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花言
“我有办法, 抑制魔尊大人的症状。”
已然摘下破碎面具,露出一张儒雅面庞的男人一开口,便是如此大言不惭的话语, 仅仅是听着, 就让孟易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你不相信我的话。”
说完之后, 紧紧盯着孟易觉的药鬼下了这么一个论断。
“的确,那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的话呢?”
孟易觉坐在高位之上, 语气闲淡, 就好像她现在与药鬼在讨论的不是能关乎步思帷生死之事, 而是一桩于她而言无关紧要的生意:
“倒不如说, 你会因为觉得我会相信你就傻愣愣送上门来才让我感觉到惊讶。”
其实她完全可以就地格杀药鬼,但是她没有, 除了顾忌步思帷以外,还有一半的想法便源于此。
奇怪的反向思维, 之前致使她落入剑祖陷阱的也正是这种思维,但孟易觉一向是个死不悔改的性子。
她到底想要看看, 在这种近乎必死的局面下, 药鬼会为自己说些什么来辩驳。
这一番话很明显将药鬼问得哑口无言了。
在他预想中, 此时的孟易觉该是焦急的, 甚至到了一种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但是真正到了魔宫以后,他才发现, 太过狂妄自大的是他,至于孟易觉,人家还是该咋样咋样!而且还有……
药鬼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魔尊。
对方此时正站在殿下, 脆弱的后背完完全全暴露在修仙者的视野之中,却对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敏/感异常, 让他现在就连手臂动一下都害怕自己下一秒手臂就会当场落地。
他承认这是一棋险招,无论魔尊是否陷入危机之中,他也承认自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些冲动不理智,毕竟,当时的他可是自信满满的觉得,只是对上孟易觉的话,逃脱……大抵是不成问题的。
但现在有了步思帷在孟易觉的身边,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起来,看来,他今天必须得折损些什么在这里了。
“‘就算剑祖那么相信他自己对于我的判断,应该也不会把他身边的摘星层派过来送死吧?’,你是不是在期待着我这么想?”xzfsc
孟易觉打了个哈欠,似乎已经开始对这场对话感觉到厌烦了:
“说到底,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就让步思帷去尝试敌人送来的法子啊,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也太弱*了一点吧。”
殿堂之上的无情道笑了,但就是这个笑却让人感觉到有几分毛骨悚然的味道在里头。
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冲上药鬼的心头,就好像他现在如果不说些什么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等等……!”
拖延时间的话语还没有完全形成,便被孟易觉轻描淡写的话语所覆盖:
“把他削成人棍,但是别杀了他,这点事,能做到吗?”
只在下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红影在药鬼面前诡异地闪过,几乎是感觉不到痛感的快速,唰唰两下,属于人体的部位便带着血腥的气味腾飞而起。
……而仍然呆立在原地的摘星层几乎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就直接被魔尊给踹倒在地,如玉般的一张脸在大殿的地上摩擦,沾染上了数不尽的灰尘。
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大抵是这次有了心理准备的缘故,药鬼没再狼狈又难堪地叫出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隐忍的闷哼。
绿色的灵力流动,阻塞住痛感尖叫着向大脑奔来的道路,他毕竟是药道,就算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对于止痛的法子也几乎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魔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对自己像只狗一样听从一个修仙者的命令没有半点意见。
她将鲜红色魔力所化就的剑刃抵在药鬼的脖子上,只要他胆敢有一点轻举妄动,剑刃便好毫不犹豫地深入他的脖颈。
男人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和血液、灰尘混在一起,让原本如谦谦君子的模样都变得狼狈不堪了起来,可即使如此,他的嘴也没有停止说服孟易觉:
“你应该清楚,要是论天下药道,百十年间,没人能比得过我。”
诚然,药鬼的确有资本说出这种话。
天下药道唯纱维谷,而纱维谷药道又唯药鬼这一新生的摘星层马首是瞻,所以就理论上来说,他说的是对的,但对于孟易觉来说,他还是有些自夸了。
她冷笑了一声:
“呵,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但是很抱歉,我已经离开了修仙界百年,对于谁是药道中第一人这件事,恐怕一点都不清楚。”
世界意识都无法解决的事情,药鬼一张口就想说他能缓解?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都让孟易觉觉得有些想要发笑了。
“我现在唯一清楚的事情就是——”
懒懒地坐在高座之上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你,是剑祖那一派的吧。”
是,或许又不是,但孟易觉不会为了这么百分之零点几的几率去让步思帷冒险。
“这个我可以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
无情道打断了他,看向他的眼神说不上来的阴冷:
“你实在聒噪得很。”
要不是看在孟易觉初回修仙界的时候,对方和他说的那一番话的份上,孟易觉根本不可能和他平心静气地聊这么久。
开战在即,既然逮到了这个剑祖身旁的心腹,那么杀了也只会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杀肯定是要杀的,至于会不会让他说一些仿佛能给自己带来的希望的话术,那就要看孟易觉心情了。xzfsc
而他说了这么多没有用的废话,实属已经让孟易觉感觉烦躁了,要知道,此时她现在面对的,可是一个凭借着摘星层身份就直接没有礼貌地闯进别人家中的家伙。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孟易觉觉得无法忍受了,更别提,对方还差点让步思帷再次见血……虽然对方或许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没关系,孟易觉总不能把所有错都归于步思帷吧?既然不能的话,也只能选择迁怒了。
是而现如今,无论是谁都能清楚地听出孟易觉意以决。
“把他拖出去。”
命令被轻飘飘地扔在药鬼面前的地上。
不知从何时起,孟易觉开始习惯对步思帷发号施令,明明她原本只是稍微有点任性,但如今却……不知为何变成了这种情况。
就连孟易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就这么做。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应该说,没有多少正常人会喜欢这种与恋人地位不平等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莫名其妙有种感觉,好像她这么做了,步思帷才会……更加放松地与她相处一样。
在某些时候,孟易觉总是格外的敏锐。
“记住,不要自己动手杀掉他,听明白了吗?”
两人目光相接,那些黏稠的东西又顺着这短暂的机会爬到了孟易觉的身上,让她不自觉地在心中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寒意、不适、疑惑,还有些许的……害怕,交缠在孟易觉的心中。
离开了那一池血液之后,步思帷的这种眼神,属实让她感觉……有些无所适从,用直观的感受来描述的话,就好像,步思帷在依靠着对她的迷恋活着一样。
那种被对方寄托了全身心的黏稠感觉,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压力。
就算是孟易觉,也不例外。
“看来没办法了啊。”
听见这话,原本还无比紧张的药鬼突兀地叹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孟易觉赶忙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黏稠的爱意中挪开,看着表现怪异的药鬼皱起了眉。
“本来还想着,能好好的对话呢,没想到你比想象中要警惕得多,那就没办法了。”
对方又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叹惋之意:
“看来只好舍弃这具分身了——”
话音未落,魔力所制成的剑刃落下,那一具看上去非常真实的身体也就此化为烟雾,就连在刚刚的战斗中所洒下的血液,也化作了袅淡的白烟升起,片刻过后,再无一丝残留的痕迹。
分身消失之处,仅仅留下一盒药丸,上书“危难之时,自可使用”八个大字,但孟易觉明显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她轻笑一声:
“果然是摘星层,不可能只有那么点底牌,明明是药道,却将幻境练到了极致,真是……呵。”
从她的语气之中,几乎听不出被人蒙骗的愤怒,所有的,只有平淡:
“看来这下子也不用让季星成千里迢迢赶过来当侩子手了,至于那家伙留下的这盒药……呵,这种东西还是丢了为好。”
越说到后面,无情道的语气就越冷淡,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嫌弃了。xzfsc
她实在看不上药鬼不知道为什么费了大力气也要给她的这药,明明就药鬼的立场来说,她就不可能把药拿给步思帷尝试,真不知道药鬼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这药她一定会接受。
难道修仙修久了就一定会变得这么自信吗?
暂时将这个问题清除出脑袋,孟易觉又转头看向殿下仍旧看着这盒药丸发呆的步思帷:
“不去谈那家伙了,你现在,知道我在生气吗?”
孟易觉的神情很平静,但任谁都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步思帷也一样,但自从孟易觉回来以后,步思帷早就对孟易觉这种愤怒中带着心疼的“生气”习惯了,所以她这次也只是从善如流地低头道:
“……对不起。”
她知道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身体总就是不听她的,或许她下一次应该好好练练自己的催眠术。
但很明显,孟易觉这次并没有打算那么轻易地就放过她。
半晌过后,低着头的步思帷才听见高处所传来的声音:
“……跪下来。”
声音像含着风雪一样冰冷。
魔尊一愣,但身体快于大脑,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服从了这个命令。
“……然后,过来。”
空荡的大殿之内,女人的声音有如恶魔的低语,缠绕在步思帷的耳边。
让她……大脑空白一片。
——
“真是狼狈啊,这副样子。”
“目的达成了就行,更何况,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拜你所赐,是你说的,剑祖的计划很成功。”
“哈……孟易觉每天把步思帷捂得紧紧的,我情报有偏差不是很正常吗?”
“别为自己开脱了。”
“说到这里,你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我可不认为孟易觉会舍得给步思帷用那些来路不明的‘三无产品’”
“给我注意你的说话方式,她不会用,不代表步思帷不会用,我只需要把药摆在步思帷眼前就好了,她自己会做出选择的。”
“也是,毕竟步思帷是一只不那么听主人话,还会到处乱咬人的疯狗,看来孟易觉得把她的绳子握紧了才行。”
“就算握得再紧,也总会出问题的……天真的人,是孟易觉才对。”
第122章巧舌
这座魔宫其实并不是出于居住的目的被建造的, 步思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它昏沉、黑暗、可怖,身体由坚硬的砖块构成,血管里流动着无数人的魔力。
曾经有数不清的鲜血流淌在它的身上, 全都一点一点地被它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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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 步思帷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大殿的高位之上, 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
对于魔族来说, 她是暴君;对于修仙者来说, 她是噩梦;对于那些听闻过她名号的人来说, 她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魔族。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 这样的一个人,会在某天, 垂首跪伏,用膝盖丈量原本属于自己的宫殿。
石砖是冰凉的, 她从小就知道。
她曾经无数次的屈膝,对着师长, 对着亲人, 对着天地, 后来她成为了魔族, 没有人再能让她屈膝。
骨头撞在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因为她想要用这声音去博取用着冷漠双眼俯视着自己的那人的同情, 仅仅只是因为……她有些……太过于激动了,就连身子都在颤抖。
“快点。”
她催促道,脸上染着和故作凶狠的语气相去甚远的红晕。
手下的肌肤要比石砖火热许多——那是自然的, 毕竟孟易觉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温度, 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灼伤他人的温度。
然后是味道。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萦绕在鼻尖,盘桓在舌面,再从唇角落下,融进她的身体,化为她心脏中的一部分血肉。
如同陷入了柔软泥泞的沼泽中一般,恍如迷失在了梦境中的世界一般,就连声音也在渐渐远去,只剩下了触感和味道。
——直到孟易觉说不上温柔地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步思帷的眼前才重新出现了景物。
她的脸。
那张脸上出现了以前她从未看见过的表情,如此生动,如此鲜活。
眼角的泪痕还没来得及被擦拭掉,便已经由娇媚转向了隐隐含怒的娇嗔。
孟易觉看着步思帷那双迷蒙的美人眸、润红的双颊,还有唇边暧昧的水色,只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好气啊,这种感觉,明明是自己爽了,为什么感觉就是好气呢,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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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这样的心情,孟易觉当然不可能给步思帷什么好脸色。
“不要……得寸进尺。”
话说出口的时候还带着调整不过来的喘气,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孟易觉当然没有忘记刚刚步思帷是怎么跟失了魂一样将她所有说出来的话都抛诸脑后的,也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一边按着她的头一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承受着能让生理性泪水不受控涌出的快感的。
身后是冰冷的石制,身前却是柔软的触觉,让人多少在沉迷之中……又有些难以说出口的清醒着的堕落感。
步思帷看着孟易觉,像是还没有完全从梦中苏醒,舌头不自觉从微张的口中伸了出来,轻舔着唇角。
“上来。”
孟易觉冷冷地下达命令,就好像刚刚那个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以防不妙的声音泄露出去的人不是她一样。
纵使已有百余岁,但在面对这些事情时仍旧表现得青涩朦胧的美人乖巧地爬上了那张冰冷而坚硬的椅子。
魔尊的高位足够宽大,容下她们二人并不困难,但偏偏步思帷就要撑在孟易觉的身上。
一片阴影覆压下来,从这个角度,孟易觉甚至可以看见步思帷正在微微滑动的喉头。
昏暗的光线总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有种在干什么坏事的错觉,叫人心下不宁,孟易觉也不能免俗。
纵使心跳如鼓擂,她仍旧尽力强装淡定,将开口时还有些颤抖的声线捋直道:
“腰,会动吗?”
