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司礼监和礼部对她初步考核通过之后,蕊娘便在韩家接受了一个多月的急训,从起卧走坐到宫中妃嫔的喜好,一切的一切都要做到合乎规矩,不能行差踏错。
四位姑姑从早到晚密密的把蕊娘的一天都安排满了,几乎是晚上才有自己的时间门,但即便如此,蕊娘从来没有喊累,甚至还每日整理了许多这些姑姑们说的太后以及宫妃的喜好。
在这一点上,她又比韩嫣坚强许多,韩老夫人坚信自己没有选错人。深宫之中,光有美貌家世走不长远的,必须要有坚韧不拔之意志,才能经受住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姑娘,这是郡主送来的两盒绒花,这些绒花上饰珠玉,倒是很精致的样子。”袁嬷嬷替蕊娘梳着头发。
蕊娘道:“让流萤替我装包袱里吧,明日就要进宫,咱们主仆几个也好久没有自在的说话了。”
袁嬷嬷笑道:“可不是,您如今有了大造化,日后肯定不一般。”
“诶,这只是进宫一趟,宫里的人也不是一定要选我呀。”蕊娘看的开。
袁嬷嬷道:“嬷嬷都听说了,原本今年是要选秀的,但是前线打仗,未恐百姓说皇家劳民伤财,皇上主动搁置选秀,说自己后宫充盈。因此特地挑选京中女官和贵女几人,前者选中者,入宫试以绣锦、执帚一切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以次递补,然后择其优者,教以掖庭规程,日各以一小时写字及读书。写读毕,次日命宫人考校,一年后授以六法。【1】,后者备选为公主入学陪侍,谁都知晓后者是选为皇室宗亲之妻。”
蕊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歪着头道:“乐令姿选的是女官,我听姑姑们说像她这样选出来的女官今年有五名,也不是很多。”
“是啊,说白了,选女官的打算是什么,谁又看不出来呢?皇上为了避嫌,已经不再说是他选秀,多半是为皇子们选的。那些女官身份够不着正妃,做个侍妾,生下一儿半女,前程可不就来了。”袁嬷嬷当年陪着韩氏选秀,对这些倒是门儿清。
蕊娘点头:“我听说姑姑们说宫中高位嫔妃中,二皇子之母杜贵嫔和六皇子之母苗贤妃同为女官出身。”
袁嬷嬷叹道:“难怪二皇子和六皇子关系不错的,原来她们的娘还有交情。”
“也不是全部看这个,四皇子是宠妃淑妃之子,不也是和二皇子很好吗?”蕊娘道。
这些闲话先暂时不提,蕊娘只道:“我们这次进宫至少住一个月才能回来歇息几天,能带两个丫头进宫曲,这里就劳烦嬷嬷了。”
袁嬷嬷笑道:“这算什么,姑娘不在家的时候,我替姑娘把家看好。”
“嬷嬷年纪也大了,平日要做什么不必亲自动手,让秋兰秋霜帮您即可。”蕊娘也很舍不得袁嬷嬷,但她年纪大,进宫规矩那么多,动不动就要跪,她老人家肯定受不了。
袁嬷嬷从旋口的红木箱子里拿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递给蕊娘,蕊娘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袋金豆子。
“这些是上京前,太太交给我的,说您若是有造化,就让您拿着上下打点,宫里都是势利眼。韩家对您再好,也不会和亲女儿似的,咱们孟家也不缺钱,除此之外还有一麻袋珍珠,一小箱金银锞子。您进宫后,可要上锁,平日好好守着,宫里指不定也有那些贼偷东西。”
蕊娘当然知晓孟家极其有钱,尤其是伯父是个攒钱能手,很会经营,伯父去世后,家业交给父亲,母亲平日不声不响,但是也颇会经营。
但这个时候才拿出来,蕊娘也是笑了:“袁嬷嬷,你以前怎么不说?”
袁嬷嬷干笑几声:“那不是太太怕您乱花了,让奴婢看着点吗?”
