认吗?”温西语气冰冷,“我姐落海那天,你不是和她一起?”
听到这话,无数错愕和诧异涌进脑子里,许蔺深惊疑不定地盯着她,似是在想这种隐秘至极的事情为什么她会知道。
“你明明有机会救她,哪怕立刻帮她打一个救援电话,你却视而不见,任她死得无声无息。”
温西抽完一支烟,走近一步,在他一丝不苟的西装上摁熄了:“姐姐死了,父亲也倒下,你和你的母亲霸占了整个温家,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许蔺深背脊爬起一阵凉意,胸腔起伏,呼吸重得像野兽挣扎。
“你不可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他低吼一声。
温西当然不会回答他。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温西唇角勾起,略显凉薄,“无论是你和方项明,还是现任总长,不过都是因为相同利益才结为盟友,这种关系有多不牢靠不用我说了吧?”
“新总长当年能因为利益保下你和方项明,当然也能因为利益放弃你们。”
许蔺深的脸白得像一张纸,高大的身躯不可抑制地晃动了两下。
即便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温西说的话是事实。
新总长和方项明终究不一样,新总长够圆滑深沉,权衡利弊很有一套,得到他的青睐简单也不简单,他要政绩,要明面上的干净,所以曾经的很多事再也做不了。
许蔺深只能不停地变现来维持自己的商业价值,急功近利本就是一招险棋,再加上被seven创投扶持的企业两面夹击,温氏走向没落是必然。
他一直以为,seven创投不过是运气好,因为这家外资企业的执行总裁从不公开露面,也不干涉投资企业运营,需要露面时都是由一位名为塞切斯特的老先生代替。
他从没想过,站在seven创投背后的人居然会是温西。
“这次换你来众叛亲离。”温西道,“还是那句话,别太快投降。”
许蔺深闭了闭眼,心中汹涌,大概接受了自己即将失败的事实,他反而不再那么惊慌,腮边肌肉颤动,开口叫住想转身离开的她:“不投降的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温西脚步一顿,没说话。
许蔺深眼睛里布满血丝,再也不复曾经的体面。
他双拳攥紧,齿关厮磨,想起此行的目的,吐字艰难:“让我再见十一一面。”
温西站在窸窣的树影中,碎光披在她高挑的身形上,美得人目眩神迷,好半晌,她回过头来,唇边盛开笑容,让许蔺深顷刻间遍体生寒,生平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恐惧二字。
“你做梦。”
温西嘴唇微掀。
……
天色还早,温西来的时候车上备了鲜花。
没再管许蔺深,她整理衣着,拿着鲜花走进了麓山岭。
坠海
签约仪式过后, 温氏股票大跌,许蔺深没办法,紧急召开股东大会, 本是想着商量出个破局的办法,没想到其中一位集团元老却陡然提出了个意想不到的投票议案。
——关于是否同意温西继承温安锐遗产中5.4%股份作为集团新股东。
新股东想要加入, 必须得到其他股东过半数的投票,否则继承人只能取得股权对应的财产价值。
也因此, 温西和温氏集团一直打着官司,这5.4%的股份也一直被冻结着。
那位集团元老道:“现在集团形势这么差, 我认为温西有继承股东资格的能力, 否则再纠缠下去,温氏只会被她打压得更惨。”
有了出头的人,后面同意的声音便此起彼伏。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与其让股份冻结, 还不如引入新鲜血液,再怎么说温西也是安锐的孩子, 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集团走下坡路。”
“我同意投票。”
“我也是。”
许蔺深冷眼扫过底下这一群人的嘴脸。
都是一群老狐狸, 没有利益相关的话,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 何况看这架势, 温西收买的人还不少。
果不其然, 不记名投票结束后, 支持温西的票数达到了52%。
“看吧,这就是你心慈手软的代价!”会后,男人咬牙切齿地瞪着许蔺深, “当年我就让你杀了她,你要早听我劝, 根本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许蔺深硬声道:“一点股份而已,我还没输。”
“一点?你现在脑子里除了温西和那个小孩儿,还有什么?”男人把资料甩在许蔺深身上,“知道温西为什么能得到过半数股东的支持吗?那些人压根不信温氏还能起来,早就想着套现抽身了,这个时候温西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同意减持温氏股份,她愿意照单全收,很难有人会不心动。”
“照单全收?”许蔺深听到这话,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你怕是不知道森予科技和早些年的投资给她赚了多少钱,”男人冷笑,“森予科技还就是她当年在你眼皮子底下投的!许董啊许董,你真是养了个好妹妹!”
许蔺深翻了翻调查资料,脸色铁青。
“你猜她入主温氏后第一件事是做什么?”男人面上浮现一片灰暗,暗恨着道,“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许蔺深从喉咙里叹出一口长气,“我没指望她放过我,毕竟我也不可能放过她。”
话落,他揉碎手里的纸张,那张带着疲态的脸彻底阴翳下去。
“我倒想知道你要怎样不放过她,”男人颓然地讥声,“杀了她?你舍得吗?”
