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猛一下,闹了个满脸通红。
“我,我没有……”他磕磕绊绊道,“雾星公子,你误会了。”
“你怕什么?我就算吃醋,也不会吃你。”
“我本是将死之人,只是因为尚且有用,才得尊上照拂,留一条性命。岂敢有如此非分之想。”
雾星撇撇嘴,十分的不高兴。
“你当我傻吗?我追随尊上多少年了,她什么时候这样厚待过谁。我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外探听消息,难道不比你有用吗?她怎么不亲自抱我回来呀?”
“我……”
“我们鸟族,才没有那么多心眼呢。你喜欢尊上,我也喜欢尊上,假如你能把亲近她的法子告诉我,多一个人让她开心,不是更好吗?”
他昂头抱着双臂。
“哪像你们这些凡人,好没意思。”
楚岚让他说得大为窘迫,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听见楼下远远传来山月的喊声,救他于水火。
“醒了就赶紧下来,早饭可不等人。你们俩要是不吃,我就吃完了啊。”
……
早饭很丰盛。
即便如今年月不好,条件有限,仍旧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可见做饭之人的用心与辛苦。
山月捧着小肉包,两口一个吃得欢。
雾星是雀鸟,矜持地端着一碗小米粥,慢悠悠地喝,想来是方才的气还没消,一眼也不往他这边瞧。
楚岚坐在桌边,脸上带着愧色。
“尊上昨夜睡在哪里?”
迦楼罗王瞟他一眼。
“占了本座的房间,怎么还好意思问。没睡,在屋顶上坐了一夜。”
“抱歉,我……”
“快些吃吧,凡人做出这桌早点不容易,一会儿凉了,浪费东西。”
她向旁边看看,伸手把山月面前的包子拿过来。
山月吃得正高兴,见状可怜巴巴:“尊上……”
“别和本座来这套。一整盘就让你吃剩两个,也该歇歇了。原身只有那么点大,一会儿吃成球一样,飞都飞不动。”
眼看那小丫头委屈地低头摸肚子,她挑眉一笑,心情很好。
不料手被人轻轻碰了碰,塞进来一件东西。
又软,又温热。
是迦楼罗极不喜欢的那种触感。
“你干什么?”她冷脸扭头,却怔在当场。
是包子。
身边的人从两只包子里,拣模样更好的那一只,递进她的掌心里。他抬眼望着她,微微带着笑。
“尊上,你不饿吗?”
一百年不饮不食也无碍的迦楼罗,忽然觉得如芒在背。
她抽回手,掩去几分不自在。
“本座吃过了。”
“这样吗。”
“谁像你起得这样晚。”她移开眼,“这店家老者的手艺,可比有些人强多了。”
楚岚脸上微红了一下,默默低头,吃得很斯文干净。
一顿饭过,山月愉快地擦擦手。
“对了,今日我们是要退房离店吧。尊上,你给些银子,一会儿我去找掌柜结了房钱。”
楚岚闻言,略显无措地抬头。
“我们要走吗?”
“自然。这位小公子,行李你大约是没有的,但若是有什么贴身物件儿,你记得回房仔细拿上。我们要去的地方远,万一遗漏了什么,可没法回来取的。”
“好,我这就去,请稍待我片刻。”
他说着,就顺从地起身,向楼上走。
不料刚到楼梯边上,就听身后淡淡一声笑。
“本座可没说,要带你走。”
“……”
他脚步一下停住,回头望她。
迦楼罗王斜倚在桌边,以手支颌,笑得漫不经心。
“既然你不知道流光菩提的下落,那你对本座来说,就没有用了。本座行走人间,日行千里,不会带着一个累赘。”
“你不必着急,整理多久都行,随后自行离开也就是了。天高地阔,各走各路,也无须再专程来向本座拜别。”
一席话,令她身侧的山月满脸惊讶。
就连对他有气,始终不愿理睬他的雾星,也忍不住扭头多看了几眼。
楚岚站在楼梯口上。
秋日里的穿堂风大,吹得他衣袖飘扬,身姿更显清瘦,甚至有些萧索。
“尊上……不想要我了吗?”
“本座应该留你吗?”
“我有用的。”
“哦?”
“我,我有用的。”
这人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微微白着,神情却很执着。
“我很会洗衣缝补,洒扫归置,许多粗活也能做,虽然,虽然如今的厨艺不好,但也能努力学的。”
“你是在说,本座贵为迦楼罗王,需要一个粗使下人。”
“不,但这是我会的所有东西了。”
他望着她,神情认真。
“我想留在尊上身边。”
“为什么?”
“你先救我一命,又替我葬了那些族人,对我多有照拂,我……”
“少来。”
梵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嗤之以鼻。
“你要是想来当牛做马、结草衔环那一套,还是趁早歇歇吧。本座救你,是有所图,无须你来报恩。区区一个凡人,对本座来说,什么用都没有。”
“不是报恩。”
“嗯?”
