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夏目的提问仍在耳边。
源赖光当然也嗅出了晴明身上的血腥气, 只是他想不明白，晴明为什么会受伤，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难道是上一次为将误入彼岸的源博雅灵魂带回而受的伤还没有好全？
想起这件事, 源赖光又觉得自己可笑。
那天得知源博雅灵魂误入彼岸，他已经联络了地府派专人将源博雅送回，却不料安倍晴明竟不顾自己半妖身份径直闯入地府带走源博雅。
本来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因为安倍晴明的介入变得复杂，而最后晴明也重伤归来。
不过半妖恢复能力极强，即便是受了伤, 在不用地府特有治疗药物情况下也能自然痊愈。可是现今距离那个时候已经很久了, 晴明身上还有这般浓重的血腥气息。
『难道那位大阴阳师并不想放下与源博雅之间的纠葛，故意让伤口不愈合？』
源赖光抿紧唇, 神色不悦。
“赖光先生, 五条家主来访。”夏目推开门, 就看到源赖光神色淡漠坐在书案前沉思, 他迟疑了片刻, 还是开口呼唤了室内之人。
“我知道了。”源赖光起身，看了眼身后刀架上的佩刀, 没有选择将它佩戴在腰间就径直离开书房。
夏目疑惑看了眼刀架，他对武士刀没有任何研究，也觉得那把刀即便是隔着刀鞘也隐隐透出肃杀气息。
是一振异常锋利的刀剑-
“本来打算昨天就来找你的，没想到我这个闲人竟然还能被喊进宫中。”五条悟一见到源赖光，就立刻将自己昨天遇到鬼舞辻无惨之后发生的事情尽数倾诉，“源家主, 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五条家主这般问我, 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呢？”产屋敷一族现今确实风头正盛，但源赖光并不觉得他们有撼动摄津源氏的底蕴。
前不久才在晴明那里证实自己丢失了部分记忆, 源赖光再次听到鬼舞辻无惨名字时，不由暗自怀疑是不是也随之一起丢失了与产屋敷一族相关记忆。
“不知源家主是否听说……”五条悟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近期京都郊外城下町处频繁出现居民被恶鬼袭击一事？”
源赖光抬眸看向五条悟。
“被恶鬼袭击的居民死亡后立刻就变成了与之相同的恶鬼，并转而袭击其他人类，其中包括自己至亲。”五条悟活在现代那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平安时代许多事情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反倒是一开始以为很快就能见面的两面宿傩，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传染」吗。”源赖光很快就抓住了五条悟话语关键。
“在夜间，无论术师用何种方式都无法完全杀死人类所化的恶鬼，但到了白天，第一缕阳光照在恶鬼身上时，就能将他们尽数化为飞灰。”五条悟将情报分享给源赖光之后，脸上又恢复肆意笑容，“天皇陛下昨天已经将彻查恶鬼的任务交给了鬼舞辻无惨。”
源赖光「唔」了声，没有表露太多情绪。
“既然这件事已经交给了产屋敷的人负责，为何五条家主还要和赖光大人提及此事？”旁坐聆听的夏目对此很是困惑不解。
五条悟闻声看向夏目，神色突然认真：“因为我从鬼舞辻无惨身上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
夏目：“……”
“不同于咒灵、被妖怪附身等情况，鬼舞辻无惨身上的气息扭曲得很奇怪。”五条悟和麻仓叶王不止一次怀疑鬼舞辻无惨与恶鬼有关，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有力证据。
现在天皇还命令由鬼舞辻无惨负责调查恶鬼一事，他们后面想要继续调查此事恐怕不仅不被允许，还会被扣以越职恶名。
“既然答案都已如此明显，怎会无人提起这事？”源赖光以前也处理过无数次相类似的事情，但因得有藤原公卿的授命，他可以不受任何因素阻拦、直接采用更加极端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众所周知摄津源氏与产屋敷一族关系紧张，且产屋敷一族所属势力正于藤原公卿的对立面，现今自己被禁职，鬼舞辻无惨若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纰漏，嫌疑人指向未免也太过明显。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我解答不了。我不懂也不想懂政客思想。”五条悟说话之时也露出了看到麻烦的嫌弃表情。
源赖光垂眸认真分析着当朝局势，之前安排沏茶待客的侍从已悄声无息前来送茶。
“同样的水源和茶叶，源家主家中白茶沏泡出来的味道就是远胜过我在家里喝的那些。”五条悟忽然开口打断源赖光的思绪。
“五条家主的能力在有名咒术师中已是前列，族内用度定然人人上心，怎么还会觉得自家的茶差于外边？”源赖光突然对这件事起了兴趣。
源赖光的问题太过复杂，本该在现世生活的五条悟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会影响历史走向，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以对。
几盏茶后，五条悟觉得待在摄津源氏逐渐无聊，便与源赖光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开。
摄津源氏院落内的樱花开得正盛，但有闲暇时间驻足欣赏它的人却寥寥无几。
一个更加危险的消息正悄然在京都内蔓延展开……
“晴明大人生病了。”
这个消息传到摄津源氏的时候，源赖光正在家中引导夏目下围棋。
视线落向为自己带来这个消息的同父异母弟弟，源赖光沉默了一下。
『刚送别麻仓叶王，又来了源赖信。』
“兄长不打算去看望一下吗？”源赖信皱眉注视着自家兄长。
夏目察觉到氛围不对，立刻收紧双手也不再去碰身旁的棋子。
“赖信近期带兵在外讨伐可还顺利？”源赖光扫了一眼停下动作的夏目，却没有接源赖信的话题。
“正好我备了一些止咳的药包，兄长既然要去探望的话……诶？”话题忽然被转移，源赖信没接住，等到反应过来时，收在袖中的药包都已经拿了出来，他尴尬地对上源赖光似笑非笑视线，咳了一声硬接话题：“啊……就……还顺利吧。”
欣赏了片刻源赖信尴尬到只想快点逃离本家的表情变化，源赖光才缓声开口：“药包留下，我稍晚会去探望他。”
源赖信呼出一口气，呐呐道了几声关心话语就飞快逃离本家。
“赖信大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惧怕赖光先生。”在源赖信走后，夏目抬头望着源赖光的表情满是好奇。
“大概是以前在对他进行武学引导时太过严厉了吧。”源赖光侧头笑了下。
忽然想象到那个画面的夏目：“……”
“今天就到这里吧。”源赖光看了眼棋局。
“您要去晴明大人那里吗？”夏目马上反应过来。
“不。”源赖光对上夏目纯澈的视线，“我是去寻博雅。”
“？”
夏目很是不解看着本不是去寻晴明的源赖光拿起了桌面上的药包离去。
『生病的人不是晴明大人吗？难道博雅大人也生病了？』
对于源赖光行为同样感到难以理解的还有源博雅，不过他也打算出门去探望晴明，而赖光恰好也来了，干脆两人一起前往。
“这还是赖光自那件事之后第一次主动来寻我。”路上，源博雅忍不住提起了彼此都在刻意回避的忌讳话题。
“如果我现在再说父亲是权衡了利弊之后，不得已做出的选择，会得到你的理解吗？”源赖光慎重开口。
“哈哈，当然。”源博雅虽然没有像安倍晴明那样对源赖光从小进行教导，与他的相处时间短暂，却也对这位年少老成的后辈很是关注，“我一点都不喜欢宫中的生活。如果我的身份还是之前的皇子，估计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吧！”
闻言骤然想起源博雅早前灵魂误入彼岸，源赖光面色有些沉重，“……或许。”
“不用太在意以往。”源博雅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源赖光的后背，“要专注当下！”
源赖光：“……”
『专注当下。』
很快，两人不再闲聊。
“奇怪？”源博雅看着眼前一大片长满缭乱杂草的荒地困惑不解，“难道我一段时间没来，晴明搬家了？”
“位置没有出错。”源赖光扬手放出式神引路，“走这边。”
“幸好有你在！”源博雅快速跟上源赖光，时不时还好奇观察前方带路的式神，“这是什么类型的式神？感觉很可靠的样子。”
“辅助类式神，仅擅长探路。”源赖光答。
“原来如此。”听完源赖光的回答，源博雅好奇心更甚，“那你之前行军是不是时常都需要用到这名式神。”
“不需要。”源赖光只有应对较为棘手情况时才会用到这类式神。
