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屏南街36号[刑侦] > 16、Chapter 16
    本不过是帮着老师和几名老人教训教训儿孙们,哪知道竟这么被扣了个“浪费警力”“制造社会混乱”的罪名,黄腾达真是万千委屈堵到了喉头,却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纪队长?”


    纪队长没理他。


    “那……这位美女警官?”


    美女警官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善茬,可到底还是比领导好说话一点,至少在听到黄腾达叫她时还能应上一句:“嗯?”


    “其实、其实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就是想让孩子们多关心关心老人,虽然现在弄成这样,可、可……”


    也不知怎的,虽然美女警官看起来是要比冷脸纪队通情达理些,可她身上那种似笑非笑、那种即使看上去像是认真在听可随时也可能来上一句“行了你闭嘴吧蠢货”的样子,看着还是让人不由得心里发怵。


    黄腾达努力咽下心中的怵意:“我就是想说,能不能请你们高抬贵手,别把实情直接告诉给家属?我也不替自己辩护了,事后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可那些老人家,一个个真的不容易啊!本想着这么来一出,总能让孩子多紧张紧张他们,可现在要弄巧成拙,让晚辈们知道他们是自己制造的失踪……”


    前头的纪队冷冷道:“已经弄巧成拙了。”


    黄腾达一噎。


    不过这时,纪延突然毫无预兆地顿住脚,导致身后两人差点要刹不住脚地紧跟着停下。


    就见他警惕地往周围扫了一圈。


    初南:“怎么了?”


    纪延没回答,反倒沉着脸看向黄腾达。


    这厮原本就长了张看起来不太好惹的脸,此时脸再这么一沉,简直要吓坏了姓黄的胖子:“你还有同伙?”


    “什、什么同伙……没有啊!”黄腾达反应过来,“这种事怎么可能还有同伙?就我一个人帮了王老师她们,没别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初南看着黄腾达,又看看纪延,“有人跟着我们?”


    “嗯。”纪延不动声色地挪了下位置,将初南护在了自己身后。


    这细微动作让初南敛下眼皮,在睫毛的掩饰下,看着男人垂在身侧的手。


    也不知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去看这双手,大概是因为这双手大而厚实,在需要的时候,总是充满了她需要的力量。


    十几年前替她遮过风、挡过雨,揍过跟在屁股后面的苍蝇。


    十几年后的这一天,还是做出了类似的举动。


    “马路对面四十五度角,”身旁男人的声音响起,骤然打断了她思绪,“那个戴帽子的男人,今天见到他三次了。”


    这话音刚落,对面四十五度角的帽子男正好往他们这边睨了眼。


    初南状似不经意地往周遭瞅了一圈:“车呢?你刚停哪了?”


    “寻车”的目光扫过了帽子下转过来的那张脸,不一会儿,又调回来,就仿佛已经发现了车的位置:“找到了,车在那!”


    说着,她又朝黄腾达一笑,声音不着痕迹地低了下来:“你刚说,让我别把实情告诉家属们?”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黄腾达一怔:“啊?”


    “那就帮个忙。”


    半分钟后,街头爆起了一道警告的吼声:“黄腾达!”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一个被戴了手铐的男人突然撞开了他身边的男女,踉踉跄跄地朝街对面跑去。


    “黄腾达,站住!”


    “别跑!站住!”


    一男一女追着他窜过街道。


    此时还不到中午,居民区附近的学校没下课,稍远一点的写字楼没放工,只街边两排排列整齐的小店半死不活地开着晒太阳,整条街上只这三道疾迅奔驰的身影。


    刚盯着他们的帽子男闻声刚抬头,就见“目标”急匆匆地朝他这边追都过来——不不不,不是冲他来的,那被收押的死胖子突然甩开警察、直往他这边跑,路过他身旁时,莽撞的身体甚至还往他手肋上一撞……


    “艹!你tm没眼睛啊?手机都tm被你撞掉了!”帽子男俯身去捡,可很快就听到前方那胖子发出了一阵惊人的惨叫声。


    “叫个屁!跑那么慢还想不让人抓到呢?卧槽,谁tm踢……”最后一个“我”字没说完,帽子男只觉得背部一痛,随即整个人往前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这家伙反应快,身体动作极敏捷,没一会就像条训练有素的蠢狗,在双手触到地面的那刹那,利落地一撑,从地上跳起来了。


    只不过准备转过去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时,刚被踢中的背再一次被人一踹!


    “艹!”帽子男没扛住,这下终于被狠狠地踹到了地上。


    那踢他背脊的家伙动作极迅速,趁着他四脚朝地的一瞬间,狠狠踩住了他的背。


    帽子男刚想反抗,就直接被压到了地上:“盯着我们做什么?”