蕊娘哼哼几声。
见头发梳好,蕊娘把这些金豆子、珍珠和金银锞子先用荷包装一部分准备随时打赏,多余的全部装匣子里锁上。
又分别取韩老夫人和永宁郡主处,二人各自又有吩咐,蕊娘都一一听从。
永宁郡主还道:“你表兄是二皇子伴读,他托了几位皇子照应你,你在宫里能多几位熟人总是好事。”
“请舅母代我谢过表哥。”蕊娘知道现在韩羡算是想开了,二人偶尔在韩老夫人那里见面,也是坦坦荡荡。
永宁郡主见她不过短短数月,身上规矩虽然不够嫣儿那般行云流水,但亦算是有模有样,她突然有些苦涩,像黄连塞满了嘴一样。
给她人做嫁衣,这句话她总算是了解了。
蕊娘却不会小心翼翼了,于这件事情上她进宫还不知道命运如何,永宁郡主就如此泛酸,仿佛她鸠占鹊巢?她要怪就该去怪韩老夫人和舅父,这件事情是他们一手安排的。
次日清早,舅父亲自驾车送她到正定门,蕊娘觉得自己就像是赶鸭子上架的人,规矩似乎也没学好,自己心里实在是没有章程。
“蕊娘,已经到了,你的行李在后边,记得让丫鬟们看好。最紧要的是你自己,进宫之后一切听从圣上太后的话,好好陪伴在公主身边。”
“是,蕊娘记住了。”
舅甥二人还来不及话别,就已经有两位内侍在前候着,还有一位四十来许容长脸儿的姑姑出来:“我是兆祥所的管事姑姑黄英,受皇后娘娘之命,接孟姑娘去兆祥所西殿。”
蕊娘忙福了一身:“黄姑姑。”
黄英避开:“不敢。姑娘还是早些进宫吧,等到巳时一刻还得给皇后娘娘请安。”
蕊娘回身看了韩伯爷一眼,韩伯爷也是欲言又止,他在心里已经祈祷了无数遍,他希望外甥女能够和妹妹一样从此青云直上,不要出任何岔子。
他真的是怕了。
但见蕊娘看向他,韩伯爷对她挥挥手:“蕊娘,去吧,别惦记家里。你爹娘那里,舅父已经去信给他们了,一切都放心。”
“诶,舅父和舅母也要多保重。”蕊娘临别之际,倒是多了几分不舍。
无论如何,泰安伯府上下对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可是从未克扣,一切份例如常,无论她是被赶鸭子上架,这份好她的确是讨了,泰安伯府受益,她本人也受益了。
所以,她最后又福了一身,跟着黄姑姑还有几个小太监进去。
黄英一边走一边跟蕊娘介绍:“这兆祥所就是皇子皇女的住处,等他们长大了,出去开府,才不住宫中。姑娘是做公主侍读,所以也是住在咱们兆祥所。”
甬道很长,蕊娘步履轻盈,很是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砖一木一瓦一墙。红墙绿瓦、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显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她好像这里的过客,蕊娘抬眸看了黄姑姑一眼,不禁道:“我看姑姑这般亲近,日后还要您多照拂了。不知除了我之外还有哪几个人一起住呢?”
黄姑姑耐心解释道:“本次一共入选四位伴读,分别做三公主和四公主的侍读。除了您之外,还有一位曹巡抚的女儿,是曹国公府举荐,一位是建威将军的女儿,是荆王的外甥女,姓卞,名字倒是很好听,叫卞宝云。最后一位是庆宜长公主的女儿绩溪县主陈晚晴,她自小就常常进宫呢!”
见这位黄姑姑耐心,蕊娘松了一口气,也算是知晓自己将来要相处的几位同伴是谁了。
曹慈年纪比她还小几个月,陈晚晴气派很大,这俩人她都认识,卞宝云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蕊娘很快到了兆祥所西殿之后,只见有一位姑娘从里面出来,她微微恍神。只见来人柳眉杏眼,是一个美艳得像玫瑰的女子,她见自己望过去,还娇俏一笑,说不出的好看,让人惊艳。
这个时候,她已经猜出来这位是谁了?