“……会。”
步思帷的声音中同样带着紧张和隐秘的兴奋感,这是孟易觉第一次从“魔尊”的身上感到好似活人一般的情感,这多少给了她点安慰,于是她挑眉道:
“那就好好动起来,要是让我不满意的话,就扔了你。”
或许是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愉悦的缘故吧,孟易觉用上了以前很少用过的调笑口吻,但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玩笑,能在之后为她招来多大的麻烦。
她也不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与她亲密交缠在一起的步思帷之所以会身子一僵,并不是因为紧张的,而是因为对方把这句话当成认真的了。
——
“唔——”
天光无法透进的地宫中不分昼夜,所以孟易觉在地宫中的休憩很容易就变为昏天黑地的睡眠,在她代理魔尊的这段时间里,她倒是通过操纵生物钟养成了每天只睡那么几个小时的好习惯,但不知为何,今天她的生物钟就好像一点作用也不起一样,就任凭她昏昏沉沉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孟易觉窝在温暖的被窝中,缩成一团,睡意惺忪,没有一点想要起床的意思。
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有碰到,这一瞬间,无情道的眼睛猛地睁大,睡意荡然无存。
步思帷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怎么了?”
熟悉的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孟易觉心头逐渐攀升的不好的预感。
步思帷从不远处的椅子上站起来,神色担忧地望着明明刚刚还在好好睡着,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的孟易觉。
“做噩梦了吗?”
她走到床前,一直暴露在空气中,有些许凉意的手摸了摸孟易觉的脸颊。
或许是一直窝在被子里的缘故,孟易觉现在的体温很高,步思帷的手一贴过来,她就不自禁因为那股寒意打了个颤。
记忆顺着这阵颤栗流进因为睡眠而不甚清晰的大脑之中,又带来了新一轮温度的攀升。
孟易觉不自在地避开了步思帷的手。
“别突然贴过来,好冰。”
“是吗?抱歉。”
魔尊低下了头,可怜兮兮地搓着自己刚被人说完的手,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它回点温。
这下子对方看上去又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了。
孟易觉一贯看不惯对方这个样子,现在更看不惯了,倒不如说,这副样子总能让她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
那个时候步思帷也是这副表情,哭着亲吻她,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去取悦她,不发一言,却在每个角度都在恳求着孟易觉让她不要抛弃她。
虽然孟易觉不知道步思帷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浓重的不安全感,一开始,她还会安慰似的迎合她,但是时间拉的越长,她就越发感到……力不从心。
步思帷的字典里就好像没有“暂停”这两个字一样,要知道,当时孟易觉下命令也不过只是一时兴起,她也没有打算变得那么……靡/乱,但偏偏……
到了后面的时候,孟易觉甚至连对方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泪珠的感觉都感觉不到了,只留下了一片空白的大脑,如同被拖入了深渊一般,让人感觉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之感。
这些东西孟易觉越想就越不爽,所以她干脆将眼前正无辜地盯着自己的女人一把拉到自己面前,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照着昨晚咬过的地方又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嘶——”
人的咬合力在动物中也算是强大的,更别说孟易觉在咬她的时候根本没收着点力道,这一口咬下去,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搭配着昨夜的咬痕消去之后留下的淤青,让人怎么看着怎么惨。
偏偏当事人却不这么觉得,那张平白比以往都要艳丽的美人面在一瞬间疼痛的扭曲后,重又挂上了羞赧的笑意,就好像恋人不是在对她施加暴力,而是在对她表达爱意一般。
老实说,步思帷这个表现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看了都会觉得有些瘆人,好在孟易觉早就习惯了。
大早上的,也没有什么动力起床,咬这一下已经耗费了孟易觉身上所有的力气,所以此时她干脆就把头搭在自己咬过的那块的地方,步思帷的肩头,让步思帷支撑着她的身体,自己百无聊赖地玩/弄着她披散下来的墨发。
步思帷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腰,问道:
“要吃早饭吗?”
“不想动。”
“那我把早饭端进来给你?”
“你也不准走。”
孟易觉不满地戳了戳她的后腰,感情和她说的话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
“早饭一顿不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妈又不在。”
没被妈妈看着的修仙者非常有底气地说道。
“你那么早起来干什么,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孟易觉搂住步思帷的脖子,将她向床上带去。
纵使做过了亲密的事,面对这样坦率撒娇的孟易觉,步思帷还是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现在,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撑在女人的身侧。
“总还……有事要干的。”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艹,我忘了我约了郑在野了!淦!”xzfsc
看着一把就扔开了她,从床上蹦起来穿衣服的孟易觉,步思帷不免愣在了原地。
她这么快就失宠了?
“嘶——浑身上下都疼,你那什么破椅子,我今天就给它砸了!”
孟易觉一动起来就感觉到身上这仿佛骨头散架了一般的痛感。
事实证明,床的存在还是有其必然性的,有些事情还是床上干为好。
穿好了衣服,孟易觉这才有了闲工夫转过头来看自己身后的木头美人,对方一副被遗弃了的受伤样子,让孟易觉看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待在这别走,知道了吗!”
又一次口头警告了不听话的魔尊大人,而魔尊大人也乖乖地点了头,孟易觉这才离开了地宫,虽然她一点也不放心,总觉得步思帷会趁她不在搞些坏事儿。
孟易觉走后,地宫内又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静之中。
这次她没有再布下淡蓝色的结界,或许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徒劳。
步思帷垂下眼睫,掩下眼中的情绪,回到刚刚坐着的地方,拿出那一小盒东西。
在美人如玉般的手指中所出现的,赫然是一颗药丸,与药鬼所留下来的,别无二致。
第123章铁匠
“我说……尺寸是不是有点不对?”
看着手里这个几乎都快比郑在野的胸围还要粗壮的项圈, 孟易觉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
“哈?这不是你要的东西吗?注入灵力后就可以自动追踪,戴上以后想取下就会自爆,还附有警告的电击功能, 我按照你的要求, 给你照最高规格做的, 无论你捉了多强力的妖兽都能起作用!”
眼前的男人信誓旦旦地拍着他那壮硕的胸肌,脸上是熟悉的百分百自信。
孟易觉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在她没到之前就已经喝掉了一大堆酒的男人, 有点难以相信这个豪放又粗犷的人, 会是以前那个长原郑家的小少爷。
当孟易觉提到这点的时候, 男人便会摆摆自己那不知道是不是比蒲扇还要宽大的手掌, 洒脱地说道:
“往事不要再提,现在你哥们儿我已经跟那一群老头子断了交了, 还是自己创业比较爽。”
“嗯?为什么?”
“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工作的时候,就是这个也不能干, 那个也不能干。什么‘魔族的活你也敢接?!’、‘就这种事,随地找个手艺人就行了, 你完全不必自降身价去干这些事’……诸如此类的话, 听都听烦了!”
男人豪爽地拿起酒又干了一口, 肌肉虬结的双臂充满了力量感。
“拜托!你们可是我的朋友诶!我给你们打东西怎么了?啊?怎么了?他管得着吗?嘿!我就乐意给魔尊打东西!我就乐意给季星成带的小孩打玩具!嘿!怎么滴他了!我他*就一铁匠, 我想给谁打东西就给谁打,想打什么东西就打什么东西!”
虽然外表变了许多,但对方的那张嘴仍然是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孟易觉默默地听着, 时不时拿起酒杯和他干一杯。
她还以为过了一百年,所有人都变成了苦大仇深的成年人,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越长越回去了的, 还真是……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xzfsc
……但就算是这样,她这个甲方还是要对不满意的地方提出要求的。
“这个尺寸, 有些太大了一点……”
“啥!你跟我提要求的时候也没说尺寸啊!你就说那孩子很厉害,完了以后爱打架,希望能做个结实点的,那我当然以为你要养的是什么凶悍恶兽啦!那都凶悍恶兽了那铁定贼大!所以我就做大了点!没想到那孩子还是个小巧玲珑型的恶兽?难不成是吉娃娃?”
郑在野端着酒杯,两眼放光。
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毛茸茸,只可惜那些小小的动物都怕他那比他们身子还大的大手,就连他自己也怕自己摸着摸着就给那些小动物摸骨折了,所以如果真的有那种又小又结实的小动物,那他真得好好求着孟易觉给自己摸两下子!
要知道,在九九还没有化形的时候,他可是每次去魔宫都得求着步思帷给自己摸两下子九九……虽然九九每次都会觉得是性/骚/扰然后给他一脚就是了……
“……不、也不是,她是……嗯,不好说,总之这个项圈能不能调节尺寸?”xzfsc
“这个啊……”
郑在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要不你先告诉我那孩子脖子大概有多粗。”
“呃……大概、大概……”
孟易觉比划了大小,又觉得有点不太准确,于是双手圈住自己的脖子:
“比这个大概……还要细上一点。”
结果她刚一说完,一抬头,就发现郑在野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她。
“嗯……这个啊,这个啊,我懂的,嗯嗯,你放心,我懂的。”
郑在野眼神有点飘忽:
“你哥们儿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种事也不是没见过,倒不如说我看着你们就像,没关系的,真正的哥们儿会理解你的所有的,嗯嗯,没错,是这样,季星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那个,我现场帮你改吧!”
说着,像是要避开什么话题似的,男人忙不迭地站了起来,直接从腰中的储物球中抽出一个铁块似的打铁台,抡着铁锤就打算开工。
“等等!等等……现在?!”
现在他们可是在外面的酒楼诶!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孟易觉突然发现她的狂野程度已经比不过自己少时所认识的好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少了。
郑在野咧嘴一笑,八颗大牙闪闪亮亮:
“没事的,我早就习惯灵感来了就开干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
“哎呀,那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修仙者可是有灵力打底的家伙,覆上一层结界不就完事了?我在这方面可是熟门熟路的!”
听到这话,孟易觉突兀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伸手将那个大到有点吓人的项圈递了过去。
郑在野接过项圈,刚附上灵力准备开始打,又一下子停住了,锤子呆愣愣停在空中的样子让人稍稍觉得有点好笑。
“那个……”
他突然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你家那孩子,应该会爱美的吧,我要不要……嗯,就是……稍微装饰一下?之类的?”
