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院。
初春的清晨微寒,廊下一阵风吹过,直教地上跪着的人肩膀瑟缩,颤颤巍巍地坚持着。
青石阶上跪着衣衫单薄的女子,青丝披散,整个人越有些凌乱,偏偏她艳若芙蕖,生的一副好颜色。
太子寝殿外有这么一个人,又是这番情景,难免会让院中进进出出的婢女太监们多想。
扫撒庭院的小宫女凑在一起,目光止不住地往寝殿廊下望去,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
“那里跪着的好像是殿下的贴身侍女,叫什么来着?”
“姜挽,她叫姜挽,来的时候福案公公说要给她改名字来着,但她不想改,当时还被殿下撞见,免了她改名呢。”
“贴身侍女品级都不低的,大早上凉嗖嗖的,冻得人打寒颤,她穿的那么少,怎么还出来跪着了。”
“你说呢,这怀德院里谁能轻易赏罚侍女呢,除了殿下还能有别人么,难道你们昨晚没听见声音吗?”洒扫宫女说到这里顿了下,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心谨慎地张口。
“这个姜挽,她昨夜趁着殿下醉酒,意图飞上枝头,好像是真的……”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小宫女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纷纷往姜挽的方向看去,不可思议地感叹着,“她胆子真大,之前不是没有人这么做,但……”
但妄图爬床的那些侍女,没人得逞过,殿下冷情冷性,将那些个侍女,都赐死了!
“她长得那么美,不会也要被赐死了吧?好可怜啊。”有个心软的小宫女感慨。
“可怜什么,自作自受罢了。”
眼见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正在往怀德院这边来,几个聊闲的洒扫宫女连忙专注于手里的差事,各自散去。
廊下,一直垂着头的人缓缓抬眸,往怀德院门口的看去。
姜挽耳朵一动,听见屋内也有脚步声传来,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腿,低头酝酿,一个呼吸间,她眸中就涌出了泪花,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抬眼望去,一副楚楚可怜之姿。
殿门敞开,福案吓得屏住呼吸走进去,迎着面色阴沉的主子,低声汇报,“殿下,来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檀青姑姑,她们手中拿着皇后娘娘的懿旨,东宫的侍卫不敢拦。”
源于昨日夜里出了侍女爬床的事情,此时的怀德院沉浸在冷肃氛围中,福案心中无奈,一边感慨,想着那个侍女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为了飞上枝头往死路上走,一边惊叹于这个胆肥侍女竟然还真的成功了。
没人比福案更清楚昨夜发生了,殿中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实在让人脸红。
她成功了,殿下真的临幸了她,可是她这条小命也走到头了,看殿下的脸色,应是不会留着她的命。
但这次,福案想错了。
夜里的事情不知怎么的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皇后娘娘那边就一清二楚了,这不,一大早上宫里就派人过来。
檀青姑姑亲自传达皇后口谕,封侍女姜挽为东宫的末等奉仪,赐下居所和婢女。东宫众人都以为太子殿下不会放过那个爬床被临幸的侍女,没想到皇后娘娘出手护住了姜挽,就这么让她一跃成了奉仪。
廊下的风实在冻人,姜挽被檀青扶起来时,她脸色有些苍白,双手冰凉。
越过众人,姜挽抬眼往殿中望去,对上太子殿下那双冷冰的眸子,她神情越发柔婉可怜,满眼爱慕。
她用自己的命堵了一次,好在成功了。
无论这位储君对她看法如何,她顺利成了他的女人,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的两个月,姜挽躲在海棠阁内不出门,但就算她不出去还是有人上门来找麻烦。
东宫后院的这些嫔妾们都没承宠过,大家本是都一样的无宠,谁知突然多了一个爬床上位的,姜挽这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变成了诸位嫔妾们嘲讽挤兑的目标。
无论谁来海棠阁中讽刺,用话挤兑,姜挽都不做声,只当耳旁风无视过去。
没多久,她察觉自己有孕,便走出海棠阁,故意摔了一跤,让太医诊断了出来。
她有孕了,这将会是东宫的第一个孩子。
天子和皇后都注意到她,甚至皇后娘娘还亲自来了东宫看望,温声安抚。
“无论太子是否中意你,只要你本本分分的,好好给本宫诞下这个孙儿,本宫保你后半生荣华无忧。”江皇后听完太医的嘱咐,惊喜又满意地看着受宠若惊的姜挽。
这女子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做了旁人不敢做事情,但她也是幸运的,江皇后不在乎她心性品德如何,她现在只在乎姜挽肚子里的孩子。