“是舍不得杀了她,”许蔺深沉默一瞬,眼底蕴含着波谲云诡的疯狂,“但我可以和她一起死。”-
也就大半个月的时间,温西接连从其他股东手中购买了股份,零零散散加起来,虽然无法达到温安锐之前所持股份比例,但也有10.6%之多。
温西上任股东后,再次召开了一次股东大会。
而这次的议案则是关于董事长和部分董事的罢免,其他人早已洞察了风向,明白许蔺深现在已经不适合董事长的职务,是以这个议案没遇到太多阻碍就通过了。
温西一步一步,就这样将温氏集团的管理层从内部瓦解。
许蔺深卸任那天,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
他深知温西的下一步,一定是抄底温氏这些年来的账目。
做得再精明的账多年下来也一定会有漏洞,温西查到漏洞是迟早的事。
需要跑路的人早已拿着钱跑了,他身边竟然再不剩一个可信的人。
但他没想过跑。
许蔺深收集了自己的犯罪证据,将自己整理得十分体面,拿着东西去了温簌出事故的海边。
海水盈盈,在阳光照耀下泛着一片粼粼的金光。
潮湿的海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海腥味,将那些烦闷的思绪都吹得很远。
温簌就淹没在这样美丽的景色中。
他站在曾经一度不敢面对的位置,神情平静地给温西打了一个电话。
“我发给你一个位置,你一个人过来,盛夏到了,你生日也快到了,我会送你想要的生日礼物。”
温西语气淡漠:“不需要,那些东西我自己能查到。”
“我指的不是证据,”许蔺深道,“你就不想知道温簌到底是怎么死的?”
温西安静几秒:“地址。”
她挂断电话,旁边陪十一玩游戏的程肆抬起头来,放下手里的玩具,走到她身边:“是许蔺深?”
温西嗯了声,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发现正是温簌当年的事故地。
“你要去吗?”程肆问。
温西揉了揉眉心:“温簌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他知道,不管他打什么主意,也只能去了。”
如果温簌落海不是意外,至少她要让真相浮出水面。
这也是裴寰州多年心结。
温簌出事那天,裴寰州和她吵架了,因为压力、梦想,还有长久的失联,裴寰州一度想放弃。
温簌不同意。
让他等她回去,告诉他很快就能自由了。
她说许蔺深其实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只是最近在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只要许蔺深答应脚踏实地,她愿意把温家交给他,这样父亲也能放心。
裴寰州那时已经被他们之间的天堑折磨得喘不过气。
是以并没有给出肯定答复。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沉默,温簌得知许蔺深走上歪路时才那般急切地想要将他拉回来,以致于最后许蔺深恼羞成怒见死不救。
所以自责愧疚至今,呆在那个名为温簌的囚笼里始终不肯出来。
而温西这次回来,发现裴寰州父亲去世了,母亲也病得很重,如果连亲人的羁绊都不再有,裴寰州的那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就显得太过无望了。
“放心,我这不是也没打算一个人去吗?”温西道,“业叔会带着人在不远处守着。”
程肆还是有些担心,心知这件事无法避免,想了想,在温西离开后,他和保姆叮嘱了几句,也打算跟过去看看。
十一看到他和温西前后脚出门,不乐意了,小跑着追上,拽住程肆的手:“爸爸,你要去哪儿?”
“有正事,做了就回来。”程肆说。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十一扬起小脸望着程肆,“我在家都呆腻了,想去找我的好朋友们玩,你和温西都好忙,你之前还说帮我转学,可这么久了也没有去新幼儿园。”
“对不起宝贝,很快就好了。”程肆斟酌着措辞和她解释,“你现在还不能出去,外面有个坏狼狼一直在找你,在家里你更安全一点。至于你的那些好朋友们,不用担心,你要是想她们了,可以随时邀请她们来家里玩。”
没想到十一听了这话,眨巴着眼,长睫毛上很快蓄满了泪珠。
她扁了扁嘴唇,手指绞着裙子上的蕾丝,瓮声瓮气地问:“坏狼狼……是在说舅舅吗?”
“……”
程肆表情微变。
十一忍住眼泪,卷长的睫毛颤动着:“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舅舅了,你和温西是不是很不想我提起舅舅……”
尽管不忍心,程肆还是开了口:“十一,他不是你的舅舅。”
“可温西是他的妹妹,我不叫他舅舅叫什么?”十一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早就不是了。”程肆蹲下身,和她平视,“你以前不是告诉我,你想保护温西么?许蔺深做了很多坏事,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欺负温西,她怕你伤心,所以一直都没告诉你。”
十一想起第一次和温西见面的时候。
温西对于她叫许蔺深舅舅的事十分反感,连续质问了她好久。
原来是因为许蔺深其实不是舅舅。
“可、可是……他对我很好啊,”十一咬了咬嘴唇,晶莹的眼泪簌簌而落,“他陪我去游乐园,坐海盗船的时候吐得脸都青了,也对我笑着。”
“他还陪我去滑雪,我不会滑,可我一次都没有摔在雪地里过,他总能把我接住。”
“还有还有,他给我做了好大一个城堡……他在里面装满了我喜欢的玩偶,还有温西喜欢的小狗狗,说以后可以送给温西……”
“爸爸,”十一哭着问,“他怎么会是坏狼狼呢?”
“就像《小红帽》里面的狼外婆一样,坏狼狼是会伪装的,他对你好,是想借着你把温西引过来吃掉。”程肆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耐心地和她解释,“宝宝,温西被他吃掉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十一对这些话还似懂非懂,但一想到再也不能见温西,她下意识地抗拒:“不可以,温西不能离开我们……我不要她被吃掉!”