    那是一道低沉而有质感的男性嗓音,就来源于刚刚被他盯着的男警。


    帽子男一个醍醐灌顶,瞬间全反应过来了:他们哪是在抓那死胖子?合着是在这等着他呢!


    帽子男迅速伸出手,想去捡前方的手机。


    可手才刚伸出去,前头一双帆布鞋已不紧不慢地停到了他眼前。


    女人的淡香融进周遭空气里,随后,那双方帆布鞋,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帆布鞋,就这么狠狠地踩上了他手背!


    “啊——”


    “叫什么呢?出来混的,连这么点痛都承受不了?”那声音又轻又淡,好听得几近于温柔。


    帽子男刚想挣扎,压在他背后的高大男人又突然加了力,压得他连动也不能动一下:“老实点!”


    初南也在这时捡起了地上的手机,凭照经验,第一时间打开了相册。


    然后——


    一张她的照片。


    两张她的照片。


    三张她的照片。


    ……


    几十张,整整齐齐,全是她的照片。


    从昨晚在声色酒吧里,到方才。


    纪延原本还压着帽子男的手将他禁锢在地上,看到初南手中的照片时,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偷拍这些做什么?”


    这蠢女人!一天到晚净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今天要不是他先发现了帽子男的不对劲,她还打算让人跟踪多久?


    初南察觉到了纪队的目光,那双鲶鱼眼微挑,瞟了过来:“嗯?”


    纪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初南:“怎么了?”


    纪延:“蠢。”


    初南:“……”


    果然,狗东西们都不会好好说话。


    不过纪延现在脑子里想的是更严肃的事:以初南的能力,这家伙竟然能够跟踪她那么久而不被发现?


    有这么强反侦察能力,绝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想到这,他压着帽子男的手臂又加了几分力:“说,谁让你来的?”


    帽子男梗着脖子不说话。


    纪延:“说!”


    他咬紧了牙关,硬不开口。


    直到纪延扳过他方才被初南踩下的手,用了八成劲一按——


    “啊!!卧槽脱臼了!我说、我说!我、我……我没受谁指使,我就是喜欢她暗恋她,我想多看看她……”


    “去你妈的想多看看她!”纪延一手粗暴地扣住他脖子,五指干脆利落地一拢。


    帽子男这下连哼也哼不出来了,一边死命扳着纪延的手掌,一边痛苦得眼白直翻,那副随时就要背过气的样儿看得黄腾达都跟着呼吸不顺畅了起来。


    直到他们话中的女人伸手点了点纪延的手臂:“行了,再掐就要死人了。”


    白玉般的长指点在小麦色的手臂上,又很故意地轻划了一下。


    纪延被她这么不经不重地一撩拨,原本蓄势待发的手一僵,不由得松懈了下来:“做什么?”


    初南:“松手。”


    他这才没好气地收回手。


    初南以指尖抬起帽子男的下巴:“暗恋我?”


    说这话时,女人脸上全无女儿家接受表白时的赧意,只是温和地一笑,然后,一使劲——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帽子男的脸被毫不留情地扳向纪延那一边,“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脸,这才是我能看得上的类型。再瞧瞧你这浑身上下,腰圆腿短脸不俊——喜欢我,你配?”


    帽子男:“……”


    黄腾达:“……”


    纪延:“……”


    “行了,搜搜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吧。男女有别,求而不得我怕他告我非礼。”初南松了手,像拍灰尘一样拍去了掌间的油腻感。


    显然这话是对纪延说的,可惜纪延不为所动。


    “怎么?不想放过他?”姑娘冷漠地一勾唇,“纪队长不还有正事没办吗?再这么拖下去,老人们怕是要准备午睡了。”


    纪延这才不太情愿地松了手,在帽子男身上仔细地排查了一遍,除了偷拍初南的手机外,什么也没发现。


    “手机我没收了,至于人嘛,”确认没其他东西后,初南又朝纪延抬了抬下巴,“让他滚吧,下次别再出现,污了我的眼。”


    话落,施施然越过纪延,走向停车的地方。


    身后男人沉默地盯着她仿佛没事人般的身影,许久,浓黑的眸子微微眯了眯,跟上去。


    ***


    “你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初南闭着眼,没说话。


    “这回又惹到谁了?”


    还是沉默。


    “就因为我在旁边,你不想让他透露出更多细节,所以才选择放了他?”


    “纪队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假寐的女人终于懒洋洋地睁了眼,头转过来,冲他一笑,“我哪能知道他是谁呢?毕竟我惹到的人那么多,这些年要不是有我妈,恐怕我连尸体都已经被挖出来鞭上百八十次了,你说,我哪知道这究竟是几号仇家?”


