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盛海荒漠【一更】
◎他长了一张普通人的脸。◎
盛海荒漠, 是一个不被神灵庇佑的地界。它五十年为海,五十年为陆,其上黑暗白天更是毫无规律定数。
沈宁意一行人行至第三日, 才终于第一次见到夕阳西下。
这一路而来, 她们已路过了好几个房屋造型别致奇特的村庄。因为盛海荒漠的特殊, 这里生活的凡人早已与千百年前长得不同了。
她们的双耳前长出了了腮, 如同两把折扇展开在脸侧。
双眼凸出变大如同鱼眼, 鼻骨软化鼻孔缩小, 仿佛漆黑两点镶嵌在面中。嘴唇则变得更加肥肿,身体倒仍然是呈现出普通凡人的四肢, 但五指之间却生长着可以随时展开收起的蹼。
他们住的房子有似龟壳,有似海螺,却也有普通人类的瓦片小屋,形态各异,村落中的交通道路却依旧状似个凡间小村。
五人一路乘御器飞行, 偶尔帮路过的小村落中的人们拔拔树除除草,亦或是除水填土挖洞, 皆是些小事。
眼看就要天黑,五人也终于决定沿途寻找一处村落住下。
盛海荒漠白日一片祥和安宁, 但一至黑夜,落下的月光也会变得冷硬刺骨来, 温度陡然降低,甚至下雪。
这片荒漠中的万千精怪妖兽,亦或是邪灵,便皆会在漆黑处涌现而出。就连脚下的土地, 也不知何时便会塌陷如黑洞, 伸出万千怨灵之手, 将人拉进深渊之中。
这些都是师鸣玉告诉沈宁意的。
她们行了三日,除却做了些助人为乐的小事,便从未停歇过半分。只因这深海荒漠白天黑夜时长不定,五人不能浪费一丝赶路的时间。
那夕阳一点点往下坠落,夕阳残余的余温照射在大地之上,她们又翻过一处荒漠,终于眼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烟雾袅袅,人间烟火。
一行人都减了速度,飞地低低的,就要向那炊烟升起处而去。
“这个丑八怪长得这样丑陋恐怖还敢到处乱走吓人!”地面上传来几声少年的噪杂叫嚣声。
沈宁意往那下方一看,见那下方有几名少年,站着得那几人身材高挑,衣着干净整洁。
而被他们围在其中的那名少年却满身污泥脚印,紧紧将脸埋在双膝之中,双手抱头,一声不坑地承受着不断的拳打脚踢。
但他的身体却在不住颤抖。
天上五人皆看清这情形,俱都在空中停住了飞行。
师鸣玉最先作出反应,她手上捏决,一道雷光顺息间从她指尖飞窜而出,往那地面而去。
只见那道雷光正射入那几名嘴中越发骂得难听的少年身前,光电一闪,惊起地面泥沙,那些泥沙俱像长了眼一般往那几个少年面上嘴中扑去。
“师妹修为大有长进,这一道灵光化电使得越大菁纯了。”这是司承钰这一路上说的第三句话。
他站在那把巨大银扇之上,手中不知何时又冒出一把折扇,正在缓缓轻扇着,一身银白衣袍上金线绣成的青竹仿佛正在夕阳下滚动着流光。
这位司承钰出生显贵,据说是某个仙门中宗主之子,送到上清宗中不过历练修行几百年便要回去继承宗门的。
这也是师鸣玉偷偷告诉她的。
司承钰天生便生得一副矜贵模样,衣着用度也极尽讲究,那双不笑时漫不经心,笑时含情的眸子,倒让沈宁意想起一个熟人。
三日赶路下来除却他和谢扶涯之外,其余三人都有些疲劳,就他二人仍旧一副神采奕奕风华不减半分的模样。
沈宁意倒也受的住,只是虞舒宁的身体却不行。
虞舒宁虽已筑基,但三日不眠不休不食已是极限,索性现在天色将暗,正好让她虞舒宁的身体的修整片刻。
而乌金锤棍上的师鸣玉听得夸奖,顿时面上一讪:“前两日因缘际会之下,突破了三层境界……”
她声音渐小,眼风飞速扫了沈宁意一眼。
自从食用了虞师妹那枚丹药之后,她便周身灵力充沛,心旷神怡,每日整息片刻便能轻易破开一层境界。
虞师妹那颗丹药定是压箱底的珍宝,若师妹自用,怕是早就不止筑基了,她却仍旧不食半分,只靠自己修炼整息,或许本是待修为更高时食用的,却阴差阳错被她服下了
这一路上她们一面行路一面在御器之上调息修正,而师妹更是一直盘坐修炼不断,那结界中充斥地全是灵力,师妹的努力,上天可见。
思及此处,师鸣玉对沈宁意的欣赏便再次多了好几分,愧疚也又徒增了更多。
她无端叹了口气,又顺着沈宁意的目光往下看去。
那几名欺压弱小的少年吃了满嘴泥沙,皆被吓得够呛,一抬眼往天上看去,正见几个身影脚踏各类武器,正悬在天上望向他们。
那几名少年顿时呆在原地,其中还有一人反应快些,已撒腿就跑,下一刻已被飞跃而上的师鸣玉拎住后领。
他那凸出的鱼眼溜溜地乱转,双股战战,却半分也不敢再动。
天上剩余四人也纷纷向那处靠近,师鸣玉拎住那少年衣领,又一手扯住他耳朵就往另几名紧紧拥在一团的少年身旁走去。
瞬息之间,那少年被扔回同伴身侧,四人顿时紧紧靠在一处,心中惊疑害怕不止。
“不准欺负别人,听到了吗?”师鸣玉往空中抬手,那添上的乌金锤便缩小飞入她掌中,牵起一阵疾速风声。
那几名少年顿时双腿皆软,互相搀扶,拼命点头颤颤巍巍开口说道:“对,对不起仙人,我,我们只是教,教训他一下,以,以后不敢了”
虽然恶劣,却也不过是几个半个的孩子,个子还不到师鸣玉的肩膀处。
师鸣玉眯了眯眼,佯装凶恶:“他看起来这样瘦小,怎么就需要你们教训了?”
“你们家住何方,我倒要问问你们家中父母,是怎么教你们!”
“不要!”一少年闻言顿时大叫反驳,他圆圆的眼眶已是一片通红,“求求仙人不要告诉我爹娘!”
语罢他便立刻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倒不要紧,只是却把另外几名少年的眼泪也激了出来,一并嚎啕大哭起来。
师鸣玉表情一僵,剩下的话都立即收回了嘴里,现下她倒局促起来。
左玄却出声道:“不用害怕,她是吓你们的。”
他的声音中虽没带什么感情,却声音浑厚低沉,令人信服:“天就要黑了,你们还是尽快回家吧,莫要再欺负别人了。”
那群少年还在哭号,却忽听一得一声急促的风声,一柄生锈的铁剑忽然横插而来,上面的铁锈仿若火焰,插入地面之上还在不断掉下铁屑来。
众人顿时往那出剑处看去,沈宁意双手一滩,面上是带着歉意的笑:“实在抱歉,手滑了。”
那几名少年却是被吓得再不敢高声哭号,只抽抽噎噎地小心问道:“仙人真的还能放我们走吗?”
“嗯。”师鸣玉向沈宁意递过去感激的一笑,又将视线收回落在几名少年身上,“只要你们不再欺负别人,便放你们走。”
几名少年顿时点头不断,立即手挽着手,或是飞快的跑窜而去了。
但那两个手挽手的少年一面逃跑一面飞快地回头看他们五人,两人又在窃窃私语,那声音极小,他俩以为只有对方才能听到。
“仙人果真长得跟神像上一样呢!”
“我们今天居然看见仙人了!”
“但他们真的都和那个丑八怪一样难看呀。”
在场的五人都听到了,修仙之人,自然比凡人耳聪目明许多,这点距离的“窃窃私语”,和直接同他们当面说没什么区别。
沈宁意默默收回那剑。
谢扶涯仍站在剑身之上,目中波澜不惊;司承钰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滞,却又很快继续扇动起来。
左玄站在地面上望向那遥遥奔去的背影,口中奇怪地啧了一声;而师鸣玉冷笑一声,心道这几个小鬼不仅顽皮,审美也颇为堪忧。
而那坐在地上一身污泥的少年,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却悄悄地从双膝中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
师鸣玉一转头就正对上他视线,立即准备上前,却被一声:“等等。”拦住了脚步。
她看向出声之处,正是谢师兄。
他不远不近地浮在空中,双目正看向那地面上瑟缩的少年。
师鸣玉也乍然想起他们还未进盛海荒漠时,左玄便是这样被妖精引开的,她猛然停住了要伸向那少年的手,慢慢站直了身体。
她看向那与她对视一眼便又匆匆缩回双眼的少年,越发也觉得不对起来。
是哪里不对呢?
她正在思索观察,一旁左玄却已经大步上前了,他无畏无知的姿态跟之前一模一样。
不等师鸣玉阻拦,他已抬手拍了拍那少年肩膀:“你没事吧?”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那少年被左玄接触身体时便身体一颤,往左玄的手心的反方向瑟缩了一下,终于才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
她知道了,师鸣玉神情一悟,这小孩耳前无腮,白白嫩嫩的耳朵就像两弯小小的月亮生在脸侧。
他长了一张普通凡人的脸,一鼻一嘴两眼两耳,不多不少,刚刚好。
作者有话说:
新副本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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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 水源村【二更】
◎“姐姐,这个大盒子是糖做的吗?”◎
他抬起了脸来, 圆溜溜的双眼湿漉漉的,鼻子和嘴都秀气得像个小姑娘,怯怯地从双膝中露出些轮廓来, 乍一眼看过去, 这小孩不过七八岁。
他眼中瞳仁畏惧地不敢抬起来, 声音颤抖地从双唇中传出来, 稚嫩生涩:“你们, 是专门来救我的仙人吗?”
左玄也显然一惊, 但他却并不慌乱。他俯下身来,那只大手更往那少年肩上一拍, 以视安慰:“小孩你别害怕,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那小孩见左玄生得端正硬朗,周身正气,目中闪着令人信任的光芒, 不像是个坏人,他又才迟缓地将脸全抬了起来。
他涕泗横流, 小小的脸上布满着脏脏的泪痕,鼻水挂在鼻下, 呆呆地就要流进嘴里。
左玄见状立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快擦擦,鼻涕流进嘴了。”
“这是给我的吗?”
“嗯。”左玄回答。
那小孩飞快地看了众人几眼, 又才畏怯着抬手伸手飞快抓过那张帕子。
他身形看起来瘦小,五指却圆嘟嘟的,只是短短的指甲缝里全是黑黑的泥沙。
左玄站起来对身后一干同伴说道:“就是个普通人类小孩。”
谢扶涯一言不发,似是还在观察, 师鸣玉想要说什么, 却别过眼去又暗中观察了谢扶涯的脸色, 微开的双唇闭上,并没有多说一句。
司承钰摇着扇子,面上却是漫不经心:“倒是没在盛海荒漠里见过没有变种的凡人”
沈宁意将那剑放回虞舒宁的储物袋中,一抬眼便见师鸣玉求助地望过来,她眸子轻移,正和左玄对上了。
左玄的目光直直的,意思很明显,让她快些摆明立场。
沈宁意又看向地上那小孩,他那握着帕子舍不得擦,正在悄悄把帕子装进怀里,又横起手臂拼命用袖子擦拭眼泪和鼻涕。
放下手臂,他小脸上泪渍与鼻涕混在一起,鼻孔边也飞横着,亮晶晶的双眼红红的,看起来就和那些在街头到处跑来跑去,常常浑身弄得脏兮兮的普通凡人小孩没什么差别。
但此处是盛海荒漠,若普通凡人,要如何在内生存?