这话便等于做了选择题。
程肆总算舒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无声地说了句。
谢谢宝贝-
温西驱车抵达海边时,许蔺深站在礁石上,海风将他的衣摆吹得像风帆一样。
“你来了。”
许蔺深回过头,看见温西大夏天的穿着一件宽大的长风衣,扣子扣到了最上一颗。
他眼神沉下,呵出一声。
“怎么样?绝望的滋味如何?”温西站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漆黑的眼睛带着极具侵略性的冷冽。
日光被海晕染成冷调,许蔺深今天穿了一身昂贵正式的西装,领带、胸针、腕表都戴得齐齐整整,看起来十分讲究。
他笑道:“在人穷途末路时耀武扬威,会显得你很掉价。”
“别人我确实不至于,”温西道,“但看你痛苦,我乐意至极。”
“那我这些痛苦多少也算有点价值。”许蔺深单手插在西裤里,姿态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十一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温西面无表情:“她都没提起过你。”
许蔺深呼吸一窒,很快又笑了笑:“可我想她了。”他感慨地说,“她的第一片尿布还是我亲手换的。”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温西不耐烦地问。
“以后应该没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这不是想和你多说会儿。”许蔺深无不遗憾地叹气,似是想到什么,他扬了扬眉,“哦对了,你应该不知道吧,程肆生她的时候差点死了。”
“……”
温西一怔,眼皮跳了跳。
她只知道阻隔片的事,但程肆没跟她细说过其他细节。
许蔺深至今想起来仍觉唏嘘:“他是我见过生命力最顽强的人。”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温西咬牙切齿。
“没办法,摧毁他的身体,绑架他那天我就试过,不奏效,所以只好把他关进小黑屋了,我关了他整整三个月,结果还是没把他打垮。他宁愿死也不愿意透露你的位置。”
“当然,”许蔺深说,“我不可能让他轻易就死了。”
“……”
温西猛然想起,程肆在睡觉时总要留一盏灯,否则便会浑身虚汗。
她还疑惑,他以前从不怕黑,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
“他当时压根不知道我在哪里。”温西一字一句地说。
“随便了,不重要。”
许蔺深晦暗不明地盯着她:“你当时能想到带他走,就说明他对你来说确实不一样,他还有利用价值,哪怕他曾经拿刀抵在我脖子上威胁我不准去找你,我还是找人救了他,却发现他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温西眼皮猛掀,一些她不曾知道的细节慢慢被串联了起来。
“说实话,孩子出生前,我想了很多种折磨她的办法,我想用她惩罚你,惩罚你的欺骗,你的自私,你的忘恩负义。可孩子真正出生后,我看着那张和你越来越像的脸,居然冒出了一个可笑的念头。”
“那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离开了我,所以上天又送了一个你来我身边。”
说完这句话,许蔺深手指抵额,仿佛笑出了眼泪。
“装什么,不管是我还是十一,都不过满足你控制欲的工具罢了。”温西冷眼盯着他,“我真后悔,当初接纳了你留在温家。”
“是啊,正是你允许我扶住你的山地车,正是你选择主动叫我哥哥,”许蔺深迎着她的目光,脸色变得阴沉,“我有的东西全给你了,你想吃什么我就去学,你一句‘挺好’就能让我开心很久。起初,温安锐不待见我,我就出去打工,攒了两个月的工资拿去给你买了礼物。”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买的礼物,可你还是接受了。温簌问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你跟她说,因为哥哥好辛苦,不想看他伤心。”
许蔺深眼睛猩红,嗓音嘶哑得像老旧的收音机:“那个时候,我真的愿意永远做你哥哥。”
“可你杀了温簌,”温西提高声量,厉声,“你不可原谅!”
“她不死,温家能有我一席之地吗?”许蔺深一双眼阴郁又带着隐隐恨意,“温安锐带母亲离开我那个赌徒父亲时,压根就没想过带我一起走,我母亲百般恳求他,他也不愿意要我这个拖油瓶,你知道他最后怎么同意带我一起回温家的吗?”
温西默不作声。
“我拿着水果刀进屋,捅了那个魔鬼一刀。”
许蔺深压低的嗓音粗粝又病态:“我发现温安锐对我父亲不爽,毕竟那样一个垃圾,霸占了他喜欢的人那么久,所以我用这样的方式去讨他的开心,我成功了。”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吗?我拿刀的时候仿佛感觉自己先被捅了几刀,可如果我被留下来,我必死无疑,他会打死我的……”
温西愠怒质问:“既然你已经达成目的来了温家,为什么还要和其他居心叵测的人一起联手害温簌?”
“只要她不想着揭穿我,我也不至于和她撕破脸,温安锐有多看重她不用我说吧?温簌可以空降总经理职务,我就他妈只配在集团里当个小职员!”
许蔺深激动道:“她要追求自由,她清高,她是好人,我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她却弃如敝履,她还要反过来对我说,我劝你迷途知返……太可笑了,要是我能拥有她从出生起就有的一切,又怎么会铤而走险拼命想得到认可?”