这话给孟易觉听的那叫一个一头雾水。
“呃……你要是乐意的话?”
“诶,好嘞!”
半个小时后,崭新的,精致而又小巧的项圈再次出炉。
“你审美不错啊。”
孟易觉看着手里精致的项圈,由衷夸奖道。
“嘿嘿。”
郑在野挠着后脑勺,颇有几分羞涩的笑着。
“感觉放到我家那里也能卖出个好价钱呢。”
“诶?你们那边也会给项圈做这种装饰?”
“是啊,毕竟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嘛。”
“诶?啊?是、是人戴吗?”
“嗯?对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真、真是厉害的地方呢。”
一向能言善道的男人此时就像舌头打了结一样,一句话说不出口,只能涨红着脸附和孟易觉的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掺和进这种奇怪的话题之中。
“嗯,还能变成手环大小,真不错。”
孟易觉手中把玩着这一束缚的用具,越看越觉得心生喜爱,连带着面色都柔和了几许。
看到孟易觉这个样子,郑在野松了一口气,这才又坐回到座位上,端起酒喝了一口,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咳……你现在,还好吧?”
“嗯?”
孟易觉仍旧专注于玩手上的项圈,没有太在意郑在野:
“挺好的啊?除了那劳什子剑祖天天搁那儿犯/贱碍眼以外都挺好的。”
郑在野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他虽说和孟易觉算得上“好友”这个名号,这些年和步思帷、季星成有过交集,但是说到底……他终究和孟易觉不是一路人。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现在只是一个铁匠,什么魔界和修仙界的争端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办法和孟易觉讨论这些。
当孟易觉走时,他虽难过,却不会同步思帷和季星成一样绝望;当修仙界做出那般事情来的时候,他虽愤怒,但却无法像那两人一样舍弃自己宝贵之物去与修仙界对抗。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郑在野又喝了一口酒。
说到底,只有每天握在手里的锤子和喝入口中的酒是最切实际的。
年幼时,家族之中那些长辈也尝试过要让变作什么“人中龙凤”,但他们还没放弃,郑在野就提前一步放弃了。
他喜欢普通人的生活。
喜欢每天准时开始干活,喜欢偶尔打打闹闹,喜欢一人就着菜喝酒,喜欢下班之后去摸一摸猫猫狗狗,喜欢看见以前的老朋友……
所以那些难以思考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诶,对了,说起来,你现在是住在魔宫里头吗?”
郑在野指了指酒楼窗外那漆黑的尖角。
“就那儿,远看着让人感觉渗得慌的地方。”
“对啊,怎么了?”
“那你今天怎么在这儿和我见面?一般来说,不都应该去那里头的大殿的吗?”
“……大殿?你也能进那座宫殿?”
孟易觉手上玩项圈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郑在野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感觉空气有点凝涩住了的感觉,于是他又喝了一口酒,用来缓解心上的不安。
“对、对啊,那里不是步思帷经常见人的地方吗?”
说到这里,郑在野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靠近孟易觉,悄悄咪/咪地说到:
“难道说……你们之间感情出什么问题了?!”xzfsc
明明是担忧的句子,孟易觉却莫名其妙听出了其中兴奋的意味,接着她就听到,郑在野用一种邻居家三姑六婆经常用的调子喊道:
“呀!感情问题是正常的,快告诉告诉我,我帮你参谋参谋!”
看着郑在野那双闻到瓜香以后闪闪发光的眸子,孟易觉很残忍地拒绝了他:
“谢谢,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问题,在酒楼见你只是因为想请你喝喝酒而已。”
她们之间的感情不止没有问题,她们昨天晚上还在你所说的大殿中干了一些不可见人的事,至少一个星期之内,孟易觉根本无法忍受在那个位子上坐超过十分钟。
一旦超过十分钟,记忆就要全盘回笼了,那种记忆,还是让它死在大脑深处比较好……
“是这样啊……”
郑在野失落地将身子收了回去:
“不过她的确对你……那些事我也不太了解,我就不多说了,想必你回来之后季星成也说过很多了。我就说说我自己的看法吧,就拿你送给她那把‘星倾’来说,明明是把那么好的剑,她偏偏就不用,非要用她那把已经都快不能用了的止水,每次我上门基本上都是因为止水已经不成剑形了。不用星倾也就算了,每次维修止水的时候她还要我把星倾也养护一遍!你说一把武器她都爱成那样……”
“星倾?”
孟易觉皱起眉头。
郑在野要是不提的话她都快要忘了。
步思帷,一直没有用她那把星倾,那那把由天外玄铁所制成的剑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可是宇宙意识送的东西,从一百年前那两道天雷来看,宇宙意识应该是看得到命运线的,所以它不会做无用功的事情的,那也就是说,星倾大抵会在接下来发挥一个极其重要的作用。
孟易觉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看来……回去以后得好好问问步思帷,那把剑到底在哪里了。
既然郑在野都这么说了,那那把剑应该还是在她的身边。
星倾……不过简简单单一把剑,真的会成为力挽狂澜的重点吗?
第124章束缚
“你回来了?”
光芒伴随着那人一起渗透进昏暗的、只由夜明珠点亮的地宫中, 步思帷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笔迎了上去。
“干嘛一副惊讶的样子,反正我一进门你就感知到了吧。”
孟易觉脸上带着酡红,懒懒地倒在了只是想扶她一把的步思帷身上:
“真是的……这样子的话, 都搞不懂到底是谁把谁关起来了……”
醉酒的人靠近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热气和话语一同钻进了步思帷的耳朵之中, 就连耳朵上细软的毫毛都仿佛被不过咫尺之遥的水雾所沾湿。
那只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是不是有点喝多了?”
魔尊伸手揽住她的腰,将许是故意在撒娇的人扶稳, 以防她从阶梯上一个不察摔下去。
“好像是有点, 我不太喜欢用灵力醒酒, 郑在野那玩意还一直拉着我不停地喝。”
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到魔尊大人身上以后, 孟易觉明显轻松了很多,只将晕乎乎的头埋进她的肩窝, 声音闷闷的,余留着酒气。
说起今天下午在酒楼和郑在野鏖战酒桌八百回的经历, 孟易觉就有些无语。
郑在野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孟易觉请客, 还是因为平常就这样, 反正就是撒开了蹄子地喝, 一坛接着一坛, 一点休息的余地也没有。
他自己喝也就算了,他偏偏还要拉着孟易觉一起喝,这要是放在孟易觉生活的那个时代, 估计早就被打成酒桌文化糟粕了。
更糟糕的事,喝就喝了,他酒品还不好!喝完了又是大哭着缅怀那些离开了自己的猫猫狗狗, 又是要拉着孟易觉拜天拜地结为自己的异姓兄弟,最后给孟易觉搞得忍无可忍了, 一榔头把喝大了的男人给敲晕了过去,人这才消停了下来。
“那就早点休息吧?”
步思帷轻松地抱起她,孟易觉听话地搂住她的脖子,看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孟易觉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床上,但她却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搂着步思帷脖子的手。
“怎么了吗?”
一双剪水秋眸望着她,微蹙的眉头间是隐隐的不安和担忧。
“没什么。”
孟易觉摇摇头,但是仍旧没有将手放开:
“只是在想,”
她用手指点了点原先时不时就会灼痛步思帷的那一点,那是她之前在接吻时种下的灵力印记。现在,那枚灵力印记就像离开了电源的电子产品,因为缺乏持续的灵力供给,已经停止了工作。
“你知道我给你种了灵力印记,对吗?”
美人的眼睑垂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唉……”
无情道长叹了一口气,将脸埋进步思帷的胸前:
“那个印记……就快要不起作用了……”
“既然……咳,我是说既然,你可以接受我在你身上种灵力印记的话,那……”
“我的意思是……”
每说一句话,她的脸就红上半分,好在步思帷看不到她窘迫的模样。
孟易觉说话很少这么结结巴巴,至少步思帷很少看见过她这么结结巴巴。
东扯西扯了半天,孟易觉那被酒精所麻痹了的大脑这才如同反应过来了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羞怯了一般,直截了当地对她的肢体下达了命令。
无情道猛地抬起头,揪住步思帷的领子,恶狠狠地说道:
“我有个礼物……不对!是惩罚!对你偷偷跑出去这件事的惩罚!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步思帷低下头,便看见那人整个人红了个透彻,就连紧紧抓着她衣领的手指都泛着红色。
她没有错过孟易觉脱口而出的“礼物”二字。
所以,和孟易觉恶劣的态度正好相反,笑意一下子荡漾在了正被人“威胁”着的魔族昳丽的面容之上。
她看着孟易觉,眼睛中如同落入了星子一般,闪闪发亮。
“别这么看我,怪恶心的。”xzfsc
孟易觉别别扭扭地推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递出那一方物件来。
“……只是暂时性的,等到我气消了,就给你换成手环……”
孟易觉闭着眼睛,脸上热成了一片,就连吐出口的念叨都粘腻、牵连在了一起,变成了不自信的味道。
可是还没等她说完话,手上那并不重的项圈便被人所拿起。
孟易觉惊诧地转过身,只见魔尊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赫然是刚刚还在她手上乖乖呆着的那个东西。
步思帷垂眸,指尖轻抚那个“装饰品”。
金属的微凉,皮革的粗糙,此刻正耀武扬威地圈禁着她的生命,她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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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就这个就好。”
她没有说谎,她的声音中俱是满足,无论是谁,都听得出来。
红色的魔力从指尖泄露出来,勾住那一方细细的项圈,步思帷缓缓俯身,将魔力所制成的绳索绑在孟易觉的手腕上。
即使在阴暗的地宫之中,仍旧比春风中的桃李还要娇艳的女人靠近她的脸颊,缓慢而坚定地在她耳旁说道:
“就算是这样……也行——”
或许是酒的作用?也可能是步思帷身上气味的作用?孟易觉的大脑就像沉沦进了湖底的深处一般,朦胧、迷幻、什么也无法思考。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步思帷热烈地吻在了一起的,应该不是她主动亲吻上去的吧?她一向害怕这种感觉。
就好像生命被他人的唇舌纠缠在一起的感觉,胸口变得沉闷,大脑因为缺氧而变得飘飘然,就连心脏,也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快感变得好似不再属于自己了一样。
但是她记得步思帷半骑在她身上时的样子。
美人衣衫半解,唇角不知为何沾染了半点鲜红,颈间带着冷质的项圈,让她看起来如同被谁人豢养了一样,她自上而下地看着孟易觉,媚眼如丝,然后俯身而下……
是什么东西那么灼热?简直到了疼痛的地步。
是步思帷用来绑住她双手的魔力?还是她紧紧握着她手腕、仿佛一不留神有什么东西就会从指尖溜走了的手。
孟易觉简直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就像是个绮丽的春梦,让人……头晕目眩……
嘭——!
正压在孟易觉身上索取着爱意的女人被猛地推开,孟易觉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被染上了和对方相同颜色的唇。
血……的味道?
她看向步思帷,对方的表情没多少变化,但不知怎的,孟易觉就是从中看出了委屈。
“血……”
孟易觉有些欲言又止:
“我是不是……不小心咬到你了?”
严格来说,应该不能算是不小心,因为谁让步思帷太心急了,孟易觉下意识就咬下去了。
“嗯?”