虞舒宁的肉.体凡胎也看不清这小孩究竟是真是假。
于是沈宁意再次默念神法咒术问身侧游动的游鱼:“是凡人吗?”
游鱼嘴中很快传来少司命的轻笑:“怎么不是凡人。”
沈宁意这才开口附和左玄:“天就快黑了,若这孩子真只是普通凡人,岂不是”
“更何况,”沈宁意望向谢扶涯,眼中带上淡笑,“谢师兄修为如此之高,有谢师兄在此处,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呢。”
谢扶涯的眸子淡淡也望过来,冷清清的,没什么情绪。
师鸣玉也立即附和道:“是啊师兄,这孩子除了那张脸外也没什么奇怪的,这盛海荒漠之中秘密无数,我们怎能因为猜测便将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独自留在此处。”
谢扶涯终于也收回了和沈宁意对视的目光,他再次望向那地面上的小孩,长睫微垂,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终于出声说道:“走吧。”
语罢他便运剑而起,朝那前方村落而去了,司承钰摇着扇子,目光扫过那孩子一眼,也立即跟着谢扶涯而去了。
左玄将那小孩从地上扶起:“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像是终于确认他们不是坏人,也大胆了一些:“我,我叫三宝。”
他那怯生生的模样倒让沈宁意想起初次见贺汀时,他也是在被欺负,那时候贺汀看起来也是一副瘦弱可欺的模样,可却只是看起来。
她上前几步走到那三宝跟前,微弯着腰和他说话:“三宝,你的家在哪里?”
三宝虽然胆小却也看出刚才这个姐姐帮她说了话,而且她周身好似包裹着一层方方正正泛青的透明糖衣,让三宝忍不住想多看沈宁意几眼。
沈宁意又弯着眼对他笑了一下,三宝像触电似地飞快收回视线,垂着眼才诺诺开口说道:“我,我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
沈宁意直起身来和师鸣玉对视了一眼,左玄则在三宝跟前向他伸手说道:“走吧,我们送你回去。”
三宝圆溜溜的眼珠子向上看了看左玄,小手往前探了一寸却又飞快收了回去,他的眼珠又溜溜地转向沈宁意,不及沈宁意望过去便又匆匆地将视线收回。
沈宁意和师鸣玉又对视一眼,俱都懂了小孩心思,偏就左玄还蹲在三宝身前,一脸困惑不解。他双眉渐渐蹙起,露出些凶相来:“你不回家吗?”
三宝被他认真的神情吓地往后瑟缩了一步,师鸣玉朗声一笑,即刻拍拍左玄的肩令他起身,又上前走到三宝身后将他沈宁意这方推过来:“走吧三宝,姐姐带你飞天上玩儿。”
三宝被她轻轻推着朝沈宁意而去,他扫到左玄不解的站起身,还飞快回头对左玄说了一句:“谢谢你叔叔。”
师鸣玉笑地越发爽朗,沈宁意也不禁笑起来,只有左玄站在原地,双眉皱地更深了。
上了师鸣玉的乌金锤,三宝小心翼翼地将脏脏的小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敢去紧紧牵住师鸣玉的衣角,他呆呆地坐在锤上,一双眼还在一直看着沈宁意。
沈宁意问他:“你在看什么呢?”
三宝想要似是想要伸手摸摸沈宁意周身结界:“姐姐,这外面这个大盒子是糖做的吗?”
师鸣玉和沈宁意都笑开了。
到了那村口,落日余晖便只残存些许,四周天色将暗,那明暗交接之处似有什么蛰伏着,冷气渐渐从四处往其中包裹而来。
沈宁意三人下了御器,却看谢扶涯和司承钰正在那村口石碑旁,而他们身旁正有一位年迈的老妇焦急地张望着。
那石碑上写着“水源村”三字,上面青苔横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三宝第一次飞上空中,既兴奋又害怕,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发现自己已经踩在地面上了。
他痴痴地回味在空中的畅快和刺激,正回过神来想要大叫,却见自己的奶奶的脸已经就在眼前,自己的耳朵也已经被奶奶拧在手心,扯着他就往村里走。
“奶奶!疼!”三宝步子拖拉拉扯着被迫跟着奶奶往前而行。
那老妇人身形如风,身体看起来颇为康健,一面走一面还往他们五人招呼:“五位仙人快请!”
谢扶涯看向后来的这三人一眼便提步而去,司承钰则摇着扇子跟着往前,左玄也立即大步跟上,师鸣玉与沈宁意走在后头,见左玄一经过那石碑,周身似乎便有隐约透明的屏障弹动。
两人皆是一愣,对视一眼各有所思,却都暂时停在了原地。
师鸣玉思索片刻后,同沈宁意说道:“虞师妹,那老妇人看起来也是凡人的模样,想来此处是被设下了什么结界,令他们才得以在此生存吧。”
“我们的图册上却没有此地,想来是这屏障将其遮掩住了吧。”
她手中已摊图册,那图册之上正是庞大的盛海荒漠,上面标注了三百六十座仙门驿馆所在,也有一处正有红点闪烁。
这是盛海荒漠的地图,他们五人共有一册,放在师鸣玉手中,她也负责选中地点记录他们一路所行之事
盛海荒漠由血液驱使,他们一行五人已皆往其中滴入了血液。
师鸣玉抬手向图中施放灵力,地图上当即便出现五枚凌空红点,正是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前方三个还在行走,剩下两个停顿的便是她二人。
盛海荒漠的这卷图册是随时更新的,他们每行至一处,若地图上并无,便可立即将此地信息传入图册之中,最终也会作为他们这次试炼的评级参考。
前面三人红点所在那处却是一处峡谷,并无村落,她二人的位置也只是道路,并无旁的。
师鸣玉双手成诀,那图册便漂浮在眼前,她口中开始吐出字句:“出行第五日,在此方发现一座村落,名为‘水源’村。”
她说出的字句变作墨字飞向那图册之上,那图册再落回师鸣玉手中之时,她们两人红色光点前便出现了“水源村”三个字。
“走吧。”师鸣玉收了图册,提步往前。
沈宁意站在原地,身侧的游鱼嘴中吐出少司命的话来:“这老的可就不是人了。”
她的声音仍藏着看到好戏的嬉笑轻松:“岛神,此地有玄机,我便不往前行,恐打草惊蛇。”
“你若有危险,便捏碎此物。”语罢一道骨牌便凭空出现在了沈宁意的掌心。
前方师鸣玉一穿过那石碑旁,周身空气便如涟漪一般波动显现。
她走了几步,却发现沈宁意并未跟上,她疑惑回头:“虞师妹?”
“来了。”沈宁意终于迈开步子,经过那石碑,一步踏入了水源村。
那条一直在她身侧的游鱼却被留在了屏障之外。
那条天青色游鱼的翅翼闪动,仿佛在水中游动那般撒开尾翼,如同一团晚霞,尾翼一颤,它飞身而上,将这天色的最后一丝亮光收入了尾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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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 陷阱
◎“我和虞师妹一间。”◎
夜色之下, 俨然屋舍一户户点亮,从各家窗扉中透出烛火的光亮来,也有门户大开的小院或楼栋, 偶有孩童捧着饭食来往于小道之间, 欢声笑语不断。
饭食的香气四处飘散, 凡间烟火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就和凡间普通小村落没什么差别。
甚至村旁树丛草木之间还会偶然传出虫鸟的稀疏鸣叫。
那老妇人引着五人一路往前, 穿过排排屋舍, 走到尽头处才见一处民舍, 比方才一路而来的房屋都要宽敞精细些。
屋檐下四角与门前屋内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照得乌青的瓦片都透亮柔和起来。
门户开着, 内里的灯火敞亮,正有袅袅白雾从内慢慢飘出,其内夹杂着饭菜的香气。
门旁正有一年轻妇人张望,在灯火下容色秀丽端正。她听得脚步声和三宝的哼唧声靠近,立即便从门内匆匆迎了出来:“阿娘。”
她从老妇人手中救下三宝, 将他搂入怀中,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 微微垂首替他细细擦拭起脸来。
但她双目却木楞无光地看向旁处,五人便也看出这年轻妇人双目失明。
偏只有左玄憨直发问:“这位娘子看不见我们吗?”
师鸣玉就站在他身侧, 闻言当即飞快用手肘顶他,又暗暗瞪了他一眼。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 那年轻妇人立即便身形一僵,慌张地将三宝紧紧圈在怀中,迟疑片刻才警惕地出声问道:“阿娘,是, 是又来了客人吗?”
那老夫人立即笑着上去拥住那年轻妇人, 又对他五人说道:“五位仙人, 这是老奴的小女儿,你们只管叫她元娘便可。”
“哦,对了,你们也叫老奴金姨就是。”金姨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爽朗,“刚才看外面天就要黑,我便直接请几位仙人先进村了,仙人们可莫见怪。”
她一口一句仙人倒引得师鸣玉有些羞赧不适:“大娘,我们并不是仙人,我们途经此地,还想跟大娘讨一夜睡处呢。”
那金姨顿时笑开了:“哎哟,老奴也是个憨货!”
“怎叫仙人们站在门外吹冷风,快快进屋快快进屋!”语罢她侧身一面牵着元娘往屋内,一面抬手迎接他五人。
几人心中俱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却只目目相接,都没说什么。
只有左玄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前便已先被师鸣玉施了噤声术法,他疑惑地看了师鸣玉一眼。
“左师兄,三日只食辟谷丹,你不觉得肠胃空空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费劲地拉着左玄衣袖往里带。
左玄闻她言语便也低头一嗅,瞬间被那饭食香味引走了神思,乖乖跟着师鸣玉进了屋。
司承钰手摇折扇,还是那副潇洒随性的漫不经心样,踏着步子也往里去了。
沈宁意站在谢扶涯身侧,看着身前依旧存在的结界,脸上淡笑朝他问道:“谢师兄,能否先将结界撤去?不然我要如何吃饭”
“你今日不是都还可以拔剑吗。”谢扶涯的声音传来,只给她留下个笔挺的背影。
行吧。
沈宁
䧇璍
意默默叹息一声,忽地发现周遭静得出奇。
她回头一看,那些房舍仍然亮着光,耳边的虫鸟蛙声再次响了起来。那一瞬间的安静仿佛只是她的一个错觉而已。
沈宁意双目一转,回过头来,也提步往屋舍内而去了。那门随即嘎吱一声便被她轻轻合上。
进了屋,屋内布置虽不华贵却也温暖大方,屋内大圆桌上早就摆满各色吃食,白雾飘香,更有两位家仆侍在左右。
金姨热情地招呼众人坐下:“莫要客气,今日若不是各位仙人将三宝带回来,他怕天黑了都回不来,那可就危险了!”
那元娘默默出声问道:“三宝又跑出去了吗?”
“可不是吗!”金姨说到此处便狠狠剜了一眼三宝,吓地三宝顿时瑟缩着钻进了身旁元娘的怀中,“这臭小子天一亮就爱往外跑,尽往那些变了种的凡人堆里钻,他不被欺负谁被欺负!”