许蔺深后退两步,指了指礁石下怒吼的浪涛,洋洋得意勾起唇角:“所以我从这儿把她推了下去。”
刺骨寒意席卷全身,温西张张唇:“果然如此。”
她的黑眸没有波澜,像是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只等他亲口承认。
“温簌身亡,温安锐病重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累,可我又兴奋得像在做梦一样,你前所未有地依赖我,小小的身体缩在我怀里,脆弱又让人怜惜,我告诉自己要好好保护你,让你戴着皇冠,永远做那个骄傲矜贵的小公主。”
许蔺深深深地望着她,每个字都仿佛含着狂热的血腥气:“你是除了我母亲之外,第一个愿意靠近我的人,小七,我的妹妹,我那么珍惜你……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就不理我了,原来是因为温簌。”
他喃喃着,语气懊恼:“当初怎么就让你知道了呢……”
温西别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讽笑:“说真的,你的这些说辞,我听着都想吐。”
“听起来真是好感人的兄妹情,实则你自己清楚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嫉妒温簌,因为你想要的一切她都有,但你只是嫉妒温簌吗?你明明知道,我也姓温。”
“家庭、财富、学识、人脉,相貌……这些我也有,可我不像温簌那样凌驾于你之上,我年纪小,好掌控,你想驯服我,所以对我示好,想要我成为你的所有物,你将我高高抛起,将我打造得高不可攀,完美无瑕,像一件彰显着拥有者绝对身份和地位的奢侈品。”
“而这样的我,被你掌控着,”温西无情地扯了下唇角,眼睛里是淬了毒似的笃定,“你很有成就感吧?”
许蔺深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眼睛惊颤,不可置信地凝着她。
对自己心底深处最晦暗的那部分被如此轻易地剖开而感到震撼。
下一秒。
许蔺深还未缓过神,便见温西瞳孔里掠过浓稠的暗:“好巧,我也是呢。”
她充满恶意地笑起来:“十倍漠视和一颗糖果,你都接受得挺好,下贱得让我想笑。”
“……”
这话一出,许蔺深仿佛站不住似的,身形晃了晃,他瞳孔骤缩,眼眶几乎充血。
她知道!
她全都知道!
她知道他的一切肮脏心思!
这个念头瞬间涌进脑海,许蔺深拳头紧握,指甲陷进肉里,他感觉羞辱,又感觉兴奋。
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和温西就该是这样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恨和爱一样,拥有同样的厚度。
“到此为止了。”温西居高临下地说。
“不,不……还没有结束。”许蔺深笑起来,视线落在她那张骄傲矜贵的脸上,将那句刻进骨子里的话用缓慢嗓音讲给她听。
他说:“温西,我爱你。”
他不要意外坠亡的兄妹,他要共赴黄泉的爱人。
许蔺深幽邃的眼睛弯了下,而后从身后摸出一把枪,对准温西。
砰——
枪声划过长空,和海浪的声音混在一起。
温西早有防备,衣服里也穿了改良过的防弹衣。
她耳膜里嗡的一声,堪堪往旁边一滚,同时按了按耳廓里的监听器,呼叫不远处的吴成业等人。
可惜没得到任何回应。
“别白费功夫。”许蔺深朝她的腿又开了一枪,逼迫她往海崖的边缘躲,“就知道你会找人,我雇的人早就把你带来的人拦住了。”
又是几声枪响,逼迫温西往同一个方向移动。
最后一颗子弹落下。
温西摇摇欲坠地站在礁石边缘,身后就是大海。
就是现在了。
许蔺深脚下发力,朝她冲过去,死死抱住她,两个人同时朝大海的方向倒下去。
他没忘记,因为温簌的死,温西开始对海水恐惧,游泳课也一直缺席。
一旦她掉进海里,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有你陪我,死也值了。”许蔺深眷恋地看她最后一眼,放任自己和她被咸湿的海水淹没。
海浪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势如千军万马,浪声沉雷,仿佛能吞噬世间万物。
噗通——
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温西口鼻,她屏住呼吸,眼前一片窒息的黑暗,耳朵响起刺耳的嗡鸣。
如果是六年前,温西的确没有再反抗的可能。
她和裴寰州一样走不过去温簌的那道坎,恨自己弱小,恨自己长大得太慢。
可后来不一样了。
程肆出现在她生命里,为了有足够能力找回他,即使一次次在水里抽搐昏迷,她也逼迫自己克服了对水的恐惧。
程肆还在等她,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呢。
温西咬了咬齿关,控制挣扎的本能,保持着身体放松,漂浮在海面上,海浪扑过来时她屏气,退下去时她呼吸,同时往礁石缝隙游去。
礁石群大概有两米多高,不具有攀上去的可能,温西紧紧抱着一块较小的礁石,深深地喘着气。
她身上的手机和监听器全都被冲走了,除了在这儿等待救援,别无他法。
也是这时,她才真正体会到温簌当时该有多绝望无助。
温西狼狈地笑出一声,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许蔺深说的那些话。
程肆居然拿刀抵在许蔺深脖子上过。
那些解不开的疑惑终于顺开了所有脉络,在她脑子里变得清晰无比。
即使不愿意承认,可她明白,她和许蔺深在一起生活多年,不可能完全不被他影响。
她骨子里有和许蔺深相似的阴暗。
她像养杜宾犬那样对待程肆,亦想将他完全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她以为自己永不会动心,不会在乎程肆的心情,可以说抛弃就将他抛弃,可事实上,她太高估自己了。
从她在玫瑰园不怀好意地邀请程肆进入她的荆棘林那天,就注定失去了脱身的可能。
温西从不光鲜亮丽。
她的灵魂千疮百孔。
程肆来了,用毫无保留的爱意把那些创口都补平了。
怎么有人能傻成那样呢?