“我们到了。”
“诶？”见源赖光停下脚步，源博雅也快速停下，他的注意力从式神消失后才开始留意到四周，看见周围与此前截然不同的环境风格，源博雅眨了眨双眼，“晴明这是连庭院内的风格都改了？”
看着眼前荒乱且过于安静的庭院，源赖光抿唇沉默。
“喂——晴明。”源博雅还是第一次进晴明的宅邸没有式神前来相迎。
源赖光默默移开步伐，安静跟在源博雅身后，看着他扯开声音呼唤晴明，一边呼唤一边往前深入宅邸。
死气沉沉的宅邸因为有了源博雅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吓人。
源赖光腰间佩刀轻轻扫过身侧半人高的杂草。
在刀鞘扫过杂草带起的细微声中，他恍惚似是听到了轻微咳嗽声。
源赖光霍地停下脚步。
“……”
第52章
久违的声音猝不及防响在耳畔, 骤然唤醒源赖光尘封已久的记忆，似乎很久以前……他也听到过这样痛苦的咳嗽声。
“赖光。”
源博雅的声音唤回了源赖光的注意力。
“看起来晴明不在这里。”源博雅转身有些为难看着源赖光，“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博雅今天很忙吗？”源赖光站在原地, 完全没有想要同意源博雅提议的念头。
“唔……”源博雅脸上表情微僵，还是第一次在源赖光面前感觉到些许尴尬，“家中有人等我。”
“了解。”源赖光原本打算将袖中药包交给源博雅，但听到他急着归家与妻子一起便收回了想让他为晴明煎药的念头。
“赖光不打算回去吗？”见源赖光还站在原地，源博雅疑惑。
“不用在意我这个闲人，难得可以从本家出来一趟, 就让我稍微在师兄这里多待一会吧。”源赖光微笑着应道。
源博雅很少见到源赖光笑, 突然看到还有些移不开眼。
“啊……哦，好。”源博雅说话很少出现这样情况, 等回过神后顿时觉得尴尬, 他快速道别源赖光, 独自沿着进来的小路离开。
目送源博雅离去, 源赖光嘴角上的笑逐渐平复。
他面无表情转身找到晴明家中的厨房, 沉默地将源赖信委托他交给晴明的药包倒入容器中上火慢煎。
“人都走了，怎么还不愿意出来？”
源赖光非常熟悉空气中弥漫的半妖特殊血腥气, 即便隔着苦得让人想逃的药味。
“师弟怎么在对待病重之人时，也学不会温柔。”晴明的声音轻柔地响在他身后。
源赖光深吸一口气，转身神色复杂地观察着安倍晴明，“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共处了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晴明神色疲惫的模样。
“半妖不容易生病，怎么你还病得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
“嗯, 「半妖不容易生病」又不是不会生病。”晴明笑得无奈, “都这个时候了，赖光就不要这么严厉要求我了吧。”
“……”
源赖光沉默回头, 眉眼认真盯着火炉。
“赖光，你的煎药技术是跟日和坊学的吗？”
“大阴阳师，你要是不想看到我，现在就可以让式神将源博雅请回来。”听出晴明话语中对自己煎药技术的嫌弃，源赖光皱眉不耐烦瞪了他一眼。
安倍晴明低笑，“赖光怎么老喜欢在我面前提起博雅。”
源赖光：“……”
“你是在吃醋吗？”安倍晴明神态自然地试探。
源赖光嗤笑，“没有在药里放毒物是我的错误。”
安倍晴明：“……”
半妖所患的花吐病具有极强传染性，晴明在知道自己无法再压制病症的一刻，当即回避了唯独源赖光之外的所有人。
『很奇怪啊……』
晴明一直都在观察源赖光。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赖光不会被传染上花吐病？
“赖光，你以前……有没有试过久咳不愈？”晴明好奇。
“没有印象。或是有，又或是没有。”源赖光目光一顿。安倍晴明的话让他喉咙间开始有些不适，他不知道这是源于成为英灵前的躯体记忆，还是受到晴明的话语引导影响……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连带着胸口都感到一阵沉重，压得他呼吸困难。
“哎。”晴明喟叹着结束这个话题，“不记得这些事也不全然是坏事。只是没想到师弟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记得师兄，师兄很是高兴。”
晴明话到最后眼眸都弯了起来。
“你是一定要提醒我记得往药里添加毒物吗？”听到安倍晴明的煽情，源赖光只觉得阵阵恶寒。
“哈——咳、咳咳咳……”晴明抬手用力捂紧嘴，咳嗽声却怎么止都止不住，颇有不将内脏都咳出来就不停休的架势。
“熬药产生的烟灰气体会刺激到鼻腔引起咳嗽，你别在这里久待。”在听到晴明痛苦、难以止住的咳嗽声瞬间，源赖光身上一向沉稳的气息都随之稍显出慌乱。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话语音调却和以往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不见丝毫情绪变化。
晴明用力捂紧着嘴，面对一言一行都在自己意料当中的源赖光，他也还是轻轻颔首以示回应，只是在抬眸对上源赖光复杂的视线时，晴明不由眼眸弯了一下，旋即才缓步走出源赖光的视线范围。
“……”
沉默站在原地目送晴明离开的源赖光心情逐渐沉重。
『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杂着怪异的浓郁花香……』
晴明这个病症是在源博雅成婚后才出现的。
“啧。”猜到晴明所患之病与病因，源赖光用力咬着后牙槽牙，心情格外烦躁-
朱雀大道-
麻仓叶王在阴阳寮内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宅邸，他微笑着和所有沿路见到自己打招呼的同僚挥别，而后面色如常前往手中没有署名请柬提到的地点。
“自上次一别，我们已经有许久时间不再遇见了，叶王大人今日过得可还好？”
一道带有明显贵族特色的咏叹调式话语悠悠地从凉亭内传出。
麻仓叶王微抬下巴，笑看着原本敞亮的凉亭现今被人用竹帘将四面牢牢罩笼，对于里面这段时间频繁活跃在朝中政客间的产屋敷嫡子——鬼舞辻无惨的「关怀」，他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自然是好。只是……”
“产屋敷家的大人怎么又开始身体不适了？”麻仓叶王面色如常听着鬼舞辻无惨对自己诅咒的心音，语调不急不缓地推回话题。
“……呵。”鬼舞辻无惨最是不喜他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关乎于身体健康的话题，他那双如同蛇类阴狠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立刻瞪视向竹帘外的麻仓叶王。
即将继承大阴阳师头衔的年轻阴阳师似是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依然神态自若地站在原地。
鬼舞辻无惨冷漠地打量着麻仓叶王，忽得就想起那日被自己斩杀的医师，当时的医师也如同麻仓叶王这般神态自若。他们的潜意识似乎都认定了像他这样拖着破败身体的人是不会对其生命带去任何威胁……所以才毫无防备。
“叶王大人。”鬼舞辻无惨敛下所有情绪，平心静气提醒道：“我希望您能记得，现在的您，是授了陛下的令前来辅助我调查恶鬼一事。”
麻仓叶王「嗯」了一声，神色淡然地听着鬼舞辻无惨在内心不停地咒骂自己，表面又维持贵族良好的仪态。
“我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听到鬼舞辻无惨准备在调查任务中让自己遭遇不测，麻仓叶王不动声色垂下眼眸，眸色里尽是对其手段的不屑。
“希望产屋敷家的大人也能记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闻言，鬼舞辻无惨借麻仓叶王看不到竹帘内景色、咬牙切齿笑答：“那是自然……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
“会「友好」相处的。”麻仓叶王语调温和地应道-
摄津源氏-
源赖光从安倍晴明宅院方向归来时，顺路祓除了几个前来挑事的咒灵。
只是祓除咒灵对他的魔力增长没有任何作用，反倒还会消耗掉体内为数不多的魔力。
『不能再继续被停职了……』
“赖光大人！”
“……”
准备迈步踏入本家的源赖光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陌生声音。
源赖光转身看向来者，再次确认了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身穿阴阳寮见习生服侍的术师一路小跑到源赖光面前，离得近了，立刻就感受到了从源赖光身上透出来的肃杀气息。
见习生因小跑而紊乱的呼吸在感觉到从源赖光身上透出的肃杀气息时、瞬间就被镇得停滞了片刻，最后还是身体的求生本能战胜了恐惧才不至于让自己当场死于窒息。