闻听此言五人皆是耳朵一竖,偏那左玄嘴上噤声术法还未解除,师鸣玉观他脸色已替他开口问道:“金姨,我们其实有个问题想问”
金姨大方给师鸣玉碗中夹菜:“什么问题?只管问,你们今日既救了三宝回家,便也算是我的恩人,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鸣玉看看在座其他几人,将话在心中斟酌一遍,这才开口说道:“金姨既知变种凡人,定是也知道普通凡人在盛海荒漠中是难以生存的吧。”
“但刚才一路而来,我们却见此处的凡人竟然全是普通的凡人,实在是疑惑不解”
金姨豪迈一笑:“我说几位仙人为何一路默不作声,原来是怀疑这个!”
“我们此处叫做‘水源村’,乃是盛海荒漠中一处水源所出之地。从诞生之初便被神灵设下庇护,我们才可世世代代居住此地不受外物侵袭。这庇护也让我们村得以不被外族发现,几千年来一直安静祥和。”
“可就在这几百年来,这庇护逐渐变得薄弱起来,”金姨放下手中酒杯,神情逐渐肃穆起来,“逐渐越来越多的外族发现我们的居所,想要闯入侵略。”
“外面那些人为了在盛海荒漠中生存,早已不是当初的凡人了。他们对我们的居所攻打不断,最后我们无奈只能反击,最终与他们达成协议,才换来了这几年的安详日子。”
她的目中又涌现出担忧来:“可这庇护已一日不如一日,终有一日,我们这一族也会在这盛海荒漠中消逝,除非”
“除非什么?”左玄的身上的噤声法术不知何时已解。
那金姨闻言却开始言辞闪烁起来:“算了各位仙人还是先吃饭吧,亥时之前要尽快进屋中才可。”
“亥时前进屋,又是什么说法?”沈宁意捕捉到金姨话中的关键。
金姨答道:“这庇护薄弱之后力量便也随之削弱了,每到亥时便会有外面的妖异伺机而入,还好我们的屋舍上都有从前神灵为我们留下的印记,暂时还可抵御一时。”
她叹了声气:“以后可就不知道喽”
“我也有一问,”司承钰难得说话,“既说这盛海荒漠中黑夜白天时辰不定,你们要如何确定此刻便是几时?”
金姨说道:“远处一山谷之中又一鸣钟,是神灵为我族所留下的法宝,每至夜晚便会响三次,分别是酉时日落,戌时入夜,最后一响时便为入定亥时。不论如何,最后一声钟响结束之前,我们定要回到房间之中。”
她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铮铮巨响,响彻屋内。
众人心神一凛,那金姨也面色一变:“已是戌时了,各位仙人还是尽快用饭完毕,早些歇息吧。”
沈宁意如今肉眼凡胎,也看不出眼前端倪。
虞舒宁身体虽无法施展神力,但一些神族咒术却可施用,她在心中默默施念神族咒术,将众人饭菜洁净,才开始食用。
几人便匆匆用了饭食,只有谢扶涯与司承钰早已全然辟谷,不食半分。
饭食完毕后,金姨便将房舍钟剩余三件房屋分给五人:“实在对不住几位仙人,我这里却只有三件空房,不过屋内皆有两张床铺,几位仙人便自行裁决吧。”
“若还有需要只管叫人,老奴方才已命令家中奴仆为各位在房中备下热水巾帕。”语罢她微微俯身作礼,便先离去了。
师鸣玉自然决定和沈宁意一屋,左玄不甚令人省心便由司承钰看着最妙,而师兄最为厉害,自然一人一屋也无大碍。
师鸣玉在心中已然分配完毕,正要出声提出自己的意见,却被谢扶涯打断了。
他说:“我和虞师妹一间。”
师鸣玉惊讶地瞪圆双眼,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兄,这不太好吧?”
虞师妹是个女子,尽管他们修仙之人不甚讲究礼节,师兄和虞师妹在一间却也有些不妥吧。
师鸣玉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师兄好似自从从那蜘蛛精的巢穴中出来之后,和虞师妹之间便有些怪怪的,他们在洞中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师鸣玉又想起那蜘蛛精身藏欲.毒,心中忽然有了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但她也不敢说出口来,只立即正色,改了口风:“既然如此,虞师妹有什么意见吗?”
沈宁意看向谢扶涯,听他又说道:“虞师妹身上有毒,在我炼化妖丹之前,虞师妹还是尽量和我待在一处吧。”
字字合理,语气也自然。
沈宁意迎着他目光轻笑道:“那便多谢师兄照顾了。”
于是沈宁意便与谢扶涯一间,左玄与司承钰,而师鸣玉则单独一间。
左玄进房之前还为众人屋前设下法阵,若有异常,五人便都会知道。
进了屋中,才发现这屋子并不很大,两张床被一张屏风隔开,屏风前各有一个浴桶,正是热气腾腾。
“师兄洗吗?”沈宁意知道他会洁净术,却还是想故意问他。
谢扶涯却没说话,走到了窗边去了。
沈宁意跟着他往前,顺着他视线往外看,远处屋舍中的灯火正在慢慢熄灭,一盏接着一盏,外面空中无月,漆黑的风正在低低地咆哮而过,整个小村便要陷入沉睡之中。
不对。
那灯熄灭的频率像是经过安排,沈宁意在心中默数十秒,那灯便会熄两盏,熄灭灯火的房舍并不相邻,乍一看并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这灯”
“嘘。”谢扶涯长指按在唇前,让沈宁意将话吞了回去。
不过半晌,沈宁意忽间眼见结界上有一点淡青光点轻轻跳到她身前,沈宁意伸手捏住那点光粒,耳边便传来了谢扶涯的传音。
“此地有问题。”
沈宁意在心中回道:“那一桌吃食,倒像是等着我们来似的。”
她淡淡抬眼,正撞进谢扶涯的双目中,他目中有烛火晃动,正映出她的身形。
只听铮铮的一声“咚”响彻屋内,谢扶涯突然在钟声中说道:“走。”
语罢他踩着窗棂便翻身而下,那黑发在空中如同黑墨般洒脱荡开,在沈宁意眼前一晃,没得让她记忆恍惚了一瞬间。
84 ☪ 不约而同
◎难道是因为那日我不小心看到你的身子,你才◎
这房间正在二楼, 却也不高,沈宁意飞身一跃,轻踩窗棂, 便轻轻落在了谢扶涯身侧。
乌压压的黑风一吹, 那圆月终于在乌云背后露出了一个角来, 也让两人看清了眼前景象。
这房舍背后, 几步之遥处便有一座石桥。石桥下方洼陷, 其中无数的石碑整齐排列在坑底, 在阴沉月色下泛着冷恻恻的寒光,而石桥连接的, 则是一片黝黑的丛林。
太安静了,除却那风声之外,那不远处的丛林就像陷入沉睡,没有一丝声响传来。
他们头顶的未关的窗棂中射出晕黄的光晕来,那光晕浮在丛林入口处, 摇晃不定,仿若摇曳着身体的巫妖, 勾人惑魂,只待人走近便要将其吞噬。
谢扶涯的侧脸上拢着一层淡青的光, 勾勒出他的五官侧影,冷峻沉静, 眉心的一点赤红却似一粒凝固的血,令他的眉目越发勾人心魄。
他的视线移到了沈宁意身上,沈宁意也眉眼微弯着看向他:“谢师兄,这结界还会发光呢?”
谢扶崖转过头来, 脸便完全暴露在了这结界发出的淡青色光线之下。
方正的泛青透明结界将沈宁意包裹其中, 正在微弱地透出淡青色荧光来, 沈宁意站在其中,背后是乡间夜色,倒衬着她像只周身泛光的山间精灵。
她勾着唇,目中似有促狭,又笑言了一句:“我倒是不在意,若能以我为饵,为师兄引来妖异,此生便也是”
眼前一黑,结界失去了光芒,两人顿时便都陷入了阴影之中。
沈宁意剩下的半句话也被卡在喉中,她却不甚在意,提着步子就跟着贺汀往前。
两人走到那石桥前,才发现那石桥下原来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座座坟包,沿着深深的河道横着向两方延长不断,直至黑暗之中。
沈宁意手上窜出一道微光,飞向离两人最近的一座石碑,那微光打在那石碑之上,啪地将石碑上的字投射到空中:
“先考周衍方水源县长,祖籍云城卫县,生,天繁一年元月初八,卒,天繁八十六年九月十六。”
天繁年间?
沈宁意想起东阳帝君所言,盛海荒漠也曾是凡人居所,想必此碑文上所指,便是那时存在过的凡尘朝代。
待二人看清,那光便再次坠下。
沈宁意随即双手捏决,口中默念,指尖又有数枚光粒源源不断从指尖而出,一个个击打在那些墓碑之上,再在她二人眼前浮现出字句来。
“先考张拱,生于天繁二十年四月二十四,卒于天繁八十六年九月十六。”
“先考于敏,生于天繁十六年五月十六,卒于天繁八十六年九月十六。”
“卒于天繁八十六年九月十六。”
沈宁意视线飞快地在浮光字句上掠过,她眉间也渐渐蹙起,看过的碑文越来越多,大部分的卒年却都是天繁八十六年九月十六。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几万年前之事,他二人都无从得知,只能继续往前。
而谢扶涯已走上那石桥之上,口中轻声念出石桥护栏上的字句:“建于天繁八十年,青王驾临,亲自题字为‘回头桥’。”
沈宁意走上前去,看到那剩下之处写着:“此处往南,路开择广,接连海泽之外,探寻仙府高陆,若心胆战,步停眼关。”
沈宁意与谢扶涯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眸中看出疑惑来。
两人继续穿过石桥,忽地一阵寒风吹过,面前的黑漆漆的树林中突然传出一声鸟叫,整片树林顷刻便像醒了过来,渐渐传出虫鸟叫声。
两人步子皆是一顿,却又同时提步而起,从容地迈进了那丛林之中。
两人便不发一言地行进了一段时间,沈宁意因为身上结界,总是和谢扶涯隔着一段距离。
越往林中前行,便越发幽暗无光,但谢扶涯脚步却依旧平稳有方向,沈宁意猜想他定是看到了什么她如今这副躯体看不到的东西。
衣物擦动着草木轻响,却始终没走到谢扶涯的目的地。
虞舒宁这副躯体身高不过刚刚到谢扶涯的肩头,自然脚步比他迈得小些,常常落在他身后。
走着走着,沈宁意发现自己已经又和谢扶涯并肩而行,想必是他刻意放慢了步子等她。
不论谢扶涯为了什么原因,沈宁意面上已经勾起淡笑来:“多谢师兄。”
谢扶涯没回话,沈宁意却第一次把谢扶涯真正和贺汀联系起来,她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了一些:“谢师兄,我是真的中了什么媚.毒吗?”
她明知故问:“那日在那蜘蛛妖洞穴之中,师兄用八棱铜钟罩住我,也只是为了替我驱毒吗?”
谢扶涯却并不回话,只是手中捏决判定方向,再继续往前。
沈宁意忍不住想逗他,佯装无辜:“谢师兄,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师兄讨厌了?”
“我虽修为不如师兄这般高妙,‘破’术却修炼得尚可,定能帮上师兄一二的。”
她双目故作不安地颤动:“师兄难道在怀疑我?那日的八棱铜钟是在判断我是否为妖物?”
“师兄,那日洞中发生了什么我是当真一无所知,若我真是妖物,为何不在师兄昏迷时动手?”