黄姑姑在当中介绍道:“孟姑娘,这位就是卞姑娘,你们都是一同入选为公主做侍读。”
蕊娘先走过去,笑着微微颔首:“卞姑娘。”
卞宝云素来以容貌为傲,没想到见到蕊娘这样的人,瞬间门感觉到了威胁。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觉得这位孟姑娘气质实在是太吸引人,她举止优雅,形容不艳丽,反而清丽脱俗,似乎淡雅到了极致,就像一朵纯白的花一样。
天下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卞宝云也颔首致意。
两位姑娘见到对方相貌,心中泛起一些涟漪。
二人错身而过,黄姑姑带蕊娘进去之后,只见里面摆着四张床,中间门放长条书桌,两张靠北边,两张靠南边。这里早已贴好了名帖,小太监们把行李搬进来后,蕊娘让流萤给他二人一人抓了一把赏钱。
蕊娘又亲自递了个荷包给黄姑姑:“今日多谢姑姑指点,怕是日后也要麻烦姑姑许多,些许小东西,不成敬意。”
黄姑姑推辞一下,见蕊娘坚持要给,就收下了,不经意的捏了捏荷包,两颗圆圆的,应该是珍珠或者金豆子,这位姑娘倒是出手大方的很啊。
流萤和画屏在帮忙铺床叠被,又听黄姑姑小声道:“姑娘请放心,二皇子已经吩咐过我们,现在请姑娘在这里等着,人齐了就一起去拜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二皇子打点过了,难怪这位黄姑姑知无不言的,原来都是自己人。
表哥说求皇子们照顾,这个照顾还真不是白照顾的,也难怪二皇子那么多人追随呢。原来还真的是周到,连自己这样一个伴读的表妹都这般照顾。
“好,我听黄姑姑的。”蕊娘对她点点头。
又说外面来了个圆脸红衣裳的小姑娘,她倒是热情如火,见着蕊娘就跟见着亲人似的扑过来了:“孟姐姐,真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这可太好了。”
蕊娘见她如同乳燕一般惶惶不安,柔声道:“我也问过这位姑姑,听说你要来,我在想终于碰到熟人了,这可太好了。”
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那边曹慈的两个丫头一个呆头呆脑,一个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都不当用。
她就拉着曹慈坐在自己床边道:“我们一起先等人来齐了,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去。”
曹慈重重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蕊娘又问起曹蕴真如何了,听曹慈道:“我大姐姐伤的很严重呢?我日夜期盼她快些好,好了之后就换我回去,想着要离开爹娘我还真有点儿怕。”
“唉,你至少还有盼的,我表姐却得了急病去世。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蕊娘泫然欲泣。
二人算是同病相怜,好在这个时候陈晚晴进来了,她走进来时,还道:“我来迟了,你们这般早就过来了吗?”
蕊娘又和曹慈一起起身问好,陈晚晴没有那日见到的那般架子,反而道:“大家日后同为公主侍读,应当互相关照才是,何必这样客气,这不是相处的长久之道。”
几人又客气一番,此时卞宝云也过来了,四人叙齿,原来卞宝云年纪最长,今年十七,陈晚晴已经及笄,蕊娘刚过完十四岁的生辰,曹慈最小,才十三。
显然这个时候并不是谈天说地的时候,外面的小太监请她们一行前往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坤宁宫乃皇后所居之处,平日宣册也多在此处,如今的皇后是先皇后的妹子,膝下无子,听外祖母提起这位皇后和先皇后不同,先皇后性情安静,不争不抢,为人端庄,只是命短。如今的皇后却是出言十分尖酸刻薄,不分场合,不分对象,从来都只图一时口舌之快,因此帝后失和。
但也因为帝后失和,庞太后才会开始从孙辈入手,因为她儿子那一辈的庞氏女几乎是全军覆没。
现在召见她们,只是例行召见,还是如何呢?