不知道是陷入了什么奇怪的状态之中的步思帷这才感觉到嘴中的疼痛感和血腥的味道。
“没事。”
比起这个,还是继续和孟易觉交缠在一起更重要。
但孟易觉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多亏刚刚步思帷来了这么一下,孟易觉现在酒都被吓醒了大半。
“才不是没事吧!你突然亲上来干嘛!”
她恼羞成怒地冲着步思帷喊道,当然,那其中还包含了少许因为自己咬了人家而萌生出的心虚。
“嗯,对不起。”
步思帷的道歉一向是从善如流的,但是身体又一向都是诚实的。
她站了起来,又靠近了孟易觉的唇。
“等等、等等!”
孟易觉捂住了不断逼近的那人的嘴,拧着眉看向那人不明所以的狐狸眼。
“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做这种事!”xzfsc
“那现在可以吗?这种事。”
“啊?!”
孟易觉根本就不可能想到步思帷会一点脸也不要,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因此着实给她吓了一跳。
“那肯定是……不可以啊!”
听到毫不留情拒绝的步思帷立马沮丧了下来。
“……但是,如果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也不是,我就考虑考虑。”
“什么?”
“星倾,在哪里。”
孟易觉终究还是没有忘记这个问题。
星倾。
听到这个问题以后,一直表现得十分积极的人蓦然沉默了下来。
暧昧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唯有寂静存留。
步思帷欲言又止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孟易觉刚刚回到修仙界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样子。
什么都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把所有的言语都背在自己的背上,就连一字一句也不愿意摆到亲密之人的眼前。
无形的隔阂好似又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不是把它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孟易觉刚刚还沾染着情/欲味道的脸庞瞬间冷却了下来。
步思帷会把星倾丢掉——这当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连郑在野也清楚这件事情,孟易觉不过是在说气话罢了。
她转过身去,就连一点边角也不留给步思帷,免得自己看到她那个态度就让人烦。
明明现在她们在善魂集合的旁边,步思帷的状态应该是稳定的!明明她都已经回来这么久了,步思帷应该能够相信她了!可是步思帷偏偏就……!
还是什么东西都想瞒着她……
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药鬼那时候也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
这难免不让孟易觉感到有些……失落。
不管是什么理由也好,她都不希望步思帷将自己推开。
她不想……让步思帷独自去面对那些滔天巨浪,那样,太残忍了,就算自私如她,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星倾……”
就在这时,魔尊终于张开了口:
“就在我这里,如果你想看的话,我会拿给你看。”
就在她……那里?
可是,她身上明明,什么也没有?
那会是……在哪儿?
孟易觉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125章自厌
剑。
一抹锋刃, 一闪寒光,一柄冷冽的金属,一团火热的血液。
君子的风雅, 武者的暴力, 刺客的卑劣, 囚者的疯狂。
剑。
该用什么去定义剑?
很美丽,也很冷漠;很优雅, 也很残忍。它有双刃, 不经意间便会划伤剑者的血肉, 吞噬剑者的生命, 所以即使它从不离开剑者的身躯,无论白天, 或是黑夜,都与剑者相伴, 为剑者扫清所有障碍,为剑者收获无数爱慕, 剑者却仍然——
对它睁着自己的警惕之眼。
思齐宗曾有一位已然飞升的剑痴在天雷滚落前大笑着同远处的弟子留下了自己最后的一段话:只有完全对杀人利器敞开心胸之人, 完全将杀人利器当作自己的人生去爱的人, 才能真真正正地拥有剑。
是以那日他从灵魂中抽出长剑三尺, 面对着汹涌咆哮的天雷,毫无惧色,待他去后, 千里阴云一瞬消散,霎那间,天光万顷。
——
“你疯了。”
孟易觉很平静, 纵使她现在脸上还带着酒后的晕红。
纵使所有人都和她说,步思帷疯了, 可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一刻那么认为过,在她的心里,步思帷从来没有改变,她只是……背负得太多了,以至于被云雾遮住了面容,让所有人都没办法看清她了而已。
但是就在这一刻,就在如同星河一般的星倾又一次出现在孟易觉面前的那一刻,孟易觉不得不承认。
步思帷,真的疯了。
“……”
步思帷坐在她面前,眼睫低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那崭新的项圈。
在二人之间,星倾宛如会流动的河流一般,散发着淡淡的、水流似的荧光,看上去便不似凡物。
“灵魂是可以随便动的吗?啊?!”
女人原本清亮冷淡的声音此时含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就连声调也几乎高了一个度。
“说话!”
“……对不起。”
魔尊又将头低下了,就好像她除了这一句话之外再无话可讲了一样。
“对不起?!”
孟易觉听见这句话就来火: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那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的灵魂!你跟我说对不起?!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步思帷知道要将孟易觉当成不能够伤害的宝物,却永远不知道,伤害她自己,才是伤害孟易觉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
孟易觉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仍旧拿步思帷无可奈何。
她应该怎么做,才可以让步思帷多爱自己一点?她应该怎么做,才可以让步思帷多关注自己一点?是不是在步思帷的眼中,她自己早就已经是……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眼前头低得都快要撞到桌子上的女人小小声地这么说道,语气中同样是就算不认真听也听得出来的沮丧与歉意。
孟易觉刚刚还燃烧得无比旺盛的火焰一下子被扑灭了,只留下了心中的一地余烬。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压下心头苦涩又无可奈何的奇怪情绪,尽可能平静地坐了下来。
“你啊……”
无情道蹙着眉头,无奈扶额道。
她真的不知道该和步思帷说什么比较好了。
脱离了善魂集合以后,那些寄居在步思帷眼眸深处的黏稠的爱意、了无生机的黑泥和强烈的自厌情绪,是孟易觉即使在午夜梦回看到之时,都会感到不安的东西。
或许早在郑在野告诉她星倾还在被步思帷所珍爱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猜想到了这种可能吧,毕竟,她知道,步思帷应该,不,肯定阅读过那本书。
那本……传说着能让剑刃融入灵魂、成为灵魂的一部分的书。
那本书藏在思齐宗藏书阁的最深处,比起仙门典籍,更像是一本志异小说,但世事总是无常,那些荒诞离奇的东西,不知为何,总会在某一天,“嘭”地一下就出现在你的眼前,叫你感到无比眼熟,却又瞠目结舌——就像知道了梁旅落从鬼界之中爬了回来一样,令人感到全身阴冷。
当时孟易觉看那本书只是当个乐子来看,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乐子给反噬了,至少孟易觉当时看到步思帷也在看那本书的时候是绝对没有料到,今天的步思帷会实实在在的用上这个方法的。
要知道,虽说那本书写得不是很靠谱,但将剑刃融进灵魂这件事……在修仙界可是确确实实有成功的案例的,甚至修仙界还曾经有过这样的传言,剑祖之所以一举一动皆为剑意,便是因为他将剑刃融入了灵魂之中。
这个不知从何而起的传言风靡一时,引得无数剑道争相模仿,最终却都只落得个身死形灭的结局。
毕竟,将有形的金属,硬生生转化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这种事情,怎么想也过于离奇了吧?
但是……
孟易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美丽”的剑,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这把剑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感觉,属实令人奇怪。
是因为……和步思帷融为了一体的缘故吗?所以这把剑会表现出步思帷的情感趋向?还是说……是因为这把剑……不,是因为构成这把剑的金属,天外玄铁,是特殊的缘故。
但是不管怎么说,孟易觉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还是太危险了一点,只是想想当时的场景,孟易觉就感到后怕不已,万一,她是说万一当时出了点什么差错,那……
孟易觉突然剧烈地摇了摇头,硬是将这种晦气的想法全都赶出了脑海。
“你真的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吗?”
孟易觉试图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一点。
“……”
步思帷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白如葱根一般的手指抚上了星倾的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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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剑,是孟易觉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想要融入她的灵魂,想要成为她灵魂之中的某些物质。
孟易觉说的没错,她的确是疯了,不然她也不会将手伸向这柄剑。
疼痛的回忆在触摸到剑柄的那一瞬间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魔尊浑身浴血,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混合在一起,不分你我,让她看起来就好像在地狱之中挣扎的恶鬼一般。
她的衣角滴着鲜红的血液,一步,两步,她如同着迷一般走向这把奇异的剑,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仅凭本能在运动,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不配使用这把剑的,她明明已经将这把剑放在了最靠近心脏的那颗储物球的深处,但是,为什么……?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估计已然是陷入了一种疯魔的状态,就连自己是谁也忘却了,眼前只留下了那一抹淡蓝色的星河。
然后,然后美丽的光芒温柔地晕开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如同灵魂也得到了抚慰一般,所有的疼痛、悲伤、苦楚……全部变作了遥远大地的尘埃……
“等等!”
严肃的声音打断了步思帷的回忆。
她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孟易觉泛着蓝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握着剑柄的那只手。
“奇怪……”
孟易觉喃喃自语道。
“怎么了?”
听到她这样说,步思帷立马便放下了剑柄,紧张地想要靠过来。
“没什么。”
孟易觉连忙摆摆手:
“你把剑拿起来我看看。”
虽然不明所以,但步思帷还是听话地将星倾拿在了手上。
“果然没有看错……”
孟易觉眉头微蹙,眼中蓝光更盛了几分。
此时,在孟易觉的视野中,代表着星倾的淡蓝色正缓慢地侵蚀到代表步思帷的红色中,这也就代表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星倾,的的确确正在改变着步思帷的……魔力,或者说,灵魂。
多次以灵魂形态在宇宙空间内漫游之后,孟易觉对于灵力和灵魂的敏/感度到达了一个界限,简单来说,就是在灵力加持之下,她能稍微看得清那人灵魂的模样,虽然只是一点点的感觉罢了。
药鬼当时惊诧于孟易觉一眼变得看穿他分身的伪装,但其实,那是因为,眼睛不同寻常的孟易觉天生就克制这种能力。
因为无论外表再怎么能够伪装,灵魂……终究都是赤/裸的。
“怎么了吗?”
步思帷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孟易觉又一次摇了摇头,没有将自己的发现说出口。
现在还不能确定,星倾是否一定会对步思帷的癔症有影响,但如果真的有的话……这些天累积的忧虑一下子被重燃的希望给替代,就连步思帷也能感觉到地宫中的空气突然变得活跃了起来。
“这些天你记得一直拿着星倾,还有,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说到这里,孟易觉恶狠狠地瞪了步思帷一眼,就算是她送给步思帷的东西,步思帷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就塞到自己的灵魂里。
“可是……”
步思帷欲言又止,但孟易觉却出乎意料地一下就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
酒意已经没有多少残余的脸庞又一次红了个透彻: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睡觉!”
“……好吧。”
魔尊大人这会又变成了被雨淋湿的沮丧小狗了。
——
金属总是微凉的,但她从未在握着星倾的时候感觉到如这夜一般的冰冷,就好像星倾淡蓝色的、如同星河一般的光芒顺着她手心的血管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一样。
冰冷,而又寂寞。
突然地,黑暗之中有人触碰了她,带着不正常的温度。
步思帷惊诧地睁开了眼,可还没等她将身子完全转过去,就被那人给半路拦截了下来。xzfsc
她一个翻身,便跨在了她的身上,捧着她的面颊覆下火热的吻。
步思帷被突如其来的吻搅得有些头脑发昏,但还是下意识地追逐着对方。
等到暧昧的水声终于结束了以后,她终于能看见孟易觉的脸了。
带着春色,欲/求/不/满。
她从未在这张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这不由得让她心脏收紧。
“星倾……”
她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然后便又被对方湿润的唇瓣所渴求。xzfsc
那人的手指顺着手臂蜿蜒而来,分开她握着剑柄的手,插入五指之间,同她亲密地交缠在了一起,宛如一体。
夜总是火热的
热情,而又旖旎。
第126章奇兵
“……觉……易……孟易觉!!”
