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第 41 章
◎同居◎
住处的事暂时这么敲定了。
第二天早上, 房东又打来电话问孟枝搬出去了没。在得知她还没动弹的时候,又话里话外催促了半天。
年前这几天医院人手不够,基本上不给批假, 孟枝只有下班之后才有时间收拾东西。好在沈星川他们刑侦上的能清闲点儿,他便自告奋勇的承担了搬家公司的业务。
下午四点的时候,沈星川过来医院取了孟枝的家门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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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去帮她收拾东西。等到孟枝下班回去的时候,客厅和厨房基本上已经整理完毕了, 东西都归置进了收纳箱里。
沈星川外套被随手搭在沙发上, 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毛衣, 正蹲在地上整理箱子里头的琐碎物品,听见开门声,他抬眸往门口看了眼:“回来了。”
孟枝站在原地, 看着里头亮起的灯光和蹲在地上忙碌的男人。这还是她脱离宿舍生活之后,头一回进家门,里头有人在等着她。一时间,那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又跑了出来, 孟枝抬手,捂在心口上。
她半天没动,沈星川乐了:“傻站着干嘛?”
“没。”孟枝回神, 换上拖鞋走进来蹲在沈星川旁边:“我来吧。”
“不用,已经快收拾好了。”沈星川说着,将里头的水壶放正:“卧室我没进去,你看看还有什么能拿的,我今天一并拿过去, 剩下的明天下午再来一趟。”
孟枝这里东西很少, 除了生活必需品, 其余的基本没有,两三趟就能搬完。她不爱装点房子,即使住了这么久,家里也没什么生活气息,唯一的好处在搬家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沈星川是很有分寸的人,没经过孟枝的同意,他并没有擅自进她的卧室——虽然上次她家被偷的时候,他也已经进去过了。里头除了床和柜子,别的什么都没有,比酒店都简洁上几分。
孟枝的床铺和衣柜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今天打算在这边再住一晚,明天再搬。倒是柜子里头有现成收拾好的纸箱,是之前冯婉如从苏城寄过来的,除了里头丢失的打火机外,剩下的旧物品都原封不动地放着。
纸箱有些重,孟枝两手扣着边缘将其抱在怀里,出去的时候,沈星川已经收拾好了,三个收纳箱被一字排开放在茶几上。
沈星川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纸箱子放到茶几边上:“收拾的这么快?”她从进去到出来不到三分钟。
“没收拾,一直就在纸箱里装着。”
“里头是什么东西,还挺沉。”
“以前高中时候用过的旧物品,本子书什么的。”
“你还把这带过来了?”
“不是。前几个月,我妈说那边收拾屋子,就打扫出来寄给我了。”孟枝一边将茶几上的抹布拿进洗手间用水打湿,一边解释:“她说是怕弄坏了,但其实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她说的时候是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好想再说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沈星川听着,却只觉得讽刺。他看着桌上那长宽高不过两箱泡面垒起来那么大的纸箱,抬手翻开,只见里头装着的尽都是些用过的笔记本、套卷,甚至还有五中的校服,旧旧的,洗到泛黄,被叠起来压在最下头。
这么些零碎的东西,摞在一起一个纸箱就能装得完,何必要千里迢迢从苏城特地寄过来?与其说是怕弄坏,更像是划清关系,扫地出门。
孟枝当年在林家过得并不好,他是知道的。当时作为朋友,他能帮的都尽量帮她一把。旁的再也没什么了。如今角色转换,陈年旧事摆在眼前,听她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他竟然觉得愤懑。
或许,用心疼来形容,更加合适。
孟枝拿着抹布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原地站着,表情看上去有些阴翳。原本封好的纸箱被拆开,里头的旧物品大剌剌的敞着。
孟枝走近,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沈星川笑了笑:“我先把这几个箱子搬下去,等你收拾完,我们一起出去吃个晚饭。”
孟枝放下手里的抹布:“好,我帮你一起。”
沈星川却直接拒绝:“不用,有些沉,我来就行。厨房客厅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你看一下还有什么遗漏下的,我很快就好。”
他语气很坚定,孟枝见状,也没再坚持。
沈星川来来回回搬了两趟,最后一趟的时候,孟枝已经大概的收拾好了卫生,穿好外套随他一起下楼。
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店铺开门了,两人随便找了家小店吃了饭。送走沈星川,孟枝回了小区,收拾起了柜子里头的衣物。她衣服不多,一年四季所有加起来,两个行李箱就能装完。剩下的就只有床铺,得等第二天睡醒才能收。
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前一天收拾完了所有东西。
房东是本地人,听说她搬出去了,当天来就验了房,收回了钥匙,顺便还很是厚道的退了一个月租金。
孟枝手里拿着三千五百块钱,连同自己最后的衣物床铺,一并上了沈星川的车。
这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两人都是一下班就过来搬家,又一次,饭都没来得及吃。孟枝本想着找一家还在开门营业的火锅烧烤店里头吃点儿,就当是犒劳这几天的奔波,结果从她租住的前小区到沈星川家这一路上,竟然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店。最后,沈星川径直将车开进了他家附近一间大型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带着孟枝一起买了些食材,准备回去自己做。临走的时候,瞥见货架上头大红色的春联和福字,又拿了一幅放进购物车。
回到小区,沈星川将超市的购物袋交给孟枝拿着,他自己则是一手推着孟枝的两个大行李箱,另一只手拎着她装床单被褥的大包。他在前头带路,孟枝在后头跟着。
孟枝并不是头一回来沈星川家里。
之前他住院的时候,孟枝过来帮他收过一次衣物。她记性很好,只去过一次的地方只要当时用心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想忘都难。
独自来和跟着屋主人一起来,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更何况,她以后就要住这里了。虽然只是收留与被收留的关系,但孟枝想着,这大概算得上是同居吧。
同居。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光是想想就觉得紧张。毕竟,她喜欢了沈星川那么多年,从情窦初开的暗恋,到如今,一步一步,被他授予资格,允许踏进他的私人领地。
“A座3号楼,次顶层东户,A326–1。”沈星川按下电梯的同时突然开口:“记住了吗?”
孟枝将离散的思绪拽回来:“什么?”
“家里住址。”沈星川说:“你要记住。”
他没说“我家”,说的是“家里”。孟枝本身就是一个高度敏感的人,这种细枝末节上头的变化,可能沈星川本人说的时候都没注意到,但她却能细致的捕捉到。
电梯逐层上升,孟枝原本有些忐忑的心随之一起平复了下来。到26层,电梯门缓缓朝两侧打开,孟枝跟在沈星川身后下电梯,又跟着他进门。
直到沈星川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还没撕掉标签的女士拖鞋递到她跟前时,孟枝彻底愣在原地。
“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晚上,从你家回来,我去了趟超市给你添置了些日用品。”
沈星川说着,语气很是随意。他换好鞋起身,看孟枝还站着不动,又催促了她一句,自己则是将行李一并拖进房间里头。等孟枝换好鞋子跟上来时,他将人领到次卧。
“这里一直只住了我一个人,次卧没人用过,不过家具都是齐全的。我不知道你平常都需要什么,不过能想到的东西我都添置好了,如果还缺,我们再一起去买。”
孟枝站在次卧门口,没进去,她视线在里头逡巡了一圈,看到了床头柜上摆放着香薰,抽纸,桌面垃圾收纳盒,下方插座上插着一盏小夜灯,另一侧放着一个花瓶,里边插了束假花。
见她视线一直盯着那束花,沈星川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嘴角抬起,故作漫不经心地扯了个拙劣的借口:“超市买东西送的,假花好养活,你如果不喜欢就扔了。”
他说完,作势就要往过走。
孟枝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的小臂。
沈星川站定,语气有些诧异:“怎么了?”
孟枝松开手。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掌纹凌乱。
小时候奶奶常说,掌纹乱的人命不好,孟枝虽不信,但从小到大每一步好像都践行着。亲人早逝,被二叔二婶推出家门,被亲生母亲抛弃,又不得不厚着脸皮赖着她生存……一直以来,很少有人对她这么好。她好像,本身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对她好的理由。
孟枝有些疑惑。
她靠着墙,眉头轻蹙,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看着对面的人。
她问:“沈星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星川顿了下,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好吗?”
孟枝肯定道:“嗯。”
沈星川笑了:“还能更好。”
42 ☪ 第 42 章
◎喜欢我吗?◎
——还能更好。
沈星川说完这句话, 就出了次卧。
孟枝的问题并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沈星川去厨房做菜,孟枝留在卧室里头收拾整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所有的东西沈星川都添置齐全了,她只要铺好床,再将自己带来的衣物行李归置整齐便可。
绕是如此,一番忙碌下来,也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等她收拾完出房间时, 率先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味。
孟枝过去, 刚进门就被锅里头的炒青椒呛的咳了声。
沈星川拿着铲子, 熟稔的翻炒着里头的菜,听见声音,抽空回头跟她说:“里头呛, 你去外面等着。”
孟枝没出去:“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沈星川说:“你把炒好的菜端过去就行。”
旁边灶台上已经摆了三个炒好的菜,西红柿炒蛋、豆角烧茄子、白菜豆腐煲,锅里的青椒炒肉也马上好了,一旁还煨着汤, 盖着盖子,不清楚里头是什么。都是家常菜,但每一个都色香俱全。
孟枝将炒好的菜品端去餐桌, 没多久,沈星川也端着最后一个汤锅出来。他腰间的围裙还没来得及摘掉,是那种超市最普通的格子款式,这让他整个人都褪去了原本的凌厉感,变得温和许多。
沈星川将汤锅放到一旁坐了下来。长方形的餐桌, 他和孟枝各据一端:“尝尝看, 手艺不是很好, 不过应该能吃。”
孟枝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不会,看起来就很香。”
沈星川笑笑,蓦地想起什么,又起身走进厨房,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瓶白葡萄酒,是下午那会儿在超市买的,度数不高。
“喝点?”沈星川晃了晃酒瓶。
孟枝其实没怎么喝过酒,仅有的一次还是在读研期间,被李铃铛拉去庆生时喝了两口过酒,然后,直接没了意识,一醉不醒。醒来后据李铃铛说,她酒品很好,不哭不闹不撒泼,就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然后瞪着眼睛看人,看着看着,魂就走了,翌日起来,对醉酒时发生的事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不仅头脑清醒,连断片儿了都不容易唬。
不过第二天不上班,马上过年,她又搬了家,一桩一件,好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当下沈星川提议时,她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好。”
沈星川从餐柜里拿了两只杯子出来,不是那种专门用来喝酒的高脚杯,就只是普通的玻璃杯。他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净里面的水滴,满上酒递给孟枝一杯。
“平常跟队里那些糙老爷们出去都是喝啤的白的,葡萄酒我也不太懂。”沈星川说着,自己先笑了:“随便喝点吧,就当是庆祝新年了。”
孟枝接过,抿了一口,有些酸苦,但片刻后就开始回甘,甜丝丝的,味道还不错,跟饮料似的。她又仰头喝了一口。
两人就着晚饭边喝边聊,更多时候是沈星川在问,孟枝回答。她话向来都不多,开会都是干巴巴的两三个字就停下,连延伸一点话题都做不到。用李铃铛的话说,就是“话题终结者”,“把天聊死型选手”。孟枝任由她吐槽,心里却不甚在意。人各有性格,她就是这类人而已,学不来别人的八面玲珑。
但此刻,只有她和沈星川两人,她突然有些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了。如果她性格再开朗外向一些,再善于言辞一些,或许,她就敢鼓起勇气,将心底一直的疑虑、忐忑和不确定说给他听。
思及至此,孟枝又喝了口酒。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到最后,餐盘空了大半,一瓶酒也空了大半。
孟枝靠在椅子上,头已经开始发沉了,脑袋里像是有个小人在那儿一直转来转去,搅弄得她头昏脑胀。偏偏她喝酒不上脸,再怎么头晕想吐,脸还是白的,丝毫看不出来。
沈星川就没怎么瞧出端倪。
他放下筷子,问起孟枝:“你过年值班吗?”
孟枝回答的有些慢,语气却一如往常的平稳:“值,初三到初六。你呢?”
沈星川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挺巧,跟你一样。”
听完,孟枝点点头没说话。隔了会儿,她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调整了下坐姿:“那你过年回去吗?不用顾及我,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不回。”沈星川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拒绝的很是果断:“我爸妈去澳洲度假了,回去家里也没人,就不折腾了。”
孟枝右手撑在餐桌上,拖着腮,语调也拖的长长的:“哦,好。”
沈星川问:“你呢?过年这几天有什么打算?”
孟枝迟钝的大脑晃了晃:“没打算。”
沈星川点头,没说什么,垂眸的样子像是在思索。
隔了会儿,他突然提议:“不如我们趁着这几天去周边转转,当旅游了。”
孟枝又是一声:“好。”
沈星川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孟枝摇头。
沈星川想了想:“隔壁省,清水镇怎么样?”