蕊娘一路沉思着,很快就到了坤宁宫,众女都肃容垂手走过去,过了一道仪门,只见正殿面阔五间门,明间门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东侧用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落地罩,西侧用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落地罩,将正间门与旁边两间门隔开。
殿中已经有女官唱名:“公主侍读四位给皇后娘娘请安。”
立即有人拿了蒲团过来,蕊娘和其她三人一道行礼,连方才和小孩儿似的曹慈行礼也是有模有样的。
一道有些“利”的女声喊了一声:“起。”
蕊娘随着众人站起来,屏气凝神,并不敢闹出异动,又说座上的皇后娘娘看起来三十许人,眉眼中透着傲气,头上戴着十二枝凤钗,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端庄又高贵。
“晚晴,还不快过来,你还猴在那儿做什么?”庞皇后对陈晚晴笑道。
皇后的言语中,充分表达对陈晚晴的熟悉,出乎意料,陈晚晴倒是谦逊起来:“娘娘,若是这样,旁人该说您偏爱晚晴了。”
庞皇后对左右人道:“今日倒是懂事了。”
她左右的人都纷纷笑起来,蕊娘观察到左右坐的几位,一溜雁翅的像是宫妃打扮,有的年纪看起来比庞皇后大,有的则还很年轻。
女官又上前提醒,让她们各自自报名号,再请一次安。
陈晚晴就不必了,旁边的卞宝云很机灵,立马道:“臣女建威将军之女卞宝云给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请安。”
卞宝云不愧是曾经得到庞太后赞扬的姑娘,她声音又轻又脆,整个人就似一颗水蜜桃似的,却又不那么熟,带着些女儿般的娇俏。
只论个人,再蕊娘看来卞宝云比陈晚晴要出色许多。
庞皇后左边第一位头戴花树冠的宫妃笑道:“果然人说卞家有一位大美人,我常常听人说,笑起来比蜜还甜的姑娘,心地一定很好。”
她说完话,听女官提点卞宝云,“这位是贵妃。”
贵妃只有一位,就是郭国公的女儿郭贵妃,她看起来性情爽利,地位颇高,三皇子就是她儿子,不仅如此,她还抚养过二皇子。
卞宝云脸上一抹酡红,又道:“臣女谢过贵妃娘娘谬赞。”
有位年轻的宫妃凑趣道:“嫔妾听闻卞姑娘不仅是个大美人,且无论是诗书礼乐都极为擅长,就连皇后娘娘喜欢的马球她也是个中翘楚。”
郭贵妃笑着对庞皇后道:“这敢情好,到时候能陪娘娘打马球。”
庞皇后看了一眼卞宝云,又看了一眼陈晚晴才道:“说起马球,晚晴也颇为擅长。到时候,这两位也不知道谁才是高手?”
蕊娘想皇后这话表面是在说马球,恐怕暗地里是在指二皇子妃之争吧。卞宝云家世虽然逊色一些,但生的更齐整,显然个人素质要高于陈晚晴。
卞宝云问完话了,曹慈上前道:“臣女两广巡抚曹慈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蕊娘正色打量曹慈,曹慈居然梳着丫髻,其实按照年龄,她不过比自己小几个月,也不是小孩子了,却打扮的跟垂髫孩童似的。
回过神来,曹慈正道:“臣女在家多学《烈女传》《女孝经》《女论语》,要不就是做女红针黹。”
她说话奶声奶气的,连庞皇后都笑道:“这姑娘还是个孩子呢。”
曹慈也跟着笑,还忍不住挠挠头,一派天真无邪。
最后是蕊娘单独出来觐见,她朗声道:“臣女福州参将之女孟瑶蕊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庞皇后见她娉婷袅娜的站着,身段与人格外不同,又她说话绵言细语,语调适中,如翠鸟弹水,黄莺吟鸣,气质与众不同。
美貌的女子后宫很多,但这些人随着色衰,大都爱驰。
“你今年多大了?”庞皇后淡淡的问道。
蕊娘小心作答:“臣女今年十四。”
“倒是个好年纪,正当花信之年。”庞皇后似乎不想多问。