    此时车子正徐徐开往王老师她们的藏身地,黄腾达原本还老老实实地坐后头,一听这话,瞠大眼,莫名就觉得这美女警察……特么真是个警察吗?


    什么惹到的人?什么尸体?什么仇家?!


    不过他也没功夫震惊了,尽管心里对这女人的怵意更深了一层,可到底还肩负着好几位老人的期望,黄腾达用力咽了咽口水,在后视镜里触到纪队冷冰冰的脸后,又搓搓手,转向副驾的女人:“那个……美女警官?”


    美女警官懒洋洋的:“嗯?”


    “您刚说的事,就是答应我不把实情告诉家属的那个事,是真的吧?没诓我吧?”


    “当然,”她口吻漫不经心,“我自然是不会告诉他们的,至于纪队告诉不告诉,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毕竟人家可是我领导呢。”


    黄腾达:“……”


    这胖子用了整整一分钟才让脑回路走完了全程,而这一走,就发现自己竟然又被这女人给耍了:“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都自身难保了,还顾着这些没用的事呢?”


    “谁说是没用的事?就为了这事,王老师冒着可能回不了医院拿不了药的风险,什么叫‘没用的事’?!”


    黄腾达怒了。


    管你是不是警察,管你吓人不吓人,我特么都这么被你耍了,还得客客气气的不成?


    “你、你根本就和你外婆说的一样,白眼狼!无情无义!”


    “哦?”被骂了的人也不恼,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外婆曾经对别人怎么形容过自己,“那有情有义的黄先生倒是说说,王老师冒大风险整了这一出,又能有什么伟大的作用呢?”


    黄腾达恨恨地瞪着她的后脑勺,没说话。


    “怎么?没话说了?”


    “为了其他老人!”黄腾达挣着他那双牛一样的大眼睛,徒劳瞪着前座的女人,“为了让他们回家、为了让他们有个不那么孤独的晚年、为了他们可以想孩子就去看孩子、想孙子就去看孙子!你这种人根本就不懂,把老人往活动中心里一扔,口口声声说他们住在那热闹、有各种老伙伴,可他们心里想什么你们当真不知道吗?”


    晚辈们见老人住到了活动中心里,一开始还不放心,常常来看一看。可久而久之,发现那德善活动中心真的还不错、父母在那里真的能住得安心后,渐渐地,他们不再过来了。


    第一年,他们天天通电话,周周接父母回家。


    第二年,电话通得少了,来接老人的次数也少了。


    第三年,第四年……


    直到如今,陈桂花,陈翠竹,郭大丁……他们竟然只在每年的节日里才被孩子们接回去几次!


    明明身处于同一座城市,可他们每年,竟只能见到孩子们几次!


    而那少得可怜的几次,有时老人们在家里住久了,某些当儿子的当儿媳的竟然还话里话外地问他们怎么还不回老人中心去。


    可笑!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白日里依旧和老伙伴们相聚,晚上又能回家,喝一口儿女熬的汤?


    “王老师她就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活不长了,她……”有什么痰一样的东西堵上了这个中年男人的喉头,他顿了一下,重重咽下那口气,“她就是希望经过这一出,孩子们可以紧张紧张自己的父母。我们本来也没想弄得那么大的,毕竟丁伯、桂花姨、春姨……每个人其实都希望,”他重重叹了口气,“希望孩子们可以接他们回家。”


    年迈的父母住在老人活动中心里,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一群可以互通有无的老伙伴。可每当夜来临,那只爬上了粗糙皱纹的手,还是想摸一摸孩子微笑的面庞。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孩子孙子对着他们,越来越少展露出曾经那样真心的笑容。


    他们开始不耐烦,开始觉得父母老了跟不上时代了,自己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自己在外头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可回到家还要面对父母的絮絮叨叨。


    很烦。


    老人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烦躁,渐渐地,开始沉默。


    可为什么没有人记得几十年前自己也曾牙牙学语也曾蹒跚学步,在对这世界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跟不跟得上时代的时候,是那人慢着步子跟在你后头,扶一下,放一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宝宝真棒”?


    为什么无人记得年幼发烧时,曾经被人那样急切地背在背上,无头苍蝇似地寻找一个可救治的地方?


    因为人类最擅长的特点,就是健忘啊。


    车厢里安静了一阵,初南没说话,纪延也没说话,只是在死一样的静寂中,听着后座男人哽咽的声音。


    就像是觉得羞耻,那哽咽声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他自己压下去。黄腾达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我父母还健在,我绝不会像你们这些人一样,一年半载才去见他们一次!”


    初南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的,可她没接话,只是降下副驾座的窗,让卷进来的冷风淹没了后座男人压抑着不想让人听到的泣音。


    如果我的父母还健在……


    还健在……


    她从包里拿出香烟,再拿出打火机,点上。


    纪延在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次,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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