孟枝点头,说:“好。”
沈星川乐了:“你怎么这么好说话,什么都说好?”
这下,孟枝干脆连话也不说了。
沈星川终于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他拿起玻璃杯抵在唇畔,没喝酒,只是定定的看着对面的人。半晌,他唇角轻抬,语气近乎笃定:“孟枝,你喝醉了。”
“啊?”被点到名的人愣了一下,用仅剩下的理智强撑着否认:“我没醉。”
“你有。”
“我没有。”
沈星川笑了,有些无奈。他是头一回跟孟枝喝酒,怎么着也没想到,她酒量会这么的……浅。白葡萄酒本身度数不算高,但后劲有些大,可两人加起来也只喝了半瓶,她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气定神闲的向后靠在椅上。原本打算吃的差不多了就撤了餐盘去收拾,现在也不了,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孟枝手托着腮,面色如常,但细看就会发现,她眼底已经不再清明,朦朦胧胧的,像浮起了一层雾似的,看不真切。喝醉了酒,她估计头有些晕,远山眉浅浅蹙着,重心就这么斜斜的倚在手肘上。
沈星川目光从她的眼挪到脸颊、腮边,又看她丝丝缕缕散落在肩前的发丝,最后定格在唇上。
孟枝长了一张花瓣唇,丰厚饱满,唇色嫣红,和她整个人冷淡内敛的气质几乎格格不入。沈星川盯着看了会儿,原本黑沉的眸色变得越发深邃。
许久,他突然倾身上前,胸膛抵在餐桌边缘,跟孟枝之间只隔了四五十公分。开口,嗓音又低又沉,像是刻意压制着什么。
“孟枝,你说你没醉,对吗?”
对面,孟枝头晕到不行,却还是留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艰难抵抗着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困意。她觉得自己没喝醉,只是头晕想睡觉而已,并不算醉。所以,闻言也是坚定地重重点头:“对。”
“那我问你问题,你要回答我真话,行吗?”
沈星川语速很慢,一字一顿,诱敌深入。
此时的孟枝轻而易举的便被他蛊惑。
“好。”
餐厅顶灯照出暖黄色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沈星川头发有些长了,额前的发丝被灯光照着,覆盖出一片阴影,刚好遮到了他的下眼睑处。一桌之隔,孟枝昏昏沉沉的看不见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唇畔一张一合,呢喃出一段低语。
“孟枝,喜欢我吗?”
至此,孟枝艰难维持的最后一丝清明终于烟消云散。
她头晕的已经彻底放弃抵抗,软软的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胳膊里。绕是如此,却还惦记着方才答应沈星川的话——我问你问题,你要回答我真话。
无法抵抗的眩晕与莫名的意志在艰难的对抗着。孟枝趴在那儿,安静的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久到沈星川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才终于见那醉鬼重重呼出一口气,随之一起的,还有那句沉闷黏稠的:“喜欢。”
两个字,沈星川便彻底怔住了。
他坐在对面,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久久未动。
孟枝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平稳,竟是就这么给睡了过去。
沈星川看着,半晌,突然轻笑了下。
他对这个答案好想很满意,连表情都不大能控制得住,笑的越发张扬肆意。等笑够了,起身走到孟枝边上,拉住她的一只胳膊从后绕过自己的脖颈,然后弓起背,左臂从她膝弯下绕过,略一用劲,便将人抱了起来。
怀里轻飘飘的,沈星川又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孟枝的消瘦。他微不可查的皱眉,脚步却没有停顿,轻而易举的将人抱回了次卧。
床铺方才已经铺好了,沈星川弯腰将人放下,略一思索,只将拖鞋从她脚上脱下,别的分毫未动。
孟枝依旧未醒,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她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眉目间拧出一道浅浅的着褶皱,昭示着她梦里的不愉快。
沈星川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冬日的夜里很静,耳旁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许久,他弯下腰,在孟枝眉间落下冗长一吻-
翌日清晨。
即使不上班,孟枝也依旧醒来的很早。早已经固定的生物钟容不得她多睡一会儿,一到点就将她叫醒。
宿醉让孟枝的头疼的好像要裂开似的,她没着急着起床,轻闭着眼躺在床上,抬手按压着一侧太阳穴,脑内却在拼命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
她记得她和沈星川在吃饭,然后喝了酒,没喝多少她就醉了,晕晕乎乎的想睡觉,但沈星川一直在说话……一会儿说值班的事,一会儿又说去旅游,还说了什么来着?
孟枝顺着时间轴一直往下捋过去。
蓦地,她睁开眼睛,眸子里的惺忪睡意全然不见,整个人都清醒了。
沈星川低沉喑哑的声音好似在耳畔响起——
孟枝,喜欢我吗?
喜欢……
然后呢?沈星川是怎么说的?
孟枝拼命回想,但头脑里却始终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双更完成~
43 ☪ 第 43 章
◎清醒沉沦◎
孟枝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
拉开窗帘时候, 才发现外头不知道时候竟然下起了雪。说是雪也不太准确,更像是碎碎的冰渣子,一落地就化了, 只留下湿漉漉的水渍。
孟枝洗漱完后去客厅,外头空无一人。昨晚上的残羹剩饭已经被收拾干净了,餐桌和厨房都是一片整洁。孟枝想了想,转身进了厨房。
昨天买的菜还剩下很多,沈星川说是备年货, 整整买两大包, 除去昨晚做饭, 剩下的全塞进了冰箱,双开门的冷藏柜被堆得满满当当。孟枝费了点力气才从里头取了两个鸡蛋一盒培根,想了想, 又拿了一大桶牛奶。
虽然从小就在厨房帮大人打下手,但其实孟枝并不擅长做饭,仅会的几道家常菜在去了苏城开始住校之后,也遗忘的差不多了。
起锅, 点火,烧油。
油烧的温度差不多之后,将鸡蛋磕进去, 再放四片培根。她聚精会神的拿着锅铲在边上严阵以待,生怕一不小心烧糊了,绕是如此,最后盛出来的时候培根还是有点焦黑。
孟枝对着餐盘思索了片刻,将那块焦了的放进了自己的盘子里。
刚做完这一切, 筷子还没放下, 身后冷不防的传来一声:“做什么呢?”
孟枝吓了一跳, 手抖了下,餐盘被她撞的直往灶台边缘去。眼看着快要摔地上,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
沈星川也是刚起床洗漱完,原本打算简单做点早饭,更多资源在企我鸟群夭屋儿耳七五耳爸一却不成想刚进来就撞见了这一幕。他比孟枝高上一头,过程中,身体不可避免的往前倾,影子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孟枝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还有须后水独特的清冽气味。这种明显超过安全距离的亲密让她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前一步,然而前头就是灶台,她半步也动弹不得,双手抵着大理石岩板边沿,只得任由他将自己桎梏在方寸之间。
沈星川站在她身后,将餐盘重新放了回去。
他没有要起开的意思,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问她:“早餐?”
“嗯。”孟枝咬了咬唇,克制住那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煎蛋培根和牛奶,煎蛋弄了点。”
“看起来很不错。”刚起床,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偏偏故意拖着音调,在她耳畔轻喃道:“辛苦了。”
温热的气流沿着耳廓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犹如细微的电流带来的异样感。孟枝没能忍住,眼睫剧烈颤抖着,她整个人下意识的再往前,两手无措的撑着灶台,小腹抵住大理石的边沿,一直到不能再往前为止。
孟枝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全身上下每一处好似都僵住了,半点动弹不得,连心跳都几乎停滞。
她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从来没有跟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超过安全距离会让她有种想要逃离的不适感,更遑论异性。
孟枝闭上眼,慢慢的理顺呼吸。四周的空气停止了流动,黏腻的包裹在四周,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逐渐适应。孟枝攥紧了手指,鼓足勇气回头:“你……”
仅说了一个字,话音戛然而止。
害得她紧张了半天的罪魁祸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厨房,此刻正坐在餐桌边上遥遥看过来,长腿伸展,人散漫的向后靠在椅子上,嘴角轻勾,笑的慵懒又肆意。
“站那儿发什么呆?”他问。
孟枝在那么一瞬间,尴尬到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极度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证据,问又没法问,只能忍着咽回肚子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来了。”孟枝应声,转身端着餐盘往过走。
她没留意到的地方,沈星川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到最后,不得不用手抵住唇畔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压制住即将倾泻而出的笑声。
自认为方才丢脸了一番,孟枝早餐吃的极为拘谨,连话都不说了。沈星川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又没法安慰,只能假装看不懂。
早饭快结束的时候,他喝下最后一口牛奶,放下杯子:“吃完早餐收拾行李,准备好就出发。”
对面,孟枝愣住:“去哪儿?”
沈星川闲闲的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清水镇,昨天说好的。”
孟枝回想了一下,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
“那就好。”沈星川说,紧接着又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句话:“我还以为你喝醉时候说过的话,酒醒了就不认账了。”
“……”-
早餐结束,外头雪下的越发大了起来,甚至草坪里头都落了白,细看之下是雪和冰晶夹杂在一起的混合物。好在地面上还只是湿哒哒的水渍,并不影响行路。
沈星川端了餐盘去厨房清洗,孟枝帮他把洗干净的盘子擦干放好。收拾完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从这边到浅水镇高速两个小时,刚好能赶上午饭。
两人各自去整理了行李,因为一共就两天时间,孟枝只拿了换洗的贴身衣物和洗漱用品,连行李箱都不用,大一点的包就能装下。沈星川跟她也差不多,也是一个登山包的东西。
临下楼之前,沈星川从玄关柜子里拿出昨晚买的春联和福字,端端正正的贴在入户门上,看上去总算有些过年的氛围了。
浅水镇是有名的江南小镇,小桥流水,白墙青砖,近些年因为名气越来越大,游客越来越多,被幕后公司统一开发管理,商业化气息也逐渐严重,褒贬不一。不过沈星川和孟枝没得选,两人假期都太短,只能择近出发,好在孟枝并没有来过这里,也算是新奇。
这次旅游出发的太仓促,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上了高速走了能有五六十公里,就因为堵车不得不放缓了速度。一路走走停停,到清水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赶了大半天的路,两人都没什么体力和心情去逛,直接到了酒店办理入住。近两年春节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清水镇又是热门景区,沈星川订房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空房了,最后捡漏了一家民宿的标间,立马就下单。
民宿靠水边,里头又冷又滲。孟枝一近房间,率先被扑面而来的阴冷冻的打了个喷嚏。
沈星川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空调遥控打开。他无奈的耸耸肩:“条件有些艰苦,坚持一下。”
孟枝本就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只是刚进门那一下没缓过来。这会儿空调打开,燥热的风从出风口吹过来,立马就没那么瘆人了。她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没事,这里也挺好的。”
沈星川将行李放到椅子上,闻言不免失笑:“哪里好了?”房间又小又潮,唯一的优点就是看上去还算干净。
孟枝说:“就……能订到房间,挺好的。”
沈星川乐了:“真好说话。”
他将换洗衣物从包里取出挂进衣柜里,又督促孟枝也整理一下。
沈星川忽又想到什么,起身往浴室走:“我去调热水,洗个澡会舒服一些。”
孟枝说:“那你先去洗,我东西还没收拾好。”
沈星川不置可否:“行,我先,等会你进去也暖和。”
孟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有些不知所措。今天在高速上订房间时,孟枝本来以为是订两间房,但最后沈星川说只能下单一间空房,别的都满了。孟枝当时就想打退堂鼓,但是,她们早已经成年,又是名正言顺的情侣关系,睡一间房本来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还是标间,两张床铺,各睡各的。
但孟枝就是觉得尴尬。这种尴尬来源于她本身对亲密关系的排斥,对她与沈星川当下这种……她们明明是恋人,但却又不像恋人。
没有拥抱,没有接吻,没有做过亲密的事情。
疏离到跟普通朋友没什么两样。
孟枝想着,原本出来旅游的明媚心情也随之回到低谷。她晃了晃头,不愿意继续深想下去,干脆起身将自己带来的衣物拿出来挂进衣柜。
原木色柜子,一半是沈星川的衣物,一半是孟枝自己的。明明在同一个空间里,紧挨着没有缝隙,一眼看上去却又泾渭分明。
孟枝收拾好,坐在床边又出了会儿神,直到浴室里头淅淅沥沥的水声戛然而止,她才终于收敛了思绪。
片刻功夫,洗手间的门被推开,沈星川从里头出来。
孟枝抬眼望过一瞥,视线当即被定住。
洗完澡的沈星川浑身湿漉漉的,他只穿了一件睡裤,上半身放肆的裸着,脖子上随意挂着条毛巾,一手正拿起擦着头发。绕是如此,额前的发丝上依旧有水珠儿滴落,沿着脖颈一路下滑,滑过胸膛,腰腹,最终隐没在睡裤边缘。
除去手术台上的特殊情况,孟枝还是头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一个男性的躯体。职业使然,沈星川的体格是健壮的,从胳膊到腰腹,每一寸骨骼与肌肉都张弛有度,衬着麦色肌肤,线条尤为明朗。
他走出来的样子太过坦然,不遮不掩,反倒让孟枝愣住了。
沈星川留意到了,眸色越发深沉。
他走近,放下手中的毛巾:“好看吗?”