“公卿大人委托在下将此物交于您。”见习生低下头，快速调整呼吸，再直言进入正题，“公卿大人说您看过此物就能明白。”
话到这里，见习生快速从伸手进袖中拿出凭证递给源赖光，“赖光大人请看。”
扫了眼见习生手中之物，源赖光眉头微蹙。
他见过无数次藤原公卿派人送来、代表着行动任务的信物，只一眼就能确认见习生手中之物着实为藤原公卿之物，只是……
此次任务关系到产屋敷一族。
这是他记忆里严重缺失的一部分……
上次与产屋敷一族有关的任务就让他被陛下停职，这一次再对上，不知又会给摄津源氏带去怎样的影响。
源赖光抬手取走见习生手中之物。
“我知道了。”
第53章
『即便是喝下最好的止咳药也无法缓解晴明发病并发咳嗽带去的疼痛。』
源赖光收起藤原公卿派人送来的任务信物就径直走进本家, 沉默地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之后就开始不断翻找古籍资料，最后，从落满灰的废弃木箱中找到了答案——
「花吐病」。
这个病名似是一把钥匙, 蓦地打开了记忆大门。源赖光怔怔透过那道被符咒层层封印的门窥看到了岁月褪去的斑驳景象。
铺满整个手掌与内室的火红色花瓣是景象中唯一鲜艳色彩。
源赖光看不清处于景象内的人长相，却共感到了那些花瓣不断砸落在自己掌心，因为身体机能的衰竭而无力握住花瓣让其散落在地面的绝望。
“……”
“家主大人。”门口传来近侍的声音。
“何事？”源赖光遽然脱离神游，合上手中古籍并将它整理回原位。
“长老们请您前往祭坛。”
源赖光推开房门，对上近侍望向自己方位来不及掩藏的担忧视线，内心没有任何情绪触动。对于族内长老的谋算, 他在幼时就已清楚, 何况现今是早已历经过这些归来的「亡灵」。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不按照生前做过的事情再重复一遍，也没有改变他们的想法。
“家主大人……”近侍低下头, 轻声提醒：“请您务必小心。”
“知道了。”相似的关切话语, 源赖光曾听过无数遍。可世上有些事情就算是小心谨慎也无法避免让自己受伤, 真正有效解决这种情况的方式只有一种——
即便在已知会受伤的情况下也要让对方失去更多！
源赖光整了整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佩刀前往-
深夜, 朱雀大道-
麻仓叶王顺应鬼舞辻无惨的想象，伪装成空有其表、善良过分的阴阳师, 假意配合鬼舞辻无惨战术，只身前往恶鬼作祟的城下町，最后在放出符咒困住恶鬼之后就没了下一步行动。
“叶王大人只是困住恶鬼却不将它除掉吗？”鬼舞辻无惨神色嫌恶地扫了一眼阵中恶鬼，随后移开视线，淡漠地看向麻仓叶王。
那种毫无人类感情的冷漠眼神，很难让人忽略。
麻仓叶王的注意力全在恶鬼身上, 听到鬼舞辻无惨的询问, 也没有回头答道：“这里第二天就能照到清晨的阳光，只要今晚它脱离不出这个阵, 到了第二天就会永远消失在此岸……”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一直隐身守护在其身后的式神就忽得显现，「铮」的一声握住了鬼舞辻无惨刺向麻仓叶王的刀刃。
“无惨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麻仓叶王优雅转身，月光落在他皎洁的狩衣上，衬得整个人高洁无瑕。
这是他第一次对鬼舞辻无惨使用尊称，但话语中却不见丝毫尊敬。
“无惨大人归京之后事事顺意，朝中应酬络绎不绝，确实是没有闲余时间关注其他人。”留意到鬼舞辻无惨脸上逐渐扭曲的表情，听着他在心中暗骂自己的麻仓叶王依旧保持着优雅姿态，只是话语中的嘲讽意味越发满溢。
“阴阳师怎么可能会有不懂操控式神的？”
“你怎么会——”听到麻仓叶王毫无悬念接住自己心中所想，鬼舞辻无惨震在原地。他非常肯定自己刚才绝对没有开口说话，为什么麻仓叶王能猜得到自己在想什么？
“您为什么要觉得惊讶呢。”麻仓叶王脸上笑容逐渐敛起。
他朝着鬼舞辻无惨迈进一步，原还处于黑夜中的朱雀大道倏然迎来白日！
“！”
鬼舞辻无惨惊讶白天的骤然降临，但还未有所反应就听到不远处被麻仓叶王用符咒困住的恶鬼在「叽咕叽咕」……沉闷地发出痛苦呜咽声后悄然消散于阳光直射下。
“……”
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幻术的鬼舞辻无惨在恶鬼被消灭后，立刻感觉到了从脸上皮肤传来的灼烧感。他慌乱地抬起双手用以遮挡自己的脸，可是暴露在衣袖外的手背一接触到阳光就被强烈腐蚀——
他惊得飞快打量四周，以寻找躲避阳光直射的地方，然而四周空无一物，完全没有能够提供遮蔽阳光的物体！
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射下来，站立于阳光之下的人就都只能被迫承受着。
意识到了麻仓叶王是故意为之，鬼舞辻无惨无比愤怒地瞪视着他，“堂堂一名阴阳师竟然也用这等不入流的幻术构陷他人？！”
麻仓叶王站在阳光下欣赏着鬼舞辻无惨狼狈姿态，他是故意撤掉这片空间内所有障碍物，为的就是让阳光没有任何阻挡落在鬼舞辻无惨身上，让他无所遁形！
“「不入流的幻术」吗。”重复完鬼舞辻无惨的评价，才刚掌握这个术式的麻仓叶王不由嗤笑，“既然如此，那就请您死在这种不入流的幻术里吧。”
“啊——”麻仓叶王支撑起结界挡下鬼舞辻无惨的所有攻击，他眸色冰冷地注视着不停诅咒自己、生命在挣扎中快速流逝的鬼王，“时间似乎还有些充裕，不如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
“！？”鬼舞辻无惨的心脏像是被人隔着身体狠狠地攥紧，在听清楚麻仓叶王所言的瞬间，他顿时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他愤恨地想要破开麻仓叶王的结界，想要亲手扼住麻仓叶王的纤细脖颈！但……该死的阳光却彻底「折断」了他的双手。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属于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为什么会这样……
鬼舞辻无惨最后剩下的一双眼睛仍在怨恨地瞪视着麻仓叶王，伴随着那一声声想要让对方也下地狱的诅咒，彻底的、化为了飞灰。
麻仓叶王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鬼舞辻无惨彻底化为飞灰。
顺利找出恶鬼源头并解决伪装成人类一直潜伏在众位贵族中的鬼王，事情折腾到现在，他也该回宫交差了。
至于这份差事结果呈交上去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又与他区区一名阴阳师何关呢？
麻仓叶王撤掉术式，重归于深夜的朱雀大道之人就只剩他一个。
他的视线稳稳落向空无一物的罗生门，“麻烦替我带句话给稍后到这里的源家主。”
“……”
麻仓叶王的声音落下，罗生门下隐隐浮现出雪白的虚影。
「无需在意藤原公卿的命令。」
处理完族中事务，源赖光掐算着时间来到罗生门下，没多久就听到隐匿身影的罗生门之鬼转达给自己的话语。
源赖光抬手握住腰间佩刀，哼道：“茨木童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亲切？竟然还会替一名阴阳师向一个斩杀了无数妖怪的武士转达话语。”
「……」
即便是被源赖光直言道出了身份，茨木童子也没有显出真身。
四周陷于一片怪异的静谧。
源赖光已经做好了与罗生门之鬼缠斗的准备，可下一刻却忽然失去锁定目标。
源赖光缓缓皱起眉头。
『茨木童子……居然走了？』
一向好战的茨木童子，在面对源氏与阴阳师时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友好得让人忍不住去猜想「是否马上就会有更加糟糕的境况降临？」，不然怎会连喜食人类的恶鬼都不屑搭理。
源赖光拂去脑海猝不及防浮现出的民间传言，缓步走到茨木童子适才站立的位置。
即便是入了春，平安京都的夜间也还是冷冽彻骨。不过，毕竟是入了春，夜间吹拂的冷风已比冬季稍见温柔，只是，在有风的情况下，源赖光还是在茨木童子适才所站位置闻到了夹杂着血腥气息的怪异花香。
“……”
第54章
“真是小看了你的体力。”
源赖光在察觉到‘茨木童子’异常的下一刻就瞬身抵达安倍晴明的卧室。
对上室内矜贵大阴阳师望过来的错愕视线, 源赖光缓慢垂眸打量向其身上还尚未来得及更换下来的雪白外衣以及……沾染在前襟上的碍眼紫蓝色花瓣。
源赖光偏过目光，沉闷的语调里饱含嘲讽：“咳嗽不止也要深夜外出，大阴阳师是不打算治好这个病了吗？”
“嗯——”安倍晴明抿起唇, “源家主深夜擅闯他人房间，不觉得……太过失礼？”
安倍晴明认识源赖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不顾礼仪径直闯入自己的卧室，刹那间，对其行为反常的讶异情绪竟远超了被其看破伪像的慌乱。