有如惊雷一般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神采这才又一次回到了孟易觉空洞的眼中。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阶下高大的男人皱眉道。
“抱歉……”
孟易觉难得对着季星成示了一回弱。
空闲的手指按了按眉心的穴位,她脸上显出一派疲倦来。
“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累了?”
季星成稍稍有些担心。
自从得知了剑祖即将进攻魔界的消息之后,孟易觉就一刻不停地连轴转, 还要想方设法地瞒着那位魔界真正的尊上, 不管怎么说, 这对于以前一直是处于一种咸鱼瘫着状态的孟易觉来说……还是太累了一点。
虽然不知道孟易觉是这么想的,但至少季星成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一直都在尽可能地为孟易觉分担工作。
如果孟易觉能知道季星成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的话, 她一定会直截了当地否认她的想法。
老实说, 她才不是因为工作太多才变成这样的, 她好歹也是个修仙者,精神强度这方面还是跟得上的, 硬要说她是因为什么才累成这副样子的话,那也只能是纵欲……不是, 观察步思帷的变化花了太多精力了而已。
她的这双眼睛,只不过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人灵魂的颜色罢了, 如果想要更准确地观测的话, 就必须得在眼睛上注入更多的灵力。
为了不错过在步思帷身上所发生的、哪怕一丁点的变化, 她几乎可以说是拿出了吃奶的劲来操纵魔力, 让她现在每天都有一种高考前每天挑灯到凌晨二三点的倦怠感,特别是眼睛,总感觉现在眼睛都快要因为她的剥削而变成无神的死鱼眼了。
“其实我们也不用这么着急的, 剑祖那边只是下了这个决定而已,修仙界机构臃肿,想要奇兵突袭几乎是不可能的, 根据我的认知来看,他们就算是决定后勤保障路线都得决定个三四年……”
季星成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册子一边说道。
的确, 从小在修仙界长大的人,又怎么会不明白修仙界到底有多么腐烂呢?
层层盘剥、层层拖延,让原本就并不乐观的工作效率雪上加霜,试着想想看,一条申请想要传达到上层,起码需要经过五个人的手,再加上如果传递时正好有人去闭关了,那么那条申请就会一直堆叠在那,不受任何人重视,最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变成垃圾,那样的话也太恐怖了。
所以孟易觉在思齐宗的时候,有什么事都是直接破窗而入,和最直接的人讲,才不去费心走那么一道道程序,当初领取月俸时也是同理,若是不当场打对方一顿,而是一个个人找过去,想将对方送去审判所的话……说不定到真成了的那一天,对方都能变成德高望重的长老了!
但是……
“剑祖是例外的。”
孟易觉摇了摇头。
她用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之上的那只手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希望能缓解一些疲劳。
“他的眼界、手段、力量,都不是你我先前所见那些无能之人所能比拟的。”
现在唯一能令孟易觉感到安慰的事情估计就只有,魔宫大殿上这个原本为魔尊准备的高椅上铺上了雪白的兽毛,变得稍微柔软、舒适了一些。
……虽然丧失了些许威严就是了,但是孟易觉相信他们的魔尊大人大抵是不太需要这种徒有其表的威严的。
世界意识曾经亲口告诉她,剑祖能够窥探到天机,这样的一个老怪物,又怎么可能能用正常的想法去揣测他?
孟易觉现在都已经快要怀疑,她刚刚返回修仙界时,剑祖将她接回思齐宗的举动,是不是暗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了。
毕竟……剑祖怎么会傻到,认为孟易觉会抛弃步思帷呢?他总不可能……是真的只不过想借着这个机会和步思帷谈谈吧?就她当时那个状态?
越思考,便越头疼。
剑祖这个人,越发如同蒙着一层迷雾一般,叫人看不清楚、无从下手。
“算了,”
孟易觉皱着眉头:
“别说这些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情况怎么样?”
“啊,情况……!”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季星成这才从发呆状态之中回归,手忙脚乱地将册子一页页翻过去。
接着便是无聊而又日常的军队布防汇报、后勤输送情况汇报……诸如此类的东西一堆堆地往孟易觉的脑子里钻。
……头,更疼了。
孟易觉连忙伸手,叫停季星成认真的朗读。
“师傅,别念了师傅,你就下个结论吧。”
季星成从纸页间抬头,忧心忡忡:
“结论就是,我们现在完全无法和修仙界对抗。”
“什么啊……这不是和之前一样的结论吗?”
“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步思帷之所以能在位这么久,单纯就是凭借她一人当万军的个人实力,她手上的那些军队……她不用那些残暴的魔族,但那些魔族往往才是战场上的主力军,所以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季星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自己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如果步思帷能出战的话,事情可能还……”
“不可能。”
建议的话语被直接打断。
打断他的那人语气冷淡:
“你知道步思帷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她不可能上战场。”
大殿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去的无数天内,他们讨论过无数次这个问题,最终都以这样的尴尬作为结尾。
步思帷,这场仗中最重要的人物,曾在十几年前修仙界的围攻中活下来,带着一身深刻见骨的伤口和刺鼻血腥气息回到魔界的人。
魔界之所以能有底气和修仙界开战,从来不是因为团结,而仅仅是因为一个人——
步思帷。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不过百岁就有那样的实力,明明她以前在修仙界之中时,并不出彩,就连付询对她的评价,也不过是一句“勤奋有余,天赋不足”罢了,但是入魔之后,她却出乎意料的……让所有人都震惊于那凌厉果断的剑刃。
拿着一把并不锋利,甚至像是初学者用的剑,魔尊便敢扣上修仙界第一大宗的门,并且在大闹了一通之后全身而退。
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良久,就在季星成觉得这一次的对话又要以沉默和沮丧结尾了的时候,孟易觉终于有了动作。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她嘴中发出。
无情道低下了头:
“……如果,如果真的没办法了的话,我会考虑……”
大殿内还是那般寂静。
季星成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感到欣喜,一层厚重的悲伤覆盖在两人头顶之上。
“我……对不起。”
季星成张了张嘴,但最终也只能吐出无力而苍白的话语。
当时因为怯懦的怒火而抛下步思帷而去的人是他,今天几乎是提出了想要牺牲步思帷的法子的人,也是他。
难道他会不清楚,步思帷不能够上战场吗?
不,恰恰相反,他再清楚不过了,但实在是现在的情形……
……他本可以用这种借口催眠自己的,就像百年来他无数次深夜里做的一样,但是现在不行。
在孟易觉的面前,这些想法全都……肮脏得可怕。
同高位之上的人一样,高大的男人将头沉得低低的,眼睛中只剩下了大殿冰冷而坚硬的石砖。
“不用道歉,在当前的情况来看,或许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而且……或许,我们有办法可以让步思帷恢复理智。”
孟易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的虎口,若有所思。
“真的吗?!”
阶下背着奇怪巨剑的修仙者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只是说有可能罢了。”xzfsc
没错,经过孟易觉这几日日复一日地观察,她的确发现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星倾确实能够抚慰步思帷的灵魂,特别是在步思帷使用它的时候。
看来步思帷之所以能在这百年之中保持清醒,不仅仅是因为梁旅落留下的那一池善魂集合,更是因为在她灵魂之中漂浮着的这把——天外玄铁。
也不知道是所有的天外玄铁都有这功效,还是因为宇宙意识给它加了料。
但是让人苦恼的是,这种功效是稳定而缓慢的,也就是说,星倾不能一下子就让步思帷已经变成了血红的灵魂变回原来的颜色,最多能极细微地改变一点,如果想让步思帷不再受疯狂影响的话,孟易觉往好了预估一下都至少需要几百年,那还是那几百年间步思帷都安安分分平静生活的情况下。
而且,在血战中,星倾是否能发挥稳定步思帷灵魂的这一功效,孟易觉还未曾得知,她不能……至少现在,她不能让步思帷担这么大的风险。xzfsc
“还不能太早绝望,还是得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方法。”
孟易觉烦躁地揪了几根椅子毛毯上的毛。
“其实只要步思帷不要像之前那样不稳定,稍微稳定一点就可以了,而且也不用她亲自上战场,不会有那么多问题。”
季星成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脑中这个方案的可行性。xzfsc
“你什么意思?!”
孟易觉“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感情她和季星成的认识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她可是一直认为季星成说的是把步思帷送到战场上去大杀特杀,结果季星成现在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那他们这么多天谈了个寂寞啊!
“啊,你不知道来着。”
季星成一脸惊讶,似乎是刚刚才想到这个问题。
孟易觉只感觉自己那被过度疲劳塞满了的大脑现在都快要炸掉了。
她握紧拳头,强忍住想要给季星成一拳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道:
“快说,别给我在那儿卖关子!”
这副样子让季星成有些血脉上的害怕,所以他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嘴一张话就溜了出来:
“这座魔宫其实才是魔界最大的武器,但是它只能由步思帷一个人……”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砰”的一声巨响所打断。
大殿的门被谁人粗暴地推开。
那人神情严肃,是两人都很少见到的模样:
“修仙界奇兵来袭,目前已至明烛城,明晨正率城内卫兵抵抗中!”
第127章报丧号
人生总是这样, 喜欢的时光太过短暂,害怕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就像是故意折磨你一般, 让你清楚, 你永远无法从它的阴影中逃离。
……
“别后退!想想你们身后!如果城破了, 你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素日冷酷严肃的城主此时不顾形象地大吼道,手中银亮的长枪倏然穿透花里胡哨的灵力, 将修仙者的脑浆搅作一团。
突然的, 身上有一种恶寒的感觉在作祟, 那是她在逃亡生涯中所锻炼出来的一种直觉。
该死!
明晨暗骂一声, 身体迅速向后倒去,施加了魔力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就随着战场夹杂着死亡味道的风浪飘出了几里之远。
仅仅只是下一秒, 轰然滔天的巨大剑刃便从天而降,扬起一片烟尘。
那不是灵力, 是实体的金属,因为明晨清楚地看见巨剑缩小、向上飞去, 再回到剑道的手上。
那人漠然的面色, 与明晨第一次所见到的孟易觉相似, 却又完全不相同, 至少如果是他现在是来支援明晨的话,明晨在庆幸之余,还会再感觉到酸涩的愤怒。
高飞于云端之上的人, 到底将地下的人当作什么?
即使是百年后的今天,明晨已然到达了危楼层的今天,她依然不会飞行, 与其说是“不会”,其实更多的是……
“不想”。
蓄着须的修仙者将手中剑刃再次抛出, 巨剑的戏码又一次上演,人、妖、魔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在巨剑之下。
兵戈无眼,但也不至于像他那般盲目,不管是敌是友,全都纳入他置于死地的范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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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战场上没有那么多可以用于思考人生的时间,明晨又一次将长枪贯穿进修仙界弟子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泼洒出来,泼了明晨满头满脸,让她那张精致的脸庞都显得可怖了起来。
她可不像天空之中那位修仙界的“长老”,她是要好好辨认敌友的,毕竟,并不是修仙者就是她的敌人,也不是魔族就是她的伙伴。
这种事情,她早在百年前就明白了,更不用说,现在她治下的明烛城,还是一个人、妖、魔混居的城邦,其卫兵之中,什么模样的都有。
不过好在,明晨绝不会错认任何一个明烛城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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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城,将这三个字在舌尖轻轻品味,苦难的味道立刻便在口中泛滥开来,就如同一直纠缠着明晨心脏的痛苦一般,让人愤怒、让人悲伤。
又是一枪。
这样子的动作,明晨都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现在出枪,她已经不需要再有半分犹豫了。
一抹寒光突至,明晨来不及收回身躯,只得堪堪躲过其人锋利的剑尖。
那人回身,手腕微抖,甩落沾到了剑上的浅浅血液,傲慢的眼睛盯着她。
明晨没有去管脸上传来的疼痛之意,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一点愤怒,她只是微微俯身,长着粗粝茧子的手掌握紧了长枪,宛如一只隐藏于林中的虎兽——
噌——!
