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孙天成。
魏檗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好,踏踏实实,老实本分。
虽然第一次到山南村的时候,魏檗发现田里施肥过量,导致农田里都结了一层白霜,并且有刺鼻的尿素肥料(氨态氮肥)的味道,但她当时看到孙天成顶着烈日在农田里查看苗情,以为他只是太想让地里收成好了。
八十年代认识水平有限,不少人把化肥农药当成了丰产丰收的灵丹妙药。
后来魏檗跟着于明忠跑遍了山水镇的所有村子,发现山南村确确实实是山水镇化肥农药使用量最多的一个村子。其他村里化肥农药使用量虽然比四十年后多,却并不离谱。
但魏檗并没有因此责备孙天成,对孙天成的印象,也没有因为地里化肥使用量过多,而产生负面影响。
她以为,孙天成只是认识不足,知识储备不够。
她本想找机会跟孙天成谈一谈,告诉他关于农药化肥使用量“饱和度”的问题,只是还没找到时间聊,她便知道了“红旗农资店”的存在。
在有了红旗农资店可能跟某一个技术员有关的猜测之后,魏檗把所有的信息和线索串连起来,把目光转向了孙天成。
魏檗觉得,红旗农资店九成九跟孙天成脱不了关系。
为了自己家多挣钱,利用自己驻村农技员的身份便利,让村里的,信任他的老百姓们过量施用化肥农药。
魏檗对孙天成的印象大打折扣。
如果孙天成只是农资店的老板,农资店的销售人员,任凭他怎么推销农药化肥,怎么鼓动老百姓使用农药化肥,魏檗都不会对孙天成有太大意见。但他是驻村农技员!有自己的职责所在。
为了挣钱,有点不择手段。
她心里暗暗警醒,却没有在站里和农技员中间对孙天成进行臧否。
魏檗知道,她刚刚参加工作,而孙天成和老于他们,少说也认识十多年。从亲疏远近关系来讲,她说孙天成的不是,落在大家眼里,许是“以疏间亲”。
魏檗不会做任何无把握的事情。
其实她隐隐对孙天成也存了轻视之意。在她眼里,孙天成不过是一个农村里,脑袋灵光的人罢了。知道他的人品,日后相处中不必和他交心,似乎也不必对他太过关注。毕竟当下的魏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天成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村“能人”,在将来给她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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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玉米茎叶舒展,籽粒饱满中来到了收获的季节。
两个月里,李静对魏檗彻底服气,称呼从生分的魏科长,私下里没人的时候,变成了“大妹子”。
狗腿子王阳更是牢记并发扬光大自己的唯一优点“听话”,魏檗指东他绝不往西,魏檗让施一包肥他绝不再抓一把,魏檗让排水他绝不灌溉,尽管他心里没少嘀咕,但行事既不自作主张,也绝不打折扣。
九月底的时候,老于让各村农技员提前预估测产,魏檗看着各村预估的产量数字,除了河中村和河阳村,其他的村子,报上来的预估产量,都比去年高。
魏檗跟老于说:“测产结果还不错,看起来么怎么受旱情影响。”
此时农技站齐大伟和苗有发都没有在,老于拿过魏檗做好统计表格的纸,垂眼看了一会儿,嗤笑一下,拿笔把河阳村和河中村的数字划掉,重新交给魏檗:“把这两个村的数字改一下。增产是任务!赵顺发这个人,技术有,就是觉悟不高。”
魏檗:……
我觉悟也不见得有多高,你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吧,齐大伟和苗有发不在,你就明目张胆的注水。
魏檗不想接招,她装听不懂,问于明忠:“改成多少?”
我……!于明忠差点一口气儿没上来,我要知道改成多少,我还问你吗。我自己悄默声改了不就行了!