至于郭贵妃,她原本打算让她的侄女儿借泰安伯的名分进宫,哪里知晓泰安伯府推举了另外一人,她不搞破坏就行了,哪里还会主动说什么。
其实这也正合了蕊娘的意,明显她的家世的确不如卞宝云和陈晚晴,像她和郭妙仪争的还不过是韩羡这个伯府世子,郭妙仪背后都下那么死的手,恨不得她去死,更何况是陈晚晴这样级别更高的贵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蕊娘表现的非常淡然,浑然不似在泰安伯府那样,非常想去争取。
皇后没夸,嫔妃们也就不敢自专,这个时候,只见皇上从外进来,庞皇后数日没见皇上,心中虽然盼着,嘴上却还别扭。
请完安了,才道:“陛下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蕊娘松了一口气,又悄悄打量皇上,皇帝今年四十余岁的年纪,蓄着短须,长相居然很普通,甚至没有晋王看起来精干,看起来有些瘦弱,但眼神炯炯有神。
皇上的到来打断了这里的问询,他和庞皇后不同,庞皇后很注重家世身份,她对待人完全是看家世来的,听到蕊娘只是参将之女,明显就不想搭理。
“你们既然为公主侍读,个个都是名媛淑女,但也要名副其实。现在,你们以皇后屋里的梅花为题,作七言律诗一首,再作首词牌名,作画一幅。”昭帝笑道。
蕊娘就胜券在握了,虽然公主侍读只是走个过场,但这个过场也要走的好看。
做人可以低调些,但是做事一定要做好。
就像在韩家,对老太太有利用价值,得老太太看重,庞允都能挡下来。在宫中,皇后嫔妃包括皇子,都要听皇帝和太后的,这两位才是正主子。
宫妃们这个时候都愿意陪皇上说话,蕊娘等人就开始研磨铺纸,她是先调颜料画画。卞宝云瞥了一眼蕊娘,心道我不过是家世比她好些,枉我平日被人称为才艺双绝,如今却发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更要努力了。
诗词画作完,蕊娘题好名字让宫女拿上去,皇上倒不是自己评,只是把这些送往内阁:“糊好名字,让几位阁辅点评一二,再送过来。”
阁辅点评,连陈晚晴都惊了。
不一会儿,有小太监跑过来,昭帝看了看手中的点评笑了:“头名是福州参将孟珏之女。”
蕊娘很快站了出来:“臣女给皇上请安。”
昭帝笑道:“几位阁辅说你的诗词语意求新,峭拔清新,是能流传隽永的。文次辅说你的梅花图画面色泽清丽,疏密有致,有富贵气息,难得你还学赵孟頫诗词入画。就是诗书大家之间门,你这样的作品也是上乘之作。”
蕊娘福了一身:“臣女当不得陛下和诸位大臣夸奖,梅于中宫,本为富贵之体,非臣女之本事。”
昭帝看到她的面容时,自然道:“看你言谈伶俐,举止端雅,的确是才气逼人,能担得起头名。”
头名是蕊娘,第二名是卞宝云,卞宝云其实诗词些的也不错,也的确是算得上诗词精通,但是和蕊娘比却是略逊一筹。
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陈晚晴居然和曹慈打平,曹慈字写的不好,但至少算得上工整,可陈晚晴居然诗词画皆不擅长,都做的非常呆板。
昭帝考较完就走了,庞皇后等皇上一走,就没什么心情了,让人叫散。
蕊娘四人才一起回兆祥所,又先去主殿拜见公主,她们四人要做的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侍读。三公主是五皇子胞妹,四公主是六皇子胞妹。
蕊娘听闻五皇子虽然生母早亡,但他和大皇子都养在庞皇后处很是受宠,庞皇后就把陈晚晴和卞宝云两位家世更好的安排在三公主身边。
四公主是苗贤妃所出,看起来人也很温婉,年纪也更小一点。蕊娘和曹慈拜见她时,她还送给两人一人一幅文房四宝。
拜见公主之后,这个时候已经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大家便回房用膳。
