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软软的,钻进耳朵里,无端让人痒得难受。
“无聊透顶。”
她一下甩开他手。
“你自己犯傻,不要拉上本座。有空倒不如想一想,问本座借的钱要怎么还。”
“尊上还要收利息吗?”
“你……”
面前的人没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笑完了,才点点头,睫毛扫在眼尾,又黑又密。
“我知道了,会慢慢还的。”
搅得梵音满身的不自在。
“不和你白费口舌了。”
她扭头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本座和山月有事出去一趟。今夜你自己留在客栈,安分些,别给本座添事。”
楚岚的脸上似乎微有错愕,但还是顺从地应下了。
她向楼梯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去吧。”
“现在就回房吗?”
“嗯。”
她极淡地扬了一下唇角。
“你这小东西,命里有些犯煞。本座不在,你若再惹出麻烦事来,可没人管你。”
“那……尊上此去小心,早些回来。”
他轻声道。
他在她仿佛漫不经心的眼光里,听话地转身,上楼。只是走了几步,说不清什么缘由,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梵音与山月已经出门了。
大门外,是夜色中的长街,还有先前对他无礼的那名伙计。
她抱着笤帚,正在扫那要饭的孩子苦苦哀求她时,失手洒落的剩菜剩饭。
其实也该扫完了,她只是有意在磨蹭,拖延时间,不敢回店堂里,再和梵音打上照面。
楚岚看见,迦楼罗王从容地走过她的身边。
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一眼都没有看她,只是抬起手,在虚空中捏了一下。
她的脖子忽然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喉咙里咯咯两声。然后,身体就在夜色里,散为了尘灰。
……
“尊上可真是用心良苦。”
飞在云头上,山月笑眯眯地扑扇着翅膀。
梵音回头看她一眼。
“什么意思?”
“明明早就想收拾那不识眼色的东西了,却硬生生忍到临走才解决。动手前,还特意嘱咐那楚小公子回房去,不让他看见,怕吓着人家。”
她眉飞色舞。
“尊上真那么在意他?”
“你也无聊了是吗。”
“您别总冷冰冰地否认呀。依我看,楚公子没准也对您动了心思呢。您没瞧见吗,人家刚才还主动拉您的手来着。这凡间的男子向来羞涩,必定……”
“你不用跟着本座了。”
“哎?”
“去城里找家戏院,有编戏本子的活。你写出来的,必定场场大卖,比追随本座有前途得多。”
“别呀尊上。”
小丫头连忙追上来,嬉皮笑脸的。
“要我说,您杀那伙计,杀得对,杀得好。”
“哦?”
“谁让她不识好歹呢。您多心善呀,早上从曦京离开的时候,还额外多给了一大笔钱,让我留给那掌柜老夫妻俩,不必声张。如今乱世里,那些钱简直如雪中送炭一样了。同样开客栈,那伙计自己接不住福分,能怪谁?”
“别和那个小东西学,总往本座的脸上贴金。”
“属下说的都是实话。”
山月转转眼睛,凑上前来。
“对了,尊上您杀人不留痕的本事,改天能不能也教教我?”
迦楼罗王一哂,心说这小丫头还差了几百年。
她站在云头上,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城池,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说,那人到底什么来路?”
“啊?您指的是……?”
“还能有谁。”
“楚公子呀。”
山月晃晃脑袋,发间戴的璎珞窸窣作响。
“他不是曦国的皇子吗。我们都瞧见的,就连那些人预备杀他时,也是那么说的。应该不能有假吧?”
“按理说是不会。不过……”
梵音皱了皱眉。
眼前浮现出那个男人,被扔进尸坑里都不肯求饶的样子,她说什么都轻声答应的样子,目光明亮丝毫不畏缩的样子,还有……
她在夜风里翻覆看了看自己的手。
被他握过的手。
那种柔软的、微凉的触感,还是很鲜明。
“尊上?”身边有人轻轻喊她。
她立刻将手背到背后。
“他那个人,有时候瞧着,逆来顺受极了,有时候却胆大得能上天。凡间帝王家,如今流行这么养儿子吗?”
“您的意思是,他并非真的皇子,是蓄意接近您?”
“倒还不至于。”
那也得他有这个能耐才行。
向来敏锐的迦楼罗王,稍显困惑地摇了摇头。
“罢了。不论他是什么,总之别来和本座造次,安分些就行。”
山月在一旁觑着她,贼眉鼠眼的。
“尊上,属下多嘴一句,不会挨打吧?”