谢扶涯双目仍朝向前方,却是回她的话了:“虞师妹,你身上有何变化,我想你比我更为清楚。我如今将你困于结界之中,也并未束缚你行动,待师妹能向我解释出这问题之前”
他声音一顿:“师妹还是乖乖地呆在我身侧吧。”
沈宁意仍不死心:“师兄,难道是因为那日我不小心看到你的身子,你才”
“啪”一声,谢扶涯忽然停步出手,一道光刀便往右边林中而去,却似乎撞上铁器,发出一声刀剑相撞的铮铮声,带动的风声刮得那树枝颤抖,洋洋洒洒地便掉下万千树叶来。
“师兄是我!”不待谢扶涯再次出手,其内已走出一身影。
师鸣玉周身覆盖着一层圆弧荧光结界,将四方照亮,她站在其中,双目圆睁,呆呆地看向面前的二人。
她在房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准备用那盆中的水浇浇脸借以清醒,却嗅到了水中迷魂引的味道。她当即便敲响了其余四人的门,却发现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她更加坐不住了,立即翻窗而出,又唯恐自己一人被暗中偷袭,便给自己布下结界,一方借以照亮前路,一方预防偷袭。
她却没料到,刚察觉前方有动静,她便悄悄靠近,却没想到恰好听到师兄那句乖乖呆在身侧,和虞师妹那句令她忍不住手上一抖的句子。
师兄和虞师妹果真发生了什么!
师鸣玉咬住下唇,硬生生地将那句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话吞进嘴里。
差点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绝不能让师兄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停听的东西。
她又收起乌金锤,故作镇定,将周身发亮的结界一收,僵硬地露齿笑道:“师兄和虞师妹,你们也睡不着呀?”
这样暗的光线,师兄定不会发现自己表情不正常吧。
她话音才落,三人便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草木声,师鸣玉当即再此握起乌金锤,而谢扶涯却已闻出了来人。
不过片刻,那身后小道上便走出两名青年。
一位身着织金月白云袍,手拿折扇潇洒翩翩,一位一身朴素黑衣,手持罗盘手上正掐诀运算不断。
正是司承钰与左玄二人。
五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停在原地,静了片刻。
又是一阵呼呼冷风,师鸣玉收起乌金锤,打起圆场笑了两声:“看来大家都睡不着呢。”
左玄只惊诧了一刻便已上前与他三人汇合,出声直言道:“此地有问题。三面成林,墓碑横于首尾,月华不入,灯火不坠,是一处死地。”
司承钰更是毫不意外会见到他们,他摇着扇子走上前来:“我们方才探过前村,门户皆掩,其中村民皆已熟睡,乍一看并无问题,但整个村的呼吸频率居然皆是一致,这倒是有意思了。”
语罢忽听间一声“咕”,在这林中响得惊人,众人皆沉默了。
半晌,师鸣玉出声打破沉默:“除却师兄和司师弟之外,你们不会把吃的食物都吐出来了吧!”
左玄习以为常地按了按肚子,又从怀中掏出一枚辟谷丹送入嘴中:“此处情形不明,如何敢随意食用他人给的食物。”
师鸣玉惊诧地啊了一声,又见“虞师妹”安慰地冲她笑了笑:“师姐不必担忧,我已用术法查探过,上面并没有什么问题。”
师鸣玉当即就想拉住沈宁意的手,说些谢谢,才一往前却又被那无形的结界烫了一下手。
她痛地呲牙咧嘴,顿时收回了手,又看向谢扶涯,想问问师兄为何还将师妹囚在结界之中。
但她下一秒又想起她二人对话,立即偃旗息鼓,紧紧抿住了嘴。
指不定这是她两人之间的什么情趣,她还是最好别提。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谢师兄修得可是太上无情道。那太上门里一群道士冷情冷性的,跟一群和尚无异,更别提这位天赋异禀,据说情根都无的谢师兄了。
想当年谢师兄在仙门百年一次的天行会上一出现便艳惊四座,数不清的芳心都白白折在他身,今日却
师鸣玉正在畅想,却忽觉耳边传来水声嘀嗒之声,她皱着眉摸了摸后颈,只觉一片湿冷,她将收摊在眼前,却见一片鲜红血色。
她疑惑地抬头,却见面前四人皆望向她身后,每人手中已开始祭出武器。
师鸣玉迟疑地转头,正对上一双血淋淋的双眼,那东西倒挂在树干之上,一身红衣,浓密的黑发像带刺一样往师鸣玉的颈间传来。
她的冰凉的鼻尖戳着师鸣玉的额头,突然歪着脸,咔嚓一声,笑了。
作者有话说:
师鸣玉:倒霉催啊。
85 ☪ 遁天
◎“若不想死,便跟我走。”◎
师鸣玉来不及惊呼出声, 只觉身后风声呼啸,刀剑声嗖嗖划破黑风,压着她头顶朝这倒挂鬼面而来。
她僵直了身子, 猛地在周身设下结界。
再一抬眼时, 眼前这人头便紧擦着她的脸坠落在地, 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飞溅出的粘稠液体喷射在结界之上, 沿着外壁缓缓流下, 慢慢从猩红变成漆黑,仿若沥青。
师鸣玉顿时撤掉结界往后大跳一步, 退回到众人之中。
五人手中都祭出了武器。
沈宁意拎起那把锈迹斑斑的破剑,谢扶涯一手成诀,闪着寒光长剑竖立在身前,左玄手中祭出一把人高的指水槊,司承钰银扇在手, 面上勾着淡笑,师鸣玉眉头紧锁, 双手举起乌金锤横在身前。
那人头掉落在地渐渐化作乌青粘稠的浆液,剩下倒挂在树枝上的身体却渐渐开始变形, 身上的红衣融进身体之中,四肢不断伸长, 那空空的脖颈之上也爬出一条肥腻臃肿的肉肢。
四下突然安静得诡异,只有眼前这不明妖物骨节咔嚓咔嚓生长之声。
几人的武器又要抛出,耳边却忽然风声一阵,周围四处阴暗丛林中似有什么东西贴着草皮狂奔而来。
五人神思俱是一凛, 目光互递, 立即以背相抵, 各朝四方。
只听欻地一声,沈宁意手中那把生锈的铁剑已将树上那将要成型的妖物拦腰斩断,那妖物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那剑身浸了黑血,飞回她手中时却又恢复那锈痕如疤的模样。
妙剑呀。
沈宁意不及感叹,只听四周丛林之中妖物跃起,背后几人武器似在空中飞起,顷刻便横斩了妖物。
但随即的是不断从林中涌出的妖物,铺天盖地般地朝五人而来,眼花缭乱,刀剑乱舞,灵气飞窜,此地瞬间光亮大盛,却也吸引了更多的妖物异灵往此处而来。
似是察觉到什么异动,谢扶涯眉间微皱,立刻朝左玄喊话道:“脚下摆阵!”
左玄收到讯号,立即往后一步退入四人背部围成的小圈之中。
他双手成诀,闭上眼默念不休,脚下转出光亮圆盘,随着他的吟诵渐渐扩大旋转而开,正中为阴阳正.轮.盘,其上八卦四步,星宿横镶,正在散发出盈盈光亮,将五人足下也俱照亮。
阵盘一成,随即便将妖物暂截阵外,妖物触光皆死,几人也才发现,脚下土地不知何时生出无数粗壮根茎,土地塌陷,泥沙正往地底而流,那根茎上挂着倒刺,正盘踞在和阵盘之外,被其阻拦。
师鸣玉吓了一跳:“这下面似是有东西”
五人站在阵盘之上,皆往下看,泥土流塌地越发厉害了,渐渐要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来。
这粗壮的根茎也不断随着泥沙流逝也增多起来,密密麻麻织成大口,正在浮动纠缠变幻形状,其内渐渐露出黑洞漩涡,似是在比对丈量要如何一口吞掉几人。
左玄额间逐渐淌下汗来,他双眼猛地睁开,看向几人:“你们别看了,快打呀,这阵法主为防御,哪里经得起妖物乱撞!”
谁也没看清谢扶涯是如何出的手,只知他那把散发着青光的剑刃往外飞转一圈,阵法四周的妖物顷刻便倒下了一排。
司承钰手中银扇扇骨上的银锥一收,摇扇笑道:“不愧是上青剑,再有谢师兄的至臻灵气加持,便是以一敌百也不再话下,实在无需我们再出手了。”
师鸣玉却暗自看谢扶涯,手下攥紧了乌金锤,直言道:“灵力总有耗尽之时,我们还是一起除妖为妙。”
“不急。”那把上青剑仍在砍杀妖物,谢扶涯却紧盯着几人脚下还在变大的坑洞,眉间微蹙。
众人心中也渐觉不安,不知何时才会天亮,一直在此处消耗一旦灵力耗尽便是性命危矣。而且这脚下黑洞渐渐旋开,也不知究竟是何妖物,只怕几人不能应付。
“先逃。”几人目目相对,心下都做出了一致的决定。
心随意动,当即武器皆从手中飞出,往阵外妖物身上劈去。左玄也再度合眼,口中默念不休,脚下的阵盘也不断旋转而起,拖着几人就要往上。
几人不过随着阵盘往上几寸,忽地一根巨大的粗长的根茎便往上一拍,紧紧勾住了阵盘一角,阵盘顺势一歪,将几人俱带得倾斜滑动。
左玄也脚下一滑,眼看阵盘闪动一刻,沈宁意不顾身体倾滑失重,已抬手往左玄处而去。
“破重咒”是以“破”为道的最基本的术法,便是令被施咒者不受外界干涉,稳如泰山。
左玄当即落回阵盘阵眼处,身形再次稳固下来,继续不断念咒施法,众人脚下的阵盘慢慢也再平稳起来。
沈宁意却不小心跌入了一人的怀中。
她一回头,谢扶涯正低头望过来,她身上的结界随之变形,紧贴皮肤。沈宁意看似是在谢扶涯怀中,实则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结界。
不待多说,她已被谢扶涯轻轻一推,重新站直。
只听那阵盘下传来一阵连绵状如稚儿的嘤咛惨叫声,沈宁意垂眸一看,那柄上青剑在密密匝匝的根茎之间飞窜如电光,顷刻便斩断一片。
还挺强。
这一路来沈宁意听了师鸣玉无数次谈及这位谢师兄的厉害,眼下却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斩妖,面色从容身姿卓绝,也难怪师鸣玉这样崇拜他。
阵盘终于再度被左玄驱使着往空中升起,那上青剑也将所有欲图拦截的妖物或枝蔓斩断,几人被阵盘托举上天,不过才欲离开,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孩童嬉笑声。
“仙人们,你们是要去哪里呀?”三宝突然从一条小道中窜出,他只穿着中衣,睡眼惺忪,一只手扶在树干上,另一只小手还在揉搓着眼睛。
那地上的妖物皆是一顿,顿时调转方向就朝那孩童而去。
三宝顷刻便醒了瞌睡,根本来不及逃跑,随着一声尖叫便被藤曼一缠,举到了空中,他双眼瞪大,哇地哭出声来,浑身皆在恐惧地颤抖着,小手还在不停地向几人求助:“仙人救我!仙人救救三宝!”
那藤曼不紧不慢地将三宝举到半空中,避开下方扑动的妖兽,似是挑衅地朝空中几人晃荡了几下。
“放开他!”师鸣玉当即怒轰,正欲出手却听见身后传来司承钰的声音。
他摇着折扇一副好相与的模样:“师师妹还是等等吧,此处妖兽四伏,这个小孩是怎么安全无恙地走进此地的呢?”
“他虽看起来是个凡人,但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他当真就是个普通的凡人吗?”