他给魏檗描述自己的要求:“小魏,你是专业人才,你懂。把这两个村里的数字,改的和其他村里协调起来。就是那种。”于明忠连比划带描,他良心一点儿也不痛。将来小魏接了农技站站长,要面对的类似的事情多着呢。
我只是提前让她学习。
“改成那种,一眼看去特别特别真,实际讲起来也特别特别真的数。”
魏檗心里默默补了一句,特别特别真的假数。
“于站,您这要求太难了。”魏檗忍不住吐槽:“和五彩斑斓的黑有一拼。你不如把赵顺发他们两个人叫来,问问为什么比去年产量低,针对他们产量低的原因,找解释说明,或者他们的测产漏洞。”
“测产漏洞?”
于明忠不知道想到什么,摆摆手让魏檗去忙,他自己端了个茶杯老神在在。
过了十月一日,玉米收成如何基本已成定局。
农技站也把本年度的产量预测报给了镇里和县里。最终上报的数据里,山水镇每个村的产量预计都比去年要高。
报数字能忽悠领导,可忽悠不了老百姓。
地里产多少就是多少,产的少了不够吃,就要饿肚子。
于明忠虽然报的粮食大丰收,比去年更增产,但实际上,今年这一季玉米产量如何,他心里也打鼓。
特别是对于所谓的开沟增产试验项目,到底能增产多少,他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
所以十月一过,老于在镇里就坐不住了,不再在镇里点卯混日子。叫上魏檗,准备到三个村里挨个去看项目试验田。
先去最近的山南村。
到了山南村,孙天成已经早早等在那里。
魏檗虽然对孙天成有了看法,但只是心里暗暗警醒,面上并不显露,还是热情又和气。
孙天成见着魏檗,竖起大拇指,对于明忠赞道:“魏科长真了不得,于站,你看。”
孙天成边说边走到地里,就着玉米杆上的玉米扒开外衣,给于明忠看:“你看看,这子长得多满!我算了算,这一亩地能见500多斤玉米”
“多少?!”于明忠大吃一惊。
他知道肯定会丰收,但每亩500斤往上的产量还是超出了他预想的范围。
“打底500斤。”孙天成说:“每亩比没开沟的多见四五十斤粮!”
“没算错吧!没算错吧!”于明忠又搓手又拍大腿,忍不住也下田去扒了一根玉米。
一粒粒金黄饱满的籽粒映入眼帘,整整齐齐的黄色小珍珠从根部一直排到最顶上。于明忠不舍得把它掰下来,自己转了个圈,绕着“扒了衣服”的小玉米来来回回转,恨不得把眼睛贴到上面。
“一个子儿都没有裂!”
于明忠边说把扒掉的玉米“衣服”重新小心翼翼的给它套上,走到地头上嘴里还忍不住念叨:“没有裂,一个子儿都没有裂!”看到魏檗,红光满面跟她说:“全部长满了,没有裂,也没有缺粒!竟然没有裂果和缺粒!”
“主要上个月气候好。”魏檗也下田扒了根玉米棒子,惊异于老天爷给她赏得脸。
即便是她穿书之前,一年收成好不好,也全看老天爷赏不赏脸。如果九月份玉米授粉期阴雨连绵,收获的时候玉米最上面的地方很容易缺粒,影响产量和质量。人们穷尽智力计,也不过是从磕头祈雨把身家性命交给老天爷,变成与天一搏,“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
这三分,可以养活数亿人。人类挣扎着走了千百年,渺小而又伟大。
八十年代,介于传统农耕向机械化和现代化转型的时期,尚需看老天爷八九分脸面。
于明忠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哪怕魏檗从老天爷手里争下来万分之一,在平平无奇的山水镇,在小小的南山村,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去看看另外两个村。”
于明忠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其他两个村八成也会大丰收,但是,还没亲眼见到,他强迫自己不要提前高兴。
万一,万一只是孙天成撞大运呢,是不是。
这么想着,于明忠在山南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孙天成的欲言又止,和往旁边扯他袖子想说小话的举动,都被他忽略了。
告诫自己不要提前高兴,然而嘴角已经咧到耳后根本压不住的于明忠,招呼魏檗上自行车,赶紧去其他两个村看看。
方才于明忠高兴得晕头转向时,魏檗抽空在田头问了个大娘投了多少农药化肥浇了几次水。不同于于明忠的喜笑颜开,平心而论,魏檗对山南村的投入和产出,是不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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