“什么?”孟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你紧盯着不挪眼,我还以为……”沈星川故意顿了顿:“以为你觉得很好看。”
“……”
他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见怪不怪,孟枝嘴笨,喉咙哽了又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急的整个人都开始冒汗,脸色也变得绯红。
最后,还是沈星川见她实在可怜,大发慈悲的放她一马:“开个玩笑。你快去洗漱吧,浴室正暖和着。”
孟枝徒劳的抿了抿唇,再没敢看他,拿起自己的睡衣匆忙进了浴室,背影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等她再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吹风机没再浴室里头,孟枝只能穿好衣服湿着头发出来。
这会儿的功夫,沈星川头发已经干了,正倚在床头上看手机。孟枝推开浴室门,他瞬间循声望过去,然后,视线定格在她素净白皙的脸上。
高二那年的孟枝刚从北方过来,瘦的穿衣服都兜风。大抵是没什么人管她,冯婉如又不上心,那时的她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皮肤也算不上白,就连头发都是干枯的,像把柴禾竖在脑后,直到后来才上好一些。
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的她还是很瘦,但整个人早褪去了那副贫瘠的模样,整个人变得温润细腻。她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衣套装,缎面的料子,贴肤度很好,柔顺的包裹在身体上,塑出轻微起伏有致的曲线。
唯一美中不足的,还是太瘦了。
沈星川目光挪向她垂在身侧的手腕,细瘦的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折断。他的目光过于直白,丝毫不遮掩,里头的复杂情绪让孟枝读不明白。
孟枝被他看的赧然,便出声试图转移视线:“沈星川,吹风机在哪儿?”
“窗台。”沈星川回答,紧接着又明知故问:“要吹头发?”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站起身走到窗台边,先她一步拿起吹风机。他眼底明明压抑着炽热,偏偏又得故作清明,喉头上下滚动几番,才道:“过来,我帮你。”
孟枝站在原地踌躇几番,最终还是走近。
民宿里空间很小,仅有一把凳子,上头被两人的行李包占据着。孟枝只能坐在床边,半低着头,黑色的长发湿淋淋的搭在两侧肩膀上,好在底下垫着毛巾,不至于弄湿衣服。
沈星川给吹风机插上电,然后一步跨过来,站在孟枝身前。她的脸不偏不倚,正对着他怀中。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孟枝闭上眼,悄悄咬住了唇。
吹风机打开,温热的气流吹向她脑后。沈星川一手持着风筒,另一只手撩起她一缕长发放在手心吹着,等到半干时又放下,换另一缕。他极为认真,整个过程话也不说,专心致志的像是在做什么大事。孟枝全程闭着眼,任由他动作。
吹风机的电源线长度不够,吹到脑后那部分的发丝时,明显有些够不着。孟枝并不太清楚,只是听到沈星川啧了一声,兀自呢喃了句“线有点短”。紧接着下一秒,他的手突然扶在了孟枝的后脑上,掌心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的方向按了按。等孟枝睁开眼时,鼻尖距离他腹部只不到两公分。
孟枝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这个距离,丝毫不用怀疑,她呼出的气流毫无意外的能打在他身上。
偏偏沈星川跟未曾发觉似的,还继续道:“靠近我些,后面有些吹不到。”
孟枝哑然。半晌,她艰难的侧了侧头:“沈星川,我觉得可以了。”
沈星川动作未停:“是吗?后面还有点湿。”
孟枝喉咙哽住:“没……没事了,等它自然晾干吧。”
“行吧。”沈星川说。
他关闭吹风筒的开关,松开她的头发,后退半步,重新站直了身体。他伸展开手臂,从插座上拔掉插头,将吹风筒的电源线一圈一圈的绕在风筒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被拉开,那股萦绕在周围无处不在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总算消散了些,孟枝暗自呼出一口浊气。
她自以为动作谨小慎微,殊不知全然落在另一人眼里。
沈星川绕好线,将吹风机反手放在窗台上。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并没离开,反倒是好整以暇的靠在窗边看过来。半晌,忽然问:“孟枝,你紧张什么?”
孟枝顿是有种尴尬被戳穿的慌乱:“有吗?”
“有。”沈星川语气笃定:“要给你拿个镜子看看吗?脸都红了。”
闻言,孟枝下意识的抬手摸自己的脸颊。也不知道是她手太凉,还是空调太干燥的缘故,总之,脸颊很烫。
孟枝放下手:“可能是空调太热了。”
“那就行。”沈星川说着,低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你怕……”
“怕什么?”
“谁知道呢。”沈星川嗤笑一声:“可能是怕我突然做一些什么事儿?”
他没说明白,孟枝却听懂了弦外之音。
她忙不迭的否认:“没!我没这么想过!”
沈星川站定在原地,喉结耸动:“那就好。”
话音落下,下一秒,他上前一步,屈膝半跪在孟枝身前。独属于男性那种炽热滚烫的温度迎面席卷而来,带着薄荷洗发水的清冽香气。他略为粗糙的大掌不由分说的扣住了她细瘦的腰肢,指尖微微用力,陷进她腰侧柔软的肌肤里。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掌心便抚在她的脖颈上,带了些力道,压着她的头往下倾。
孟枝心脏漏跳了一拍。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隐隐有了预知,却偏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浓睫剧烈的颤抖着,原本落在身体两侧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了床单。耳边静悄悄的,一切杂音全都消失,她只能听见耳蜗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和越发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犹如鼓槌重敲。
咫尺距离,她看见沈星川的眼底雾沉沉一片,嘴角却噙着笑。
他说:“怕就闭眼。”
一令一动。
孟枝闭上眼睛。
然后感官在这一片混沌中被无限放大。她感觉到嘴唇被人噙住,辗转研磨……
孟枝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个。一半像是陷入沼泽,被剥夺掉呼吸、意识和一切反抗的能力,任人予取予夺。另一半却始终清醒。
清醒地看他带着自己浸入,清醒地感知到意识越发朦胧,清醒地配合着他亲吻的动作,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沉沦。
作者有话说:
2024第一天,希望大家未来365天顺顺利利,读喜欢的故事,过想要的生活,万事胜意呀~
44 ☪ 第 44 章
◎心结◎
清水镇可以逛的地方挺多, 但都大同小异。
换了环境,睡前又发生了个小插曲,孟枝夜里没怎么睡踏实,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旁边床上,沈星川还没醒。他身侧躺着,背对着孟枝的方向,被子随意盖到腰上。昨晚临睡前他穿上了睡衣,此刻规规矩矩遮住了所有该遮的地方, 不露一丝缝隙。
孟枝没想吵醒他, 轻手轻脚的洗漱完独自下楼。
她对清水镇仅有的认识只停留在网络上的广告图片和视频, 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好在近些年自媒体发达,旅游攻略随手一搜便是。她对照着攻略简单敲定了几家据说还不错的早餐店,最后比对着导航选了距离民宿最近的一家馄饨铺。
孟枝点了两份, 等她吃完带着回去时,沈星川已经起来了。
他起床后又洗了一遍澡,孟枝推门进去时,他正在窗前拿着吹风机吹头发。
孟枝将小馄饨放在桌上:“我起得早, 看你还在睡着就没叫你。这是我在网上搜到一家评价还不错的馄饨,给你带了一份当作早餐。”
“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头发干的差不多了,沈星川关掉电源起身过来。
他睡衣只随便合上了两三颗扣子, 其余的全敞开着,尤其是领口往下那几颗都没怎么扣住,露出大片的肌肤。他走近时,衣衫晃动,孟枝轻而易举的便看见了他胸口的那颗痣。
红色的, 很小一颗, 在麦色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很奇怪, 明明他昨晚上没穿上衫,孟枝都没能注意到,却在这时候瞧见了。
“你在看哪里?”沈星川出声,打断了她的怔忪。他坐在桌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嘴唇轻抿着勾起,笑的不怀好意。
孟枝回过神,脸热着别开眼,忙出声否认:“没看!你快趁热吃。”
“行了,不逗你了。”沈星川乐完,终于肯大发慈悲的放她一马。他三下五除二的喝完了馄饨,连着汤汁也一并清空。放下勺子的时候,蓦地想起来今天是初一,便对着静坐在一旁的孟枝说了声:“新年快乐,孟枝。”
孟枝愣了下,笑了:“新年快乐,沈星川。”-
吃完早饭,两人下楼去清水镇里闲逛。说是旅游来的,其实沈星川更多的目的是想带着孟枝来散散心,离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到水乡小镇换个心情,所以打卡景点什么的反而不是什么必须的行程了。
景区内河水系纵横,主要分成A区和B区两部分,两边景色大差不差。只不过一边更适合旅游观光,有几处名人故居,另一边则是休闲娱乐的地方多一些。沈星川订的民宿坐落在A区,所以两人决定头一天就在这边转转,隔日再去另一边。
大年初一,景区里头人挤人。孟枝紧跟在沈星川后头,绕是如此,在经过一道石桥时还是差点被人群挤散。最后,沈星川一把牵住了她的手,这才避免走散。
过了桥是个小十字路口,路标显示一侧有名人故居,大多数游客都沿着那条路走了。
沈星川问: “要去看看吗?”
孟枝摇头说:“不了吧,人太多。”
沈星川说行,然后牵着她走了另一条相对人少的路。
青石板沿着河边一路铺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宽度却只有几米,另一侧则是古色古香的店铺,只不过里头卖的东西几乎都没什么大的差别。孟枝原想买两件旅游纪念品带回去送人,逛了几家后就兴趣缺缺了。
见状,沈星川问: “你来过这边?”
孟枝摇头: “没有啊。”
“读大学的时候空闲时间那么多,距离又近,就没来转转?”
“当时课程多,周末又要兼职,几乎没什么闲暇时间。”孟枝说完,停住脚步,偏过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海城读大学?”
她停下,沈星川也被动站住。
孟枝感觉到交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手心却依旧滚烫。
半晌,沈星川叹了口气,有几分无奈:“你倒还挺会抓重点。”
“嗯,所以呢?”孟枝追问。
她很少有这么不依不饶的时候,但是现下却迫切的想知道那个答案,她急于寻找到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来向自己证明,沈星川是有关注、并且喜欢着她的。
“前几年回景明别苑的时候,听嫣然提起过,就记着了。”沈星川说:“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没事。”孟枝笑了笑,笑意却稍纵即逝:“我们走吧。”
后半程路,孟枝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虽然她平时话也不多,但此刻明显能感觉到情绪的低落。跟沈星川无关,是她自己的原因。自从楼梯间那天,沈星川问她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孟枝一直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她当年是喜欢他没错,即使后来分开,也惦念了许多年。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渐渐看开,才逐渐淡忘。
所以重逢时,孟枝想都没敢想会跟他产生如此多的交集,更是跟做梦一样,跟他在一起、同居、牵手、接吻,甚至一起出来旅游。她喜欢沈星川许多年,所以在他问起要不要在一起时,鼓起所有的勇气说好。但沈星川呢?他当年并不喜欢她,在孟枝眼里,他的情感来的毫无缘由。她急需要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来完成逻辑自洽。
可惜,是她多虑了。
沈星川晃晃她的手:“想什么呢?”
孟枝回过神,一笔带过:“没什么。”
沈星川却没信。水边有些冷,他牵着孟枝的手一并揣进口袋里,语气认真:“孟枝,你如果有心事,要记得跟我说。”
孟枝说:“好。”然后又沉默下来。
沈星川心知她就是这样沉重内敛的人,这是坎坷曲折的成长经历造就的,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正常。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不再难为她,只将兜里的手攥得更紧一些。
前头河边一处排起了长队,走近才发现是摇橹船排队买票的地方。虽然是冬季,河水冰冷刺骨,但大多数人都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忍着冻也要坐一趟。
沈星川先前来过许多次,对这没什么兴趣,但考虑孟枝是头一回来,便提议:“坐船吗?来都来了。”
这个万能的劝说借口格外的好用。
孟枝听完便点头:“坐。”
于是沈星川买了两人的票,又一起排了半个小时队,终于上了船。
乌篷船行驶在绿水里,船夫摇着木头船桨一下一下的划着,木浆摇动时偶尔发出吱呀吱呀的声调,伴随着水波晃动,别有一番韵味。船上的其他人都在兴致勃勃的拿出手机拍照,或拍人或拍景,唯独孟枝靠着船上的篷子安静的坐着。
旁边的年轻女孩在跟身旁的男孩对着手机一直自拍,脸上摆出各种古灵精怪的表情。摇橹船穿过桥下,男生低头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女孩子便伸手在孟枝眼前晃了晃:“姐姐你好,能帮我和我男朋友拍张照吗?”