冰冷的风吹过,那人不屑的神情还定格在脸上,然后,那颗头,缓缓落地,直到彻底停止滚动为止。
长枪再没有了刺出去的必要,明晨漂亮地将枪尖转了个弯,刺入一旁正将人族兵士逼至死角的修仙者身体中。
没人知道淡蓝色影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战场上的,当人们意识到的时候,战局已然被全面扭转。
杀戮仅仅发生在几秒之中。
随之而来的,是铁蹄隆隆的巨响,悠远的号角声仿若是从百年之前传到今日的一般,所有的明烛城兵士在听到这滔天的声浪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心。
是支援,魔界的支援到了。
如果是百年前,大概没有人能够想到,属于人界北境的明烛城,有一天竟然会因为魔界的支援而安心。
“撤退!让魔军顶上!!”
明晨大声喊道,顺便一脚蹬在一个修仙者脑门上,让自己的身体在力和魔力的作用下飞速向后疾驰而去。
她转头望去,奔驰着的奇异之军的前排,站着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缓缓拔出身后沧桑而古朴的无锋之剑,朴实无华的灵力立刻在其上燃烧了起来,并不耀眼,也并不引人注目。
此刻已将至黄昏,血一般的晚霞挂在明烛城的边角之上,如同它在泣着鲜红的泪一般。
所有人都注视着即将迫近的铁骑,还有那近在咫尺的、遮盖了大半天空的——
残阳。
——
明烛城,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梁旅落觊觎它、蹂躏它,将它毁作一片废墟,当它重生之后,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之后,修仙者却又要来吞噬它、践踏它,将它当作对魔界宣战的号角。
明烛城,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呢?
少年时,她曾经希望有如振翅的飞鸟,飞往那传说中明光伟正的中原,以学登仙之法,她不喜欢明烛城高大而斑驳的城墙,总想着跑到城外去,每当那时,父亲就会抓住她后颈的衣物,粗犷的男人一字一句、认真地和她说道:
“明烛城是你的家,你的使命就是守护它,不可以逃跑。”xzfsc
不可以逃跑。
那一天她逃跑了。
明烛城毁灭了。
现在在它尸体上重新站立起来的,不过是个顶着相同名字的,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
“战况怎么样?”
“烂透了。”
明晨很诚实,以前她还会想着法子粉饰自己的言语,而现在,没有什么比明烛城更重要了。
“修仙界从三路发起进攻,几乎摧毁了所有魔界在人界中的据点,然后三路合一,攻到了明烛城——魔界入口处的关隘,看样子,他们是想要趁着魔尊负伤,一举攻进魔界。”
纵使浑身都染着血色,魔族看起来仍然冷静非凡。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指指划划,时不时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
“死守明烛城这个关隘是必需的——就算不出于我的私心也是如此,一旦修仙界进入了地域广阔的魔界,他们就极有可能凭借强大的机动能力和我们游击,并且,若是让他们和魔界内部的反叛份子搭上线……后果不堪设想……”
她还在不停地向孟易觉说着明烛城的重要性。
如果是步思帷的话,她根本不用这么辛苦,因为魔尊其实是个极其简单的人,大部分的时间,这些脑力活都是由她和经常摸鱼的程沉来做,而魔尊只会……踏上战场。
但孟易觉不一样,即使是在百年之前,孟易觉说过全盘都归她管理的那时,她也会对着她所提出的战略投以审视的目光。
所以明晨早就做好了对方会在自己描述的时候提些难以回答的问题的准备了,但是,出乎意料地,孟易觉轻轻松松就将这一页给翻了过去。
“我知道了……伤亡损失如何?那些被攻破的城邦现在情况如何?”
“啊?……只是城破,其他没有损失,修仙界是急兵,只用了两天便打到了明烛城,所以大抵城中除了魔族俱被屠戮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损失。”
孟易觉坐在座椅上,表情晦涩不明,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手旁的扶手。
突然,她开口了:
“季星成回来了吗?”
“他……还没有。”
修仙者不需要睡眠与进食,但过度的战斗还是会使他们出现灵力损耗过度、精神疲惫等状况,所以即使是当下一鼓作气的修仙界,在看到魔界支援来袭、攻城暂时无望的此刻,还是要停下来休憩片刻以顺利备战的。
所以两方之间可以说是暂时性的鸣金收兵了,只是没人会知道对方将会在什么时候攻过来,季星成也正是念及此,才驻守在了前线。
短暂的对话结束之后,房中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孟易觉仍然是那副样子,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明晨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到了一旁,给孟易觉足够的思考时间。
此时孟易觉的大脑正飞速转动着。
修仙界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直接攻过来?首领又是谁?他们的目的真的是简单粗暴地攻破魔界吗?药鬼又在这一系列的行动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个问题都如同牛皮糖一般黏在大脑皮层之上,让人一阵阵地感到烦躁。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首要任务肯定是守住明烛城这一条唯一通往魔界的道路。
自梁旅落被炸成粉碎之后,魔界自然也就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不再像百年前那样侵蚀着人间界,而是仅仅留余了一条通道,连接着人间界。
而那条通道的入口,此刻就在明烛城城内,这也就是说,若是修仙者真的想要攻进魔界,就必须要将明烛城给攻破掉。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明晨主动请求要来驻守明烛城的时候,她手下所有将领都对此表示不解的原因。
明明这个为了加入魔尊阵营从而主动入魔了的女人已经爬到了足够高的地位,又为什么,一定要去负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就连同样出身北境的季星成,也对这种执着无法理解。
不过好在,真正具有话语权的魔尊大人,只不过是看了她一眼,便首肯了。
虽然兵临城下,但此时最让孟易觉担心的,并不是那看着人多势众的修仙界子弟们,毕竟实力的差距是无法缩小的,就算再来万千风雨,也无法撼动危楼一片砖瓦。
真正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这支修仙界军队,实在是太弱了……她甚至,没有看见摘星层出现在战场之上。
如果告诉她,就是这样的队伍想要直戳魔界的命穴,她肯定是不会相信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这支队伍其实并不是修仙界的主力队伍,而其主力,另有他物……
呜——
低沉的号角声又一次响起,硬生生将孟易觉的思绪全盘打乱。
明晨“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
明烛城,这个伤痕累累的新城,又将在这个深夜,添上多少道崭新的伤口?
第128章用处
残阳似血, 野火燎燎,却始终被禁锢于一方狭窄天地,再不敢前进半分。
当孟易觉踏出城外的时候, 所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季星成举着他那把奇形怪状的剑, 狼狈地格挡着冷兵器和灵力的进攻, 却始终不敢出全力反抗,一眼望过去, 只让人感到有些好笑。
凌厉的剑雨无情地泼洒了下来, 黑沉沉的, 令人不自禁感到头皮发麻。
高大的男人向前一步, 横过残破的剑刃,一瞬间, 灵力倾泻而出,只一剑, 便将漫天剑雨都撕了个粉碎。
可即使如此轻松便粉碎了对方的攻击,他也没有进一步乘胜追击, 而是犹豫着站在原地, 进退两难。
“哼。”
天空之上站立的人冷哼一声, 语气是孟易觉熟悉的倨傲, 他一挥宽大的衣袖,空中便再次凝结出了万千剑刃。
看见这情景,孟易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xzfsc
指尖轻点, 不过霎那之间,那来势汹汹的灵力剑刃便被淡蓝色的灵力所侵蚀、分解、吞入腹中。
那中年男人仍旧面无表情,虚虚地踏着北境已经不再冰冷了的空气, 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他握着剑的右手已然用力到青筋暴突。
“孟……”
季星成张了张嘴, 脸上显出愧疚的颜色来,但对此,孟易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让他退下。
孟易觉走上前来,抬头,仰望黑色晚夜之中的半步摘星,张口道:
“别来无恙,宗主。”
“呵,我现在哪有资格担尊上您一句‘宗主’。”
付询讽刺道。
但对于这小鬼一般愤怒的讽刺,孟易觉显然没太在意,只是耸了耸肩:
“没错,你的确是没有资格。”
“你……!”
思齐宗的现任宗主明显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讲,身子在夜风中不稳地晃了晃,终究假笑是维持不住了,被冒犯了的愤怒明显而直接地出现在了脸上。
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听到别人说假话他会生气,听到别人说真话他会更生气,这叫人怎么和他们对话?
“呵!”
付询重重地冷笑一声,这是他惯常的做法:
“你我之间,不必做这些口舌之争,你我如今都清楚彼此是怎样的一个关系,我只有一句话问你,步思帷,现在在哪里?”
“拜托,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你我’‘你我’的,好像显得我们俩很亲密一样。”
面对付询,孟易觉就连抬眼都懒得抬一下:
“还有,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那你还问我这种问题?是不是有些太过天真了?”
女人的声音并不低沉,也不带来任何的压迫感,就好像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夜间谈话一般,但不知为何,付询就是突然感觉后颈上寒毛直立。
“毕竟……”
无情道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自己曾经名义上的“师尊”,随着她淡蓝色的锋刃一同:
“季星成会因为动你而感到犹豫,我可不会。”
抵在脖子上的灵力冰冷刺骨,而更让付询感到一阵阵寒意的,是他根本没注意到孟易觉的灵力是什么时候接近他的,果然……剑祖的提醒是恰合实际的,本就是天才的孟易觉在升到摘星层以后,更加不可小觑。
身为在半步摘星蹉跎了百年的他,原不至于如此,他甚至敢于自擂道,即使是刚刚升上摘星层的修仙者,在他的剑面前,胜率也不过四成。
但是在面对孟易觉的时候,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付询却不可控制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实力的天差地别,这让他在恐惧的同时,又感觉到半分微妙的嫉妒。
所谓天才,不过如此。
而所谓天才,却永远不知道善待自己的天赋,只知道于情爱、叛逆之中翻涌。
在这种危机关头,付询却反而一扫脸上的阴霾,笑了出来:
“呵呵,不愧是珏瑷尊上,如果是你想要杀我的话,想必肯定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的确。”
孟易觉淡然地点点头,手上仍然牢牢抓着控制灵力的丝线。
“只是,你真的敢杀我吗?”
付询挑眉,就连手也从剑柄之上放开,任凭自己那把长剑漂浮在了夜空之中。
“就算仁义礼智信束缚不了你,你难道想不明白,杀了我之后会是什么一个结果吗?”
付询很自信。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看着孟易觉长大的,他不相信孟易觉会看不出来剑祖在这里埋了什么陷阱。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其实仍旧是在赌,他赌孟易觉能想到修仙界兵临城下这件事中隐含的条件。
有些事情,暗示比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要好,如果孟易觉想不到,纵使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估计也不会为她所相信。
难道他要期待着孟易觉能在听完了敌人的理由之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说原来是这样吗?