这是回到这个世界许多日子里晴明第一次正式称呼自己为「源家主」，回想起前世对方每一次称呼自己为「源家主」时看似亲昵却处处透出距离的神情, 源赖光沉着脸上前。
“大阴阳师如此看重礼节, 以往怎么尽是做潜入摄津源氏本家的事情？”
“……太近了。”安倍晴明闷声提醒着源赖光。
听到晴明的话，源赖光顿住脚步, 原地嗤笑：“嫌弃我？”
“？”安倍晴明一怔。
大概是受到他那一声「源家主」的刺激, 遽然被打开记忆的源赖光只感受到满溢胸口的负面情绪, 那是即便成为英灵、丢失记忆也难以完全被个人意志压制下去的情绪。
「砰——」
室内传出重物被推倒在地的声音。
烛火摇曳一瞬, 源赖光已双手虚按住晴明的肩膀,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下之人，眸底里疯狂压抑着令人窒息的复杂情绪。
“咳……”晴明喉咙发痒咳了一声却不见源赖光松开钳制自己的双手。他抬眸, 不解地看向源赖光，“师弟这是……在做什么？”
“你去了朱雀大道。”源赖光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为什么？”
面对源赖光过于强势的追问，晴明下意识想要勾动唇角调侃当前局面以回避话题，却不料现今的体力就连做这个惯常动作都显得吃力。
“一直待在庭院里，有些闷了。”晴明偏过头, 漫不经心解释。
“伪装成茨木童子替叶王传话也是因为觉得无聊？”源赖光不满意晴明的答案, 冷着声音又追问。
晴明一直都知道源赖光是个强势的人，但这些年来, 他的强势都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示过。显然，今晚的源赖光对他而言格外陌生。晴明认真思索了一下——也不能怪源赖光情绪反常，今夜他的行为也确实得罪了源赖光。只是……
“我做这类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你以前从不过问这些，今晚是受了什么刺激？”
“……”
源赖光紧盯着身下之人，微眯的眼眸情绪汹涌。
“赖光。”晴明嘴角笑意勉强，“你不觉得这个姿势……不太适合谈话吗？”
“大阴阳师。”源赖光哑着声音念到他的称谓，未用丝毫力道制住晴明双肩的手缓缓松开，“你……”
「可不可以换个目标。」
重要的话语还未来得及道出口，源赖光就毫无预兆彻底消失在晴明眼前。
“……”
源赖光被令咒召唤了。
看到眼前似笑非笑盯着自己芦屋道满，猝不及防感觉到一丝魔力链接的源赖光无声挑起眉。
“源家主怎么看到贫道一点都不意外？”芦屋道满没能在源赖光眼中看到意外颇有些失望。
“我确实是该感到意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源赖光莫名来到平安时代第一个怀疑的因缘人物就是芦屋道满，只是一直没有确凿证据佐证自己的猜测。
“源家主这是在询问贫道是何时发现源家主并非人类一事吗？”芦屋道满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容。
源赖光扫了眼芦屋道满光洁的手背，沉默。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释。”留意到源赖光视线，芦屋道满耐心解释：“贫道几次与源家主相遇，都从源家主身上「嗅」到特别的气息，如此纯粹的魔力气息，真的很难让贫道不去在意。”
“你应该知道，真正令我不解的事情并非这个。”源赖光面无表情望着芦屋道满。
“噢——”芦屋道满长吟一声，残忍地笑道：“源家主该不会是想让我告诉你，我刚才是用了什么方法将你召唤到这里？”
“道满大人这是不愿意回答了？”源赖光虽损失了不少记忆，却也记得自己是绝无可能会响应芦屋道满的召唤。
“我可不想与你为敌，就暂时先让这件事成为我们的秘密吧。”芦屋道满笑得神秘。
源赖光双眼微眯。
“Connector。”察觉到源赖光情绪在往危险方向悄然变化，芦屋道满脸上笑容敛起，神情淡漠唤着源赖光：“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选择自尽。”
“……”
『芦屋道满不是Master。』
因为身体魔力缺失的状况依旧存在。
既然不是Master，他为何能够使用令咒？并且还让这个咒形成束缚、作用在他身上？
直至重新返回安倍晴明宅邸，源赖光也没能想通这点。
望着已经熄灭烛火的房间，已是英灵的源赖光竟莫名感觉到了春日夜晚的寒凉-
次日清晨，夏目贵志与往时一样来到源赖光的房间为其整理室内物品。
当收起最后一卷书籍，夏目抬头望着端坐在位置上出神沉思、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淡漠气息的源赖光，没忍住出声：“赖光先生，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您做的吗？”
源赖光闻言缓缓回神，抬眸看向夏目，笑了一声，“你今日不是要练习刀术吗？”
经源赖光提醒，夏目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顿时脸上表情有些尴尬。
“武学艰苦，还要再从我这里揽活——”源赖光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心细的孩子是为什么会提出这件事，他敛起身上疲惫神态，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调随和：“贵志今天是不打算让自己休息了？”
“我希望能够帮上赖光先生。”夏目双手用力攥紧手中清扫工具，目光灼灼且坚定。
源赖光脸上露出无奈的笑，随后脑海灵光一闪，唤来式神，轻声对其交代完几句，再看向夏目，“贵志，今天练武结束后，麻烦你替我送药给晴明。”
“嗯！”听到源赖光的话，夏目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一整个白天的武学课程都上得格外认真卖力，只盼望着能快一点完成今天课业，早一些替源赖光将药送到晴明公手中。
第55章
晴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夏目, 今天忽然一见，才发现少年已经长高了不少，精神状态也比初见时好了太多。
“赖光把你养得很好。”晴明笑着接过夏目捎给自己的药。
“嗯……”听到晴明提起源赖光, 感觉出其间富含感情的夏目忽然耳廓烫了一下，他低着头轻声回应的同时，也在困惑晴明公刚才那番感叹为什么听起来那般像养出了一株名贵花草？
“进来喝一杯茶吧。”见夏目送完药就要离开，晴明扫了眼随他而来的式神，柔和着声音邀请。
夏目本就不擅长拒绝他人好意，更不要说此刻提出喝茶邀请的人还是晴明公。
“打扰了。”夏目乖巧地应着, 然后就看到一路沉默跟在他身边的源氏式神在踏入晴明庭院之后悄然更换了跟随目标。
夏目安静地看着, 也不出言询问。
直至晴明家中式神给他上了一杯花茶，主动与他聊天……
“你就是赖光大人从战场上带回来并收养在本家的孩子？”紫藤精本打算把花茶递给夏目就离开, 但看着乖巧接过自己手中花茶的孩子, 一不小心就被他身上温和的灵力气息所吸引。
“嗯……”因为这里是晴明的庭院, 即便是面对陌生的式神, 夏目也没有任何防备, 在对方话音落下后，没多久他就点头承认。
“真是没想到, 这件事竟然是真的？”紫藤精见过源赖光很多次，但对于那位沉默寡言的武士大人，见再多次，她还是会莫名地感到惧怕。
对于源赖光，紫藤精一直都觉得，这个人怎么也不该会和眼前温和的生物产生联系。
“赖光大人居然会养小孩子。”紫藤精喃喃自语。
“为什么您会觉得赖光先生不会养孩子呢？”夏目困惑。
紫藤精快速打量四周, 确定源赖光不会贸然出现才压低声音回答：“难道你没有发觉到……赖光大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肃杀之气吗？”
“听闻京中世家的孩童不听话时, 其家中长辈都会抬出赖光大人名号，下一刻那些孩童就都会变得乖巧懂事。”
夏目：“……”
“是不是很可怕？”紫藤精完全没有察觉到夏目贵志的情绪变化, 自顾自地继续话题。
对上紫藤精望过来、认真寻求认同的视线，夏目笑得有些勉强。
可惜紫藤精完全不理解人性，见夏目对自己展露笑颜，就自然将其当做是对她刚才那番话的颇有认同。得到了倾听者的肯定，紫藤精马上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所知的、但凡与源赖光有点关系的逸文都尽数道出来与夏目「探讨」。
“……”
晴明公家中的一杯茶，喝得夏目分外心累。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在廊殿转角处看到了源家式神的影子。他飞快放下茶盏，起身朝紫藤精道完别，脚步不停地急速赶到源家式神面前。
“？”源家式神低头，困惑地看向抓住自己衣摆的夏目。