“嗯?可以的。”孟枝说。
“谢谢姐姐!”女孩子开心的把手机递给她。
孟枝并不擅长拍照,构图调色一概不懂,只会按照感觉来。连续拍了几张,不是明了就是暗了,她自己都不怎么满意。正犹豫着怎么开口,牵着她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沈星川从身后接过手机,稍稍调整了下角度,又在手机上调了下参数,按下快门。
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他拍好将手机递还回去。
年轻女孩接过后和自己男朋友凑在一起翻看了几张,高兴的连声赞叹:“好看!谢谢你们!”
“不客气。”沈星川说着,将自己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举到半空:“能麻烦帮我们也拍一张吗?”
年轻女孩一愣,随即立马笑着接过手机,她打开摄像头对着比划了一下,开始指挥:“姐姐你往过靠上一些,你们中间距离有点远嘞。”
孟枝依言往过挪了寸。下一瞬,肩膀被沈星川揽住,往他怀里的方向轻压,看上去像是被半抱在怀里。
沈星川问:“现在呢?”
年轻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姐姐笑一笑啊!”
孟枝顿了下,抬起唇角。
快门按下,画面被定格在手机屏幕上。
年轻女孩连续拍了好几张才将手机递回来,沈星川说谢谢,女孩子摆着手连忙说不用。摇橹船晃啊晃的再度驶回岸边,临下船前,那女孩靠过来,在孟枝耳边偷偷耳语了一番,然后笑着同自己的男朋友跑开。
孟枝看着年轻男女打打闹闹的背影,也笑了开来。
旁边,沈星川低着头在微信上找到孟枝的对话框,将方才那张照片发送过去,然后收起重新放回兜里。
回程路上,他想起那姑娘跑开的模样,难得有些好奇。
他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孟枝说:“说……你长得很好看。”
沈星川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那你觉得呢?”
孟枝看他一眼,难得笑弯了眉眼:“我觉得……她说的对。”-
两人走走停停,一直到夜幕降临,灯火骤亮时才返回民宿。头一天将景区逛的差不多,直接导致翌日兴趣减了大半,睡到自然醒才慢悠悠起床。
用过午餐之后,孟枝找了个手作小店买了个帆布包和其他诸如挂坠冰箱贴之类小纪念品,一半带回去自己放着,一半打算送给李铃铛。
初二下午,在清水镇吃完最后一顿下午饭,两人又踏上了返程的路。
孟枝初三开始就是正常上班了,李铃铛比她晚一天,初四才来。一进到医院,仅有的过年氛围也没了,加上另一半人还在倒班休假,孟枝又开始了连轴转的日子。连送李铃铛旅游纪念品都得趁着中午休息。
孟枝在餐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礼物给她。
李铃铛接过大致翻看了一遍,顿时眼睛都亮了:“哇,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买的都是我喜欢的手工艺品呀!”
“那就好。”见她一脸喜悦,孟枝心情也舒展了:“我还担心你不喜欢。”
“怎么会?你送的我都喜欢!”李铃铛欢天喜地的将礼物收了起来。她像是掌握了某种秘术,变脸比翻书还快,瞬间换上了一幅八卦模样凑过来:“这趟出去玩的还好吧?”
孟枝心知会有这么一场拷问,哭笑不得道:“挺好的。”
“怎么好?详细说说看!”
“就还挺顺利的,临时起意去的,竟然也订到了酒店,不过除夕当天去的时候高速上有些堵车,其他的……”
“停停停!”李铃铛连忙打住,满脸不可思议道:“枝枝,你变坏了,你开始会装傻了!”
“有吗?”孟枝喝了口汤做掩饰:“说的挺详细么。”
李铃铛瞪大眼睛:“谁问你这个啦!”
孟枝只当作不知:“那你问什么?”
李铃铛放低声音:“你俩现在又同居,还出门三天两夜旅游,进度快的跟坐高铁似的。所以,有没有那个什么……你懂得。”
孟枝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是吗?”李铃铛笑的越发不对劲:“我不信。”
孟枝并没有把自己私生活说给别人听的习惯,哪怕是好朋友也不行。她又一次强调:“真的没有。”
“不应该啊。”李铃铛纳闷了:“你俩孤男寡女的,又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这不得干柴烈火直接全垒打么?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枝被一口汤呛住,差点咳了个天昏地暗。
李铃铛眼疾手快抓起一旁的抽纸递给她:“哎呦你小心点儿!我问的有这么吓人吗!”
孟枝咳了半天,缓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回答她的疑问:“是挺吓人的。”
李铃铛不满的嘟囔:“本来就是啊,都住一起了……”
孟枝没理会她的碎碎念。她垂眸,看见眼前的已经冷掉的饭菜和汤水,上头漂浮着一层菜油,看的人心底发腻。
“铃铛,我和沈星川……我们之间,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什么意思?”李铃铛没听懂。
孟枝说:“我和沈星川,不止是高中同学。我妈二婚时候嫁的丈夫,他的原配妻子是沈星川已经病故的小姨,两家同时还是邻居。”
李铃铛是头一次听孟枝说起这些,不清楚两人之间还有这么复杂的一层人物关系。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徒劳的闭上。
孟枝继续道:“我高中时候寄住在那边,过的不算太好,沈星川可能看在眼里,所以一直有帮我,大概是出于同情或者可怜吧。”
李铃铛这下听明白她想表达的含义了:“所以你觉得沈星川是因为以前同情可怜你,所以在你们重新遇到之后,他又开始对你好,并且因为同情可怜你,愿意让你当他的女朋友。但问题是,你觉得沈星川是那种会因为同情和可怜就愿意牺牲他自己委身于你的……吗?”
孟枝哽住,半晌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拜托孟枝,怎么可能!”李铃铛决然否定:“那境界。不是人能办到的,高低得是个男菩萨!”
“……那倒是也不至于。”
“这不就得了!”李铃铛大喘一口气:“我恋爱经验匮乏但好歹比你多,枝枝,听我一句劝,两个人谈恋爱就怕互相猜来猜去。你有心结,与其自己在这里乱猜,不如直接去问他。你觉得呢?”
孟枝缓慢吐出一口浊气:“我,我试试看。”
她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试图从一个不怎么知情的局外人这里解答疑惑。李铃铛说的对,与其自己瞎猜测,不如直接了当的去问。正好一个小时前沈星川发消息说下午下班过来接她,不如就等到那时候问一问他吧。
孟枝做了决定,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下班的时候沈星川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门口了,孟枝才短暂放下心事,收拾好东西去见他。
黑色越野一如既往的停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孟枝一出大门就看到了。但她并未像以往那样加快步伐走过去,反倒是慢下了速度,明明组织了一下午的语言,偏偏越到跟前越是怯场。
然而再怎么慢也总会到头。孟枝拉开车门坐上去,待系好安全带之后,车辆平稳的向前驶去。
车内静谧了好几分钟,孟枝有心事没开口,沈星川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说一句话。直到路口红绿灯亮起,车子停下,两人才开口。
“孟枝,有个事……”
“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巧不巧,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都怔住。
还是沈星川先回过神,笑说:“你先说吧。”
孟枝好不容易组织好的措辞在刚刚被打断,她顿时语言体系一片混乱,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先开口。“我没什么,你先说吧。”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下午那会儿张志成打来电话,说他明天下午八点到海城的飞机,让我去机场接他,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吧。”
“张志成?”
“忘了?就高中我没转学以前,整天跟我焦不离孟的那个。”沈星川说起以前,笑了笑:“也住景明别苑,你还有印象没。”
“有。”孟枝说。
她当然记得张志成。他是沈星川的发小,高中时候或直接或间接也帮了她好几次,孟枝一直没忘。只不过读大学之后就没了联系,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恍惚了一瞬间而已。
闻言,沈星川说: “明天我们一起去接他,回来再吃个饭,你时间可以吧。”
孟枝却说:“可以是可以,只是……”
沈星川问:“只是什么?”
孟枝顾虑:“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沈星川看着前方,语气淡然:“反正他知道我有女朋友了,一直嚷嚷着要见,这不刚好。”
45 ☪ 第 45 章
◎沈星川你做个人吧!◎
张志成的航班晚上八点二十到机场。
从沈星川住的区到那边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下班之后赶去医院接了孟枝,然后两人直奔机场。
春节收尾,空了一半的海城又被人群逐渐填满, 出城高架上不出意外的又堵了半个小时,再三耽搁,到机场的时候已经临近八点了钟了。
机场出站口等候的人不太多,一半还都是拉客的司机,倒是旁边卖花束的阿姨生意还不错。
孟枝问沈星川:“我们要买束花吗?”
沈星川:“买花?”
“嗯。”孟枝示意他看旁边的人:“接人是不是得送个花束才显得比较正式?我看好几个人都捧着。”
沈星川环视一圈, 确实如她所说那样。他对送花倒是没什么意见, 不过对象是张志成那厮……就有些需要斟酌了。
沈星川说:“你送还是我送?”
孟枝没太理解:“为什么不能我们一起送?”
我们一起。
这个回答沈星川没意见, 当即决定:“买。”
孟枝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但具体说不上来。航班就快落地了,她也没细问, 去花店仔细挑了一束包好的小向日葵,准备付款的时候被沈星川截了胡。
孟枝也没多想,拿着包好的花束出了店门。
此时已经八点二十,飞机落地, 又过来十来分钟,出站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
孟枝开始有些紧张了。她高中说得上话的同学本来就不多,关系称得上不错的就更少了, 因为沈星川的缘故,张志成算得上是一个。只不过后来沈星川离开苏城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才没了联系。这么多年没见,这次见到竟然是这种情况。
孟枝将怀里的花束捏的紧紧的, 问沈星川:“张志成知道你女朋友是谁吗?”
沈星川说:“没, 我没说太具体。”
孟枝:“嗯。”
沈星川看她一眼, 笑了:“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孟枝:“……”
张志成惊喜不惊喜她不清楚,但她现在很担惊受怕。
头一次,孟枝觉得沈星川竟然也有不怎么靠谱的时候。
她拿着花退了两步,整个人站在他侧后方,妄图用他高而挺拔的躯体将自己挡住。只不过刚退了一步,就被箍住手腕重新拉扯前来。
“往后躲什么?怕了?”
“不怕……就是有点紧张。”
“别紧张,张志成又不吃人。”
孟枝对此无话可说,只能被他紧紧桎梏在身边。
约莫过了三五分钟,出站口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川哥!”
沈星川还没来得及回应,就感觉倚在自己身旁的人细微的颤了下。他垂眸,看见孟枝用那一束花遮在自己脸前,挡了个严实。
这幅掩耳盗铃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沈星川眼里沾上了几分笑意。他抬手朝着出站口的方向挥了挥,算作回应。十几秒钟后,张志成一路小跑着越过前头的人,站定到两人面前。
孟枝的被花挡住了下半张脸,视线却不怎么受阻。她将眼前的人和高中时候总是跟沈星川形影不离的男生悄悄作者对比。高了,也有点胖了,其他倒是都没怎么变,尤其是一说话,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沈星川,你这厮可以啊!”张志成嘴上说着沈星川,眼却一直看着他旁边的人:“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吧?”
沈星川对他这种无时无刻想着占便宜的行为嗤之以鼻,他冷笑:“拉倒,要说也是你大嫂。”
“这不重要!”张志成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大嫂怎么还尤抱琵琶半遮面啊?”
孟枝这下不想接话就都不行了。
她心一横,将花退到张志成面前:“欢迎你来。”
这么一来,孟枝的脸完全露了出来。张志成楞楞地接过花束,视线一直钉在孟枝的脸上:“不是,我怎么觉得有点面熟啊。”
沈星川挑了挑眉:“像谁?”
张志成往边上挪了一步,靠近他,声音压低,一幅做贼心虚的样子:“像孟枝啊!就高中时候,孟枝,记得吗?”
他自认为声音很小,殊不知不仅沈星川听得清楚,还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孟枝的耳朵里。孟枝半是窘迫半是想笑,最后抬手掩着唇轻咳了声。
沈星川一本正经道:“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她就是孟枝。”
“………卧槽?!”
一直到车上,张志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车辆驶入机场高速,他从后座倾了半个身子过来,语气中还是浓浓的大白天见鬼的不可置信:“不是,你俩怎么在一起的?”
沈星川双手把着方向盘,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闻言,手上动作轻轻顿住,片刻后又恢复如常:“想知道?”
张志成老实点头:“想!可好奇死我了!”
沈星川笑了,悠哉着吐出一句话:“那你慢慢想着吧。”
“卧槽沈星川你做个人吧!”张志成忍不了一点,当即开始骂街:“你这种人为什么会有女朋友?孟枝,你看上他哪一点?”