师鸣玉瞬间冷静了片刻,但那悬在空中的三宝还在不断呼救,她不忍地别看视线,手下不觉紧紧攥住乌金锤,心中犹豫不安,一时不知该作何动作。
沈宁意则不作一语,心中却早已选好一记神族咒术,几人若都不出手,她便在几人转身离开后暗中施神咒救出三宝。
三宝的哭声越发惨烈起来,那藤曼似是察觉他几人犹豫,越发猖狂的摆动着枝叶,渐渐伸出更多枝蔓来将三宝周身缠绕覆盖。
左玄也听了那哭声,他睁开双眼,粗声说道:“我身在阵眼不得离开,你们若”
忽地一记长剑划破风声,一道青光闪过,那长青剑将藤曼斩断,三宝顿时失了支撑,直往此时深陷地面之下的深渊而去。
不及几人出手,忽地一记光环朝三宝而去,将他圈回地面之上,落在那光圈飞出之处。
五人朝那方身影处看去,只见一身披锦衣的女子站在那处,身姿挺拔俏丽,一头银发随意盘起,恰如老妇,五官与他们白日见到那金姨一致,却是更加年轻魅惑,身后还有一条悠然摆动的长尾。
三宝一见她便如获救星,一落地就抱住了她的腿。
“金姨救命!”
比白日看起来年轻了十几岁的“金姨”漫不经心地轻轻拍着三宝的背,那金环将三宝救回便再次飞出,将那地面深陷窟窿处伸出的藤曼逼退,那藤条根茎在金环照射下飞速便缩回了洞中,四周妖物也顿时胆怯地随着脖颈暂时后退回了黑暗之中。
那“金姨”望向几人:“走不走?”
师鸣玉与左玄愕然地往下看去,谢扶涯和沈宁意面上都没什么神情,倒是司承钰摇着扇子上前了几步:“这位‘金姨’,总是要向我等解释一二吧?”
那‘金姨’闻言眉间一皱,转身就欲离开,却被三宝紧紧抱住了腿,他可怜巴巴地抬起小脸,眼中包着潋滟的泪水:“金姨,仙人们救了我的命,求求你带他们一起走好不好?”
金姨没好气的看他一眼,终究是回头对几人说道:“此处的妖物名为‘遁天’,住于地底百丈,身躯可长百里,你们若不走,便也是逃不出去的。”
她淡淡扫了一眼依旧藏在暗处的妖兽:“这些妖兽受他驱使,以幻为实,死即再生,也是要将尔等困于此地。”
“若不想死,便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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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 盛海荒漠中的神明
◎“我们可以帮你们。”◎
五人视线相交, 师鸣玉又开口高声道:“可你在我们浴汤之中放下迷魂引,又是何意?”
金姨神情似有片刻的一顿,却很快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看了师鸣玉一眼:“便是不想你们送死, 却没想到你们这群修士还是上赶着找死。”
她的一双柔荑在三宝的发上轻抚:“若不是看你们救过三宝, 方才又还对他施予援手, 我才不会多事呢。”
“这”师鸣玉说不出来, 只觉还是有哪里不对。
但那坑洞中的藤曼根茎不知何时又开始缓缓地悄悄爬出, 发出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声响。
“跟她走。”谢扶涯突然说话了。
沈宁意也观察了那脚下妖物半刻, 闻到此言时立即抬头附和道:“诸位师兄和师师姐,此物确为遁天, 我曾在门中藏书阁中看过此物的名目,凶险狡诈,最会缠人”
她又淡笑着望向金姨:“金姨看起来修为甚高,若真想害我等何必这样复杂谋算,我们便先跟她离开此地吧。”
金姨闻言没得多看了沈宁意两眼, 那双透着紫的双眸也微眯起来:“倒是有个明事理的。”
语罢她便转身而去,左玄收了谢扶涯的目光示意也立即驱使着阵盘跟上。
师鸣玉疑惑地悄悄发问:“我没看错吧, 这金姨身后有个大尾巴,她是妖吗?”
沈宁意向她递出安慰的目光, 左玄则说道:“既然她不曾加害于我等,便是妖物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了。
几人皆这样想, 只有谢扶涯望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人再次跟着金姨回到了那房舍门前,门前的各色各式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着,不远处的村落就像陷入沉睡,没有一丝声响, 整座小村都安静地只剩下风声, 与几人的衣物随着行动而发出的轻擦声。
那屋舍门前正有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手中举着一盏奇形怪状的灯盏,双目中透出迷茫的神色来。
似是听到她们回来的脚步,她匆匆地提步上前:“阿娘,你带她们都回来了吗?”
三宝闻言立即从金姨身上下来,飞身再次扑向元娘怀中。
“都回来了。”金姨上前牵住元娘的臂弯,又淡笑着朝向众人,“快进来吧各位仙人。”
金姨的脸再次朝向五人,她的脸在灯笼摇曳的光下再次变回了几人初见时那般苍老,声音也降低了音调。
五人跟着进了门,沈宁意走在后头,脚步顿了顿,又往身后看了眼,身后一片空寂黑暗,远处的屋舍也早就仿佛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耳畔除却她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了。
“先进去。”谢扶涯不知何时站在前方停住了脚步,对她说了话。
沈宁意提步上前,只觉谢扶涯眼神淡淡似有深意,不知是发现了什么。
几人都进了屋中,这家中仆人不待他们坐下便已倒好茶水,摆上垫胃小食。
金姨再次恢复了初见时的热情,脸上却有极为自然的抱怨:“各位仙人,我便说外面许有妖异去不得,仙人们却还是不听劝阻,若不是三宝恰好跑出去令我出门寻找,各位仙人只怕也是需废好大一番功夫才得逃脱呀。”
元娘在一旁听着,脸上似有惊乱,她轻轻扯住金姨的袖子:“阿娘,众位仙人都没事吧?”
金姨拍拍她的手背,嗔怪道:“早知我们不该偷偷下迷魂引来惹仙人们误会,倒惹仙人们猜忌,更肯定要出去一探究竟的心了,你说是吧,元娘?”
元娘闻言神情一顿,面上似有一瞬间的仓惶,很快便被一个清浅的笑容压了下去,元娘答道:“阿娘说得对。”
众人见金姨变回老妇模样,便知元娘或许不知她是妖。
只有左玄依然耿直无畏:“金姨真是元娘的母亲吗?”
师鸣玉慌乱地施咒堵住左玄的嘴:“抱歉抱歉,我师兄素来”
“无事。”金姨的声音依然笑着,那双眼却透出些冷色来,“想来是我和元娘看起来并不相像,这位仙人倒是眼尖。”
她抚着元娘的手,一双眼却紧紧盯住左玄:“我是元娘的舅母,自家中人去世后我家中便只剩我三人相依为命,直至今日。元娘当初受了打击失去记忆,只愿叫娘,我便也由她去了,后来她恢复后我也未有刻意纠正,元娘才会现在也叫我阿娘。”
“阿娘,我先去睡了。”元娘忽地扯了扯金姨的袖角,似乎不再想听,“三宝也该睡了。”
“好。”金姨抬手招呼那几名家仆将元娘扶着离去,而三宝却还兴致勃勃,却也被金姨瞪了一眼后便缩着脖子跟着元娘离开了。
只待她二人离开,金姨那微佝的身躯才慢慢舒展开来,五官随之变动变幻,又成了方才几日在林中见到的样子。
“问吧。”她指尖一拢,便有一根烟管架在了两指之间,她的身子也随着往后微靠。
师鸣玉立即开口问道:“此处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姨一手架起烟管,一根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便燃起紫红的火星,她用手指点燃烟管,从容不迫地深吸了一口烟草,又将那火星在空气中随意一甩便熄灭了:“若不是看在尔等救了三宝,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她吐出一口紫灰色烟气,在空中渐渐成型:“此处原为水源县,由神灵庇佑,但自从天繁大祸之后,百姓死伤无数,此处神祇力量也变得微薄,便将百姓藏了起来。”
那烟气在空中形成一座神像的样式,又听金姨继续悠悠言道:“桃源一处,借以避世。只可惜盛海荒漠妖异横现,此处神祇也保护不了众多百姓,神祇为这巨大庇护殚精竭力,已然陷入沉睡之中,她的神使只能与一些妖物达成交易,才免除许多侵害。”
她口中再次吐出一口紫烟,融入那之间的烟雾之中,烟雾缭绕旋转,勾成一座石碑样式。
“这交易便是,我们在此处设下‘水源村’,借以迷惑路过修士入局,再故意迷惑尔等,令你们心生怀疑,便会夜半而出,投入陷阱。”
她弹弹烟灰,那烟灰在桌面上渐渐化作他们方才见到的妖物模样。
金姨身后的长尾不知何时窜出,正在悠然晃动:“只是我没想到元娘心生恻隐,会暗中给你们下了迷魂引。”
左玄皱了皱眉,替几人继续问道:“那为何你会在此处,你分明”
金姨撩起眼皮又看了左玄一眼,那眼角勾足了媚色:“我受过她家恩惠,答应过庇佑她家世代子孙,直至她们家中无人。”
她对着左玄吐出一口烟气来:“只是你们也不要太过相信这小姑娘,她发起疯来可不得了。”
“双目虽盲,看着柔柔弱弱的,心中却心思多得很呢。”
左玄被那烟气呛了一口,止不住地咳了几声。
沈宁意在一旁思索着说道:“若金姨此时所言为真,那白日所说的话,那些仇敌,便对应到了妖异身上,倒也合理。”
只是她没想到此处竟然还能有神明。
她心中生出兴趣,又继续说道:“依照金姨所说,那此村之中,活人便只有元娘与三宝?”
“我心中还有两问,”沈宁意不待金姨回答开口言道,“为何是你三人在此处诓骗外人?”
“金姨白日未说出的那个‘除非’,又是什么‘除非’?”
经沈宁意一提,几人也皆想起了金姨在之前所说的此地“事实”,与她那句,神灵庇佑渐消她们也会消逝,之后再接的‘“除非”二字。
师鸣玉顿时又对“虞师妹”高看两眼,自她知晓谢扶涯与师妹关系并不简单,看师妹的目光便自然又变了许多,眼下师妹提的问题确实也是她并未想到的。
师鸣玉暗暗暼谢扶涯一眼,只见谢师兄也正神情专注地看向“虞师妹”。师鸣玉抿住双唇,才将笑容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风光霁月的谢师兄也有与女子纠缠的一日,师鸣玉回忆刚才所听到的二人对话,心下更暗暗猜测是谢师兄在单方面纠缠人家。
他二人对话实在太惹人绮思,什么叫乖乖呆在身侧,什么又叫不小心看了身子一听就是师兄被看光了之后要求师妹负责的情节,倒没想到谢师兄平时不苟言笑的,竟然是这样纯情。
“师鸣玉。”师鸣玉猛地回神,听见师兄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也正在望向她。
师鸣玉顿时整理表情,对他露了个呆滞却一无所知的笑容。
那边的金姨也对着沈宁意挑了挑眉:“那神灵自然察觉我身份,只说我要想留在元家人身侧,便只只能帮她做此事。”
“我也不过将人引进来,其余发生都与我没什么干系。”
她又吐出一口烟来:“而那个除非”她尾音拉长,一双修长的狐眼扫过眼前众人,“让你们听听也无妨。”
“神祇的力量来自于众生的信奉,而此地早已民生凋零,此处神灵神力薄弱,只能降下稀少的庇护。水源县中每年都会摆上祭坛,为神灵祈愿,奉上纯澈的鲜血,只求神灵苏醒片刻。”
金姨顿了顿,看到眼前众人的神色都有变化,遽然眼角一勾,笑得勾魂夺魄:“不过每名百姓滴上一滴罢了,你们这些修士倒是少见多怪。我看若是百姓多奉鲜血,你们皆会溜进县中将祭坛端了。”
她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越发愉悦起来。
她深吸一口烟草,又吐出来,那烟雾在空中在次成形,勾勒出几名修士的身影,那几个身形在云雾中舞动,手拿武器,一记飞棍往下,顿时将那一处烟雾化作的高台击垮。
金姨的眼中勾出冷色来:“此事倒也发生过。”
“就算是百姓自愿,就算只是一滴鲜血,便都是邪.神。”
她淡淡扫过面前的五人:“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不待几人答复,她又继续说道:“而那个除非,不过是希望那几名修士也在祭祀时献上几滴鲜血为神灵献上些许灵力,那样神灵便神力会充沛许多,或许便会醒来。”
师鸣玉听得不忍,她也心细:“那今日你带我们出来,那妖异没能食得修士,岂不是会侵扰你们?”