晴明微笑着将视线从庭院中的摇曳紫藤花移开，再稳稳地落向夏目贵志，“贵志平日若是有空就到我这里来吧，我庭院中的那些花草精灵都很喜欢你。”
回想到刚才庭院中的紫藤精话语，再面对晴明的热情相邀，夏目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沙沙……」
在夏目作出回应的下一刻，其身后漂亮的庭院无风传来令人心灵舒适声-
夏目跟着源家式神回到本家后就去寻找源赖光。
当得知源赖光正在书房处理文书，夏目立即放轻脚步、小心翼翼靠近书房……
“贵志这是在做什么？”源赖光悄声无息出现在夏目贵志的身后。
“！”夏目惊得飞快转身，一抬头，就对上了源赖光略带打趣的目光。
他飞快低下头，谨慎地复述今天见到晴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贵志，你不是源家的式神。”听完夏目口吻认真的汇报，源赖光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自由的，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更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于我。”
“？”夏目抬头，似懂非懂。
“不用拘谨自己。”见夏目可能要误会自己的引导，源赖光又补充：“如果贵志想要找个人分享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很乐意倾听。”
夏目错愕地睁大双眼——他听明白了源赖光的话中深意。
赖光先生不希望自己也成为源氏的家臣。
如果可以，最好能够一直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望着眼前未来手中权势会越来越大的俊美之人，夏目深感意外。
“今天在晴明那玩得开心吗？”源赖光转开话题。
“嗯。”夏目闻言，马上就想到了晴明庭院内对赖光先生误会极深的紫藤精，他不清楚自己该不该主动向源赖光提及此事，于是便暂时将事情压在心中，闷着声音回应。
“贵志，你现在的反应可不像是开心。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源赖光让夏目前去给晴明送药，并派出了源家擅于隔绝罕见病症影响的式神作为陪同，为的就是委婉地告知晴明，他已经知晓其所患病症之名。
莫非他的这一举动冒犯到了晴明，进而让夏目直接面对了晴明的异常情绪？
结合自己昨晚与今天的举动，即便源赖光已经听式神汇报过一次晴明的反应，也还是有些不太确定。
毕竟式神与人类对情绪的变化感知能力是完全不同的。
“我听紫藤精提到了您。”夏目犹豫片刻，轻声开口。
“嗯？”源赖光怔了下。
晴明名下的式神太多，闻言的瞬间，源赖光完全没有想起「紫藤精」是哪一个。直至夏目将对方的话语复述完，他才略有印象——早年晴明在庭院里栽下的大片紫藤花。
“我当真以为他除了饲养那群妖鬼，还额外有养花弄草的风雅。没想到那些也是……”源赖光失笑低喃完再对上夏目担忧的视线，自然抬手放在夏目的脑袋上，语调温和安抚：“不用在意。”
“可是……他们误解了您。”夏目闷声：“您都不在意吗？”
“他们没有误解我。”源赖光放下手，“贵志之所以会觉得我友好、他们误会了我，都只是因为贵志恰好站在了我这个阵营。”
“赖光……先生？”夏目顿时感觉到了指尖传来的冰冷。
“人类之间的政权相争也好，术师退治、收服妖鬼也罢。”源赖光垂眸注视着从未来意外抵达平安京的无辜少年，“起源都是彼此所处位置对世界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第56章
自鬼舞辻无惨是鬼王一事被麻仓叶王呈圣听之后, 源赖光没多久就被解除了停职，面对朝中同僚虚情假意的关怀问候，源赖光也同以往一般客气回应, 令人观察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源家主如今能力已远超以往，何必还这般委屈自己？”四下无人，站在檐下的芦屋道满主动与源赖光打招呼。
距离芦屋道满「意外」召唤源赖光、并擅自与其达成交易的那晚已经过去了快一周，而从那天过后，芦屋道满对源赖光还就真的没了下文。
“如果你想借此事来引起藤原公卿对我猜忌，最好还是趁早放弃, 以免浪费更多的时间。”源赖光与芦屋道满关系一般, 平日在朝中相见也鲜少打招呼，而今芦屋道满频繁多次前来与自己寒暄, 目的显而易见。
“源家主为何会觉得贫道双眼看到的只有权势争斗？”芦屋道满知道源赖光心中藏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他不急着探寻。
源赖光面无表情与芦屋道满对视, 丝毫没有被芦屋道满诈出答案。
芦屋道满嘴角扯出怪异的笑, “源家主果真是风趣！”
全程没有展现过丝毫风趣的源赖光：“……”
“哎呀——贫道只是在这里与源家主闲聊两句, 五条家的当主就过来寻人了。”芦屋道满落在源赖光身上的视线逐渐偏向朝着这个方向快步而来的身影。
“贫道记得，贫道与五条家主才是同阵营之人, 可这位五条家主却……”芦屋道满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再看向源赖光时，眸底里满是嘲讽的揶揄：“看来今天的闲聊只能暂时先到这里，贫道此次归去后，会认真期待下次与源家主的相会。”
源赖光不动声色斜睨着芦屋道满从身边经过、离去，再转过视线看向快步朝自己方向赶来的五条悟。
“源家主此次艰难归朝, 藤原公卿仍未放松对你的猜忌, 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跟芦屋道满闲聊？”五条悟就算不关注政治，也知道藤原道长有多厌恶处处与自己为敌的芦屋道满。
“我于公卿大人而言, 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源赖光安静地等五条悟说完才缓声开口回应。
五条悟：“哈？”
“五条家主为何会感到意外？”源赖光清楚五条悟自未来时代而来，只是因为五条悟本人从未提及此事，他也就没道破。
“我当然会感到意外啊！”五条悟感觉自己多年学习的历史知识被人侮辱了，“众人皆知大将军源赖光是藤原公卿的近侍，如果分量不够重，怎么能成为藤原公卿的近侍？”
源赖光听完五条悟的解释也只是笑，“没想到五条家主给出的答案竟如此稚气。”
五条悟看着源赖光，脸上表情格外复杂。
如果此时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是夏油杰，他早就把人拎出去打一架了。可偏偏说这番话的人是源赖光，面对千年前的历史人物，五条悟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过多较真，以免真的做出不可挽回的行为，进而改变了历史。
对于五条悟此刻想法，源赖光即便不问也猜得到大概，然而看到五条悟满脸痛苦、扭曲地强迫自己情绪保持平静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装作什么都未有察觉的「历史人物」也不错。
“下朝了还停留在这里，是在等圣上陛下传令请客吃饭吗？”
麻仓叶王最后离开，没想到途中还能遇到早就离席的源赖光与五条悟。
“我和源家主等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让圣上陛下请客吃饭的。”
听到五条悟充满调侃意味的回应，麻仓叶王勉强将视线从源赖光身上缓慢转向他，而当与五条悟视线相对的一刻，麻仓叶王忽然就感知到了‘危险’。
“恭喜叶王大人摘得「大阴阳师」头衔。难得叶王大人有喜，难道就不打算请我们吃饭庆祝一下？”即便看到了麻仓叶王丝毫不掩藏的嫌弃表情，五条悟依旧也能嬉笑着继续话题——
“叶王大人今日下朝这般慢，是因为我们的圣上陛下交代了为难人的事情？还是在纠结该请我和源家主吃什么？”
麻仓叶王深深注视着五条悟，最后被迫从二者中选择一项解释：“圣上陛下从未为难过我，还请五条家主慎言。”
“那叶王大人就是在认真考虑该用什么菜肴来宴请我和源家主咯？”五条悟笑得分外开心。
麻仓叶王想了想，最后选择了沉默。
“请客吧，叶王大人。”五条悟笑着催促。
麻仓叶王下意识回头看着源赖光。
留意到麻仓叶王投向源赖光的‘求助视线’，五条悟当即抢在源赖光开口之前引诱：“源家主难道就不好奇新晋大阴阳师的新居长什么样？”
被一语中的、勾起好奇心的源赖光：“……”
观察到源赖光态度转变的麻仓叶王：“……”-
“贵志，今天可以晚些再回去吗？”
“？”夏目前来给晴明送药多回，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晴明没有催促、反而询问自己能否晚些回去，一时间，他看向晴明的眼神充满了不解。
“日和坊她们准备了平安京特色春饼，稍晚一些就能出炉，贵志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留下来尝尝吧。”晴明微笑着对夏目道：“知道你也在，她们会很高兴的。”