宫里真的不能随便说话,蕊娘一直紧绷着,进来屋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曹慈坐在蕊娘身边,有些羡慕道:“孟姐姐,你真行,不仅仅是皇上夸你,连内阁阁辅也夸你。我就什么都不会,还好我回京时,混到我大姐姐的诗社,我原本写的一塌糊涂,还是我大姐姐替我改的,还好我记下来了,要不然今日真的死定了。”
陈晚晴听到这话眉头就一皱,此时就听那孟瑶蕊道:“其实诗词都是小道,只是小时候我娘常常教我这些。可你也看出来了,我家世都不如你们,若非是我表姐猝然去世,我哪里有资格进来。”
卞宝云听了这句话却又是心一软,觉得自己针对人家蕊娘了,她连忙道:“孟妹妹,其实你家世也很好,你是伯府的外孙女,你祖父和你大兄都是何等人物。既然咱们能够进宫,就说明咱们都是一样的,你千万别多想。”
“多谢卞姐姐。”蕊娘很惊讶卞宝云说这些话,因为刚刚皇上说她是头名,卞宝云看起来有点黑脸,现在看起来她人还挺单纯的。
曹慈笑嘻嘻的:“我爹还怕我进宫被人欺负呢,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好。”
陈晚晴没好气道:“也就是做公主侍读,又不是做女官,有什么好欺负的。再说了,两位公主一位十三岁,一位十二岁,我想我们就是做伴读也不会做许久的,毕竟本朝公主皇子都是十五成婚。”
也是,但是蕊娘知晓二皇子恐怕是等不得人了。
陈晚晴和卞宝云?这两位到底谁才是最后的二皇子妃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蕊娘在新居睡下,流萤和画屏替她准备了汤婆子塞进被子里。蕊娘抱着小白象,仿佛她身边有娘亲保护睡的很香。
之后就是平平淡淡的跟着四公主读书,公主们每日读书也不过两个时辰,非常清闲,下半晌还有一大把的功夫。这个时候她才知晓原来宫中即便是公主,也不能常常见到生母,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或者她们生辰才能见到生母。
比起蕊娘的平平淡淡的遭遇,卞宝云短短的功夫就和三公主几乎成了莫逆之交,还不仅如此,她还在太后寿辰写了一张个不同的寿字图,让太后亲自赏赐不说,连在场的皇子们也是个个都夸她。
要知道这不过才半个月的功夫,蕊娘这几日还是有些冷,因此让人准备了汤婆子放在脚边。流萤小心道:“好姑娘,奴婢替您拿出来吧,您都忘记了,之前您在宣府的时候怕冷,塞了一个汤婆子在被窝里,那个汤婆子还不热呢,居然烫了那么大一个水泡,后来留的那个疤半年才退,天天疼就不说了,若非是找了个偏房用狗油,恐怕就留疤了。”
蕊娘依依不舍的把汤婆子拿出来:“好了,管家婆,这个给你。”
就在蕊娘睡到半夜时,卞宝云才推门进来,她这一推门,曹慈就忍不住道:“卞姐姐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晚回来?我才刚刚睡着,你知晓的,我学问不算好,早上又起不来,偏偏你回来的这么晚。”
卞宝云不好意思道:“真是对不住,三公主今儿有些不舒服我陪了她半天。”
曹慈气呼呼的,翻了个身,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爽。
次日一早,蕊娘陪四公主读书完,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去,而是向四公主求了个人情,让她宫里的小太监拿着腰牌带自己到宫中画室观摩画作。
流萤不解道:“姑娘,那画室还有好远呢,您要看画,日后看的功夫还不多呀。”
“傻姑娘,你知晓什么。你说二皇子现在多大了,甚至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多大了?我外祖母说表姐进宫顶多不超过两个月皇上就会下旨的。你看现在谁优势更大?”蕊娘笑道。
流萤想了想:“二皇子十八岁快满十九岁了,他是因为守制才推迟了婚事。之前嘛奴婢一直以为是晚晴小姐,现下看来倒是卞姑娘优势大。”