但是……或许这个赌还是打得大了些。
付询看见孟易觉的眼神,没有光彩,漠然,冷淡,不像是在看着他,更像是在看着他背后的某个人。
这让他莫名其妙有些不寒而栗。
“啊,我当然知道啊。”
孟易觉举起一根指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让我想想……出现在这里的修仙者,不是天玄联盟的士兵,而是你们的私兵对吗?”
“你们,你,和步家,对吗?”
话音刚落,数道淡蓝色的灵力就从孟易觉不断敲击着下巴的指尖飞了出去。
簌簌两声,那些灵力丝线便被寒光所斩断。
铁青着一张脸的步云天从掩体之后走出,手握利剑。
他两鬓斑白,眉间含着抚不去的愁绪,整个人和孟易觉上一次见他时那副威严的模样相去甚远,明明容颜青春永驻,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突然老上了十几岁一样。
“孟易觉,步思帷到底在哪里!”
苍老的步家族长举起剑,指着无情道,几近快要声泪俱下。
孟易觉歪了歪头,和严肃的两人形成了明显的画风差异:
“你现在找她,是想做些什么呢?送死?”
言罢,她轻笑两声,笑声间写满了讽刺的意味。
“一开始我就有点奇怪了,不知道剑祖在搞些什么弯弯绕绕,但如果步云天也出现在这里的话,就足够证实我的猜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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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道将冷峻的目光转移向高空之上那人。
论其实力来说,付询和步云天倒是真没有什么特殊,但论起身份来说,两人却又是最特殊的存在,不为其他,只为他们是现任魔尊的师父与父亲。
战场上从未如此的安静过,所有人都看着交战中心那三人,就连呼吸也不自觉放缓了,漆黑的夜之中,唯有照明所用的火堆在发出木柴燃烧时无法控制的爆裂声。
“以你们的标准来说,还真是一步好棋。”
“修仙界素来不就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吗?偏偏这届魔尊几乎可以说是没干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剑祖想让天玄联盟中的宗门出兵,他们肯定会为了自身利益而选择用这种借口推脱。但是——如果步思帷对她的师长也能无情地出手的话,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对吧?”
修仙者面容上是带着笑的,但是眼睛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冷漠,她时不时轻笑两声,听起来就像是对这二人抱着无尽恶意的嘲讽一般:
“呵呵,孝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而且如果步思帷真在这里的话,你们的出现也能扰乱她的神智。果然还是步思帷心太软了,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恐怕你们今天都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
女人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如急雨雷霆般的厉喝打断。
“她又怎会与你相同!”
孟易觉扭头,面容上的笑容终究是完全消失了。
沧桑老者的脸颊上布满了伤痛的痕迹,那一滴要落不落的浑浊泪滴挂在眼角,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个人仍旧在维持着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思帏她……自小便认真、听话,勤奋努力的程度超出常人百倍之余,她一向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应该做些什么,和你这种凭借着天赋肆意妄为的混/账家伙没有半点的相似,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当初,付询同我说她与你有来往的时候,我就应该更重视一点,不只是口头上说教,更应当直接断了你们的联系!不然她……我步家……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像你这种无父无母的东西,又怎会理解这些!”
他的声音颤抖着,就连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看上去就像一个患了帕金森症的老者一样。
孟易觉看着他,心中没有悲哀,只有愤怒。
愤怒从口中冒了出来,不是她惯常表现得那般牙尖嘴利,仅仅是一声冷笑: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怪罪他人吗?你也是有够可怜的。”
所有人都只会用借口来逃避他们的罪端,步云天是这样,孟易觉也是这样。
但是还好,步云天没有能力迁怒于步云天,但孟易觉却有能力迁怒于步云天。
“既然你想知道步思帷在哪儿,我就告诉你好了,步思帷她好端端地在魔界之中坐着呢,至于你们,你们怎么可能有资格去往魔界?”
她倏忽轻笑了下,握紧手中的灵力丝线,低语道:
“你们将会留在这里。”
步思帷的噩梦,只需要有她一人就够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付询眉头皱了起来,他开口道:
“你想杀了我们?那真的是你能承担的后果吗?”
“真是笑话。”
女人抬起头,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付询也能看见她脸上肆意的笑容:
“无论我有没有对你们俩出手,只要明烛城抵抗了,步思帷就已经担上了‘不孝’的名号不是吗?恐怕只是在你们俩出兵不久后,修仙界的大部队就已经整合出兵了吧?”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剑祖会把你的性命放在心上吧?你只不过是他所见过的众多宗主中的一任罢了,还是特别愚钝的那一个,他怎么可能会在他的计划中为你多做停留呢?”
“说的那些话,骗骗别人可以,别骗到自己了。”
“那也就是说……”
声音很平静,但吐出来的却是付询怎么也不想听到冷酷言论:
“你们俩不过是弃子而已。”
多么好笑,玩弄了一辈子弃子,就连自己的徒弟也会毫不犹豫丢掉的付询,最终却以弃子这个结局作结。
付询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很明显,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
“我可不像步思帷或者季星成一样畏首畏尾,你们最好能撑得足够久,久到让大部队来救你们一条命的程度。”
淡蓝色的影子蓦然出现在战场中央。xzfsc
啪嗒。
一滴雨落了下来,正好从孟易觉的脸颊划过,让她看起来像无端落泪了一般。
啪嗒啪嗒啪嗒。
更多的雨在战场上落了下来,带着比淡蓝色灵力还要冰冷的味道。
夜雨忽至。
第129章失败
如同要清扫战场一般, 夜雨倾盆。
很多人喜欢把雨描绘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和人的心情混杂在一块儿,再也分不出彼此, 但是对于此刻的明烛城来说, 雨就是灰色的、黑色的, 是雾气的颜色,是灰尘的颜色, 无论是蓝色的湖泊, 还是火红的残阳, 都被大雨给扫得干净, 能够留下来的,只有明烛城的灰色和天空的漆黑。
水痕在地毯上洇开来, 孟易觉这才想起要用灵力烘干自己。
血液经过大雨冲刷之后,剩也只剩下了衣角的一点。
屋子里寂静一片, 两人都没有开口,而季星成……季星成不在。
“你那边怎么样?”
终究是孟易觉先开口了。
“就像你说的那样, 大部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虽然速度很慢、后勤保障也没有完全建立起来, 但是那支队伍的实力很强, 修仙者……少说有一万以上, 而且其中可观测到的至少有七个摘星层,以及一百多个危楼层。”
明晨一袭黑衣,显然是刚刚在雨夜中潜行归来, 她的发稍还有些湿润,但此时的她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孟易觉摩擦着手指,若有所思, 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到明晨又一次开了口:
“怎么办?”
女人眉头紧锁, 只能勉强维持住冷静的样子。
“明烛城……大概还能再喘息一阵子。”
那群修仙者都是拿着工资、不情不愿上阵的,谁会那么拼命地替剑祖工作啊?
再说了,步思帷虽说是对着修仙界开战了,但她除了在战场上以外,也没滥杀过修仙者,甚至修习阵道、药道的那些人还可以在北境魔族所掌握的城邦中买到修仙界稀缺的、魔界所特有的产出,对于一般的修仙者来说,步思帷根本就没有触动到他们的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平时的那些仁义礼智信什么的,讲讲就算了,谁会心甘情愿地为这些卖命啊?
如果不是迫于剑祖的压力,他们早就作鸟兽散了。
但……只要真的上了战场,想必那群人就不会心慈手软,毕竟无论是谁都想着快点结束战争以免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要知道,修仙者最为看重的两个事情,一是道心,二就是时间,战争无疑会将这两样都抢走。
所以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修仙界甚至可以说都是实际意义上的和平主义者。
“季星成呢?”
刚刚她侦察回来的时候顺便趁着夜色去看了眼前线,孟易觉果然一直都是可以信任的,不过短短大半夜的时间,前线的修仙者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但既然前线的修仙者都已经被清除,季星成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守在那边,这种事交给专门的哨兵来做就好了。
他本应当回到城内同她和孟易觉一同商量战略的,但此刻,明晨却没有在这间屋子中看见哪怕一点他的影子。
“他……心情有些不好,现在在前线警戒。”
孟易觉垂睫。
她当然知道季星成为什么心情不好。
只是……
“啧!”
明晨突然非常大声地发出了一声啧声,简直都要把孟易觉给吓到了。
这也不能怪孟易觉,毕竟她所见到的明晨,无论是百年以前的模样,还是现在的模样,都不像是能如刚刚一般直接表达自己气愤的样子。
“他就一直这样自我纠结着吧,反正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
魔族的一张脸冷若冰霜:
“呵,真亏你还认为他能有什么改变。”
她讽刺地冷笑两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不怎么看得惯季星成?”
孟易觉犹豫着,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她那百年前与明晨短暂相处的时间里,明晨也和她提过季星成,但那时,明晨对季星成的印象似乎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提到季星成时,她的双眼总是亮的,那时的她……应该是羡慕季星成的吧?
孟易觉不知道,明晨从没有和她提起过那么心底深处的话,但是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点,那时的明晨,说不定是在遗憾,遗憾为什么小时没有如季星成一样,南上中原,而这种遗憾,大多数时候,那个年轻的明家族长都不允许自己将其诉诸于口,只有在提起季星成的时候,孟易觉才能看见它的一点点边角。
明晨没有回话,只是眼睛看着样子颇有些为难的孟易觉。
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直到真正和那个人接触了以后,我才明白你当时和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他是个失败者。”
“一直都是。”
“?”
“没什么,忘了吧。”xzfsc
魔族将头扭了回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对季星成是怎么看的,但我觉得这次他应该能自己处理好情绪的。”
“呵,”
女人又一次冷笑出声:
“一百来岁的人了,都已经上过这么多次战场了,还因为这种事闹小脾气?说着不好笑吗?他又不是不知道,付询非死不可。”
的确,付询和步云天非死不可。
他们如果不死的话,这只由杂牌修仙者组起来的队伍无法散去;他们如果不死的话,迟早有一天还会被剑祖给利用,变成步思帷的心魔。
……虽然孟易觉一直这样说服着自己,但是当步云天浑身是血地倒在滂沱大雨中,向她恳求着让他再见步思帷一面的时候,孟易觉还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像是嫌恶、愤怒、恐惧、担忧……种种负面的情感混杂在了一起一般,让她就连心脏也感觉到不舒服。
都已经到现在这种地步了,再见她一面又能怎么样?
她很想这么说,但她却发现自己在惊雷一般的雨声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最终,这个和步思帷有着血脉联系的男人还是没见上女儿最后一面,就和步思帷的母亲一样,就连最后一句话也没有给她。
他倒在了孟易觉的剑下,这是作为族长来说,最不光彩的死法之一。
“而且你……一向是利落地结束这一切的吧。”
直到看到孟易觉面色有些僵硬,明晨才猛然记起来付询也是孟易觉名义上的师父,虽然她不认为孟易觉会在意这些,但还是多言了一句作为安慰:
“他应该庆幸,不是程沉来施刑,如果是程沉的话,恐怕会把对方折磨到奄奄一息再杀了对方,还要美其名曰是见证‘人类死前的闪耀’。”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易觉好像听见明晨在提到程沉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
像是要赶紧将脑中思绪清空一般,孟易觉接着这个话题说道:
“你和程沉,似乎现在关系挺亲密的?”