拿刀挟持许蔺深,他就没想过自己会被怎样报复吗?
如果逃不掉怎么办?如果没有怀孕怎么办?如果再也见不到温西了怎么办?
她清楚记得程肆送她的情书里,夹在一起的几句歌词:
化做了尘土,腐化中等你
甚至输出我血液
无惧被刺死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她要孤身一人前往麓山岭,他陪在她身边,给他拥抱和安慰。
她呆在那个已然陌生的温家没有开心过一天,他就鼓起勇气跨越那道界限,把自己送到了她面前。
她的易感期,她的标记,她糟糕的脾气,他都真切地无条件包容着。
就连她离开T国,也是程肆赌上性命为她保驾护航。
在她人生每个痛不欲生的阶段,程肆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
付出爱意。
付出性命。
付出所有为她献祭。
温西想,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能有人这样偏爱她。
力气慢慢被消耗得彻底,海水漫上胸口前,温西终于看见不远处亮起了一辆救援游艇。
海波拍打在礁石上,砸出一片片白沫,日光穿透稀淡薄雾,浮云被照亮,海面铺着一层金色碎光,程肆从碎光中降落。
她努力睁开眼睛,对上朝她靠近的Omega,他眉骨崎岖,唇线锋利,他带着哭腔大声喊她的名字,在她沉下海面时紧紧抱住了她脱力的身体。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味,全然将她包裹着。
她的小狗找来带她回家了。
求婚
因着救援还算及时, 温西的身体并没有大碍,检查完她又配合警察做了笔录,监听器将许蔺深所说的话都传到吴成业那边的同时, 也被录了下来,她把这些都交给了警察。
和她不一样的是, 许蔺深起初并没有求生意志,所以很快被海浪卷走, 救援队搜寻了整整三天,才在海城的某个海岸发现了他的半截尸体。
警察在他衣服里搜到了一块内存卡, 里面全是他借着温氏集团犯罪的证据。
不止如此, 还有他和方项明多年来的交易内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皆出自方项明本人之手, 至此, 两人的犯罪证据确凿。
“林警官说,方项明被抓前也试过跑路, 但没能跑掉, 有人把他的逃跑路线都堵死了。”
医院里,程肆一边给温西喂去了蒂的草莓, 一边说着他得到的消息, 而后直直地看温西, 低声问:“是你找人做的吗?”
温西没否认, 将草莓裹进舌尖,享受难得惬意的时光:“毕竟有前车之鉴,我当然要更加谨慎, 一丝一毫被他跑掉的可能都不能有,他也不可能再脱罪了, 等着判死刑吧。”
她顺势握住程肆的手,在他掌心亲了一下:“答应你的,现在终于做到了。”
程肆表情忽然顿住,眼里情绪满是动容。
温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随意,与他坦然对视,可他知道,这句承诺的分量有多重。
换做是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为父母报仇。
“就是便宜了许蔺深,死得太轻易,无端让人不爽。”温西嗤了声。
“也没有很轻易,”程肆又给她喂了一颗草莓,贴心地等她咽下去了,才说,“法医根据他的尸体损坏程度判断,他溺亡前遭遇过一次暗礁撞击,腹部撕裂了一半,后面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体被撕扯成了两截,还有一半身体没找到。”
温西沉默几秒,啧声:“死了都这么恶心。”-
温西出院后,程肆带着她和十一前去祭拜了一次父母。
程肆原本是要自己去的,因为温西的生日快到了,温西却说她早就不过生日了,而且有些话想和程叔叔程阿姨讲,便提出一起去。
十一知道后,自然也不想被丢下。
去祭拜之前,温西先见了秘书一次,背着车上的两人从秘书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过来,然后才上了车。
和以往祭拜父母不一样,这次程肆的心情轻松不少。
他买了母亲最爱的百合,买了父亲很喜欢却又因着开车时常喝不了一口的梅子酒。
他把祭祀的东西摆到父母的墓前,告诉他们坏人已经全都得到了惩罚,让他们安息。
温西看出他有很多话想告诉父母,祭拜过后,她便自发带着十一在墓园外等他出来。
十一跟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爸爸又要掉小珍珠了。”
她今天穿了条白色连衣裙,脸又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他经常掉小珍珠吗?”温西问。
“嗯!”十一重重点头,表情凝重,“我都见到过好多次了!”
温西按着口袋里的东西,敛了神情:“都是什么时候哭的,还记不记得?”
十一摸着自己的小下巴,认认真真地回想:“好像都是看视频和看信的时候。”
温西:“视频?”
“嗯嗯,就是之前在你面前播放过的那个,我在爸爸手机里发现的,”十一清脆地咯咯一笑,“里面是你跟爸爸表白!”