蕊娘点头:“是啊,陈晚晴的娘虽然是公主,但也不是太后亲生的,只是被太后抚养。她父亲曾经是锦乡侯世子,可因为早早去了,爵位又被锦乡侯袭了,虽说锦乡侯现下对她很支持。可她比不得卞宝云,卞宝云的爹是从一品的将军,家族庞大,还是荆王外甥女,最重要的是她比陈晚晴更有才情。”
流萤道:“可陈姑娘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啊。”
“就是这样,我见她平日不喜诗词歌赋,觉得那是酸腐文人读的,比起这些她更爱看治国经邦的事情,甚至她总把事情做得完美无缺,滴水不漏。她有这么些好处,可她有一点不好——”蕊娘没有说下去。
她之前怀疑二皇子曾经在九曲桥,陈晚晴也去过九曲桥,在之后,陈晚晴扫除了最大的对手曹蕴真。
陈晚晴什么都好,就是太霸道,尤其是对二皇子,几乎视为囊中之物,却没想到皇上突然神来一笔要考她们。
在皇上那里,卞宝云比她出色,在后宫淑妃这个宠妃也能帮卞宝云说上话。
那么陈晚晴的地位的确是悬了。
蕊娘已经非常敏锐的知晓陈晚晴可能要下手了,但她具体怎么下手自己不知道,就留了画屏在屋里守着,她也白日不必回去,以免节外生枝。
此时,陈晚晴正关上门,和来看她的庆宜长公主说话。
庆宜长公主心目中的女儿一直都是骄傲明媚的,哪里见过她这般,因此道:“我看方才你和卞宝云都在三公主身边,论关系,你才是三公主的嫡亲表姐妹呢。你怎么仿佛矮了她们半截似的。”
“娘,卞宝云不仅色艺双绝,家世出众,而且她比我会讨人欢心。三公主很喜欢她,什么悄悄话都同她说。”陈晚晴非常挫败。
庆宜长公主扶住她的肩膀道:“那现在宫里也是多偏向她吗?我留给你的人,你问过没有。”
陈晚晴点头:“淑妃那儿有位嬷嬷同我说,皇上曾经问起这几位姑娘如何,淑妃您也是知道的,她儿子是完完全全二皇子的跟班,所以她大力推荐卞宝云。说实在的,我看皇上很喜欢那位孟姑娘,但是她家世太低,被赶鸭子上架来的,无法和卞宝云相提并论。”
“淑妃最受宠了,她儿子是二皇子的人,若二皇子登基,凭借着推举之情,未来皇后都会感激她。二皇子这些弟弟中,四皇子和六皇子是他追随者,可皇上和二皇子相较于四皇子,明显更喜欢六皇子。淑妃有这一招,四皇子日后作为未来皇上的亲兄弟,肯定地位大增,兴许还能封个世袭罔替的王爵之府,这个买卖不亏。”庆宜长公主已经想到了这些。
陈晚晴听到这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娘,您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庆宜长公主道:“人选你找好了吗?”
“找好了,她的家人名单我现在给您,只要捏住她宫外的家人,一切和我无关。”陈晚晴把一张纸条塞给了庆宜长公主。
连庆宜长公主都不知道女儿准备怎么办?
只是隔日就听说卞宝云手上和腿上都被汤婆子烫成的水泡,甚至要卧床休养治疗,不能下床走路。
连蕊娘也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当时只是她和流萤的无心之语,却被有心人利用了。
卞宝云还浑然不觉,只道:“昨日也太冷了,我就多拿了几个汤婆子,哪里成这幅德行了。这些水泡应该很快就消下去的吧。”
蕊娘有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感,因此她说了实话:“这种水泡恐怕很难消,要快些找大夫来看,否则至少半年才能恢复。我记得我十岁那年被烫伤过,也是过了好久才好。”
“什么?”卞宝云听的都快晕倒了。
半年,她还能做什么?
陈晚晴连忙道:“你急什么,我替你去找大夫过来,哪里有那么严重的?”说完还语重心长对蕊娘道:“你既然以前被烫过,怎么不提醒一下宝云,这下好了……”
蕊娘知道这事儿就是陈晚晴做的了,平日倒是没见过她这么好心,现在还想甩锅给自己,她就道:“陈姐姐,我昨儿一天都在外面,回来的时候天色都黑了,我怎么会知晓这些呢?卞姐姐,昨日都开春了,我看也不是很冷,怎么你要那么多汤婆子啊?”