“是因为,尊上待我好。”
“……”
迦楼罗王碧色的瞳孔,忍不住微微张大了一瞬。像千年干涸的古河流,忽然被不知轻重的外来者打扰。
在她锐利的目光里,楚岚笑得很宁静。
“我父亲过世已久,与我有牵连的人,如今也都已经不在了。尊上便是这世上唯一与我有关系的,待我最好的人。”
他道:“想留在待自己好的人身边,是人之常情,对吧?”
梵音一挑眉,冷笑数声。
“你这小东西,记吃不记打。你怕不是忘了,昨日里,本座还差点杀了你。”
“最终不是没有么。”
“我说你……”
“尊上。”
他截断她话头,神情认真得很。
“尊上分明心怀仁善,为什么总爱将自己说得凶神恶煞,非要将旁人吓跑了,才罢休呢?”
“我一介凡人,在你眼中当如草芥一般。即便你脾气大些,爱吓唬我,但余下照拂我的时候,却也远远抵得过了。”
他一笑,眼睛干净又明亮。
“尊上,你很好。”
“……”
迦楼罗王忽然在想,行走凡间多年,有日子没见过鬼了。
“本座竟不知道,如今的凡人男子,已经眼瞎到这个地步了。”
她声音冰冷,脸色阴沉得发黑。
“你知道本座是妖吧?妖是吃人的。小东西不识天高地厚,要是哪天死了,可怨不得本座。”
“尊上,你又……”
“滚上楼去,给你一刻的时间收拾东西。别指望本座会等你。”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雾星才站起来,神情轻快地伸了个懒腰。
“果然尊上还是对我好,从不凶我。你们慢些,我先出去探路。”
说罢,摇身一变化成鸟形,转眼就飞不见了。
山月在一旁,低声叹气:“尊上。”
“做什么?”
“有些话,都是外面那些混账东西乱传,您何必也跟着称自己是妖呢。您分明就……”
“本座如今这副模样,是什么都一样。”
她冷冷一挑眉,无视身旁少女脸上的不忍,望向楼梯上那人远去的方向。
“你说那小麻烦精,打的什么主意?”
“他呀?”山月眼睛一转,“多半是无依无靠,想求尊上庇佑呗。也是,他都国破家亡了,一个男子孤身流落在外,在这世道里,活不下去的。”
“你看他怕死吗?”
山月回想了一下,昨日初见他时,他跪在可怖的尸坑边,非但不求饶,还敢顶撞的模样,默默摇了摇头。
一时沉默。
她看了看自家尊上越发晦暗的脸色,猛一拍手。
“我知道了!他定是见您英明神武,心里暗自倾慕您呢。”
“……你昨夜的酒醒了没有?”
“您别急着否认呀。您看,昨天您可是亲自一路将他抱回来的,随后又那么关照他,这凡间的男子,最受不住这一套了。您没听人家说吗?”
她凑近前来,掩着嘴低笑。
“尊上,你很好。”
“……”
一个爆栗,落在她额上。
梵音拂袖起身,冷冰冰的:“本座走了。此去千里,一会儿你自己带上那小东西赶路吧。”
“别呀,我错了。”
山月捂着额头,连忙求饶。
“我那点修为,哪够带着凡人飞的。还没飞到昭国的都城,就累死在半路上了。”
“自己知道,还来招惹本座。”
“不敢了,再不敢了。”
她忙不迭卖乖,给身边人倒茶消气。
“只是尊上,我有些不明白。”
“什么事?”
“您早前分明与我说,即便那楚公子一问三不知,看在他是唯一可能的线索的份上,也不甘心丢了他。为什么方才又故意说不带他走?”
“好玩。”
“啊?”
“怎么,你不觉得逗他发急很有趣吗?”
眼看着山月张大了嘴,回不过神来,梵音才哧地一笑。
“你还真信。早些时候,他在楼上客房里与雾星说话,你我耳报神好,不是都听见了吗?本座不会允许哪个男人觉得,我留他有用。”
“尊上深谋远虑,是属下短视了。”
“不过那小东西,有些不简单。”
她眯起眼,眼前恍然又出现那男人笑容干净,仿佛不知惧怕为何物一样,说“尊上待我好”的样子。
迦楼罗王仿佛被烫着了一样,眼神闪了闪。
“他的话,本座半个字也不信。你盯他紧些。”
“是,我知道了。”
山月领了命,从她手里接了一会儿要结房钱的银子。
“不过尊上,我们这样快就动身吗?不再休整几日?”
梵音抬手整了整斗篷。
“如果小东西没说谎,本座收到的消息也没错,那么接下来的一种可能就是,那些昭国人先我们一步,在攻破曦国时,就将珍宝库劫掠一空,将流光菩提与其他宝物一起,都夺了回去。”
她扬起唇角,笑得冰冷又恣意。
“那本座也该去寻寻他们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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