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依谨慎坐在他的身边,畏手畏脚,抬眸打量了靳向晚一眼,对方淡然平静,似乎等待沈棠依先开口。
深思熟虑后,沈棠依轻声说了句:“谢谢。”接着就低下头,别过脸看向窗外。
直升机飞在北城的上空,都市的夜景在如此高度下一览无余,沈棠依忍不住去看窗外的风景,前方机长用英语交谈着什么,即使降噪装备戴上,耳边还是“嗡嗡——”嘈杂。
想必那一声谢谢,靳向晚也没有听清。
飞往南城总共用了一个多小时,期间靳向晚安静地坐在沈棠依的身边闭目养神,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戴着不同装饰的指环,其中一个暗红宝石尤显贵族,黑金边缠绕着暗红宝石低调奢华。
沈棠依歪了歪脑袋,探出手指想要触碰。
直升机在南城的郊外停机坪降落,信号发出后,靳向晚刚好抬起了眼皮,修长的食指滑动那一枚指环,故意收回。
“走吧。”靳向晚率先下了直升机,自然转身对沈棠依伸出了手。
沈棠依却避开他的手,扶着漆刷的门框小心翼翼下来,却被靳向晚一把拉过,手也被他紧紧握住。
靳向晚的手修长宽大掌心完全可以包住沈棠依的手。
安全下了直升机后,沈棠依感觉自己手心多了块坚硬的小物件,张开手一看,正好是刚刚盯着看的那个暗红宝石指环,是枚男戒,黑与红的碰撞很符合靳向晚,戒指硬朗犀利的线条干净利落。
“很普通的鸽血红,喜欢就拿去玩吧。”他语气淡淡,并没有把宝石的价值看在眼里。
沈棠依用自己的食指比划了下,对于自己来说,这枚指环太过大了,一点也不合适,正准备还给靳向晚,却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汽车音浪。
再看过去时,一辆黑色梅赛德斯s63停在面前,漆黑泛着光泽的车身使其风格并不张扬,反而沉稳,车门缓缓开启,三角车标经典高调,车轮也是高级黑,犹如与夜色融为一体。
司机恭敬地走到靳向晚的身边,“靳先生。”
“抓紧时间。”靳向晚对司机点头,走向后座,开了门,回头看沈棠依仍傻傻站在原地,他淡淡扫了眼车,侧了侧头,眉头单挑了下,示意她上车。
沈棠依赶忙跟上去。
“还顺利吗?”靳向晚开口问她。
沈棠依摩挲着手心里躺着的指环有些分神,她还在焦虑女一名单确认的事情,听见靳向晚的问题后,她疑惑“啊”了声,接着牵强笑笑:“挺顺利的。”
向来对家里报喜不报忧,哪怕是靳向晚,沈棠依也是从小把他当作家人来看待。
但是她这种小谎言总是会被靳向晚看破。
“我认识一些导演,可以介绍给你认识。”靳向晚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不遮掩地透出怜悯。
只要沈棠依肯低头,只要她肯愿意在行为上恳求自己,只要她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
沈棠依抿了抿唇,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她别过头,透过车窗看见上面映着靳向晚冷峻严肃的面容,眼前的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他从眉眼到浑身上下散发的所有气质都在表现他的成熟和成功。
在今天之前,其实沈棠依没有想过自己和他会有多大差距,她对顶流,甚至上升贵族阶级丝毫没有概念,大不了有点钱罢了,可是她错了。
靳向晚的高度,她可能无法达到。
她和靳向晚之间的差距,从七年前开始出现裂缝,到如今,早已成万丈深渊。
沈棠依摇摇头,她平静地回答道:“你不用可怜我。”
进入市区后开始堵车,在马路上多数普通车辆中间,黑色梅赛德斯奔驰是如此扎眼,施行过立交桥后,橘色调的路灯打在车身上泛出光泽。
而寂静的小区,楼房处处灯火通明,家人团聚的除夕夜,新春气氛洋溢在夜晚。
最后一段路的行驶,是一条长柏油马路,两边空旷闪过人影,沈棠依没有看清,就听见一声巨响,接着道路两边火星擦过。
夜空被火光划破,接着烟花绽放,绚烂美好。
凡是黑色梅赛德斯经过的路段都有烟花展开,总共一千公里,小区里逐渐有人开了房门,又或者是在屋内开窗户探出脑袋。
这场烟花规模盛大。
是靳向晚为沈棠依所放。
“今年的除夕,是第七年。”靳向晚看向窗外的烟花喃喃道。
“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他又说。
“这些日子,你忘记了吗?”最后他问道。
车子在家门口缓缓停下,沈棠依坐在位置上,绚烂的烟花光芒绽放在她琥珀色的瞳仁里,记忆涌上心头。
2015年,秋。
中午放学,数学老师拖堂,沈棠依走出教室的时候没有见到靳向晚。
以往他都会在这里等自己,和自己一起回家。
“喂?你是沈棠依的亲哥哥?怎么天天像个跟屁虫一样?”