卞宝云只是有些心软,但并非傻子,她二人说的话,似乎在暗示自己绝对不是意外……
但是,现在她已经被烫伤了,在宫里住着也无济于事,甚至宫里的大夫也未必可信,她要求回家养伤。
曹慈很是可惜的对蕊娘道:“孟姐姐,你说卞姐姐这样太可惜了。她可是我们几个人中最出挑的,身上都被烫成那样了,如果能好就好了。”
“是啊,尤其是不太暖手的汤婆子烫的最是厉害了。”蕊娘其实也是见证了一颗新星的陨落,卞宝云和自己都是无妄之灾。
甚至你不惹任何人,只要你挡路了,那你就会被当成踏脚石一样的砸掉。
卞宝云进宫时光芒万丈,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甚至在下学回来时,她的行李被褥就已经没了。
与此同时,庆宜长公主之女陈晚晴被正式指婚给二皇子,回家待嫁,端午之前完婚。
陈晚晴走之前,十分风光,兆祥所的人都知晓她即将是二皇子妃后,都在跟前谄媚。连黄姑姑都上前,堆着笑脸嘴里说着吉祥话。
甚至,她还十分大方的把自己带进宫的首饰分作两份要送给蕊娘和曹慈,蕊娘和曹慈当然都表示太贵重了不要。
陈晚晴笑道:“你们这么和我客气可不好,我们一同作侍读,这两个月不似姐妹也胜似姐妹。那些男人们都常常说兄弟之间门有通财之义,难道我们女子之间门就没有了不成?或者说你们瞧不上我。”
现在的陈晚晴简直就是意气风发,她嫁给了自己一眼看中,非他不嫁的人。或许旁人是为了地位权势,她却更多的只是为了他这个人。
说起来,她和蕊娘也无冤无仇,甚至她还感谢韩嫣去世了,伯府推举的蕊娘又是个家世不拔尖的。
既然,陈晚晴都这么说了,蕊娘和曹慈只好都收下。
陈晚晴意味深长道:“我祝两位妹妹前程似锦。”
蕊娘淡淡的道:“那就承您吉言了。”
陈晚晴走了好一会儿了,曹慈才悄悄的和蕊娘道:“我还以为卞姐姐会是二皇子妃呢?真是没想到。”
“这话你就别说了,无论以前如何,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了。”蕊娘知晓曹慈平日一贯很怕陈晚晴,现在即便她走了,曹慈也不敢高声说她的不是。
至于蕊娘,在宫中生活需小心谨慎,她是不会露出任何话柄的。
曹慈看着曾经卞宝云睡过的床道:“唉,卞姐姐虽然总是吵着我睡觉,但是她对我也很好,我有不会做的诗赋,只有她不嫌弃我慢,还细心要教我。孟姐姐,你说再过半年,卞姐姐还能回来吗?”
蕊娘道:“这恐怕很难了。”
估计是很难了,因为蕊娘那日不止发现卞宝云还不只是被汤婆子烫伤,甚至在她那日她去卞宝云床前观察她烫伤的伤口的时候,发现她头发落下许多在枕头上,手脚微微颤抖,还时常扶着腰说腰酸。
恐怕不被烫伤,也在之前被人投毒过。
卞宝云太有优势,又没有防范心,她又天生很能共情别人,让大家都很喜欢她。蕊娘也有些物伤其类,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蕊娘猜的是对的,庞太后也是这样说的,她对身边的心腹邵嬷嬷道:“让那些人好好的为卞姑娘治病,要什么珍贵药材若有不趁手的就从宫里拿。”
邵嬷嬷也是很可惜:“卞姑娘实在是太可惜了。”
庞太后手腕上从不戴佛珠,听邵嬷嬷这么着,只道:“也许是好事儿呢,她还年轻,生的漂亮,心肠又软,不适合进宫。在宫外,兴许还能安生。倒不如孟家那个丫头,她娘当年搅风搅雨,把皇帝和晋王都迷的死去活来。晋王前几日还进宫说想为他儿子求娶孟家丫头,这姑娘才智只配个藩王世子可惜,我看她要是和她娘一样的功夫,皇子们就乱了,日后就是我这个定海神针出来了。”
邵嬷嬷听了莫名一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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