话题猝不及防的抛给孟枝,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他平常不这样的。”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在发小面前他才会如此松弛自在,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候,如果不是全然的信任,断然不会如此。
张志成却会错了意:“沈星川你个狗!”
孟枝:“……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星川一脸淡然:“别解释,他脑残。你等会想吃什么?”
孟枝觉得这问题应该问客人,于是转过头:“张志成,你呢?”
张志成毫不客气开始点餐:“火锅,等会什么贵我点什么,非要讹得沈星川大出血!”
沈星川直接乐了:“出息!”
……
车子在一片吵闹中驶入市中心。张志成跟以前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是那么自来熟又能聊,一路上车内气氛都是喧闹的,孟枝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个把小时的路程一晃眼就过去了。
沈星川选择了家附近的一家火锅店,车停好后,三个人一起进去。
张志成果然像他说的那样,试图在点菜上讹到沈星川大出血,他一个人几乎将所有的肉类挨个选了一遍,然后将手机递给孟枝,并且不放心的嘱咐她:“我先就吃这么多,孟枝,你看你想吃什么,放开点,不要给沈星川省钱!”
孟枝哭笑不得,点了三个素菜下单。
等菜的功夫,三个人轮流着去调油碗。
端上来之后,张志成看着对面的两个纯醋的碗,和他自己格格不入香油碟,再一次叹气。
张志成对着孟枝说: “我就说他这奇葩料碗是跟谁学的,现在一看到你,我就想起来了……一个大男人跟女人似的那么爱吃醋,这像话吗?”
孟枝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沈星川已经直言不讳的把问题抛回去: “你想死吗?”
“不太想。”张志成继续嬉皮笑脸。
沈星川冷笑一声:“那就闭嘴。”
两人交锋间,服务员陆续端上了锅底和菜品。
这会儿已经快晚上十点,几人都没吃下午饭,欢迎,加入滋源裙幺二五幺四幺四幺二看更多内容早就饥肠辘辘了。唇枪舌战暂告一段落,张志成埋头苦吃。虽然他点的多,但基本上都没浪费,孟枝和沈星川吃饱放下筷子时,他还在继续,直到桌上的菜吃了七七八八,张志成才终于放缓了节奏。
他嘴闲不下来,不吃东西就开始说话。
张志成好奇:“不行,我还是想知道,你俩到底怎么在一块的?”
沈星川闲闲的看他:“缘分。”
张志成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孟枝,你跟我说说。”
孟枝是个好说话的,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张志成解释,毕竟她自己至今都不是很明白,沈星川跟她在一起,究竟是因为喜欢她,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想了想,孟枝道:“就比较巧,之前在火锅店门口偶遇了,然后就联系上了,最后就这样了。”
这个叙述不可谓不简洁,干巴的让张志成都噎住了。他无语半晌,又有些感慨:“让我想想啊,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咱们三个一起吃火锅,还是在高二那年冬天,学校后门那家小店里头,那时候我还想着跟着孟枝往后肯定能多蹭我川哥几顿……谁知道后来你俩一个去首都,一个又转了学,我这是人也没了,饭也没了。”
一旁,沈星川眸色突然凝住:“谁转学了?”
“孟枝啊,你不知道吗?”张志成说完,看他脸色都沉了下来,瞬间感觉不对劲:“不是,你真不知道啊?”
沈星川没说话,探究的视线落在孟枝身上。
后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在餐位白色的顶灯底下,越发显得苍白。她嗫嚅了下唇,最后又徒劳的抿成一条直线。
沈星川挪开眼,看着桌上的玻璃杯,声音变得暗哑:“知道。快吃吧。”
张志成不是没有眼色的,见状彻底放下了筷子:“差不多饱了。”
“那就走吧。”沈星川说。
他手机扫码付了账,径直去停车场取车。回程路上,没一个人说话,连张志成都罕见的安静了下来。
张志成原本打算住沈星川家里,在得知孟枝也住在那边之后,立刻在沈星川小区隔壁的酒店订了间房。沈星川将车停进小区地库,随着孟枝一起陪他办理了入住,又将人送到房间门口,才和孟枝离开。
酒店到楼栋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两人步速都不是很快。前天刚立了春,气温虽然没有迅速回升,但比之前能上升两三度。可孟枝不耐冷,没一会儿,手就冻的冰凉。两人并排走着,小区路灯从侧面打过来,沈星川的影子落在她的脚尖上头。
孟枝垂眸看着,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在踩他的影子。
她脚步很慢,一步一步走的很是沉默。
直到快到楼下时,沈星川突然停下,影子也随之一起定在原地。孟枝没刹住车,等反应过来时候,已经一脚从上头跨了过去。
她忙站定,回过头问:“怎么了?”
沈星川定定的看着她,逆着光,表情被阴影遮蔽,声音却跟这夜晚的温度一样凉:“孟枝,你不打算告诉我,转学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46 ☪ 第 46 章
◎你当年就喜欢孟枝吧?◎
转学的事, 细究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年因为所谓的“早恋”一事,孟枝被叫家长。冯婉如来学校和班主任教导主任谈了很久,出来什么也没说, 只叫她正常上课去,孟枝就顺理成章的以为事情解决了,老师也相信她和沈星川并没有早恋。加上那段时间临近期末考,又面临着会考和高三升学,孟枝忙着备考, 想着等哪天回林家时再好好问一问。没想到好不容易考完试, 又紧接着知道了沈星川要离开的消息。
现在回想起来, 一切好像都扎堆似的赶在了一起。
送走沈星川后,半个暑假孟枝都是失落的。另外半个则是轮不到她继续低沉下去——
冯婉如直接告诉她,她不能在五中继续读下去了, 学校认为“早恋”和顶撞教导主任这两件事在学生中间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要她自行转学离开。冯婉如说,她不能再麻烦林盛了,自己做主联系了孟枝的二叔二婶, 给他们一比抚养费,让孟枝退回原籍读完高三。考上大学之后,再回到苏城来。
孟枝毫无反抗的权力和底气, 像来时一样,背着书包拖着行李,再次回到那灰白颓圮的镇子。
冯婉如钱给的很大方,除了足够孟枝缴学费住宿费和用作生活费之外,给二叔二婶一家还留有富余。所以她高三读的还算平静。除了在回去的火车上, 弄丢了旧手机的充电器, 导致那只苟延残喘的电子机械彻底报废之外, 其他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的高考,顺利的出成绩,顺利的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专业和学校,顺利的来到了海城读完大学,顺利的考上研究生,也顺利的进入到了理想的医院规培,更顺利的……重新遇见沈星川。
夜里起了风,孟枝说话的时候喷出的气流变成白色的水气,又散在空气里。
沈星川深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碾灭在垃圾桶上。他开口,表情黯淡,声音微哑:“我都不知道这些。”
孟枝察觉到他情绪不怎么好,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在苏城待的一直不怎么舒服,总感觉跟那里格格不入,回去镇上倒自在了很多。”
沈星川没说话,侧过脸看她,视线犹如实质,沉甸甸的。
孟枝又说:“真的,换了环境更能沉下心来学习了,要不然按照我当时的成绩可能都考不上海城医学院。”
沈星川扯了下唇角:“你意思是还因祸得福了。”
孟枝说:“算是吧,反正已经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沈星川重复了一遍,他抬头看了眼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半颗星子都没有,像是一整块幕布罩在头上,压抑的让人心烦:“我就说,怎么当时联系不上了你了,我还以为……”
“你说什么?”
他后半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孟枝没能听清楚。
“没什么。”沈星川垂眸看她:“我们回家吧。”-
翌日是周五,孟枝要去医院上班。
市局年后还比较空闲,沈星川专程请了一天假来招待张志成。说是招待,实际上就是两个大男人窝在酒店里头吃吃喝喝。沈星川倒是有心想带他出去转转,但张志成死活不去,他来海城不为逛,就是出差结束又听说沈星川有女朋友了,顺路过来看看情况,连带着再舒舒服服休息几天。
早上送完孟枝去医院,沈星川从超市拎了一袋子酒去了张志成住的酒店。那货还没起,蓬头垢面的跑过来开门。
“怎么这么早啊?”
沈星川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示意:“赶紧起来,老规矩,东西都买好了。”
张志成隔着半透明的袋子粗略一看,白的啤的,加起来得有十瓶往上了。他瞬间就清醒了:“卧槽你大清早发什么癫,搞这么多?”
“多吗?”沈星川进门,将塑料袋放到一旁的桌上:“这不是看你爱喝,就多买了点。”
“你这是要把我搞胃出血的节奏啊。”张志成一边嘟囔,一边往浴室走。等他冲了澡再出来的时候,外卖已经到了。
沈星川点了挺多东西,馄饨生煎小笼包什么都有,甚至还有铝箔纸包好的烤串,也不知道这大早上哪家店卖的,真不讲究。
总而言之,热气腾腾的食物摆满了桌面,沈星川却一口没动,独自坐在窗边抽烟,视线透过玻璃窗远眺着外头,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倒是旁边的烟灰缸里头,已经有四五个烟蒂在里头了。
“川子,我怎么记着你没烟瘾。”张志成一边擦头发一边往过走:“今天一根接一根的,怎么个事?”
“没事。”沈星川说,他回过身,下巴随意的朝着桌上点了点:“早餐,趁热吃。”
“吃,你也吃。”张志成松手,将毛巾随手挂在脖子上。他嘴上说着吃,手却直奔沈星川拎来的塑料袋,在里头捞出一瓶易拉罐啤酒扔了过去,又给自己也开上了一瓶:“别光顾着抽烟,喝点。”
沈星川嗤笑一声,扣开拉环灌了一口。
口腔里还未散尽的尼古丁焦油味道混杂在酒里沿着喉咙淌进胃里,滋味算不上好。然而沈星川却跟没有味觉似的,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罐啤酒便见了底。他徒手将易拉罐捏扁,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喝了这么多酒,现在可以说了吧。”张志成嘴里塞着肉馅小笼包,含含糊糊的问。
沈星川没答话。
“还不说?那我可猜了啊。”张志成咽下嘴里的包子,喝了口啤酒,问:“跟孟枝有关吧?”
沈星川睨了他一眼:“继续。”
这就是猜对了的意思。
“我还能不知道你了。”张志成哼笑了声:“言归正传,我不知道你俩到底怎么个情况,但是昨天就吃饭那么点儿时间,我就觉得你俩状态不太对。”
“怎么个不对法。”
“啧,这咋说呢。”张志成挠头,半天没想到合适的措辞:“这么说吧,你俩看起来不太熟的样子。”
“……滚蛋。”沈星川直接气笑了。
“别,哥们没逗你,说真的呢!”张志成一脸正色:“你没发现孟枝跟你不亲近吗?也不是不亲近,就是有点过分客气。”
沈星川脸上的笑意淡去,消失。他发现了,但惨淡单薄的经验让他没有办法很好的解决这件事,只能等待来日方长。没想到,张志成仅见了一面,就一语道破。
沈星川问:“所以,要怎么办?”
“你问我啊?”张志成有点懵,不过立刻反应了过来:“以我跟前女友、前前女友、前前前女友谈恋爱的经验来说,这事怪你。”
沈星川没工夫理会他到底有几个前女友,难得耐下性子听他掰扯:“你说说看。”
“女孩子嘛,谈恋爱嘛,得哄。来我问你,你俩谈了多久了?”
“三十六天。”
“……那这三十六天里头,你有跟孟枝约会过吗?有看过电影吗?有去公园的湖边散过步吗?有一起去吃路边摊吗?有送给她礼物过吗?”
沈星川沉默半晌,掀唇:“没有。”
张志成一拍大腿: “这不就得了!情侣该干的事儿您是一个没干,怪不得孟枝看上去跟你不怎么熟的样子,这事儿怪你。”
“……”
他无话可说,干脆又从烟盒里掐出一根点燃。
“而且,我说真的……”张志成停顿了一下,换了副语气,整个人正经了不少:“孟枝这姑娘……你也知道,反正挺不容易的,既然你俩在一块了,你得好好对她。当然,兄弟我对你人品绝对放心,就是稍微的提个建议。”
沈星川吸了一口烟:“我知道。”
张志成看他那副样子,知道他听进去了,便也没再继续。一时间,两人都没开口,气氛沉默下来,只有沈星川的烟一下接一下的抽着。
良久,张志成斟酌着开口。
“川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星川抬起眼皮:“你说。”
张志成问: “你跟孟枝,你俩是谁先提出在一起的?”
沈星川说:“是我。”
张志成问:“为什么?”
沈星川拿烟的手顿了下,他垂下眼睫,看不清楚眸底的情绪:“你觉得呢?”