只要平安生下她的孙儿,其他都不重要,她都不计较。
江皇后与姜挽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留下了好几位经验丰富,照料过怀孕后妃的年长宫女在姜挽身边。
一波惊起千层浪,整个东宫都沸腾起来,整个后院的女人都在盯着海棠阁的动向,但可惜海棠阁被皇后娘娘留下的人保护得密不透风,没人能将手伸进去。
盛夏天至,此时的皇太子萧淮还在青州巡视,东宫的姜奉仪有孕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青州,他回到京都面圣时,已经是六月底。
*
大景皇宫,紫宸殿。
年仅四十出头,两鬓就有了点点白发的大景皇帝萧渊端坐在桌案后,低头翻看着太子从青州巡视后叫回来的折子。
他面色温和,眉眼间有些萧家男子天生的凌厉之感,皇太子萧淮那双眼睛就是遗传了父亲,但皇帝与太子的性格完全相反。
萧渊性格随和儒雅,是仁义之君,对下温和有礼,鲜少冷脸,此时面对最喜爱看中的儿子,眼中全是满意神色,他说了几句青州的政事,然后便放下了手里的折子,起身走到平榻上坐下,示意儿子坐在对面陪他下盘棋。
“你去了三个月,青州官场都是些在官场混了十多年的官员,不好应对,此次定是疲劳,往后这几个月便不要再逼着自己了,好好在东宫歇上一歇。”萧渊便落子边说。
闻言,萧淮有些诧异地看了父皇,道:“无妨,谈不上劳累,替父皇解忧,只是分内之事罢了。”
他倒是不担心父皇是不想将朝堂上的事情交给他,就是有些意外,父皇任何人都温和,但对他颇有些严厉,从小到大,还没怎么说过这种让他歇着的话呢。
“诶,你合该歇歇,东宫这么大的喜事,你当好好看顾着,莫不可出什么意外才好啊,你母后可是很看中这个孙儿的,子嗣也是皇家传承的重中之重。”想到不久之后就要有孙辈降临,皇帝心中也是欣慰。
萧淮愣住,神情似是极为惊讶,“喜事?”“太子还不知道么?”萧渊将手中的棋子放回,见此,笑着将下到一半的棋局给搅混了,一颗颗收回棋子。
“罢了罢了,这棋不下了,朕看太子还是快回东宫去瞧瞧吧,都要当爹了,你居然毫不知情,真是一点都不关注东宫后院的事。”
子嗣这事对萧淮来说是个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他身边一个宠幸的嫔妃都没有,何来子嗣呢,但此时,父皇确实他要当爹了。
他怀着满腹疑问走出紫宸殿,心中想到了什么,立马往江皇后的凤仪宫去。
三月未归,他当去给母后问安。
结果也是一样的,江皇后满脸喜色,欢喜地告知他,说东宫的姜奉仪在两个月前被太医诊出身孕,算算日子,已经有三个月多了呢。
姜奉仪,就是三月前给他下药的那个侍女,萧淮本是看她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楚楚可怜不像是有胆量做出什么出个事情的,所以才选定她为贴身侍女。
谁知姜挽胆大包天,简直是不要命了。
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萧淮目光沉了沉,缓缓往东宫走。
既然有了子嗣,他当去看看她,虽然她是龌龊手段怀上了孩子,但这毕竟是他的亲骨肉,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淡淡的欣喜。
可是这淡淡的惊喜都在他踏入东宫后,亲眼见到姜挽仗势欺人时消散了。
奉仪的东宫的最低位,奈何她有身孕,身边有许多宫女伺候,东宫后院从上到下无论什么位份的嫔妃都是不敢与之抗衡的。
跪在地上的美人性贺,与姜挽同为奉仪,是下面官员献上来的美人自从进了东宫之后一直在奉仪的位份上,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过两次。
姜挽与贺奉仪的院子紧挨着,她初封奉仪的那个月,贺奉仪没少来海棠阁里挤兑她,现在风水轮流转,姜挽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有仇她十倍报复回去。
“姜挽,你我同为东宫奉仪,你怎么可随意凌辱我。”
“谁凌辱你了,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这太阳这么大,姐姐陪我在外面晒晒日光有何不好。”姜挽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而贺奉仪则是因为冲撞到了她肚子的孩子,被姜挽不讲理地按在地上。
姜挽力气大,摁住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轻而易举,周围的宫人们碍于姜奉仪有孕在身,谁也不敢拦着,这也就造成了姜挽为所欲为的局面。
直到太子殿下贴身太监福案的一声呵斥,这边的闹剧才堪堪结束。
众人一转头,就看见了神色冰冷的太子殿下。
在一众行礼声中,姜挽有些可惜地拍了拍手,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并未下跪。
她行礼就是弯了下膝盖,不伦不类地,然后就兴高采烈地跑到太子身边,笑着张口:“殿下回来了,妾身三个月没见到殿下,都要思念成疾了,对了,妾身已经……”