温西眉梢微挑。
那个视频是骆菀然录的,当时程肆被学校的人误会,受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攻击,她行程繁忙,思来想去最快辟谣的办法就是亲口承认。
视频虽然是辟谣,但那些话的确是她想对程肆说的,程肆不愿意跟她走,她便同意了骆菀然的提议,想用这种方式让程肆心软。
结果徒劳无益,以程肆当时的处境来说,恐怕压根就没心思去关注那些事情。
她还以为程肆连视频都没看,却没想到那人居然去找了那个视频。
不仅看,还边看边哭。
“那信呢?为什么看信也要哭?”温西低下眼睫,“那就只是一张有点自私的万能和好卡而已。”
这话一出,不知想到什么,十一轻轻瘪嘴,眼圈很快红了一片。
“你都不知道那张万能和好卡对爸爸来说有多重要。”
温西不以为然:“他都不愿意使用,能有多重要。”
“我想要什么,爸爸都会给我,”十一道,“只有那封信,我连碰一下他都很担心。”
停顿几秒,她忍不住帮程肆说话:“不是他不愿意使用,其实是我拖累了爸爸。”
温西垂眸看着她,对她如何得出这个结论感到好奇。
“我问过爸爸,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爸爸说他做了让你生气的事,你不会再原谅他了。”十一垂着脑袋,有些丧气地说,“可明明你给了他万能和好卡,他拿着信去找你的话,你肯定愿意跟他和好,是因为我……”
她抬起头,哭得很像程肆,倔强的,没那么激烈的,却又懂事得让人心口酸涩:“如果没有我,爸爸早就去找你了,你们也不会分开那么久……”
“谁说的?”
温西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爸爸上次还告诉我,是你给了他继续生活的勇气,如果不是你,说不定他早就……”
剩下的话温西没说,太沉重了,不适合讲给孩子听。
谁知十一却疑惑地歪了下头:“可是……除了想你的时候,爸爸一直都好好的啊。”
温西微怔。
因着这句话,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似乎忽略了什么。
程肆挟持了许蔺深,后来又被许蔺深找到,那么在这段时间里,程肆是靠什么坚持的呢?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想过活下去?
十一见温西突然不说话,她眨了一下眼睛:“温西,你在听吗?”
“……”温西回过神,声音发哑,“每次看视频和信,他都会哭么?”
“对啊。”十一奇怪地歪了歪头。
不懂温西为什么又问一遍。
“他的手机是不是在你这里?”
十一点头,温西问她:“视频在哪儿?”
十一便把程肆的星聊朋友圈打开,里面压根没几个好友,他却转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视频。
温西点开视频,左下角清晰显示出视频的播放次数,她握着手机的指节顿时绷起淡色青白。
他们分别六年,两千多天。
这两千多天里,程肆把这个视频看了整整一万遍-
程肆从墓园里出来时,发现外面的一大一小之间的气氛看起来比他还沉重。
“这是怎么了?”程肆问。
十一眼睛还红着,一看就哭过,温西则面色冷淡,神情晦暗不明。
两人都没回答。
司机等在道路旁,三人默不作声地上了车后排。
十一在中间,像是哭累了,有点昏昏欲睡的模样,很快爬上程肆的腿,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温西朝前面的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识趣地拉下挡板,隔绝了后面的视线。
程肆见状,偷偷瞄了温西一眼,见她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和十一怎……”
“没怎么。”温西淡声说。
“生气了?”
“没有。”
“感觉你心情不好。”
温西静默两秒:“是有点。”
“因为十一?”程肆抿了下唇,“还是因为我?”
比起高中时候,温西的情绪隐藏得更深了,程肆只能看出她的不开心,她要是不愿意主动说,也很难猜出她为什么不开心。
气氛有些沉,温西眼皮微掀,一错不错地盯着程肆。
这次程肆看出来了,温西确实不是生气的样子,她的眼神让他心跳陡然加快。
“你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温西压低声音,不算是质问,只是嗓音听起来很难过,“程肆,当时选择不跟我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
程肆心脏漏跳一拍,刚对上她的视线,很快又狼狈地躲开。
温西继续问:“你拿刀挟持许蔺深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牙齿轻阖,程肆脸色有些发白:“……没想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温西朝他坐过去一点,避开沉睡的十一,强硬箍着他的下颌面对自己,她喉咙带颤,一字一句地问,“你当时不想活了是不是?”
程肆彻底说不出话了。
背脊绷得很紧。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就选择离开我,”温西唇边抬起自嘲的弧度,拆穿他一直以来想要隐瞒的事实,“原来你根本没想过为自己留后路。”
原来真是这样的。
一旦他收回爱意,她连留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温西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正方形盒子,掌心的肉被棱角割得生疼。
她深吸一口气,情绪快要按捺不住,六年前产生的挫败感,延迟到这一刻铺天盖地砸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车内气氛凝结。
温西闭上眼,暂时不想说话,刚要往后撤,一只略带薄茧的手便越过十一扣住了她的,一点点挤进她的指缝里。
“我是没办法了。”程肆苦涩开口。
温西嗯了声,喉咙滚了滚,手指被空调的冷风吹得冰凉一片。
“我的命是我爸妈的命换的,可我连为他们报仇都是奢望,我本来想在方项明出狱那天和他同归于尽,是林警官拦住了我,我在他家里住了半个月,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一直藏在他心里的话,而今终于袒露出来。
程肆喉口有了哽音:“我是想过死,我买了瓶药……可真正要死的时候,我又迟疑了。”
他胸膛轻微起伏,眼眶里无声地蓄着眼泪,声音闷重:“因为我舍不得你。”
他喃喃地说:“舍不得就这么和你分开……”
那天的雪下得好大,和温西风尘仆仆回来见他时一样。他戴着那条温西送他的围巾,站在冰雪天里忍不住痛哭出声。
温西给他的回信他早拆来看过无数遍。
他疯狂萌生出去找她的念头,想要用那张万能和好卡重新回到她身边。
不爱他了也没关系,他可以一辈子都当她的小狗。
只要她还要他。
可惜终究还是阴差阳错,和她走失了这六年。
程肆按了按跳动的心脏,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做错了,现在有你和十一,我不会……”
话未说完,十一在他怀里扭动几下身体,仿佛被吵醒了,有些不舒服地哼唧了两声。
程肆抿紧唇,尴尬地看向温西:“等会儿,我哄她继续睡……”
十一却被温西一把捞过去夹在臂弯里,顺便掰过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抬手捂住了她睡得惺忪的眼睛,不让她看接下来的少儿不宜。
“不想等。”温西另一只手扣着程肆的下颌,和他鼻尖相抵,“先哄我。”
而后嘴唇碰上,鼻腔里漫进来熟悉的信息素气味,冷冽酸涩的花果香,和他的融在一起。
这个吻纯情得有点过分。
程肆被亲得脑袋发晕时,温西摸出口袋里的盒子,摘下里面早已备好的戒指,不容拒绝地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片刻后,程肆听见她微哑的嗓音响起。
“程肆,和我结婚吧?”