张志成笑了,他看着窗边坐着的人,说:“沈星川,咱俩也算是从小玩到大,这么些年,除了你那个如假包换的表妹,基本上没见过你跟哪个异性走的太近过。说起来当年孟枝也算一个……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看她在林家过的不容易,同情心作祟罢了。”
张志成说完,深吸一口气:“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再怎么同情心泛滥,也不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更何况,这都过去了这么些年,所以,你当年就喜欢人孟枝吧?”
话音落下,又是静谧。
沈星川很久没开口,只半垂着头,视线虚落在手心的打火机上。
就在张志成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窗边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 “我说不清楚。”
沈星川对于孟枝,的确是一开始看她挺可怜,恰好自己又能帮的上忙,所以同情心泛滥罢了。但一次两次三次,次数越多,他就越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直到现在,他都能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孟枝倔强的那副模样——尽管她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用着老旧的手机,在满是油污的食堂打工,身上穷的连几十块钱都掏不出来,但她的眼里永远都是泛着光的。即使被刁难,被误解,也只会永咬着牙不低头不认输。
而今仔细回想,那大概称得上是喜欢吧?
只不过,才初露萌芽,来不及滋长,便无疾而终。
“等等等等,那你怎么能确定你现在就喜欢孟枝呢?”张志成没完没了,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先说好,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就纯好奇,你高中也不知道你喜欢她,你俩重逢以后你就田雷勾地火老房子着火随便什么火就追人孟枝了?你这就有点不负责任了吧?”
沈星川睨他一眼,狞笑:“你再说一遍?”
“川哥,我认真的!”张志成有些着急了:“孟枝这姑娘不容易,你别耽搁人姑娘!”
“滚蛋!老子用你说?”沈星川瞬间变了脸色:“喜不喜欢我他妈能不知道吗?老子在火锅店见她第一面,一晚上,连那锅底是什么味都没吃出来!”
那天晚上,他什么也没做,就翻来覆去的把她和记忆中的人做比对,一整晚,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天亮了。
丝丝缕缕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沈星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发觉,当年算不上喜欢的喜欢,被当作少年青春时的遗憾深埋,不见阳光还好,一旦遇着光,遇见水,遇到氧气,便破土而出,肆意疯长。
于是他一步一步,绞尽脑汁的接近,既怕过于直白吓到了她,又怕太过含蓄她看不出。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他反复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下定决心是在ICU的那天傍晚,她一整晚,在病房外头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孟枝以为他睡着了不知道,但其实他一直清醒着。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让他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根本睡不安心,她每一次来,他都知道。
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却或许是个卑劣的人。
自私的只有在确定她的心意之后,成竹在胸,才主动出击。
这算不算是喜欢?
47 ☪ 第 47 章
◎狗头军师◎
等到孟枝下午下班的时候, 沈星川准时在医院门口候着。他没开车,穿着件深灰色的飞行服站在路边,两手插在上衣兜里等她。在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中, 就他一人站得笔直,一眼看去,格外显眼。
孟枝加快步伐,走到近处的时候,沈星川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来人, 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浅淡的浮起了笑意:“下班了。”
这瞬间, 孟枝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极其平常的一幕不知道击中了她心底的某一处, 孟枝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再然后,整个人被内里滋生出来的那股类似满足感的东西整个包裹住。
她走上前, 轻轻的应了声: “嗯。”
鼻尖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麦芽发酵味,孟枝细嗅,确定源头就是旁边的人:“你喝酒了?”
沈星川说:“喝了一点,所以没开车。”
孟枝闻言, 抬眸细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他头脑清醒,脸色正常, 这才放下担忧:“怎么你一个人?张志成呢?”
沈星川清了清嗓子:“他喝多了,在酒店睡觉。”
孟枝问:“那需要买点药给他带过去吗?”
沈星川面不改色: “不用,他体格好,睡一觉就行了。”
孟枝:“……”
此刻,为了给某人腾出二人世界的张志成被迫窝在酒店一米八的单人床上正无聊的玩起了消消乐, 像是有所感应, 他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孟枝不清楚这些, 沈星川说不用,她想着那或许不严重,也就没再提及。两人一直步行到地铁站坐车,这会儿正值晚高峰,地铁上人挤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上车,两人就被人群冲散,中间隔了两米的距离,但就是互相过不去。
孟枝扶着不知道哪里支出来的横杆上,绕是如此,还是在地铁启动和停下时,被带动的左摇右摆。最后,地铁又一次停下,强大的惯性让孟枝随意的人群一起往前倾,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倒在旁边人的身上,腰间却突然多出一双结实有力手臂,连带着,她整个人被一股力道重新拉了回来。
孟枝慌乱的转过身想道谢,还没等她回过头,耳边传进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简单两个字,带了无尽的安抚力量,孟枝顿时不慌了,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沈星川手臂从她腰间松开,转而抬起,掌心握住了一旁的扶手。这样一来,孟枝整个人便被他护在了怀中,和一旁的人群彻底分隔开来,这让她轻轻的舒了口气。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地铁快进站,孟枝把包带往肩上捞了捞,准备下车,但沈星川却站在原地没动。不仅他自己不动,就连手也没松开,导致孟枝也走不了。
“我们不回去吗?”
“先不。”沈星川垂眸,声音不大却有力,在拥挤吵嚷的车厢里清晰的传来:“最近有个新上的电影口碑很不错,正好明天你也不上班,我们一起去看个电影。”
“这么突然?”
“有吗?”沈星川微微偏过头:“好像是有一些……孟枝,我们还没一起去过电影院。”
“嗯,这下正好。”
沈星川买的是最近新上映的一部电影,港城警匪片,全都是老戏骨,口碑很是不错。他买的时候没想太多,等换好票踏进电影院的那一刻,才觉得好像不太对。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然后,看警匪片……
沈星川当即停住了脚步。
电影院里头灯光昏暗,孟枝低头仔细看着脚下的台阶,忽而感觉牵着她的人站在了原地不走了。
孟枝疑惑的回过头,小声问:“怎么了?”
“要不,我们换一部电影看吧。”
“为什么?电影都快开始了。”
“买的时候没想起来,选了警匪片,你喜欢看吗?”
“还可以。”孟枝说,她有些想笑,便轻抿着唇:“好像评分不错,就它吧。”
“行。”沈星川听她的。
落座之后,电影正式开始。
旁边座位上坐了一对情侣,年纪看起来不大,男生手里捧着个大桶爆米花,隔三差五捻起一颗喂给旁边的女生。
沈星川余光瞥见这一幕,不由得想到刚才在检票之前,他原本也打算买上一桶,结果却被孟枝拦住,说那是糖油混合物,又含有反式脂肪酸,他刚出院没多久,尽量别吃。
孟枝说话的时候,眉心微微蹙着,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沈星川当时只觉得老脸一红,竟然被她说的尴尬了起来,想解释,结果发现好像更蠢,还不如不说。只能把那个念头又咽了回去。
他想的专注,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看着爆米花桶的视线过于的直白。
旁边,女生撞了撞自己男朋友的胳膊,探过身用气音小声在对方耳边说:“你旁边那个人,怎么一直看着你手里的爆米花啊?”
男生斜着身子往过挪了点:“我也发现了,他莫非是想吃?”
“估计是。长得这么帅,怎么嘴还这么馋。”女生小声嘟囔道。
“你小点声!”男生忙出言提醒:“我问问他。”
说罢,男生坐直了身体,他一清嗓子,将爆米花桶往沈星川的方向递了递,压着声道:“哥,要不你也来点?”
沈星川从怔忪之中回过神,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看着眼前偌大的爆米花桶,又将视线移到男生脸上,半天没说话,脸上也没表情,看起来严肃的紧。
男生心底有些发怵,端着爆米花的手往前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僵在半空中一动不敢动。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女声的轻笑,因为怕打扰到别人,声音刻意压的很低,但还是没能完全压制住,往外露出了些。
沈星川看了旁边人一眼,只见孟枝不知道什么时候留意到这边的动静的,此刻已经抿着唇笑的靠在椅子背上。沈星川见过孟枝轻笑浅笑客气的笑,还是头一回看她笑的如此灿烂,偏偏不敢发出声音,整个人都缩在了一起。
沈星川没能忍住,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
力道不大,像是被小鸟轻啄了下似的,有点痒。
孟枝抬手捂住了那一片地方。
沈星川转过身看着旁边的男生:“不了,谢谢。”
“哦,好。”男生回过神,连忙缩回了手。电影里,一群警察正坐在圆桌前开会,各个神情严肃,男生只觉得身旁的男人比起电影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整个人一凛,正襟危坐,再不敢往过看一眼。
这场电影将近两个小时,随着剧情展开,孟枝也逐渐投入了进去。随着正反派的一次次交锋,剧情进入高峰,在影片快结束时,一声枪响,主角倒地而亡。电影至此戛然而止,片尾曲响起,影厅的灯光随之打开,孟枝才晃过神。
她做事认真,看电影也不例外,全程很是专注,几乎称得上的目不转睛,直到此刻才从剧情中脱离开来。
“挺好看的。”孟枝给出了评价。
“是还不错。”沈星川说,同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出最后一个感叹号,点了发送:“看得出你挺喜欢。”
孟枝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你呢?你觉得不好看吗?”
“一般吧。”沈星川说着,收起手机,有些无奈。
今天来之前,张志成再三叮嘱他,陪女朋友看电影很有讲究。
“首先,要选择双方感兴趣的电影,最好是爱情片,剧情怎么样不重要,要的就是个氛围感,最好是悲剧收尾。女朋友一哭,你把纸巾递过去,再把人揽进怀里,这不就一下子拉近距离了!”
可惜,沈星川打开售票软件搜了一圈,发现最近上映的没有一部是爱情片,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个口碑不错的。
张志成又说:“其次,两个人约会看电影,一定要买上可乐爆米花,你一口她一口,你喂她她喂你,亲密度直接拉到最顶。”
不过这一点也没能实现。
张志成还说:“电影结束,你们还能有无数的话题可以延伸着讨论,从剧情到感情,从电影到现实,一来二去,了解不就更深了!”
但一整个过程里头,他压根就静不下心来去看,满脑子想着怎么按照张志成说的去做去落实,结果到最后,一样没能实现不说,电影也没看进去一点。
沈星川回想起来只气的想笑。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听张志成那个半吊子的话。越想越无语,干脆拿出手机编辑了一串短信发给他——
【呵呵。】
【我是有毛病才信了你的邪。】
【张志成,你就是一狗头军师!】
发完,面不改色的将手机重新放进衣服口袋。
“我们回家吧。”
“好。”孟枝应声。她起身,和沈星川一前一后挪出座位。
在跨出影厅的前一秒,沈星川的胳膊被人挽住。
孟枝站在她旁边,浅笑盈盈。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沈星川侧过眼看她。
影厅内外灯光明暗交错,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孟枝眼底像是流淌着星光。
郁闷了一整晚的心情在这一刻轻易便纾解开来。
沈星川喉结滚动,嗓音微沉。
“那就好。”
48 ☪ 第 48 章
◎好绝一男的◎
隔日是周末, 孟枝轮休。
张志成当天下午的飞机离开,从来到走,一共三天时间, 都没能好好招待他。在问过他本人的意见之后,决定不出去吃了,买些菜在家自己做,吃的舒服,聊天也自在。
沈星川和孟枝起了一大早去楼下超市买菜, 回来之后就直接钻进厨房开始做饭。主要是沈星川做, 孟枝帮忙打下手。等张志成睡到自然醒过来的时候, 锅里的排骨都焖得差不多了。
他捻了一小块塞嘴里,一口咬下去,肉丝软烂, 顿时瞪大眼感叹:“啧,我川哥真的,好绝一男的。孟枝,你以后有口福了!”
孟枝正在水龙头前冲洗刚刚用过的碗, 闻言笑了笑:“第一次吃他做的菜时,我也被惊到了,没想到会这么好吃。”
“谁说不是呢?”张志成感叹, 将嘴里的一截骨头吐进垃圾桶里:“遥想当年,我川哥一个人在景明别苑,守着那—么大的独栋洋房,见天不是跟我吃食堂就是自己回家煮泡面,好家伙, 这才上班几年, 手艺就猪突猛进……”
沈星川凉凉的打断他:“不会用成语你就别用。”
张志成靠着厨房门框, 全当做没听见:“总结一下:你想象不出一个单身男人在寂寞难耐的时候,到底能有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孟枝被他接连不断的梗逗得直想笑,但当事人就没她这么好的心情了。
沈星川面不改色的关掉天然气灶,用锅铲翻搅了一下里头的排骨,确保不会糊锅。砂锅盖子掀开的那一瞬间,肉香味瞬间飘满了整个厨房。
沈星川问:“香吗?”
张志成点头如捣蒜:“香,川哥牛逼!”
沈星川又说:可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很想吃这顿饭?”