金姨像是习以为常:“盛海荒漠虽常有修士来往,却也不是谁也能走到此地,供不上修士的时间常有,那时便只能牺牲数十百姓”
左玄不解:“可你分明修为甚厚”
“我修行几千年,修为确实比你们这些凡人高上许多,但你们今日所见的妖异不过是凤毛麟角,我的确可以驱逐一二,但若多起来,我又有什么更多用处呢?”
她叹了声气:“倒也无妨,明日便有祭典,只求神明明日得以苏醒片刻,再为此方生灵降下庇护。”
她目中似有一丝黯然流过,很快又换成了之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各位听完还是尽快去睡吧,这屋舍有神灵符印,可保你们安寝。”
左玄最先起身,师鸣玉仍看向金姨,心中犹豫不定,司承钰摇着扇子坐在原处,目中似有思量,沈宁意则看向了谢扶涯。
谢扶涯忽地说话了:“我们可以帮你们。”
几人皆是一愣,只有沈宁意眉梢暗暗地一动,司承钰摇着扇子,也笑了起来。
87 ☪ 相互
◎他在想她,她也在想他。◎
几人想的其实一样, 但却都没有想到提出这想法的人会是谢扶涯。
金姨听到谢扶涯的话后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她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管,又吞云吐雾了一阵, 才慢慢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她的笑意从眼底沁出, 却像深井中的水一般深幽冰凉, 眼角微扬, 吊着眉将谢扶涯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怎么, 这道士看起来一副闷葫芦似的, 竟也是个热心肠吗?”
“只是不知道呀,”她的上身渐渐立起来, 上身探过圆桌,手中的烟管翻了个面,掉下细碎的烟草屑来,那烟管背部却轻轻挨上了谢扶涯的下巴。
“你这小道士说的话管不管用?”她的紫云色长尾在身后残余的烟雾中悠然地摆动,肩颈的衣衫随着动作滑落。
那温热的烟管抵得谢扶涯微微仰头, 他长睫微敛,垂着眸子看向金姨, 而金姨双眼向上看他,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管用!”师鸣玉突然窜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 生生撞开了那柄烟管。
她一脸笃定,仿佛不是故意隔在她二人之间:“金姨, 师兄已经发话,我们定然会帮此方百姓这个忙。”
司承钰摇扇笑道:“一切倒出奇地巧合,既然如此,便是上天令我们来做些好事, 实在不好不做。”
金姨一双眼还是盯着谢扶涯, 身子却坐了回去, 那双狐狸眼直勾勾的,泛着勾人的笑意:“既然这样,便劳驾各位先回屋歇息,明日祭祀,我便领着各位入谷。”
几人皆点头示意,金姨口中发出一阵轻笑,随即化作一道紫烟袅袅升起,屋中也响起她悦耳缠绵的声音:“各位,别想动什么手脚,我虽对付不了太多妖物,捏死你们这几个小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语罢只听得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一声狐鸣,那紫烟也随之在空中消散了。
五人遂接着上了楼,左玄两人先回了屋,沈宁意也正欲跟着谢扶涯进门,却听见耳边传来师鸣玉的清嗓声。
她回头一看,见师鸣玉开了门,正侧过头来看她。
她皱着眉双唇紧抿,一脸的怒其不争,眼见沈宁意面色如常眼中似透露出些疑惑,她更加重重叹了口气。
“虞师妹啊”话头刚打开,忽听见沈宁意那房中有脚步声朝这边来,师鸣玉当即神情一变,话头一转:“师妹好好休息!”
语罢不等谢扶涯走过来便啪地一声关上了门,谢扶涯淡淡扫一眼师鸣玉紧闭的房门,又扫了沈宁意一眼,遂进屋去了。
屋内水桶里早就换了新的热水,虽可用洁净术,沈宁意却还是想用热水泡泡疲惫的身体,她从屏风后探出头去,见谢扶涯在那边已盘坐在床,双眼阖上了。
她开口道:“谢师兄,能劳烦你把这结界先撤了吗,我想入水洗洗”
话音刚落,她周身结界猛然向外扩张,将屏风这头全包裹了进去。
真行呀贺汀沈宁意咪了眯眸子,正欲再说些什么,谢扶涯身旁的灯盏却已顷刻间熄灭了,他坐于床榻之上一言不发,陷入了黑暗之中。
沈宁意好笑地退回了屏风后,抬手刚褪去一层衣物,就看到自己的影子隐隐绰绰地落在屏风之上。
她慢条斯理地继续褪去衣裳,肢体的影子便随之投射在屏风之上,玲珑的躯体缓缓在宽大的衣袍下露出了出来。
衣物堆在脚边,沈宁意心中一动,佯装被绊了一跤,惊呼出声,她往后一倾,身后的淡青结界便是贴着她身体将她扶住了。
沈宁意故作惊慌,匆匆拾起脚边衣物挡在胸口,脸上露出愠怒来:“谢师兄布结界在我周围,是做监视,可如今我正要沐浴,师兄还不愿撤走结界,却着实过分了!”
“就算谢师兄怀疑我,却也不可如此折辱于我!”
她冷笑一声:“那日我不小心看到谢师兄的身子,谢师兄今日也以结界碰到我的,是要故意讨回吗?”
谢扶涯那方并未作声,沈宁意却见四周结界骤然一闪,便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洗快些。”谢扶涯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宁意心中一笑,慢悠悠地又继续脱衣裳。
谢扶涯的心却开始不定起来,久违多日的异香又从对面慢慢传来,好像长了挠人的小小爪牙,一点点摸上他坐得笔挺的身躯,缠着他的指尖,爬上他周身,在鼻尖萦绕不断。
他心中默念静心咒不断,耳边却是指尖撩起水波,晶莹的水珠从匀润光洁的指尖轻轻滑落滴入水面的声音。
他还是睁开了眼,他坐在黑暗之中,而屏风对面燃着灯火。
对面那女子的身姿被投到屏风之上,修长窈窕的影子随着灯火晃动着,他只觉体内那点还未克化的媚.毒像火一样从身下烧起来,令他周身紧绷起来,渐渐燥热,喉咙干涩。
“谢师兄,你不会在偷看吧?”
一声悦耳的女声将谢扶涯唤醒,他立即抬手施咒,将自己框进了结界之中。
一时糊涂,竟乱了心神。
太上无情,讲究的是六根清净,不生淫.邪,他生来就无情根,本就是最适合练无情道的人。
他从前不是没有被下过这样的毒,可对他来说,情根都无,再多情.毒也不过如饮白水,毫无作用。
这次偏偏这个虞师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虽不甚言语,但却也心细,这位虞师妹修行破术,几日相处来并不爱言语。
但自从那日洞中之后,她便有了些变化,首先是气味,其次她虽然如今也不多说话,却是不似之前那般总是心事沉沉的模样。
夺舍?这是谢扶涯想到的最可能的原因。
但她几日来和师鸣玉的交谈他都细细听过,她对宗门了解之甚,术法也和之间一无二般,若是夺舍,未必能够做到如此。
她有什么目的,几日下来,谢扶涯却也毫无头绪。
如今这位虞师妹总是故作无知天真,却没什么真话眼下只能慢慢观察了。
他祭出那枚妖丹,继续炼化起来。
沈宁意心知谢扶涯受了她影响,心下有些爽快,却也有些不解,她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腕间,却仍是没闻出什么味道来。
算了。
她沉入浴桶中,只留了双眼在水面,热气氤氲,心中渐渐又涌起那一点酸涩来。
谢扶涯就在不远处,明明他就是贺汀,但她心中居然有些不愿承认,还有些不敢承认。一面觉得这对她这样戒备的是别人,一面又想在他身上寻找些贺汀的影子。
这些日子过去,贺汀在她怀中咽气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也渐渐回味过来,贺汀临走前叫的那声沈宁意是存心的。
她弄不明白,既然他是她养过的那只小猫,当初被她误会时,为什么只顾逃跑而不解释。而他明明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又为什么不直接摊开说明一切,对她做出那副躲闪又接受的模样。
她也想知道,他到底是喜欢她变成的棠骑和温从宁,还是只是因为喜欢沈宁意而喜欢那些她变作的人。
为什么不明说呢。
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这次要全部探个清楚。
她在水中吐了一口气,水面咕噜咕噜地浮起了泡泡,很快又散开,就跟她的心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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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蹊跷
◎“逃。”◎
“阿姐, 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好不好”
眼前是一处普通的农村屋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四肢皆被缚住,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
可他在挣扎, 他的面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像被火烧灼着, 他的四肢纤细, 皮肤白得像瓷器一般, 手腕上却是深深的一圈又一圈的深紫。
他在床榻上扭动着身体, 以一种狼狈屈辱地姿态蠕动着,像一条柔软却又令人作恶的蠕虫, 发出羞耻的吟.叫。
他的黑发如软云堆在头顶,那双眼迷蒙地微张,一张口虚虚地开合着,吐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字句来。
沈宁意的手在发抖,她站在这床榻之前, 眼前的少年目中的挣扎和泪光不过只有一瞬,很快便被铺天盖地的羞耻行径压了下去。
她手中的剑也在发抖, 她的一手举在身前,颤颤巍巍地施咒, 似乎欲图破开这少年身上的术法。
但是没用。
他央求着她,他已经忘记了她是谁, 像一只在水中打湿了的小兽一样在她身前蹭动求.欢。
“求求你求求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柔软缠绵,口中的喘息令沈宁意浑身战栗。
沈宁意听到自己口中滞涩地吐出话来:“小然,你你还认得我吗?”