正文完
戒指带着些微凉的触感, 程肆整个人都傻了,脸通红,眼底闪着不可置信的情绪。
温西看他的反应实在可爱, 趁着他嘴唇微张,舌头伸进去勾着他的又亲了几秒。
“要不要跟我结婚?”她重复问了遍。
语气里带着不怎么常见的紧张。
程肆还是愣愣的, 声音第一下没发出来,他抿唇, 喉结滚动:“是领证的那种结婚吗?”
“不然?”温西挑眉,“你以为我跟你过家家呢。”
“……”
程肆这下连耳根都红了, 平复了下呼吸, 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下意识捂紧:“什么时候领证?今天吗?”
“现在下午四点,等我们回去民政局已经关门了。”温西说, “明天吧, 你觉得怎么样?”
“我都可以,你决定。”
话虽如此, 程肆却骤然眼眶发热, 鼻腔也跟着酸涩起来。
“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温西又问,“热闹一点能接受吗?”
程肆吸吸鼻子, 不解地蹙眉:“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热闹的场合?”
“是不喜欢。”
温西坦然地跟他讲:“但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温西有伴侣了, 她的伴侣叫做程肆。”
一如她曾经的那句承诺。
这时, 睡醒的十一终于模模糊糊清醒,她半坐在温西腿上,挣扎了几下, 听见温西的话,下意识就问:“我呢我呢?会告诉大家我是爸爸妈妈的十一吗?”
“当然, ”温西道,“你是最重要的见证。”
她把十一转了个方向,让她坐在中间。
十一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看见程肆红彤彤的眼眶,她整张小脸顿时皱在一起,有些生气地回头瞪了温西一眼。
“我惹你了?”温西笑了声,觉得莫名。
“温西。”十一忽然严肃。
“说。”
十一仰着小下巴,郑重其事地问:“以后你可不可以别让爸爸哭了啊?”
闻言,温西眯起眼,一时没吭声。
“行不行嘛?”十一晃了晃她的手,“每次爸爸哭,我也想哭。”
温西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略显无情地勾了勾唇:“不行。”
“啊?”十一垮下脸。
“这个要求做不到。”温西说。
她拿视线扫过眼尾通红,看起来像被欺负过的程肆。
无声叹口气。
是真的做不到。
毕竟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把他草哭-
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做了第一对在民政局登记的伴侣。
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温西和程肆十指紧扣,两人的情侣款戒指格外醒目,然后她拉过他的手一起放在结婚证下面,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程肆还以为她是要发给骆菀然之类的朋友,没想到温西直接发了星聊朋友圈。
【?:已婚[图片.jpg]】
程肆用新号重新加了她,这会儿点进去一看,发现她原先那个关于海的视频沉了下去,这条配图的朋友圈放在了最顶上。
程肆心中熨烫,也在自己朋友圈发了一条。
不过温西的朋友圈和他的简直天差地别,她那条朋友圈刚发出去,后台消息立刻就99+了。
【骆菀然:啊啊啊啊啊啊我的cp终于圆满了!!!】
【骆菀然:我疯了啊啊啊啊啊】
【林夏阳:啊啊啊啊公主和小狗要永远幸福啊!】
【林夏阳:woc,一不小心把代称说出来了,公……不是,温总别删我(砰砰磕头)】
【蒋朔:我我我我看到了谁,程肆???】
【蒋朔:草!我兄弟还活着!感天谢地,我明天就去庙里还愿!】
【贺予初:6666】
【贺予初:接一个梦想成真的好运】
【嘉利:你**!你*****!你******!】(判定为不友善语言,系统自动屏蔽)
【裴寰州:新婚快乐,小七。】
温西划过这些或打趣或祝福的评论,随后看到一个眼熟的头像,和年轻人的画风格格不入。
【外公:你结婚了?】
伴随着这条消息,温西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
T国那边正好是傍晚,章凯镰虽快80岁的高龄,这些年也因着seven创投的成功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他很少对温西的决定加以干涉,可看到这条星聊朋友圈时,难得有了些怒火。
“你刚才发的那东西怎么回事?”章凯镰浑厚的声音带着质问,“你有结婚的意思,却瞒着不告诉我?”