“可是……”夏目抬头望了眼天色，垂眸快速思索自己该如何开口拒绝才不会冒犯到晴明。
“不用担心夜色。”注意到夏目的担忧，晴明手中蝙蝠扇转了一圈：“我今天状态不错，正好能出去走走，就让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夏目牢记源赖光嘱托，当听到晴明自称身体状态不错时，马上就感觉到了紧张。
“做什么那么紧张？”见夏目瞬间反应像是被野兽盯上的刺猬，晴明忍不住出声揶揄。
“没有……”夏目缓和下来，仔细观察后确认晴明比起前几天是真的状态不错，才缓声答应：“麻烦您关照了。”
晴明眼眸弯了弯。
夜间正如晴明所言，得知夏目愿意留下来尝试春饼的日和坊等几名妖怪表现得异常高兴，如果最后不是晴明亲自开口说要送夏目回去摄津源氏，恐怕她们还要抢着去送夏目。
“晴明大人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吹着夜间的凉风，夏目还是不放心地频频抬头看向晴明。
“不用担心我。”晴明垂首回应完夏目后，似有所感地抬头直视前方，随着远处的两道模糊身影逐渐清晰，晴明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敛起。
第57章
察觉到晴明的情绪变化, 夏目好奇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
远处的两道身影逐渐清晰……
看清楚往自己所在方向缓步而来的人是赖光先生以及与其交谈融洽的麻仓叶王之后，夏目有些意外眨了眨双眼。
“许久不见了。”待等前方两人的身影逐渐靠近，晴明倏然端起往日温和笑颜：“叶王大人。”
源赖光扫了眼主动与麻仓叶王打招呼的安倍晴明, 见对方视线丝毫不分给自己半分后便低头看向夏目，后者对上他的目光，表情一脸无辜。
“……”
比起源赖光，麻仓叶王倒是不意外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安倍晴明。他神情自然对晴明见了个礼：“前段时间听闻晴明大人身体不适，在下很是担心，想前往探望, 却听闻晴明大人令式神守在院前拒绝任何人进入探望。”
源赖光听到这里, 抬眸望向安倍晴明。
晴明脸上笑容依旧，“我身体不适, 担忧身体病气会传染给健康之人, 便让式神将访客拦下, 劳烦叶王大人惦念。”
麻仓叶王眸色温和：“原来如此。晴明大人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像是生病之人, 不知晴明大人的病——”
“是否已经痊愈？”麻仓叶王神态真挚。
“虽未完全痊愈, 但也在逐渐好转，多谢叶王大人关心。”晴明应答有礼。
源赖光：“……”
『花吐病正在痊愈？』
了然病症治疗方法的源赖光皱眉打量着安倍晴明。
“如此, 在下便于此提前恭贺晴明大人身体康复。”麻仓叶王话到这里也没有要道别的意思，他温和地注视着晴明，似是在等对方将夏目交还给源赖光，而后离开。
不巧的是，一向洞察人心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此刻也像刚与人类接触一般、完全看不懂氛围，和麻仓叶王寒暄完就将话题抛向一侧沉默的源赖光：“师弟深夜不在家中, 是要去做什么？”
即便知道麻仓叶王与五条悟待赖光特殊、不可能会做出对赖光不利的事情, 晴明也难以忽略这两人都各自站在与赖光相对立的阵营。即使他们离经叛道，对各自阵营发生的事情都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在意……
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源赖光哼了声, 对上安倍晴明含笑双眼当即挑衅邀请：“师兄既然如此好奇，为何不与我一道？”
安倍晴明视线扫过麻仓叶王，“只怕会打扰师弟雅兴。”
源赖光挑眉，听出了晴明话中的阴阳怪气。
“源家主。”麻仓叶王适时开口，“改日再详聊。”
源赖光闻言看向麻仓叶王，“麻烦你了。”
麻仓叶王笑着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人都走远了，师弟还要站在这里看多久？”看到源赖光望着麻仓叶王离去方向走神的样子，晴明敛起所有情绪，佯笑着打趣。
源赖光收回视线，“你的病正在好转？”
“嗯。”晴明不假思索。
“呵。”源赖光冷笑一声，心情陡然变差。
夏目揉了揉耳朵，抬头看了眼径直迈步往本家方向而去的源赖光，又转过视线看了下安倍晴明，最后强行压制住心中疑惑，默不作声跟在晴明身边，随同源赖光一起回到源氏本家。
等到源赖光转身，身后只剩下安倍晴明一人。
对上晴明似笑非笑的调侃目光，源赖光哼着道：“大阴阳师，这樱花都要谢了。”
“嗯……”晴明抬头看了眼院中樱花树，“师弟这是打算趁人之危比试阴阳术？”
“你不是已经快要好了？”提及此事，源赖光脸上唯一点温和神色都被冻住。
晴明「唔」了一声，回想起十八年前从少年时期自己桌面拿走的瓶子，“师弟要我的血是想做什么？”
“不要你的血。”
晴明话音刚落下没多久，就听到源赖光的回应。他怔了下，旋即笑道：“半妖的血都看不上，师弟难道打算问师兄要更稀有的东西？”
源赖光认真打量着晴明，“我确实看上了更稀有的东西。”
留意到源赖光打量自己的眼神充满审视意味，安倍晴明脸上的温和笑容顿时变得勉强：“……是什么？”
“师兄，还是先想想比什么吧？”源赖光放出式神。一个眼神，式神就领会到了源赖光的命令，微微俯身下一刻身影消失。
“师弟现在驯服式神都有这般手段了。”晴明看清楚源赖光与源氏式神间的互动，顿时提起了兴致。
“就算现在恭维我，我也不会对师兄心软礼让。”源赖光不接晴明的话题。
晴明嘴角笑容弧度微僵，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打扰了赖光和叶王交谈，才惹来赖光如此针对。
“师兄如果迟迟定不下课题，我可要选择我擅长的了。”眼见晴明注意力完全不在当下，过于了解其思维模式的源赖光立刻出言打断他的思绪，没有给晴明太多时间去考虑别的事情。
晴明轻笑一声，“师弟身为源家主还真是一点气度都没有，非要趁师兄生病期间占这个便宜？”
“只要师兄不觉得自己提出比试自己擅长领域的阴阳术有失气度，我这个当师弟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失礼。”源赖光话到这里时，式神已经将收藏于本家地窖的美酒取了过来。
看了眼源家式神取出的酒坛外型，晴明：“……”
“开始吧。”源赖光拍了拍酒坛，骤然间，酒坛变成一抱着酒盏的狸猫式神。
“我们就比在各自家中找出对方式神数量，谁的数量多，谁获胜如何。”源赖光一手抓着化出妖怪真身就想逃的狸猫，笑得分外和善。
狸猫妖怪被源赖光抓住命运脖颈挣扎不开，只能眼巴巴望向晴明求救：“晴明大人……”
安倍晴明：“……你赢了。”
源赖光勾了勾嘴角，松开狸猫妖怪的脖颈。
狸猫妖怪得了救，匆匆忙忙朝着晴明行了一礼就飞速离开。
庭院樱花开得正盛，风一吹就疏疏掉落。
“源家的樱花总是比外头的那些花期长。”忽然，晴明开口。
“别期待了，本家这株樱花是绝无可能化妖的。”想到晴明家中的花草都是化出原型的妖怪，源赖光嗤笑截断晴明话题，“大阴阳师，输了就转移话题，这般输不起？”
晴明闻言收回视线，欲言又止看向源赖光——刚才还虚情假意唤自己「师兄」、现在就改口唤「大阴阳师」。
对上晴明复杂视线，源赖光微微侧头，似是了然对方的不满，再次开口便是：“师兄，你输了。”
“第一次输给你，还真有些紧张。”晴明垂眸，对于源赖光趁机耍手段赢了自己的行为颇感无奈，“师弟想要什么？”
源赖光深深看着站在月华倾泻下的白狐之子，“我想……”
第58章
想要什么呢？
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源赖光却像是酒醒了一般，看着安倍晴明迟迟没有下文。
“赖光。”半晌没有等到源赖光下文，晴明的心情从不安逐渐平复, “到底是什么要求，竟这般难以启齿？”
源赖光皱了下眉头，烦躁地挥去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安倍晴明病症正在痊愈一事。
花吐病的治疗方法只有两种，不论晴明采用的哪种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开始痊愈，都与他无关。
“没什么。”源赖光回应晴明的语调又恢复回往日冷淡。
“师弟的「没什么」是连赢家彩头都不要了吗？”
自知道源赖光不属于这个时空之后，晴明逐渐发觉自己越发难以猜透源赖光的真实想法。或许从一开始自认为能够看透源赖光的想法就是场错觉。他以为的了解, 都不过是赖光为隐藏自己不属于这个时空而伪装出来的假象。
当发现自己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事情被自己所察觉之后, 索性就不再装成容易被自己看懂想法的模样了。