“呵呵,亲密,谈不上,你知道的,我一向看不惯她。”
的确,即使是在百年前的那段时光里,明晨看见程沉也是尽可能绕道走的。
……虽然当时孟易觉觉得是因为向明晨这样太过正常的人是无法和程沉那种修仙界疯子来往的。
“不过是……在方舟坠毁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带上我逃跑了,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无论是流亡、还是入魔。”
提到这段回忆,明晨的眸光明显黯淡了下来。
“……抱歉。”
孟易觉没有想过她也有这么一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道歉。
“不是你的错,还是别说这个了,想想现在应该怎么办吧。”
明晨又看了一眼孟易觉。
“如果想要抵抗修仙界的话,现在最好的方法应该就是把魔宫搬过来,但是步思帷现在的状态……等等。”
正说着,孟易觉突然停住了,愣了两秒后,转头望向明晨:
“你刚刚说,程沉,喜欢把人折磨到奄奄一息再杀掉?”
“怎么了?”
明晨皱眉,不知道孟易觉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孟易觉的嗓音中带着奇怪的味道:
“在你看来……程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指我不在的这一百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在你们和修仙界交战的时候,一般处于什么位置?”
“她吗?”
明晨沉思片刻,然后说道:
“她一直都是作为先锋和斥候的,我之前也问过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角色……”
“因为这样能最近距离观察到修仙者死前所爆发出的闪耀。”
孟易觉打断道,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对吗?”
明晨不明所以,但仍旧是点了点头。
“是……是啊……她一直都是这样,那这次为什么……还有之前那次,也蹊跷得很,他是怎么进来的……魔宫的守卫真的有那么松懈吗?不应该啊,明明有结界……”
孟易觉索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在室内踱来踱去,嘴中念叨着些明晨听不懂的话。
正当明晨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孟易觉却将头猛地抬起。
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明晨:
“你没有在那支队伍里发现剑祖,对吗?”
“是,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擅长情报收集这个工作,毕竟以前这都是由程沉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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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直跟在剑祖身边的那个药道呢?”
“……没有。”
伴随着一句“没有”落下,诡异的静默在屋内散开,同逐渐升温的不安混杂在一起。
孟易觉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最终抬起,重重落到桌面之上。xzfsc
“艹!”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她就知道程沉这二五仔绝对有问题!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自己要求去守那半点事没有的慕阳城!
第130章怪物
做了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境总是很容易就能被察觉, 因为自己的内心知道,这个梦境中的所有事情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内心总在抗拒着它们, 总在一刻不停地告诉自己——
这是假的。
对, 这是假的。
步思帷抬头向上, 看见那张极其熟悉的脸。
那张脸上蒙着迷迷的云雾,只剩下坚毅的下巴暴露在步思帷的眼前。
——步思帷不可能不熟悉这个被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因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低垂的眼睛最多也只能看到男人的下巴。
如同小时候一般, 步思帷又一次垂下眼睑。
脚下是黑色的水磨石砖, 这点也和小时候一样,只是不知为何, 她现在踩上去,却觉得这砖不似她记忆中那般坚硬, 反倒如同一脚就能踏碎一般的脆弱。
面前的男人好像在奋力说着什么,但步思帷耳中只回响着耳鸣声, 男人想要传达的话语, 她一句也听不到。
但即使如此, 她还是那样默默地站在他身前, 低着头,一如以往。
突然,那人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明明梦境之中的她并无法感觉到疼痛,可偏偏她就是感觉那力度让她有些不舒服。
步思帷皱眉,想要将那手掌给掰开, 但当她抬头,视野中所出现的, 却是这个梦境中最虚假的一个部分。
男人的脸依旧被云雾所遮挡着,可步思帷却看到有泪从那云雾之间挤了出来,落在老化的水磨石砖之上。
他还在一刻不停地尝试着重复着某个词,一边说着,一边泪如雨下。
“对不起”。
暴雨忽至,泪水也被融合在了雨中,分不清你我。
男人的脸庞彻底模糊,步思帷再也看不清他是什么模样了,但不知为何,她却因此感到心间难以言喻的轻松。
肩膀上的手,最后还是被步思帷拂去了。
——
地宫的床上,魔尊坐起身,表情有些恍惚。
她仍旧是习惯性地去摸身旁的被褥,可身旁的被褥依然是一成不变地给予她冰冷的反馈。
大脑在这阵冰冷之中清醒了过来。
孟易觉,还没回来。
步思帷低下头,将脸埋进了两只手掌之间,墨发散了下来,覆在她的手臂和后背上。xzfsc
孟易觉,还没回来,她仍旧在等待着孟易觉,如同这百年间的每一个日夜一样。
做了奇怪的梦。
在那百年间的等待中她从不敢睡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梦魇所吞噬,但现在,她却只能用睡眠来抑制对孟易觉的思念。
但是结果……还是那样,唯梦闲人不梦君。
不过或许这样也好,至少这样,她就不用多去忍受甜蜜的梦境与残酷的现实之间的落差感。
步思帷深吸一口气,准备起床,手却不经意间摸到了昨夜也陪伴着自己入眠的那一柄剑。
仿若星河在剑身流动一般,星倾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只是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心情平静,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把会无情夺走他人生命的杀人利器。
“孟易觉……”
漂亮的额头靠上冰冷的金属,在简陋而又狭小的地宫中,在邪异而又美丽的血池旁,步思帷轻轻念着那人的名字,万千眷恋。
突然,魔尊睁开了眼,眼中的柔情再无一丝残留,相反,变得冷厉、残忍、血腥,就好像只是在刚刚的一瞬间中,这具躯体就换了一个灵魂一般。
美人隐隐泛着血红的眸子倏然向上看去,表情是说不出的冷然。
——
各怀心思的三人一言不发地走过魔宫萧索的院落,来到殿前的大门处,然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去动手推开那扇门。
程沉看着药鬼,药鬼看着剑祖,剑祖……剑祖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能不能爱护点老人之类的话,伸手将门推开。
噌——!
果不其然,只是推开门的一瞬间,万千道剑气便飞驰而来,道道都带着要取人性命的凌厉和冷彻。
剑祖闭上眼睛,剑随心动,不过刹那,那万千道剑气便被无形的剑刃所湮灭。
他睁开眼,然后便看见了端坐于正位之上的步思帷。
魔尊一张脸庞艳过桃李,眼中却无悲无喜,星倾横在她的腿上,就像是孩子趴伏在母亲的膝头一般平静安详。
换做是谁,都不会将刚刚那凶狠的剑气与眼前这个岁月静好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但三人都知道魔尊是一个什么样的脾性。
剑祖又叹了一口气,向两旁挥了挥手,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两个纱维谷修士招到自己身边来,然后又看向步思帷:
“好久不见。”
回答他的是一道如流星一般的剑气,几乎撕裂了空间,无声地朝他怒吼而来,但可惜的是,这次也是一样,还没能到达剑祖的身前,便被无形之物撕成了粉碎。
“蓝色?看来孟易觉给你调理得还不错?”
只消一眼,步思帷红色魔力中所暗藏的蓝色星子便被眼尖的剑祖所捕捉到。
“那她怎么还把你关在这里头?”
很明显,剑祖并非不清楚魔力与灵魂之间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了解,要不然也不用特意试探步思帷现在的状态。
他一挑眉,倒是不急着开打,有那么两分兴致同步思帷多说说话。
但与之相比较,步思帷就非常不配合了。
“闭嘴。”xzfsc
她只冷冷吐下这么一句,手指从脖子上的项圈拂过,然后猛然握住星倾的剑柄,一瞬间,星移斗转,巨大的魔力如同海啸一般喷涌而来。
跟在剑祖身后的两个摘星层俱是一惊,不过不同的是,药鬼是惊吓,程沉则是惊喜。
在步思帷所不关注的角落之中,无情道情难自抑地舔了舔唇,脸上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兴奋。
“步思帷对你倒是护得紧,你都已经恢复到这种地步了,她竟然还没舍得让你上战场?”
剑祖一边飞身躲避着步思帷的攻击,一边还有闲情逸致说些与战斗完全没有关系的话。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当着你的面不太好杀你的师父和父亲?她也是考虑了很多呢。”
不顾眼前近在咫尺的寒光,老者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烦躁的寒光穿透老者的身体,却没能触及真实的血肉。
那不过是一道虚影,由药道所操纵的一道虚影罢了。
步思帷皱起眉头,神情凝重。
一连数剑,她刺中的都只是用于掩人耳目的虚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会白白浪费她的体力,而且……她也不想听剑祖胡编乱造,这只会让她感到更加烦躁。
魔尊漂浮于大殿的穹顶之上,通过深呼吸来稳定心绪,同时凝望着下方不知何时早已长满了藤蔓树海的地面,试图从中发现那隐藏起来的药道。
上一次她是用了暴力突破的法子,但是这一次,有了剑祖从旁辅助,她肯定不能再用一次这冒失的法子,既然如此,就要找出别的法子来突破幻境了。
星倾之上的星星再次变换位置,组成一个新的阵法,红蓝色的魔力涌出,将魔尊整个人包裹在内。
……真是奇妙,即使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握过这把剑了,但是用起来的手感还一如昨日一般熟悉,甚至较之昨日,还要更为熟悉,几乎到了剑随意动的地步。
“嗯?”
剑道疑惑的声音响起,无形的剑撞上了那红蓝色的魔力,却无法斩断其中哪怕一点血管。
星辰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它的主人,不让任何一点害虫侵扰她。
步思帷闭上眼睛,整座魔宫登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就连每一片树叶、每一缕冷风,都无比清晰。
程沉叛变了,这是步思帷早就能够预料到的事情。
她需要程沉的能力,程沉需要一个容身之所,她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简单,所以步思帷注定不会给予程沉百分百的信任,有些事情,只有她和季星成两个人清楚,这也就是为什么,程沉今天犯了最大的错,就是领着剑祖两个人,踏进她步思帷的魔宫。
这所魔宫,从来都不是什么居住用的地方,而是她步思帷的武器。
找到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魔宫之中响起,只在瞬间,茫茫树海便都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紧皱眉头的剑祖,和被万剑穿身而过的药道。
血液从男人身体的各处涌了出来,却没能够污染大殿的地面,只刚刚落到地上便被石砖给吞噬得一干二净。
看见这邪异的一幕,就连程沉都不自觉向后退却一步,几乎要靠到大殿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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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此时,大殿的墙壁却并非她原来认知之中的坚硬厚实,而是如同沼泥一样柔软,叫人感觉无比恶心。
墙壁在融化,漆黑的油从上面滴下,缠绕住了程沉的手臂,就好像迫切地想要与她共舞一般,拉扯着她,试图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让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即使接受能力高如程沉,在这种情况下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无情道指尖微动,覆盖上了灵力的剑尖便将那泛着油亮光泽的触须给砍断了。
这一砍断,就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整个魔宫都慑人地摇晃起来,远远望过去,就好像一个巨人在因为疼痛而跪地哀嚎一般。
在这一瞬间,即使没有任何声响,慕阳城的居民还都是不约而同地抬起了他们的头。
恶意顺着远处尖角巨物的动作传播到每一个抬头仰望之人的心中,让所有人都心脏收紧、脸色惨白。
高位之下,血池在地宫之中荡漾,源源不断地化作怪物前进的血液。
高位之上,魔尊又一次端坐于并不契合她气质的柔软白毯。
星倾横于她腿上,魔尊眉眼冷淡,血红色的灵力怀抱着湛蓝的星辰,蔓延在怪物广阔的腹中。
颈上的项圈在危险的发烫,让她几近要失去理智。
“孟易觉,在哪里。”
步思帷转向程沉,眸光沉沉,似是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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