张志成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沈星川狞笑:“意思就是,你再嘴上没个把门的,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走。”
张志成顿时一噎,抬手顺着嘴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终于噤了声。
排骨炖好后,沈星川又简单炒了几道菜,张志成负责端去餐桌,孟枝则是拿着三个碗去一旁盛米饭。不多时,菜全部上齐,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
平日工作忙,周内几乎不来火,只有周末两人休假的时候才会一起做饭。基本上是沈星川负责做,孟枝负责吃和洗碗。
新鲜的饭菜冒出股股热气,孟枝从餐柜里头拿出玻璃杯,沈星川顺势拧开饮料瓶盖,给三人一人倒了杯果汁。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说话,但就是配合的无比默契,一个刚有了动作,另一个东西就递到手上来了。
张志成灌了一大口果汁,酸溜溜的:“我怎么感觉我那么多余呢?跟个大灯泡似的亮着……哎孟枝你还记得不,高中时候川哥老请你吃火锅,我特爱跟着去蹭饭。”
“记得。”孟枝说。
那时候沈星川偶尔会请她吃饭,用一些很牵强的理由,甚至没有理由。张志成总会跟着一起,他们三个人算得上是学校后街的那家火锅店的常客。
“哎,如今回头望,竟然嗖的一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张志成颇为感叹:“还是小时候好啊,小时候可真好。”
沈星川将一块纯肉的排骨块夹进孟枝碗里,闻言,语气平淡:“现在也挺不错。”
“是混得也还行,但是不比以前快乐。”
“未必。”沈星川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我觉得现在很好,比以前好。”
张志成顿时不干了:“哎你这人怎么跟我杠上了?”
沈星川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实话实说。”
可张志成并不赞同,非要争出个高低胜负,干脆将现场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拉进战局:“孟枝,你说。”
孟枝没想到他俩发小斗嘴,最后的矛头会指向她来。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短暂思索了下,最终道:“我也觉得现在挺好的。”
她是真心觉得如此。旁人总爱怀念青春,甚至作家诗人也是,但孟枝的青春却没什么好怀念的。寄人篱下,穷的只能穿得起校服,孤僻到没有朋友,唯一幸运的是遇见了沈星川。哪里像现在,有工作有知心朋友,和喜欢的人在同一屋檐下,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自给自足,不用再仰人鼻息……她真的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但听在张志成耳朵里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得了,我就不该问你,你俩口子一个鼻孔出气的。”
孟枝一脸无辜:“跟他没关系,我是真的觉得这样子。”
张志成还是不信:“得了得了得了,我就不该来当这个电灯泡!吃饭!”
孟枝还想继续解释,被沈星川打断。
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油麦菜放进碗里:“甭理他。”
“哦。”孟枝摸了摸鼻子,重新拾起筷子。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桌上的菜几乎都空了,张志成更是撑到连声叹气说不该吃那么多,等会儿飞机座位估计都窝不下他了。
沈星川懒得理会,他看了眼时间,距离张志成飞机起飞的时间还剩下三个小时,差不多可以出发去机场了。
三个一起将厨房收拾好后开车出发。去机场的路上一路顺遂,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沈星川去将人送到航站楼门口,孟枝先陪着张志成去换登机牌,他自己开到停车场停好车再过来。
停车场距离航站楼有一小段距离,走路过来基本得十分钟左右,更别说加上找车位停车的时间。张志成换好登机牌好一会儿,沈星川还没过来,只有孟枝在边上陪他一块等着。
孟枝本身就不善言辞,更何况沈星川不在旁边,她和张志成又多年没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站着。
不过张志成是个绝对不会让话题落在地上的人,他看着旁白垂眸不语的孟枝,稍稍沉思了片刻,开口道:“孟枝。”
孟枝抬眼:“嗯?”
张志成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那个,我个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一般能说这话,是基本打定主意要说了。
孟枝从善如流:“没关系,你说。”
“就是……啧,怎么说呢。”张志成思索了一下:“这次来我是真没想到,沈星川说的女朋友会是你,说实话,在机场看见你的那瞬间,我是震惊的,我没想到你俩会这么有缘。”
孟枝笑笑,没有接话,她知道,后面的才是重点。
“虽然我跟你俩只相处了这几天,但我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你跟沈星川中间总差点什么。我说出来你可别笑啊……我也是谈过几次恋爱的,我跟我那几个女朋友,虽然最后没能走下去,但是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比较黏糊的,大多数情侣刚谈恋爱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看你俩,就觉得有些奇怪。”当面谈论别人的感情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但张志成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我不知道你俩到底什么情况,你也别觉得我向着沈星川说话啊,可事实的确是我跟沈星川从小一起长大,他身边除了他妹,根本就没什么走的近的异性朋友,他这人看起来冷漠不好接近,可实际上是一个特别心软善良的人,相信这一点你也很清楚。”
孟枝眼睫轻扇,眸色深沉而悠远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嗯,我知道的。”
“唉,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就想你俩好好的。”张志成叹了口气,又说:“反正,沈星川绝对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可能他不太会表达,但绝对百分百会对你好,否则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
张志成还想说什么,突然目光一凝。
大门口,沈星川正走进,他视线在广阔的大厅里四处逡巡着,直到看见两人,便转了方向过来。
张志成话还在嗓子眼里,但此刻已经来不及了,他想说没能说出来的话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最后随便挑了句:“他高中那时候那副死样子,对谁都漠不关心的,唯独对你不一样,他从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孟枝,你俩一定要幸福啊。”
孟枝呼吸停滞,整个人都怔住了。她头脑一片空白,仿若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难以置信的确认: “你说什么?”
“他高中时候就喜欢你了。”张志成说,末了,又不忘补充一句:“他自己说的。”
虽然没亲口说喜欢两个人,但基本就是那个意思。
当然,后头这句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话音落下,沈星川也走了过来。他站定在旁边,视线从孟枝脸上掠过,发觉她表情不太对劲时,眉间微微一拧:“聊什么呢?”
孟枝仰头看向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像是探究,又像是隐忍。她没说话,眸子里却微微泛着水光。
见状,张志成连忙心虚的接过话题:“没说什么啊,就聊聊工作生活什么的,那啥,我登机牌换好了,既然你来了那我就走了。”
沈星川:“……”
“哦对了!”张志成往外走出两步又连忙折身回来:“这两天感谢招待,你俩没事可以来首度找我,还我好好招待你们。一定要两个人啊,沈星川如果一个人来就别联系我!”
沈星川冷笑:“呵呵,好走不送。”
张志成做了个极其难看的鬼脸:“哈哈哈拜拜我的朋友!”
言罢,不等沈星川再说什么,脚步轻快的进了安检口。那架势,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赶紧溜之大吉似的。
目送张志成过了安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时,沈星川才挪开视线。身旁,孟枝安安静静的站在他旁边,唇畔轻轻抿着。她看着前方,但目光并没有焦距,显然正在走神。
沈星川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
“想什么呢?”他问。
孟枝回神,垂眸看了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沈星川手很大,掌心干燥而温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手一到冬天总是冰冰凉,每回他牵着她的时候,总爱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掌心里。
“沈星川,你高中……”
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沈星川眉梢轻挑了下:“高中怎么了?”
“没事。”孟枝看了半晌,微微一笑,抬眸望他的眼:“沈星川,我们回家吧。”
49 ☪ 第 49 章
◎你他妈的谁啊?◎
孟枝难得连休了周末两天。
到了周一早上, 人还没到上班医院,教授的电话就先打了过来。孟枝放下手里的豆浆,示意沈星川先别说话, 然后才接通。
简单的几句话的功夫,基本上是教授在那边说,孟枝只回答“嗯”“行”“好的”,寥寥几句,电话便挂断了。
沈星川闲聊着问:“谁啊?大清早的。”
孟枝说:“教授打来的, 说赵医生家临时有事请假了, 今天原本要他上的手术换我去当三助。”
沈星川略一点头, 又看她拧着眉头,连豆浆也不喝了:“很难吗?我看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孟枝轻叹了口气:“难。”
病人是周五收治的,今年刚好七十岁, 动脉粥样硬化引起的主动脉夹层,是救护车送进医院的,来的时候意识已经模糊了。保守治疗了两天,病情基本稳定下来, 今天可以做手术。本来这么大的年纪,症状突发且严重,自身又有基础病, 教授是不太建议做手术的,因为病人自身的身体情况很可能撑不过整个手术过程。退一步来说,哪怕这次成功了,病人也可能只延长一至两年的寿命。
但是家属态度非常强硬,强烈要求做手术。甚至在教授说出种种顾虑的时候, 哭着跪在病房里头一下又一下的磕头, 一边磕一边祈求, 希望教授能给病人把这个手术做下去。孟枝当时就在边上,哪怕在医院工作了有一段时间,生老病死也见过了许多次,仍然感觉到鼻酸。教授当时态度比较强硬,最后只能妥协,承诺家属会联系科室召开评估会,只要院方会议通过的话,他就愿意主刀。
中间流程不表,最后结果就是,手术被安排到今天下午五点,教授主刀,科室另外一个主任医生一助,副主任医生二助,孟枝顶替赵博文上三助。
车停在医院门口,孟枝下车的时候说:“对了,手术时间得几个小时,我今天下班估计就晚了,你不用来接我,我结束后自己乘地铁回去就好。”
沈星川问:“大概多久?”
孟枝说:“四五个小时吧。”
沈星川下巴微抬:“知道了,到时候来接你。”
孟枝:“……”
教授早上排了半天的门诊,孟枝跟着学习,下午基本没什么事,一直到五点,手术正式开始。
病人的随行家属众多,大概六七个人左右,孟枝来不及细看就跟着进了手术室。无影灯打开,监测器上好,麻醉师开始进行麻醉。十分钟左右,麻醉剂起了效果,手术正式开始。
当初科室会诊的时候,考虑到病人的年纪和实际情况,手术方案定的是微创介入,通过股动脉穿刺,将主动脉覆膜支架植入破口处,完全封闭破口起到封闭夹层。手术整个前半段都很顺利,但是放入支架的时候,监测器突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孟枝原本就留意着监测器数值,因而警报声响起,她只是短暂的晃神了一下,便快速镇定下来。
“血压持续下降!血氧饱和度66!”
“止血钳!”
“血压脉搏继续下降,病人瞳孔扩大!”
“取出支架,快!”
……
整个过程,孟枝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反应来做反应。一直到监测仪器的阵鸣声变成持续不断的“嘀—”,屏幕上原本高低起伏的曲线也随之变成一条笔直的线条,宣告着一条生命的彻底消逝。
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声 “手术失败了。”
孟枝的理智逐渐回笼,监测器的声音好像被刻进了耳朵里,在里头一直响着,经久不散。直到离开手术台,才慢慢消退。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的那一刻,在外头等候的家属便围到了门口。门开,教授第一个走出去,孟枝和其他几人跟在后头。
“医生,怎么样了?”
“结果怎么样?”
“不是说得五个小时吗,怎么提前出来了……”
“别胡说,医生,手术还顺利吗?”
教授沉闷苍老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我们尽力了。”
话落,手术室门口静的落针可闻。
不知道是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十几或几十秒也说不定,孟枝持续性的耳鸣突然被一声嘶吼所取代。紧接着,不等周围所有人反应过来,站在最前头的教授被一个瘦小的男人一把薅住了领口死命晃着。
“你什么意思?他妈的什么叫尽力了?!”
“人没了?你们医院把人治没了?”
“庸医!杀人了!医生杀人了!”
“……”
男人的怒吼伴随着女人的哭喊声,让原本寂静的手术室门口一片嘈杂。六七个家属将教授团团围住,将近七十岁的老人被揪着领口,不得不躬起身子。那个看似瘦小的男人手臂青筋虬起,原本敞开的领口被他越勒越小,勒得教授连喘气都逐渐变得困难。但男人情绪激动着不撒手,哪怕另外两个男医生一直在劝架,他仍然不为所动,红着脸梗着脖子一声一声的质问着,言语中将病人死亡的责任完全套在了教授头上。
一时之间,吵架的、劝架的、动手打人的、奔过去拉架的,所有人都拥做一团,每个人的情绪都在最顶端,理智溃散,整个场面完全失控。
教授被衣领勒的喘不过气来,向来斯文严肃的脸上一片通红,年近七十的老人一手撑着墙,勉强维持着平衡,一手颤颤巍巍的不停拍打着勒着自己脖子的手臂,试图让对方松开,可惜只是徒劳。因为窒息的痛苦,老教授的眼角溢出生理泪水,浑浊的眸子充血肿胀着,整个人的失了大半的力气,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孟枝原本被挤在人群里,正焦急的向着其中一个女性家属做着解释工作,余光瞥见这边的情景,浑身的血液瞬间冲进脑子里!那一瞬间,她连想都顾不上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冲过一个又一个人的阻碍,径直冲到了那个瘦小男人的跟前。
她刚从手术室出来,身上还穿着无菌服,浑身上下多余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没有,孟枝连焦急都顾不上,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歪门邪道”,也不知道借了谁的胆子,一手曲起就朝着男人的脸上招呼过去!她什么都没想,完全是凭着本能去找寻他面部最薄弱的地方,食指指甲顺势戳进了男人的眼眶,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和疼痛让他手臂失了力起,顾不上再揪着别人,转而捂住了他自己的眼睛。
这片刻的功夫,教授终于得以喘息,孟枝连忙半扶半拉着人往后退开。
“教授,您还好吧?”孟枝焦急的问。
但教授压根顾不上回答她。老人一手扶着孟枝胳膊,整个人靠在墙壁上艰难喘息着,他松弛的脖颈上已经被勒出了一圈红痕,看起来格外狰狞。
孟枝还想再问,头皮猛然间传来一阵刺痛,头上的帽子被拽掉,原本被束在脑后的头发被人一把拉住,力道之大,整个人被拽的向后倒去。
“臭娘们,你他妈敢戳我眼睛?!”