而今展现在自己面前这一幕的人，这才是真正的源赖光。
“不过是一段时间不见, 师弟现今都长得跟我一样高了。”
观察到源赖光不想回答刚才的问题, 晴明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我要。”源赖光认真地平视着安倍晴明。
『要什么？』
晴明差点没跟上源赖光的思维节奏, 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赖光所指是上一个话题。
“那你要什么？”晴明哭笑不得。
“进来说吧。”即便知道晴明的花吐病已经开始痊愈, 源赖光还是觉得对方不适合吹冷风。
“嗯……”晴明很少正式被源赖光邀请进书房。
以至于他都记得清楚，每一次源赖光邀请自己进去, 所面对的事情都很麻烦。
“大阴阳师，还不进来吗？”源赖光已经在书房等了一会，迟迟不见晴明进来，抬眼一望，只见人还站在门口。
听到室内的催促，晴明捻了捻手指, 最终迈步踏进源赖光的书房, 在他脚步踏入的一刻，大门「嗒」的一声自动关闭。
“……”
“以前时常见你冒着可能被源家人发现的风险也要潜入这里, 怎么那个时候不见你丝毫紧张。”源赖光语调凉中带着些许的嘲讽，“反倒被我喊到这里来，浑身都表现得不自在？”
观察到晴明脸上一直保持的从容笑容逐渐呈现出勉强，源赖光语调一转，温和地笑道：“难道师兄更喜欢偷偷摸摸的感觉？”
一会「大阴阳师」一会「师兄」，即便是晴明也遭不住。他赶忙从袖中抽出蝙蝠扇用力捏了几下，竭力维持着往日平静，“赖光有事不妨直接说。”
“本家那些老东西找不到可以继续压制我的条件，开始动脑筋往我身边塞人了。”源赖光直入话题。
“嗯？”晴明没料到源赖光的正题展开得那么快，反应差点没有跟上，“这事我可帮不了你，无论用任何借口都于理不合。”
“我是赢家。”察觉到晴明的退意，源赖光脸上微小的笑意也尽数敛起，丝毫不让步，“师兄，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晴明脸上表情微妙，非常抗拒地摇晃着扇子，“其它条件都好商量，唯独不能让我替你娶那些姬妾。”
源赖光眉头一挑，完全没料到这个大尾巴狐狸想得这么美。不过——
“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那么……”源赖光话音一顿，“这件事我就给师兄两个选项吧。”
面对朝自己也露出强势一面的源赖光，晴明少见皱起眉。
“一是刚才的条件，二是师兄自己来。”终于将心事道出口，源赖光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剩下的精力就只够观察晴明的反应，“师兄……你还有得选。”
晴明听着源赖光的话语，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什么「自己来」？”
“虽然选择师兄也很麻烦，但源家主母这个位置除了师兄，选择其他人都不适用搪塞那些老家伙。”既然把话都说出来了，源赖光索性把话说得更直接，以免眼前这位大阴阳师又钻了空子逃走。
『源家……主母』？？？
晴明震惊看着源赖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师兄，二选一吧。”源赖光面上表情不显、与以往无异，掩藏在桌下的手却攥得很紧。
观察源赖光半晌都不见他神色有异的晴明总算是反应过来，他低头，片刻后失笑叹息，“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源赖光不发一言，安静地等待安倍晴明的回答。
“赖光真的只是为了应对源家长老们说亲才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晴明松开了差点被自己捏碎的蝙蝠扇骨。
对上晴明一双能够洞穿世间最不堪心思的眼眸，源赖光眸色沉了沉，神色不改颔首。
以前，他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现在，他把这人拉过来跟自己一起。
哪怕是暂时。
“师兄。”源赖光身体微微往后倾，眼眸微垂，视线落在晴明身上乍一眼像极了审视，“选哪一个？”-
夜空星疏，麻仓叶王归家后就一直单独坐在庭院内仰视着高空上越发挨近的两颗星星，看得越久，心中郁结感越深。
“叶王大人。”麻仓府中的侍女见叶王还在庭院中，小心翼翼上前，“道满大人到访。”
麻仓叶王思绪回笼，听着耳边喧嚣的心音，第一次萌生出强烈的要按照自己内心想法行事念头，“现已深夜，麻烦你替我回说……我已休息。”
“是。”侍女领了麻仓叶王的命令，躬身退下。
站在麻仓叶王宅邸外等候的芦屋道满并不意外自己的拜访会被拒，不过，他来此目的也不是真的要拜访麻仓叶王，“如此，贫道只好明日再与叶王大人详谈。”
侍女刚还在心中恼怒芦屋道满深夜造访不合礼节的行为，而今见芦屋道满道别还算礼貌，忽然间就没那么生气了。
她回了一礼，目送芦屋道满离去后才缓缓关上大门。
然而就在她刚关上大门的瞬间，从芦屋道满袖中掉落、准备趁从大门缝隙潜入麻仓府中的纸人式神却倏地自燃起来。
侍女似有所查，循着感觉到异样的方向低头望去，却不见丝毫异象。
她杵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这才彻底关上大门。
“如此底蕴……贫道确实不能小觑。”芦屋道满顿住脚步，就站立在隔着麻仓府一条河距离的桥对面远眺着大门紧闭的宅邸。
暗红色、如焰火般流动的灵力具现融入其脚下影子，缓缓地蔓延开去……
第59章
夜, 无比长。
以至于到了次日清晨人醒时都还感觉到疲倦。
“赖光大人昨夜一晚没睡吗？”夏目昨晚起夜还看着源赖光的书房烛光亮着，等到次日清晨也还见烛光亮着。只是室内烛火倒映出来的人影，仅一道。
莫非是自己离开后, 赖光先生就和晴明大人谈崩了？
源赖光闻言低下头看向夏目，“吵到你了？”
深夜连虫鸣声都没有听到的夏目顿感困惑，“没有。”
源赖光微微颔首，这个话题就轻轻被揭过了。
待等早餐用完，他也换了一套衣服离开。
夏目待在室内望着源赖光离去，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源家式神, “赖光先生今天……是不是在笑？”
源家式神面无表情看向夏目贵志：“？”-
今日源赖光不需要上朝, 便直接到了藤原公卿家。
公卿家侍从见到源赖光前来，不敢耽误片刻时间就带他入室。
“赖光, 你来晚了。”藤原公卿见到源赖光, 严肃的面容上展开笑颜, “赖亲才刚刚离开。如果你可以早一些, 你们兄弟二人就能见面了。”
源赖光面无表情「嗯」了声, “确实可惜。”
至于藤原道长话语中强调他来晚一事，他不作任何解释。
藤原公卿深深注视着源赖光, 对于他的沉默习以为常，“是我导致了你们许久不见，赖光不会怪我吧？”
“弟弟们都已经长大，早已不是躲在长兄身后寻求帮助的稚童。”源赖光缓声回应：“无需时常见面，只要彼此都知道对方还活着便可。”
源赖光最后一句话稍显尖锐，藤原公卿立刻就听出了他话语下的威胁, 眼神也倏地变得锐利, 但很快他又柔和下来，“源氏兄弟间的感情真是深厚得让我羡慕。”
源赖光安静垂眸, 不做任何回答。
“这段时间，晴明生病是你在照料？”藤原道长忽然提到晴明，似是不经意。
“师兄生病，不愿见人，我也是冒着被他赶出的风险前去送药。”源赖光不喜欢同别人闲聊安倍晴明，也不喜欢安倍晴明的名字经由他人之口道出，可他更不喜欢自己被情绪操控进而做出改变历史的举动。
源赖光现今地位所能做之事就像一根被藤原道长用以调试琴器的弦，弦崩断虽会给调试者带去疼痛却并不会致命。
藤原道长得到源赖光答案，下一刻就想到安倍晴明的性格，脸上自然浮现出无奈的笑：“像是晴明会做的事情。”
“不过，我今日听叶王向陛下禀报……”藤原道长微低头，端起茶盏搁在唇边，缓缓抬眸看向源赖光，“晴明的病正在痊愈？”
“是，我也是昨夜得知此事。”源赖光没有任何隐瞒。
“叶王最近和你们走得挺近的。”藤原道长喟叹。
“只是小孩子对术师感到好奇罢了，很快就会失去兴趣。”源赖光答。
“原来如此。”藤原道长微笑，看起来像是相信了源赖光的解释。
“赖光和晴明之间的关系时常让我感到困惑。”即便感觉到了源赖光不想继续和自己聊安倍晴明，藤原道长还是将话题放在了安倍晴明上。
源赖光沉默低头。
扫了眼源赖光，藤原道长依旧面带微笑：“我看了这么些年，至今都仍不明白。赖光喜欢晴明吗？”
源赖光没有任何反应。
藤原道长了然，“如果不喜欢晴明，为什么要让他坐上源氏主母的位置？是为羞辱吗？”
“愿赌服输。切磋之事是他自己主动提的，没有人强迫他。”源赖光语调生硬，听起来似是对藤原道长那番明显在偏袒晴明的话语颇有意见。
可毕竟源赖光没有明确对藤原道长表明自己的不悦，即便藤原道长听出源赖光话语中的情绪也不能对他说教。
藤原道长脸上笑意半分不减，“即便如此，赖光也别弄得太过分了。”
“知道了。”源赖光移开视线，令人看一眼就知道他并没有将刚才藤原道长的嘱咐放在心中。
“赖光也有一段时间不来我这里了，今天就留下来陪我一起吃饭吧。”藤原道长提出邀请。
“是。”源赖光恭敬应下。