面前的少年浑然不听, 他用头顶的发轻轻地蹭着她的掌心, 几近祈求地吐出气音:“求求你, 求求你”
这是她的弟弟,常年奔跑在田野中,有着小麦色的肌肤,结实的四肢,和最为爽朗的笑声。
但他现在躺在床榻之上,苍白得如同易碎的瓷器。
他的声音被训练得那样甜腻蛊惑,仿佛是一个天生的炉鼎,生来就该作为最下等的容器,只会失去理智地祈求欢好。
她蹲下身来和床榻齐平,将头紧紧挨着自己的弟弟,弟弟扭动着身躯,将她的发丝也逐渐搅乱了。
她们的发丝缠在一起,就像很小的时候两人还能同塌安眠时一样,那时小然问她,阿姐能不要嫁人吗,他说小然可以照顾好阿姐。
如果知道她的夫婿是那样的人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明明是她捡他回来的,和她的家人有什么关系
她用额头蹭了蹭小然滚当的额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
他口中呢喃不断:“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
沈宁意眼中满是泪水,面前的小然眼中也是泪水,只是不知是屈辱的更多,还是痛苦的更多。
沈宁意用袖子用力地擦了擦眼,站起了身来,深呼吸一口,举起了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在那长剑落下的瞬间,那少年迷蒙的双眼之中映出那剑身的影子,他的目中好似露出一丝神情,是解脱还是悲哀——
画面一转,沈宁意发现自己伏在坑底,双手颤巍巍地举起,而自己四周全是肮脏发臭的尸体。
她呆呆地往前看,眼前露出一截衣角,再往上看,是一身鸦青的郎君,他生得极好,风光霁月光华加身,但他的这张脸也生得薄情,薄唇紧抿,神色寡情。
他手中执着一把剑,剑身在月色下透出冷冷的寒光来。
沈宁意觉得自己喉间干哑地厉害,一张口就先逸出一口血来。
还不及她说出话来,对面那人的剑尖已经指向她的胸口。
她口中发出的声音沙哑难听:“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没有。”他的声音比剑尖还冷,令她周身如坠冰窖,绝望地合上了双眼。
她躺了下去,终究是自己遇人不淑,总归死了,一切便烟消云散了,她无力的躺在坑底,却忽地听到远处传来弟弟的呼喊。
她竭力睁开眼,却看到弟弟被那人用法术缚住,转身就要离开。
不行不可以放过她的家人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小然
没用。
他走了,带着他离开了。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周身筋脉俱碎,不过只能等死了可是小然,可是小然!
她心中生出求生的欲望来,她用了整整一日才翻过身来,用嘴咬着地面往前——
“师妹醒醒!”
沈宁意猛然从梦中惊醒,一睁眼便是结界外的师鸣玉。
她见沈宁意一醒,便对她挤眉弄眼起来: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七留留五另巴爸儿污“虞师妹,昨日是我错怪你了,没想到你更有高招,装作溺水这一招实在是出其不意”
溺水?
沈宁意迟疑地看向那房中的浴桶,抬手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昨日浸在水中,突觉身体疲乏得不行,竟然不小心睡了过去。
其实就算沉在水中她也不会出事,在进入虞舒宁体内之间她早就在她身上设下护身法术,一到危急时刻便会护住她。
但依师鸣玉所言,怕是谢扶涯发现了她沉入水中毫无动静了。
是他亲自捞的自己吗,沈宁意心中好笑,正想听师鸣玉继续讲述,却见师鸣玉面色一变,已噤了声。
谢扶涯进来了,他将手上的白粥放在桌上,望了师鸣玉一眼。
师鸣玉顿时站起身来,一脸正色道:“虞师妹啊,下次可千万小心,你若好些了就下楼吧,金姨要引我们一起入谷了。”
语罢她便脚步匆匆,只微笑着和谢扶涯打了个招呼:“师兄,我们在楼下等你们。”
“不急不急。”她走到门口还补充了一句。
谢扶涯坐了下来:“饿不饿?”
沈宁意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周身穿戴整齐,还换上了新的衣物。
“师兄在问我吗?”她明知故问。
谢扶涯神色还是没什么变化:“这屋中除你之外,还有谁能差点将自己溺死?”
若是真被夺舍,怎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
谢扶涯无语凝噎,一时更加对她的身份拿不准,看对面这师妹还一脸浅笑,浑然不知自己昨夜浸在水中气息微弱。
跟师门中刚入门不省心的师弟师妹们一样。
“休息片刻便下来吧,预备上路了。”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身后却传来这位小师妹清亮的嗓音:“谢师兄,是你从水里救我出来的吗?”
音调中满是揶揄。
差点就死了还这样无所谓,她怎么不来修无情道。
谢扶涯身形一顿,并没有答复,迈步就离开了。
沈宁意嗅了嗅那白粥,又用瓷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脸上的笑意渐渐深了。
贺汀还是贺汀。就算他此刻怀疑她,却也不会因此而不顾她的安危。
不管是谢扶涯还是贺汀,都没有关系。
他怎么心软得不像个刑赏的神灵,沈宁意忍不住笑起来,又咽了口粥。
是了,他的神号是“令刑”,确实不是刑赏之神呢。
她又想起方才的梦,梦中的一切怕就是虞舒宁所经历的事,她在提醒自己尽快完成她的心愿。索性她已经看清那张脸了,定会帮虞舒宁亲自将那人挫骨扬灰。
飞快食尽白粥,她收拾好一切,正要下楼时却发现房内那灯盏还在燃着。
她抬手随意熄灭,正欲关门离去时却发现那熄灭的灯盏上升起了淡淡的青烟。而那青烟在空中渐渐形成了一个字。
“逃。”
她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只怕谢扶涯也时发现了此处有问题,才会那样主动说出留下帮忙的话。
无所谓。
既然他们想要一探究竟,她便陪着他们闯一闯便是。她也实在想要知道,这里真的还有神明吗。而几万年前,盛海荒漠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了门,刚走到楼道口就听到下方传来金姨的笑声:“这位小道士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这样热心呢!”
金姨倚在桌旁,一只手闲闲地支着侧脸,虽然五官再次幻化成那副妇人的苍老模样,一双美目却依旧勾魂夺目。
她正盯着谢扶涯打量,而她和谢扶涯之间,正坐了个师鸣玉。
似是察觉到她下楼,师鸣玉立刻抬眼暗暗给她递眼神。沈宁意淡笑着回了她个安慰的眼神,却并没作声。
金姨的话说个不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扶涯说话,师鸣玉似是不堪再忍,抬头假装才看到了沈宁意。
“虞师妹,你没事了吧?”
众人视线顿时都又落到了沈宁意身上,沈宁意淡笑着摇头说无事。
这边左玄依旧秉承着直言不讳的说话风格:“虞师妹,你下次可要小心一些,若不是谢师兄发现及时,你恐怕已没命了。”
“历练途中虽偶有伤亡,但你若死在这种地方,也实在是讲出去都不大好听”
他话未言尽已又被师鸣玉施展了噤声术,他也极为习惯,自动阖上了嘴。
而一旁正坐在小板凳上的三宝一见沈宁意便又双眼放光,听到沈宁意昨夜溺水之事他更是困惑地皱起眉来,转过头问身旁的元娘:“元娘,那仙人身上的糖衣遇到水难道不会化吗?”
他声音稚嫩天真,引起元娘拿着帕子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沈宁意也站在一旁弯着眉眼淡笑起来:“这可是不会化的糖。”
师鸣玉也忍不住去伸手揉揉小孩的头:“上次姐姐们都同你讲过了呀,这糖除了不能吃不能摸以外,什么都不怕呢。”
“那还叫糖吗?”三宝疑惑地咬咬食指,想要伸手来摸摸,却还是乖乖地忍住了。
那边金姨也早已站起身来,仆人也收拾好了东西:“走吧各位。”
众人便都在一团和气中起身上路了。
出了屋子往外一看,远处的田野中正有人在耕种,村落中也传来喧嚣的人声,和孩童的玩闹声来。
一片安宁祥和,就和普通的村庄无异。
金姨不等几人问询便已开口道:“如你们所见,眼见一切皆不过是幻象,只是几位仙人修为不如神砥,才未能察觉。”
是吗?
沈宁意本就是神灵,此时用的是修行“破”术的虞舒宁的身体,只要是幻境,不论再怎么真实,她都是能发现蛛丝马迹的。
可眼前的人气并非为假
沈宁意不动声色,暼见谢扶涯也正望向前方村庄,神色不明,想来心中也有怀疑猜测。
金姨令仆人取下屋舍上各色的灯盏来,给了他们每人一盏:“拿上此灯,跟我走。”
金姨带着几人绕过屋舍,到了房后。
白日之下,这桥下的墓碑便更加清晰可现,深扎河道之中,往两方而去仿佛没有尽头。
沈宁意问道:“请问金姨,这些墓碑上为何这么多卒年都在同一日?”
金姨一边带着众人上桥,一面答道:“他们都是水源县中百姓的祖先们,至于那卒年一致,便是几万年前之事了。”
“据说此地原是一朝边陲小城,后不知经历了什么,一朝天祸,全朝覆灭。”
“幸得我们这里有神灵庇佑,才得以绵延生息万年之久。”
师鸣玉也好奇问道:“那可还留下什么史实记载?”
金姨凝神想了片刻,回复道:“县中书局应有记载,各位仙人若有兴趣,不若进城中书局一看究竟?”
元娘却突然说话了,她声音清润动听,慢条斯理:“我倒是有读过一二。”
“万年前的天繁年间,据说是位女子称帝,国号便为天繁。但那史书记载,这位女帝只有刚刚称帝的前几年算得上清明,后来却变得荒淫无道,奢糜腐化,大兴土木,民不聊生,各府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只为修建那女帝臆想出的通天塔”
司承钰摇着扇子,不经意扫到这桥上镌刻字句,便也悠然开口问道:“这青王又是何人?”