温西表情冷淡了些,纠正他的话:“不是有结婚的意思,是已经结婚了。”
“这么大的事,你就自己做了决定?!”章凯镰不可置信。
温西掀唇:“这是我个人的事。”
章凯镰知晓她一向独立,此刻这话却听着刺耳。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真是和那个叫程肆的?”
“是。”温西朝程肆示意了下,独身走到旁边后,才继续开口,“我找回他了。”
章凯镰似乎被气得不轻,语气带着愠怒:“难怪嘉利一个人跑回利斯,问他什么他也不肯说,原来是这个原因。”
程肆就像横在爷孙俩之间的一根刺,一谈及就令人锥心。
以致于温西对他还算是尊敬的,只是大部分时候也只剩尊敬了。
章凯镰还记得温西读大学的时候,有次学校爆发流感,她不小心被传染,医院人满为患,预约都在一周后了。
明明跟他说的话,他就会立刻安排家庭医生赶过去,温西却愣是没告诉他,自己不知哪里买了点药吃了硬抗。
好在最后是痊愈了,章凯镰不敢想象要是温西出了事,他该怎么和死去的女儿交代。
从那时起,章凯镰就清楚,温西对他是有怨言的。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能做的就是帮温西早日走出来。
正巧老友的孙儿也对温西有意思,他便想着撮合撮合,谁知嘉利刚去南江玩了还没半个月,就怒而回国。
气得老友在他耳边念叨了温西一整天。
他想着温西事务繁忙,和许蔺深之间正是白热化阶段,便将此事压了下来,准备过后再劝劝他。
没想到许蔺深刚死,温西转头就和程肆结婚了。
“非得是他?”章凯镰沉声问。
温西那头沉默几秒,嗓音很淡,却清晰有力:“只能是他。”
“他到底有什么好?那么多优秀的Omega你都放着不要!”章凯镰不理解,“我看过他的照片,了解过他的家世,但凡他有……”
温西打断他,因他偏见的言辞而冷了眼神,第一次没忍住:“温安锐当年是您亲自为妈妈挑选的伴侣,他的长相和家世的确很好,又有什么用?我妈死后他还不是立刻娶了别人。”
这话仿佛在往章凯镰心窝子上戳。
他一时梗得发不出声音。
“那些东西我都不缺,”温西一点点握紧手机,“您问他有什么好,我也没必要回答,但我可以告诉您的是,外公,他是最好的。”
她嗓音低哑:“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好了。”
电话那头安静下去。
章凯镰一时不知道怎样是对的,怎样是错的。
正因为看过太多因家世不匹配而过不下去离婚的例子,何况他们还那么年轻,所以他对温西和程肆这段感情从来不看好。
只是他没想到,温西竟然一直没放弃寻找程肆,而程肆也还一直等着温西。
这种韧性超出了他惯来的认知。
坚定得让他居然生出一丝不忍,从而不得不承认,年少时的爱也并非那般不堪一击。
电话里安静许久,才终于又想起声响。
“你和他的婚礼决定在哪儿办?”章凯镰最终道。
温西心头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她语气缓和了些:“就在南江。”
章凯镰低声喃喃:“T国到南江……要飞多久来着?”
“不必过来。”温西说。
章凯镰似乎被这句话伤到了,苍老的声音显得黯然:“所以你的婚礼不打算邀请我们?”
温西一愣,她并没有这个意思,随即解释:“您和外婆年纪大了,不适合长途奔波,到时候我会带着程肆去利斯看您和外婆。”
顿了顿,她笑着补充:“和孩子一起。”-
“打完电话了?”
转角走出一道高挑身影,看见温西出现在视野中,程肆低声问。
温西点点头:“外公也搞定了。”
“这么快?”程肆微微睁大眼,“我印象中,他好像一直不喜欢我,怎么会轻易松口?”
温西揽住他的肩膀,和他迎着艳阳往外走:“有我在,这些事就不难,不会差了你的。”
程肆不知道温西和章凯镰说了什么,但他心里真的很高兴。
他其实知道,温西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在意,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她心里有一杆自己的秤,哪怕质疑的对象是章凯镰,也无法左右她分毫。
只是得不到家人祝福的爱情,总归是带着遗憾的。
他原本都打算接受了,温西却在和他结婚的第一天告诉他,他们的爱情什么也不差。
心念微动,程肆喊了声:“温西。”
“嗯?”温西微垂下眼,牵住他的手,摸到他掌心的薄茧,用指腹刮了刮。
程肆望着她,血色漫上耳朵。
许久,他鼓起勇气,小声道:“我摘到月亮了。”
温西莞尔:“给你摘。”
夏意正浓,艳阳炽盛。
道路两旁立着一排排梧桐,树梢折射出白灼的光辉,阴影里散落一地碎光。
程肆和温西牵着手,走过南江的街头,走过国际中学的门口,走过新年拜过的那座寺庙。
温西问他要不要进去再拜一拜。
程肆摇头说不用了。
他拜过那么多次神,求过那么多次愿望,最后都是温西帮他实现了。
他觉得,从今以后他再也不需要拜神了。
他的神就在身旁。
和月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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