藤原道长主动留饭，足以证明对于源赖光刚才的表现有多满意。
一饭视为嘉奖。
两世都与藤原道长纠葛，源赖光实在太过了解这位主公的真性情。
明面上和颜悦色表示希望自己的下属能够和谐相处，实际如果真的看到下属之间相处过于和谐只会感到威胁、并因此寝食难安，最后派出近侍……
曾奉令处理过无数相类事件的源赖光比谁都清楚藤原道长想要什么。
和晴明的关系越闹越僵，哪怕彼此还留有亲近称呼，也不会让藤原道长过于忌惮。
他之所以敢在藤原道长面前承认昨晚对晴明提出的条件，是因早已笃定藤原道长即使看似站在晴明身边、为其说话，却也不会做出真的干扰自己决定之举，毕竟……
藤原道长一直都在防备着安倍晴明。
知道有个‘讨厌’晴明的人在牵制着他，藤原道长只会感到高兴。
源赖光也开心。
唯独源氏的长老们对此感到愤怒，但此事已有藤原公卿的默许，他们心中有再多的愤恨也只能憋着。
源赖光「赢取」安倍晴明那天，哪怕提前有了几天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的夏目贵志还是觉得事情荒诞，同样觉得此事荒诞的人还有五条悟，他用力捏着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竟然不是误入噩梦。
这怎么可能呢？
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竟然在今天发生了！
源赖光竟然迎娶了安倍晴明？
之前也完全没有看出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啊！
“难道因为赌气，连婚姻大事都可以随意儿戏？”五条悟求助地看向身边淡然观礼的麻仓叶王。
“虽然荒诞，但在毁掉一个人的名誉上格外有效不是吗？”麻仓叶王似笑非笑回应，“现在整个平安京都知道白狐之子嫁给了摄津源氏的家主，成为了摄津源氏的当家主母……”
“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五条悟烦躁地抬手撑着额角，不仅是为自己对平安时代风气缺乏认知，更是对已经更改的历史走向感到恐惧。
“今天是喜庆的日子，五条家主为何如此烦恼？”麻仓叶王脸上的笑一点都不像以往随意，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起来都格外完美，标准的弧度似是练习了许久。
“我……”五条悟正想说些什么，转眼看到今天的主角正缓步入场，顿时收住话题。
处事风格截然不同，同框一起、画面却分外协调的两人，今天……
是真的走到一起了。
第60章
“师弟这次玩闹的成本未免也太高了。”安倍晴明拉下白棉帽, 脸上尽是愠色。
“这就生气了？”源赖光浅笑着打量安倍晴明，“我还是第一次见师兄女装，确实比京都第一美人还要好看。”
提及此事, 源赖光转念就想起晴明曾经女装跳过祈神舞，顿时脸上笑容微敛。
安倍晴明攥紧手，“呵，师弟如果是女相，一定也能艳压京都第一美人。”
“师兄这般想恐怕是注定要失望。京都美人的风韵，「我」可是半点都没有。”源赖光坐在晴明对面, 神情坦荡地倒了一杯桌面上助兴用的酒, “大阴阳师，喝一杯？”
不够纯粹的酒香窜入鼻中, 安倍晴明皱起眉, “你确定要和我喝这个？”
「嗒」。
源赖光用行动回答了晴明。
晴明：“……”-
“源家冷清, 住在这里的人又少, 夏目长期住在这里不会觉得闷吗？”
宾客观礼结束后, 五条悟和麻仓叶王是最后离开的，看着偌大源家只有寥寥几人, 剩下全是面无表情的式神，五条悟很担心夏目在这个环境下长大心理会受到影响。
“要不跟我去五条家吧，五条家可比这里热闹多了。”
“赖光大人待我很好，我在这里也住得很习惯。”自见过一次五条悟祓除咒灵的狠劲，夏目潜意识抗拒接近五条悟，更不可能主动搬到五条家居住。
“要来我家短住吗？”麻仓叶王微笑看着夏目。
夏目摇头, 对于麻仓叶王和五条悟为什么会突然关注他的居住环境, 他并非一无所知——源赖光让安倍晴明坐上源家主母之位，未来朝局必定走向复杂, 源家的安宁将不复以往。
久居是非、危险之地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夏目不想离开。
他微笑着拒绝了五条悟和麻仓叶王的帮助，身后源家式神在夏目做出决定后，缓缓显现在他身后。
源家式神朝着五条悟和麻仓叶王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安静守在夏目身边。
见状，五条悟和麻仓叶王相视一眼，也前后离开了源家。
将所有前来观礼的来客都送离，源家式神们皆纷纷隐去身影，最后只剩守在夏目身边的式神仍维持显现状态。
夏目抬头看了它一眼，一人一式神缓步离开了庭院-
晴明端起酒盏，侧耳认真聆听主殿之外的动静。
“宾客全都走了。”
“嗯。”源赖光以沉默掩盖紧张，一时不察竟在晴明诱使下多喝了一杯助兴酒。他没有提前服下解酒药，现在大脑已经开始反应迟钝。
“现下无人，师弟也该解释了。”晴明掐算着时间，终于等到源赖光进入状态，“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兄很喜欢博雅？”源赖光朝晴明伸手——
今天的大阴阳师没有束发，柔顺长发自然垂落，几缕还落在前襟，看起来格外乖巧。
源赖光将晴明自然垂落在前襟的发丝温柔挑起，一双带醉的眸子微抬望着晴明。
看起来莫名的专注且深情……又强势，似是等不到满意的答案，随时就要做出过激举动。
“赖光，询问他人对友人的看法用词最好还是用「欣赏」一类，像是「喜欢」一词……”晴明视线落在源赖光手中把玩的头发上，“过于暧昧了。”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安静。
看着还被源赖光握在手中的发丝，晴明有些担心刚才的答案会惹源赖光不高兴，进而控制不住把握发丝的力度……
头发被扯，还是挺疼的。
可惜源赖光没有按照晴明所想方向发展，他指尖灵活缠绕着晴明的发丝，“师兄，很欣赏博雅？”
不等安倍晴明开口回应，源赖光又道：“欣赏与喜欢有很大的区别吗？”
“那么……师兄待我，是厌恶吗？”
源赖光语调又轻又缓，却如击鼓之槌重重敲向了晴明心脏，看着眼前看似乖巧之人，晴明喉咙快速涌上阵阵灼热疼痛，他快速抬手捂住嘴，却还是慢了一步……
源赖光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搭住晴明后脑勺，不给他有任何后退躲闪空间，仰身就倾覆过来，封住了晴明露出紫色花瓣的口——
馥郁花香瞬间充斥耳鼻。
醉得人头晕。
“……”
看着偷亲完自己就彻底醉过去的源赖光，晴明有些哭笑不得。
“这可真是……”-
次日，源赖光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早离开源家。
『因为魔力涌入过于凶猛而昏过去……』
他是这种特质的英灵吗？
回想起迦勒底稳定的魔力源，源赖光缓缓抬手，面无表情捂住脸。
『干脆让时光倒流吧。』
“？”夏目和之前同样的时间起床，却不见源赖光。他眨了眨眼，仰头看向气色比昨天要好许多的安倍晴明，“赖光先生还没起来吗？”
“嗯？”晴明双眸含笑，像是刚反应过来夏目的问题，嘴角弧度上扬，看起来极其的神秘，“他啊，很早就出去了。贵志有事找他？”
夏目乖巧摇头。
“没关系，晚上总该回来的。”晴明转了下手中蝙蝠扇，眼眸微垂，“我去公卿府一趟。”
听出晴明这是在特地告诉自己他的去向，夏目对上晴明的视线，赶紧点头。
摄津源氏的本家距离藤原公卿府并不远，晴明刚踏出源氏本家的大门，马上就被行人认出，大阴阳师微笑着与他人寒暄，最后视线落在脸上画有怪异妆容的卖药人身上。
“好久不见。”晴明认得眼前的卖药郎。
“好久，不见。”卖药郎微微颔首，旋即放下背着的药箱，“买药吗？我这里还有……「那种」药物。”
瞬间了然卖药郎的药物指得是哪个方面，晴明嘴角笑意微僵，手中蝙蝠扇微抬抵在下巴，“抱歉，恐怕不能光顾你的生意了。赖光要是知道的话，会生气的。不过——”
晴明拿出药瓶递给卖药郎，里面是特制的灵力补充药丸，每一颗都溢出令人心动的灵力。
“还和以前一样。”见卖药郎接过药瓶，晴明缓声继续话题：“由我支付药物保管金额，这瓶药，只能卖给赖光。”
“什么时候，会需要？”卖药郎拿出厚厚的特制符纸将药瓶层层包裹。
“三年后，大江山。”晴明视线落在被卖药郎妥善保管的药瓶上。
“源家主参与的……是退治妖怪，还是祓除咒灵？”卖药郎处理好药瓶将其收好后就背起自己的药箱。
“都有。”对于卖药郎直言问出卦象彰显的问题，晴明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了解清楚条件，卖药郎快速向晴明报出了药瓶保管以及亲自送到当事人手中的费用。
晴明从袖中拿出金属含量极高的硬币放入卖药郎掌心。
“多谢，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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