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梧事无巨细地叮嘱了许久,在看到神色愈发凝重的尹一点头保证会注意之后,她稍稍转身,隐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进屋去吧,外面凉,别着了风寒。”
踏出城门时,躲在云层后的弯月渐显,淡淡的光自云缝中透出,像是轻薄的纱,洒向这片阴暗孤苦的大地。
不远处已经修建出了好几座占地面积极大的木屋,有收容没有染病的百姓,也有隔离染病百姓的。
随着带路的士兵一路走过去,孟溪梧停在了旁边挂在一块疫屋牌子的木屋门前,拧着眉头看了半晌,她指着那块牌子说道:“待会儿让人把上面的字改一下,这个名字有些晦气。”
士兵不懂得这些,但也是挠了挠头,问:“大人想改什么名?”
孟溪梧回头看了一眼,夜色已经被清淡的月光冲散,远处点着的火把也像是明灯一般映照着原本死气沉沉的百姓身上,井然有序的士兵们搬着从城内运出来的各种物资,按着人头一个一个地发放到每个人的手中。窸窸窣窣的虫鸣在周围的浅草从里响起,和着枯叶飘扬落在地面发出的声响,交织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就叫……望明苑吧。”
此间百姓不再遭受贪官污吏的迫害,不用再忍受因为水患带来的饥寒交迫以及突如其来的疫病,那么充满希望的明天一定会到来。
戴上熏了药物的抹布,孟溪梧推开院门,踏着明晃晃的月光,大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燃烧的火把更多一些,将每一间木屋都照得明亮。木屋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戴着抹布的士兵们端着药碗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每路过一间屋子,里面收容的病患因为难受而发出的呻.吟痛呼像是一根根细针,扎进孟溪梧本就担忧不已的心上。而身后又时不时送进来一些刚有了症状的病患,每一张憔悴的脸上都写满了脆弱和绝望。
“你来了?”
身后响起徐青云低沉的声音,孟溪梧扭头,见他眼下乌青,眼里遍布血丝,便知疫病的情况恐怕比她想象的要更为严重。
“先出去再说。”徐青云想拉着她走去,但一想到自己刚接触过病患,又放下了手,“经过大夫诊断,此次疫病是因为在洪水中死去的百姓和牲畜的尸首没有得到及时地处理,导致疫气滋生。”
“这个疫病传染很快,感染之后的人在第一天会头晕呕吐,第二天会四肢无力,第三天严重者会失去意识,若是能熬过去,第四天就会醒过来,只是仍旧不能起身说话,而若是没能熬过去,大多数人就会在第四、第五天去世……”
而更糟糕的是,此处的大夫在斟酌许久后,还是没能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目前只是暂时用驱散疫气的药物熬制,给染了疫病的百姓喝下,延缓加重的趋势而已。
来到院外,徐青云又派了一些士兵守在门口,很是不安地继续说道:“方才不让你进屋里,是怕你也……虽然你向来身子强健,但前些日子刚受了伤,身体处于亏空之中,我不能不警惕些。”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毕竟长年累月在军营里训练,便是冰天雪地时也能光着膀子舞枪。但对于孟溪梧,他不能不慎重,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就算长公主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但他也会寝食难安,日日处于悔恨之中。
“所以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徐青云黝黑的脸上带着坚决,“有任何问题,我会派人通知你,但你可不能再这么没有其余防护的情况下赶来了。”
他知晓孟溪梧的性子,所以咽下喉间的苦涩,他笑了笑,开玩笑般说道:“毕竟目前你可是军师,若你也倒下了,咱们的主心骨就没了。”
孟溪梧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沉着冷静却又义无反顾的眼,她已经清楚疫病有多严重,便也知道了徐青云赶她回去的原因,更知道他留在此地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但她也知道徐青云说得对,此地目前只有她和他两人是能做决定的人,若是两个人都留在这里,一旦发生意外,群龙无首之下,昌平就更会乱套了。
“好。”她的呼吸似乎停滞了片刻,胸膛处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她忍下所有的担忧,扯了扯嘴角,“你留在这里,我就去盯着物资发放以及捉拿颜海林的事。”
自小长大的两人在跳跃的火光中相视一笑,而后默契转身,朝着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之处奔去。
……
来势汹汹的疫病越来越严重,处于另一处木屋内的百姓也一个一个地有了症状,可更为揪心的是,大夫那里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看着远处望明苑门口抬出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孟溪梧敛下眉眼,指挥着一众士兵处理着河道里那些从未清理过的污浊。
为了防止感染,士兵们的口鼻处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熏了药的厚厚抹布,但浓厚的药味里还是能隐约闻到泡胀了的尸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恶臭味。
在清理了多日的河道后,数千士兵中有几十人不幸感染了疫症,好在他们身体比普通百姓强健,在望明苑里隔离,连着喝了几日的防治药汁后,十之八.九的士兵都有了好转。
眼看着河道清理得差不多了,孟溪梧又盯着人在周围焚烧艾草,驱散疫气。到了用膳时间,还要去收容了没染病百姓的院里,拿着汤勺与士兵一同为排着队的百姓分发熬好的菜粥。甚至为了省事,以及城内百姓的安危,夜里时她也没回城歇息,就在院内的一间木屋内熬夜看着所用物资的账目本,再处理着在外追查颜海林的士兵递上来的资料……
就这么连轴转了十来天,她身上的伤倒是好了许多,已经在结疤了,但因着过度劳累,她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了,原本有着年轻人鲜活朝气的脸上,此刻惨白得过分,只剩下过度的瘦削和疲惫。
写下最后一个字,她合上了信纸。往后一靠,硬木头硌着后背,短暂的疼痛让她的脑子清明了一瞬。
此时已经夜深,喝了粥又服了药的百姓已经在各自的木屋内睡下,原本吵吵闹闹的周围慢慢沉寂了下来,余下略带着寒意的秋风拂过,拍打在粗糙的木窗,吱呀呀乱响。
孟溪梧闭眼养神,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现出那张镶嵌着盈盈秋眸的脸。
不知在城内,她过得可还好?照顾着大嫂和妮儿,会不会和她一样疲惫?
“叩叩叩——”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孟溪梧混乱的思绪,她睁开双眼,让门外的人进了屋。
风尘仆仆的文竹快步走了过来,眼里是古怪的兴奋,“公子,有颜海林的下落了!”
清醒过来的孟溪梧坐直了身子,指尖轻叩桌面,“他在哪儿?”
文竹忙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放在了木桌上,说着这封信的来历。
“这是搜查颜府的士兵从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上面写了颜海林主动认下贪污银两、隐瞒水患、勾结其他官员的罪名……”
打开这张信纸,孟溪梧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在看到最后一行已经略显潦草的字迹时,她眉眼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颜海林自认罪孽深重,所以打算自我了解。”文竹知道她看到了最后一行颜海林说要畏罪自杀的字眼,摸了摸下巴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要畏罪自裁,但整个颜府都没有找到他的尸身,这很奇怪。而且这上面字迹缭乱,看着很像是混乱之下写的,如果当时他已经决定自裁,内心不会还是这么不安。”
孟溪梧没有应声,片刻之后,她揉了揉额头,平静地说道:“先找到颜海林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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