“你松手!”
“保安来了!快!”
“孟枝!”
孟枝压根辨别不清楚谁是谁,她被拽着后脑勺的一整片头发,整个头皮传来钝痛。不等她反应,下一秒,抓着她头发的手臂突然用力,孟枝整个人被甩得撞到一边的墙上。对方是用了狠劲将她头往墙壁上磕,她根本来不及缓冲,额角重重的撞在了墙体的拐角处,不偏不倚的了磕在了棱角上。
那个瞬间,孟枝眼前一片花白。
她下意识的抬手捂着额角,背贴着墙缓缓的滑下,最终失力一般的坐在地上。几乎是同一时间,身旁多出了一个人,周身那种熟悉的味道将孟枝整个人团团包裹起来。
孟枝抬起头,视线逐渐有了焦距,她缓慢开口:“沈星川,你怎么来了?”
沈星川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半跪在地上,两手握着她的两侧肩膀,眉头紧蹙,视线在她脸上一寸一寸逡巡着,落到额角时,目光凛然,面色也越发难看:“没事吧?”
孟枝不确定额头有没有破皮出血,却反过来安抚他:“我没事。”
“嗯。”沈星川说。
下一刻,他松开了孟枝,站起身朝着纠缠在一起的人群走去。
五个医院治安科的安保人员手里拿着警棍勉励维持着秩序,奈何家属情绪过于激动,根本不听劝,保安又不敢真的伤人,一堆人你推我搡,但争吵始终没能平息下来。
直到沈星川走到近前。
他不是去劝架的,也压根没有帮谁不帮谁的举动。他视线只锚定了一个人——那个冲在最前头的瘦小男人。
“沈星川……”孟枝叫他名字,奈何声音太小,在这纷乱的地界压根传不过去。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沈星川的脸色过于难看,她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孟枝勉强着扶着墙站起身,还不等她过去,便看见沈星川走到人群中,他反手拨开了放在前头的无关人员,只逼着那个瘦小男人前去。
“就是你?”
男人一愣,仰头看着这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人:“你他妈谁啊?”
他的问题却没有得到答案。
下一秒,沈星川突然暴起,黑色的马丁靴朝着男人腰侧踹去,职业原因他本身体格就比普通人强壮,又用了力道,男人被踹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膝弯一折,倒在了一米开外。
“你他妈……”男人疼的半天缓不过劲来,倒在地上嘴里却还不停歇,继续骂骂咧咧。可话只来得及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沈星川站在他跟前,面色带着寒气,用看垃圾一般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人。在男人想要翻身站起来的时候,他毫不留情的抬脚,黑色的系带马丁靴重重碾在对方的右胳膊上,那只手,一分钟前还拽着孟枝的头发。
男人被这阵势吓住了,半晌没敢动弹。
不止是他,周遭所有的人都是。原本吵在一起的人群彻底安静下来,楞楞地看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
还是地上躺着的男人最先他反应过来,他嘴里立马又换了一套说辞,嚷嚷着要报警。
“你他妈的谁啊?打人是犯法的,老子要报警!你他妈给我等着!”
那人满嘴的污言秽语,沈星川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脚还踩在对方的手臂上,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闻言,轻笑一声,眸底一片冰冷,声音也像是淬了冰一般。
“你报,我等着。”
几米远之外,孟枝站定在原地,连额头的疼痛都暂时性的感知不到了。她双手垂落在身侧紧紧攥住,看着不远处的沈星川。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星川,暴戾、冷酷、愤怒……
但奇怪的,她并不害怕。
只是觉得……有些陌生罢了。
50 ☪ 第 50 章
◎要不要睡我这边?◎
这起突发的医闹事件, 以最后警察赶来将人带走收尾,为首的男人咬死了是沈星川打得他,好在周围一圈人作证是正当防卫, 制止暴行,警察只留了联系方式,等待调取监控之后再做决断。
因为教授本人受了轻伤,又加之受惊严重,直接病倒了。孟枝也一并获得了两天假期。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就是额头上那一片又是破皮又是青肿的, 看起来有些骇人罢了。
回程路上, 孟枝坐在副驾一路沉默。她将自己陷进了座椅里头,半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不明白, 为什么原本客气有加特别和善的家属为什么能说变就变得狰狞?医生不是神仙,不是想让谁活就都能办到的。
还记得当年父亲出事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奶奶跪在地上哭着求医生救人,医生却只说自己会尽力。到最后, 却还是没能救回来。那时候孟枝在想,如果这个医生医术再高明一些,如果他们当时去的是大医院, 是不是父亲就能救回来?直到自己从事这份职业,孟枝才能深刻感受到那种无力感,那种,看着生命在自己眼前,在自己手上消逝, 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想到这里, 她怅惘的叹了口气。
沈星川原本还有些生气——在得知她是自己冲上去的时候, 现下见状,也气不起来了。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松开,拾起她垂放在腿上的手,攥紧在掌心捏了几下。
“还疼吗?”
“还好。”孟枝回神,下意识抬手碰了下额角,又倒吸一口冷气:“不碰就不疼。”
“逞能。”沈星川故作冷漠道:“要是我没及时赶到,你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吗?”
孟枝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心知是自己鲁莽了:“对不起,是我的错。只是教授一把年纪了,又是我的恩师,我不能坐视不理,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理解个屁!沈星川气笑了,他磨了磨后槽牙,气的恨不得把旁边这人搂紧怀里揍上一顿!得用上些力气,最好疼的她下次再也不敢犯。
但他舍不得。
沈星川轻叹一声,似告诫,似嘱咐:“孟枝,不要有下次。”
“嗯。”
晚上回去,孟枝的胃口不怎么好,完全感觉不到饿似的,沈星川做的菜她都没吃几口,只喝了点稀饭就饱了。下午做了四个多小时的手术,又经历了那一遭,整个人就像一节使用过度的电池,累的只想休息。跟沈星川打了声招呼,孟枝洗了个热水澡,早早躺在了床上。
才夜里九点多,她就觉得困了。睡意阑珊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却突然震了起来,孟枝一下子被吓醒,睁着眼缓了好几秒,才侧过身拿起边上的手机。是李铃铛打来的。
孟枝只顾得上说一个“喂”,那头就噼里啪啦开始了。
李铃铛急的说话都不带打磕绊:“孟枝你怎么回事?我就休了一天假,结婚还是听我们群里那几个护士说我才知道下午出事了,你怎么不吱一声啊?还整的头破血流的!”
“夸张了,只是青了一块……”
李铃铛不信: “你别嘴硬,不行,咱俩打视频吧,让我看看我才安心。”
孟枝无奈,心里却是熨帖的。片刻后,李铃铛的微信视频请求过来,孟枝心知这一下没有个把小时下不来。结果没想到,竟然聊了将近三个小时,电话粥都能煲熟好几锅。
等视频挂断时,已经夜里十二点了。
孟枝连着聊了三个小时,说的自己口干舌燥。她犹豫了片刻,起床去往客厅。门一推开,外头静悄悄的一片黑暗。她凭着记忆摸索到开关打开,怕吵醒沈星川,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饮水机前拿出水杯接水。尽管如此,还是避免不了发出些许动静。
一杯水接满,孟枝仰头喝了一干二净。接第二杯的时候,主卧的门被推开,沈星川穿着睡衣出来。
“醒了?”
“嗯。”孟枝不好意思说自己压根没睡,含糊地应了声。
沈星川却误会了。
他走近前,抬手摸了摸孟枝的额头:“疼?还是做噩梦了?”
孟枝只能心虚的应和:“嗯……是。”
沈星川闻言,担心的皱眉。
隔了几秒,他突然问:“要不要睡我这边?”
孟枝乍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眼睛因为错愕而微微瞪大,握着水杯直接愣在了原地。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孟枝才辨析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她兀自站着,看着沈星川略含担忧的眉眼……那神情做不得假,让孟枝有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的错觉。
她心底微微一动,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半低下头,没敢看他,微不可察的深吸了口气,轻颤着吐出一个字——“好。”-
这是孟枝第二次进这间主卧。
房间干燥温暖,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露清香,床头的夜灯亮着,在墙壁上投射出一片暖黄色的光晕。床上摆着两个软枕,但只有一张被子,一侧被掀开,露出底下有些褶皱的床单,显然是沈星川刚睡在那里。
孟枝脚步停顿了下,绕到了另一边。
待她躺下时,沈星川将被角又往上掖了几下,确保将她盖的严实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他才躺下。
“睡吧。”
“嗯,晚安。”
孟枝闭上眼睛。
“哒”的一声轻响,卧室里唯一的光源也被熄灭。一片黑暗中,眼睛彻底失去了视物的能力,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孟枝安静的躺着,尽量使自己的呼吸保持着平稳,她两手安分的搭在肚子上,一动不动,尽管如此,胸口的心跳声还是异常明显,咚、咚、咚……跟鼓声似的,一下又一下,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否会听见?这种猜测让孟枝觉得有些尴尬,她越发不敢动弹。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突然有了动静。沈星川像是翻了个身,松软的床垫随着他的动作稍稍下陷,上面盖着的被子也被轻微拉扯了下。他的呼吸声更加明显了一些,甚至吐出的气流隐隐打在她的耳朵下方……这让孟枝更加确定,他是面朝着自己的方向。
孟枝原本就小心翼翼的睡姿变得更为僵硬,心脏不听使唤的越跳越剧烈,她只能屏住呼吸,暗暗祈祷他听不见。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沈星川都没再动作,卧室里静谧的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
孟枝猜测,他估计是睡着了。她稍稍松了口气,眼睫轻颤了几眼,掀开眼皮。
“不装睡了?”身旁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孟枝吓的心跳都错了一拍:“你没睡着?”
“嗯。”他拖着慵懒的音调发出一声轻哼:“还是睡不着吗?”
孟枝只能硬着头皮:“……有点儿。”
下一秒,男人身上冷冽的沐浴露香味突然铺天盖地的迎面而来,混杂着冬日空调热风带来的干燥味道,将她揽了个满怀。孟枝被沈星川抱进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消失,他的手臂霸道的横亘在她腰间,揽住她的后背将人按进自己怀里。在这一瞬间,孟枝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分出神来想着另一件事——他的沐浴露是薄荷味道的。
“冷吗?身上怎么这么冰。”沈星川问。
“不冷。”孟枝说。她一到冬季就手脚冰凉的毛病,即便是开着空调用上电热毯,仍然不怎么暖和。体质问题,她已经习惯了。
沈星川却半信半疑。男性的体温会比女性高上一些,他像个火炉,孟枝像个冰窖,怎么可能会不冷。夜色里,他皱着眉将人搂的又紧上了一些。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眼睛习惯了漆黑的光线,慢慢的也能看清近处了。孟枝睁着眼,沈星川闭着,他的脸近在咫尺,孟枝趁着夜色的掩饰,视线肆无忌惮的描绘起他的面庞来。描他高耸的眉骨和鼻梁,浓密的眉毛,锋利的下颌线,最终,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沈星川的唇色不像旁的青年男性那般看起来气血旺盛,他唇色要稍淡一些,上唇薄,下唇较之能厚上一些,平时显然不怎么保养,唇纹略深……
孟枝几乎是本能的联想到之前在清水镇的那次,他吻上来的时候,干燥却炙热的唇畔。在最初的不得其法之后,便无师自通一般,张扬、肆意的吞噬着她的呼吸,一寸一寸攻城掠池,残食着她所有的一切。
孟枝呼吸乱了。
她不敢再看,忙调整了下睡姿,试图从他紧紧桎梏的
依譁
怀里稍稍挣脱一些。只不过才刚动上一动,腰间的手臂便再次收紧。
沈星川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了红血丝,声音低沉沙哑:“别乱动。”
“沈星川,我……”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孟枝察觉到了什么,顿时瞪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沈星川唇角勾了勾,再度阖起眼皮。
他抬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是个安抚意味十足的动作。
“别怕,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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