“你那只眼睛是瞎了吗,好吓人,白内障?”
“哈哈哈白内障。”
“你不会喜欢沈棠依吧?喜欢自己妹妹?真恶心。”
几个高年级的人围着靳向晚,有男有女,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抱着篮球,肩膀狠狠撞向少年,抬眸语气轻蔑:“你父母不是去世了吗?”
刺耳的笑声在沈棠依耳边,她挽起袖子,准备和那群欺负靳向晚的人大干一场。
但当她看清那些人的时候,沈棠依犹豫了,那是她玩乐队的伙伴们。
沈棠依从小酷爱音乐,热衷电子吉他,小学一直上兴趣班,自从初中以后,也就是靳向晚来到自己家以后,妈妈就不怎么让她碰了,告诉她学业要比这些乐器重要。
但是小时候认识的伙伴们却和她在一个学校。
当时年纪比他们小两三岁的沈棠依在音乐方面有悟性,抱着电子吉他就不乐意撒手,指尖磨损水泡甚至出血她都乐在其中。
沈棠依不想丢掉电子吉他,让他们带着自己继续玩乐队。
于是沈棠依成为了团体中的小妹妹。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团体中的人会对靳向晚有意见。
十四岁的沈棠依思想幼稚,她不希望被团体抛弃,周末或者放学后偷偷和他们去学校后街的练习室是她学生时期最期待,也最开心的时光。
至于靳向晚,他不会生气的。
他向来都是护着自己的。
没关系,怎么对待他,最后还是会像小狗摇摇尾巴围着自己。
年幼享受着亲人朋友宠爱的沈棠依骄纵,靳向晚在她眼里不过专属玩具,玩具怎么比自己的小团体重要呢。
所以她走向了那群人,在靳向晚充满渴望并可怜兮兮看向自己的时候,沈棠依却冷冷说了句:“是啊,因为他父母去世了,所以暂住我家。”
年仅十四的她很擅长和高年级的人打交道,她神色从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了靳向晚的面前,轻蔑地语气接近嘲笑:“他不能喜欢我,除非他疯了。”
“我就说嘛,还是小依说的可信,你们几个别瞎猜了。”
“沈棠依,你这哥哥眼睛真没事吧?很吓人,年纪除了一些没头脑的女生觉得帅,其他人都躲着他。”
当时的沈棠依没有听懂这话意味着什么。
后来她才明白,意味着靳向晚校园里灰暗痛苦的时间,意味着靳向晚是个异类遭到排斥,意味着他们都在伤害靳向晚。
但沈棠依只是“哦”了声,开玩笑拍拍靳向晚,“好惨哦。”
少年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那时的沈棠依,就像个魔鬼,狠狠在靳向晚的心上捅了一刀。
小团体觉得没有意思,几个摇摇头就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也是那一次回家,靳向晚的脚步沈棠依再也没有跟上。
如果现在的靳向晚记的是这些日子,那么沈棠依当然没有忘。
她无法原谅自己,也不会指望靳向晚原谅她。
她永远是罪恶的,余生为不懂事的那些岁月买单。
但是靳向晚却记得小姑娘从那天后,开始害怕躲着自己。
他当初以为沈棠依真像那天令人讨厌。
却在一天夜里,看见她哭红了眼睛在自己的房间里屈膝想要跪下。
她弱小颤抖的身体是那样想让人保护,声音稚嫩重复说了几十遍的“对不起”。
靳向晚默默关上了房门,他压抑住想要抱抱女孩的想法。
其实他想告诉沈棠依,这一切没有关系的,他内心足够强大,不会受这些事情影响。
但他做不到,灰暗的人生不会再因为谁亮起光来了。
从那天起,靳向晚就应该明白的。
就算是沈棠依,也不行。
“我没有忘记。”沈棠依轻声说道,从回忆中脱身的她早已眼眶红润,“怎么会忘呢。”
“那我希望你可以忘了。”靳向晚冷声说道。
沈棠依疑惑“嗯”了声,似乎没有听清靳向晚的要求。
“年过完,我希望你忘记曾经的一切。”靳向晚一字一句地说道,“在父母面前,还和从前一样,离开家以后,就不要再提及过去了。”
沈棠依的嘴唇有些颤抖,她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当前的局面。
怎么了,是要正式决裂吗?
“好。”她的声音正好在烟花绽放结束沉寂。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房门,靳向晚却突然转身,步步逼近,将沈棠依压迫在冰冷的墙壁上。
宽大的肩身背着灯光,男人阴影笼罩覆盖沈棠依,她抬眸却对上男人猩红的眼眶,他的睫毛颤着,表情隐忍,最后。
最后这样光鲜亮丽的人儿还是放下了姿态。
靳向晚俯身,修长的手撑在墙上,低头,如同战无不胜的勇士意外认输那般落寞。
“所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请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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