“孤知道,你有孕了。” 萧淮扫了眼满脸眼泪的贺奉仪,看着姜挽的眼神隐隐有些厌恶,“但这不是你仗势欺人的理由,姜氏,如果你想要以后自己抚养孩子长大,就收回你的跋扈性子,莫要再让孤看见你在东宫中惹是生非。”
姜挽立马伤心地看着他,表情从欢喜渐渐变成了委屈,小声道:“不是这样的,殿下误会了,妾身只是想报复回去罢了,之前她也欺负过我的。”
结合姜挽下药爬床,意图飞上枝头的种种小人行径,萧淮没信她,只是冷冷看她一会,便转身离去了。
萧淮回了怀德院中,立马招来了东宫中信得过的下人询问,将他不在的这三个月以来,姜挽盛气凌人,嚣张跋扈的所有事迹都了解了一遍。
翌日他在此入宫的时候,便向江皇后问起了此事,“母后为何纵容姜氏在东宫内胡闹,嚣张跋扈欺凌他人,她初封奉仪,从宫女成了主子,自觉得意,心性不稳,岂能因为怀孕就如此纵容。”
望着儿子不善的神情,江皇后连忙解释,“不是母后纵容不管,只是她一不顺气就闹着肚子痛,太医也说,要她心情愉悦,不可郁结于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这才……”
说了一通,江皇后也能猜到儿子担忧的是什么,便安抚道:“淮儿若是担心孩子的教导,那便不用忧心了,以姜氏的身份,本就无法独自养育皇长孙,等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母后都亲自带着,你且放心。
至于姜氏,母后给她晋晋位份,给她荣华富贵,安分度日也便可以了,她要的不就是荣华和位份,给她就是了,姜氏宫女出身,没有家世背景,怎么也闹不出什么事情的。”
江皇后说得在理,在皇室没有孙辈的情况下,孩子才是最重要,帝后二人都极看重姜氏这一胎。
可萧淮却难以认同母后的观点,也不想纵容姜挽在东宫胡作非为。
他没有反驳江皇后,却在回去之后就立马让身边的培养多年的宫女玉宁去了姜挽身边,让其严加约束姜挽行为。
七月中旬,姜挽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有些隆起,但并不明显。
在第三次与东宫嫔妾发生冲突,还顶撞了太子嫔慕鸳,索要不属于她的份例之后,萧淮终于难以忍耐,让玉宁将姜挽带到了怀德院。
“孤告诫你的话,你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了?”声音冰寒,气势迫人的太子殿下立于书房内,冷眼看着门外的姜挽。
姜挽似是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停在书房门外不敢进去,抿着唇回,“没有,妾身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萧淮气势越发冷肃,将手里的书册一把扔在旁边的茶案上, 书册将茶杯撞翻, 茶杯掉落在地上, 发出“啪”地清脆声响。
书房门外的宫人都被吓到, 纷纷跪下。
姜挽垂着头眯了眯眼睛,做出一副做错事后慌张无措的样子,也跟着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哭了出来。
“妾身,妾身知错了,殿下不要生气,不要厌恶妾身……”
听她在书房外面哭了起来,萧淮头疼,揉了揉眉心,换下人进来收拾地上的茶盏碎片,端坐在椅子上凝神静心。
下人正收拾着地面,姜挽的哭声断断续续传进来,声音越来越小,萧淮以为震慑到了她,能让她安分些日子,谁知没一会就听见外面有宫女惊呼出声。
“奉仪娘娘,快来人啊,奉仪娘娘晕倒了。”
屋内的萧淮心中一跳,猛地睁开眼,出去查看这女人是真假晕。
她倒在石阶上,双眸紧闭,脸上还挂着泪珠,好几个宫女将她围在中间呼喊。
萧淮连忙走上前将人抱起,往偏殿里面走,将她放在软榻上。
宫女去叫了太医,这事没一会就惊动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太医来了没多久,檀青姑姑也带着许多赏赐过来了。
太医诊断,姜氏此胎,应是双胎,惊动不得,需细心养护。“
就算萧淮对姜氏没什么感情,但孩子是他的,必然在意,闻之双胎,心中隐约浮上些意外的惊喜,初为人父的感觉有些实质之感。
没多久,帝后二人得知,多次派人来送补品赏赐姜氏,更在暗中提醒太子,哪怕他再不喜姜氏,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孕期也要忍一忍,莫要让孩子有什么事。
例如姜氏害怕哭泣到晕倒之类的事情,定不能再发生了。
萧淮应下父皇母后的旨意,也承诺不再计较姜挽仗势欺人的事情。
姜挽醒来后得知双胎,底气十足,不仅在东宫横着走,更是几次三番往怀德院去,黏在萧淮身边祈求他陪伴。
姜氏再不懂事,肚子里也有他的亲骨肉,而且父皇母后吩咐下来,让他以孩子为重,没别的法子,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萧淮只得平心静气,一忍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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