“既然知道,就最好憋住了。”
“您觉得,他和您当年那位故人,有几分像?”
“……”
梵音的额角猛地一跳,闭了闭眼。
像。
还真像。
顶着同一张脸,同样的温柔目光,尤其是管起闲事来的那股劲头,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细究起来,初岚仙君更清冷,更难以靠近,像是天边的云,山巅的雪。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声名满天界,被那么多的人朝思暮想。
而凡人楚岚,要明快得多。
他会多余地给她盖被子,会握着她的手,执著地把谢意转达到她耳边。
他好像想亲近她,就亲近她,即便她故意发怒,他也只轻声慢语地说一句:“尊上别生气了。”
还真挺不怕死的。
她挥去这些杂乱的念头,面对等她答案的山月,只冷笑一声。
“没什么区别,都一样的招人烦。”
“其实……”
山月抿抿嘴,努力斟酌着用词。
“虽然我不知道,您那位旧识仙君是什么样,但我觉得楚公子还挺好的,真的。”
“哦?哪里好了?”
“他长得又好看,待人又温柔,还心善。我在凡间混迹这么多年,听闻凡人最喜欢的小夫郎,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怎么,你看上他了?”
她一激灵,扭头就看见了自家尊上的眸子。
淡淡的,深处却暗藏着危险的气息。
吓得她一缩脖子,连忙摆手。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再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您拿谁开涮呢。
那不是您的人吗。
她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收敛了玩笑,正色望着云头下面的皇宫。
昭国人的宫殿,没有想象中的浮华,反倒肃穆得有些沉重,沿路的宫灯白惨惨的,连走动的下人也面带忧色,大气也不敢出。
看起来颇有些不寻常。
她用翅膀尖向着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点了一点。
“尊上,那里就是昭国的藏珍阁。”
“确准吗?”
“不会有错,雾星已经去探过了。只是,这些昭国人有些本事,整座建筑上都有术法打下的禁制,他修为浅,探不到里面有没有宝物的气息。”
“有些意思。”
迦楼罗王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看来,他们是非得邀请本座来一趟。”
二人振翅而下。
羽翼卷起的狂风,搅得满天云碎,本就斜挂天边的半轮残月,竟顷刻间漫上锈红,仿佛血色一般。
皇宫中接连点起火把,禁军如临大敌,飞快集结,向藏珍阁列队奔来。
见到的是悬浮在空中的女子,和她身后巨大的羽翼。
纯金的羽毛,根根如锋,映着天边那一轮血月,有种异样华丽又残酷的美感。
“是妖!有大妖要劫掠藏珍阁!”
“快去禀报殿下!”
众人紧张非常,纷纷执戈持刀,将这小小一幢楼阁团团围住,但包围圈中央却空出极大一片地方,开阔得有些可笑。
无人敢先近前,当那送死的出头鸟。
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里,女子自在地往檐角上一坐,笑得慵懒。
“大妖?你们倒有些见地。”
“尊上何必与这些没眼色的凡人废话呢。”
她身边的少女,一袭彩衣,珠玉琳琅,身后却张着一对墨黑的翅膀,脸上仿佛很是气愤。
“就凭这些有眼无珠的东西,也敢拦我们?杀光就是了。”
“无妨。”
“您要是不屑于动手,交给我就好。”
“这倒不是。”
女子闲闲打量着脚下众人。
“本座只是觉得,这么多人,杀起来太烦了。”
她莞尔一笑:“现在滚,本座就当没看见。”
众人面面相觑。
太高傲了。
那种神态和语气,实在令人不忿,却又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
就好像常人打开米缸,发现里面生满了小虫。人不会有闲心将小虫一个一个地捏死,而只会觉得,好烦人。
在她眼里,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禁军们惶惶然四顾,小心打量着同伴的脸色,谁都不敢先抛弃职守,但各人悄悄偏转的脚尖,却已经将心思暴露尽了。
在对方有意的宽容面前,谁不领好意,那就是送死。
但是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喊,结束了他们的希望。
“殿下到——!”
一副华丽的肩舆,被八人抬着,从重重包围中开出一条道,停在藏珍阁前的空地上。
上面坐的人梳着高髻,头发已经掺白,尽管强打精神,却掩不住深夜被扰起来的疲惫之色。
梵音看了她一眼,笑得微凉。
“原来是你,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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