元娘思索片刻答道:“史料记载,是女帝兄长,亲临水源县,是为一事”
她话为言尽,金姨已接口道:“这事我可就知道了。”
她一面引着几人下了桥,一面用双手握住手中灯盏,口中默念不断,三宝也提着奇形怪状的灯笼笑着跳起来敲了敲桥头的海兽石像。
那桥头伸入草木之中,海兽石像精巧细致,却不过手掌大小,若不细察,便不会轻易发现。
金姨念完了咒语,将灯盏放置在了桥前一片空地之上,三宝提着手中精巧奇形的灯盏便围着那灯盏跳了起来。
他手舞足蹈,看起来十分诡异,但他面上却挂着孩童的天真神情来,令人放下戒心来。
几人又听金姨说道:“青王前来,便是为桥上所镌刻之事,巡游海外,广寻仙岛。他召集了数千善水精兵,就于次桥往外航行,欲图为女帝寻到长生之道。”
她的声音在眼前这随着三宝舞动,慢慢劈开的树林之中回荡着。
山崩地裂不过如此,眼前的树林正在急速地变形,土地渐渐升高,挡住日光。
而正升起的山脉上正在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一点点撕开,无数的泥土石块从空中掉落,露出一艘庞大的船只。
其上风帆正扬,正随着山脊崩裂之声而震动着,仿佛扬帆形式在海面之上,而船身上却早已斑驳迹迹,铁锈的红和无数生长的蓬勃花草交相映衬着。
这船大如鲲鹏,怕是想从船头至船身御剑飞行个来回,也需一刻时间。
那船头之上,有一座巨大的黑白□□,上下分别刻着北与南两字,上面的一枚似剑的指针也早已凝满细细密密的苔藓,被牵制着不得摆动。
那地崩山摧的震耳声响终于渐渐小了,他们也听到了金姨的后半句话:
“此桥名为‘回头’,便是让此行壮士皆知,此行再无回头之日,若是害怕,便停下步子,闭上双眼,不要再行。”
“各位,请吧。”语罢金姨已再次提起那地上的灯笼,抬手引着五人继续往里。
左玄手中也有罗盘,而那罗盘上的针引正在飞速地转动着,仿佛失去方向,只听铮铮一声,那枚木针生生从罗盘中飞出,插入了桥下的河道坟包之中。
五人顿时神色各异,左玄与师鸣玉二人藏不住心事,早已皱起眉头对视了一眼。
而谢扶涯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沈宁意面上勾着淡笑,正在偷偷打量元娘的指尖,司承钰扇子摇地依旧潇洒,难得第一个主动提步往里去了。
几人遂都跟着往里了,金姨带着几人绕过这艘巨艇,走过黑黢黢的狭窄山洞,山洞中的灯火每行十米便有两盏,几人俱都一眼认出了那灯烛。
他们之前帮助那些百姓稳固陵园,其中便有这样的长明烛火,传说是以人鱼蜕落的尾部做成,又名人鱼烛,因其无需气流也可燃起,便最常用在墓室之中。
一时之间五人又是各有所思。
又行了几步,洞中便渐渐宽敞起来,得以三四人并排行走,复行数十步,眼前便豁然开朗,渐渐明亮通透起来。
几人跟着金姨出了洞口,登时眼前一亮,只见几人正在山坡之上,而不远处便是一座城池,城门高大整洁,其内屋舍鳞次栉比,繁华异常,比起沈宁意带过的渠县还要更加繁荣昌旺。
远远看去,其内最瞩目的却是一座神庙,正在城心中央。
虽不大,门前却有一处巨大的空地,正中竖立一座金身神像,香火不休,脚下石座下是一圈泉源,挖出泉道来,覆盖到城中各条小道,水流潺潺清澈,传至城中各处。
城中人员更是来来往往,熙攘热闹,行走的凡人皆是普通人的模样,有匆匆赶路者,路旁卖艺杂耍引来贺声一片者,商贩叫嚷声,孩童嬉笑声,客栈门店中的说书人抑扬顿挫评讲之声
眼前一切,仿佛就是一个海内三千小世界中最为寻常不过的普通城镇,百姓安居乐业,生息盎然。
若非神明,谁能在盛海荒漠中这样护住几万百姓呢。
心中再有疑虑,也一时会被这场面呵住。
更别提这城池上方一片碧蓝广阔的天空,和一轮明亮却不炙热的太阳了。
“界”中重造日月,是沈宁意在无方也做过的事,但就算如此,她造出的日月也不过是以神器充当,并不能真正散发出那样的光华。
更别提在界中开辟新境,再容下这样一方百姓了实在匪夷所思。
若此处真有神灵,这修为怕是担任天境主事也够了。
但金姨却说这位神灵已陷入沉睡,沈宁意却对其不解。
眼前一切若不是虚幻,那这样多的信奉,这位神祇理因只会神力越发丰沛才对
她暂时想不清楚,身旁师鸣玉已发出感叹声。沈宁意看向身旁另外四人,即使是谢扶涯的眼中也有些惊异冒出来。
若不是幻境,为何需要外人的鲜血祭祀,若是幻境,这样大的本领,又是想图谋些什么。
三宝已欢喜地从山坡上跑了下去,元娘虽眼盲,却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毫不顾忌地跟着三宝的笑声便往前迈着步子,面上也透出些腼腆的喜悦来。
金姨掐着腰,令几人将灯笼收好,说是出去时还要用。几人便将灯笼都放进了各自的储物袋之中。
“走吧,各位。”
金姨也笑着迈开了步子,脸上的笑容中也露出些真心的轻快来。
沈宁意走在最后,她在想要不要把自己刚才在房中见到的那个字跟他先说说。
刚才她无意间看到元娘的食指指甲中有一丝青灰色,她又联想到元娘那日刻意给几人下的迷魂引,心中便更加确定给她们报信的人就是她。
她方才抬头吐出一个字:“谢”
谢扶涯却突然回过头来,食指抵在唇前,无声地嘘了一下。
89 ☪ 美人
◎不论是他的手还是什么别的,都热情得不像话。◎
一阵清风拂过, 日光柔和似缎,照得青年皮肤剔透,双眸清亮, 眼底却似卷了风, 深深地望过来。
他眉间的那枚红点好似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风钻入发间, 几根发丝拂过他的颊边或鼻骨, 更衬得他容色卓绝。
沈宁意忽地想起那夜, 他的凉凉的乌发落在她的皮肤上,软软的, 却像带着小齿的蚂蚁爬过她的身体,又痒又麻,激得她浑身忍不住战栗。
那根抵在唇前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骨皮肤下透出一丝青色来。
他的手看起来和他本人一样冷淡。
但在那夜, 在他的一声沉沉轻笑后,这双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让她避无可避,这双手也沿着她的脊骨往上, 一点点撩起火势。
在夜色一片朦胧中,不论是他的手还是什么别的, 都热情得不像话。
不管了。
这样一张熟稔的脸摆在眼前,不论他是否忘记自己,是否还在怀疑自己,她都不会只是观望了。
她想要得到这个人, 想要粉碎他的冷漠和从容, 想要他的眼中只能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来。
那些问题终究会再问, 在这之前,不管他是贺汀还是小猫,亦或是谢扶涯,她都想要被他牵着手,想要听他温和地说话,一面在沉着脸生她的气,一面还是会为她暖手。
谢扶涯眸子微敛,从面前这位虞师妹眼中看出些从未见过的狂热的神采来。
他沉了眸色,疑心她中了什么奇异的咒术。她面上的神情却瞬息变幻,蓦地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来:“谢师兄,昨夜多谢你。”
谢扶涯默默按下袖中施法的手,顿了顿,身比话先行:“走吧。”
两人归了队,左玄注意到这几日他二人老是一起落后,已口随心动,直言问道:“师兄那枚妖丹还未炼化吗?”
“虞师妹长久呆在师兄结界中也不是个办法,实在消耗师兄灵力。”
师鸣玉闻言已悄悄用手肘顶了左玄一记,左玄却依旧不明所以:“再有虞师妹带着这结界也不甚方便吧?”
谢扶涯撩起眼皮看了沈宁意一眼,似是义正词严拒绝道:“师妹不可出界,恐伤人也恐伤她自己。”
引路的金姨却咦了一声:“我说这位仙人怎么一直顶着个结界,原来是中了毒。”
她伸出手来上下一翻,便有一颗浑身深紫的丹丸卧在手心,师鸣玉正站在金姨身侧,见她递出手来,便立即抬手要去拿。
那金姨却骤然合上五指,一双满是风情的眼又望向了谢扶涯,她展开一根食指,那指甲上染着鲜红的蔻丹,向着谢扶涯勾了两下:“小道士来拿。”
师鸣玉最先反应过来,一双眼望向沈宁意,拼命使眼色。
左玄仍在不明所以,司承钰摇着扇子笑得意味深长。
谢扶涯看了一眼金姨的手,却抬眸说道:“多谢,只是丹药无济,我已试过。”
金姨啧了一声,挑眉道:“我给的是那位仙人,小道士怎么帮人家拒绝了。”
她的那双勾人的狐眼又望向沈宁意:“这位小仙人身□□素,恐会影响祭祀一事,我既需要各位的几滴血,便不会还要害你们。”
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又都落到了沈宁意身上,沈宁意虽知晓这狐狸在调戏谢扶涯,内心却也想看看谢扶涯这无情道修到了何种程度。
她无视了递向她的众多视线,对着金姨弯着眼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谢过金姨了。”
她又看向谢扶涯:“谢师兄,劳烦你为我接过?”
金姨赏识的目光又递了过来:“这位小仙人实在是和我心意,等祭祀完毕我倒要单独请你共饮。”
沈宁意垂眸淡笑,谢扶涯默不作声,而金姨已握着丹丸朗笑着走到他身前前来:“小道士,伸手。”
谢扶涯又看了沈宁意一眼,静如深潭的眼中没什么波动,又看回眼前的金姨,抬起了手。
金姨媚眼如丝,悠悠抬手将伸向谢扶涯掌心,她动作极慢,鲜红的指甲衬得她肤如凝脂,手指纤长。
那丹丸被轻轻放在了谢扶涯掌心,她的指尖也触着贺汀的皮肤,慢悠悠地离开,圆润的指尖极为留恋地勾过他的掌心。
她的声音也恢复成年轻女子的声音,甜腻勾人:“等会待我带你到了住处,便再服下,在房中调息片刻若有需要,金姨可来你房中帮你调息”
这话是对沈宁意说的,她那双眼却直勾勾盯着谢扶涯。
其余几人顿时噤了声,一时之间只有司承钰的扇子晃动声。
风姿卓越的师兄,和化作老妇却风韵犹存眼角眉梢都是风情的紫狐,还有一旁淡笑着被困在结界中的虞师妹师鸣玉暗自咬牙:这都明着上手了,虞师妹还在想什么呀!
“你们怎么这样慢呀!”耳边忽地传来三宝的声音,打断几人思绪。
几人都向前方看过,只见这小孩正弯着腰气喘吁吁:“元娘都在城门口等着了!”
几人立即又开始往前,只是将行至城门前,金姨却腰身一佝,看向身旁的师鸣玉:“这位仙人,劳烦你搀扶我一阵可否?”
不似之前在村中,她现在俨然便是一副老妇模样,不论声音与行动之间,还是周身皮肤。
师鸣玉虽有一时不愿,还是上前搀扶住了她。她刚挨上金姨,便闻到她周身一股清雅的香气,出奇地沁人心脾,师鸣玉下意识多吸了两口,一别眼见金姨正好笑地望向自己。
师鸣玉当即脸上一热,飞快移开了眼。
这狐狸也忒香了些师兄怎么就如此好运,走到哪里都有美人投怀送抱
几人一起行至了城门处,城门处的元娘听到脚步,又听到金姨的一声唤,便已快步上前从师鸣玉手中接过了金姨。
那城门几名守卫一眼便认出了金姨,又早从元娘口中得知沈宁意一行人来由,跟金姨打过招呼后便立即朝着后面几人作揖道:“见过仙人!”
几名守门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年轻气盛,底气十足声震如雷,几人虽一路来都渐渐习惯这些百姓的称呼,也不免都默了半晌。
金姨摆摆手:“你们可别吓到仙人们了,快去开门。”
几名守门人立即去推开了城门,城门一开,其内的喧嚷便立即传了出来。
来来往往的人群车马,喧哗热闹的市集,人声鼎沸,俗世烟火之气扑面而来。
与外面那虽然也人烟稠密却透着一股沉沉死气不同,此处处处生机,每个人的表情动作都出奇得生动,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不一样的。
难道这狐妖说的全是真的?五人心中都一时陷入惊疑不定。
身后的城门又被推动,发出沉重的响声,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身后城门,见推着门的几名守卫眼睛都亮晶晶的,脸上绽开着质朴无邪的笑容,充满着生气。
只在重重的一声砰后,几名年轻小伙的笑脸也皆消失在了门后。
城门已闭。
城中正中处的神庙之中,撞钟人巨大的钟锤,奋力往前一撞,咚地一声,由此城正中传出声响来,传过这城中每一条街道,贯穿全城。
“走吧各位。”金姨的脸似乎变得更为苍老了些,皱纹横生,那双漂亮的狐眼微挑着,却不再挑.逗,浑浊的眼瞳像是从亘古深渊中望过来。
身旁的元娘一双无神的眼呆滞地看向前方,面上却滑过一丝悲戚与不忍。
几日下来三宝也对几人熟悉起来,此时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就扯住师鸣玉的衣角,要拉她往前。
师鸣玉怔愣着跟他走到了前头,三宝的脚步却越发快起来,牵着她钻入往人群中去。
金姨笑道:“无事,三宝找得到的,且让他带着小仙人走前面吧。”
剩下四人对视一眼,心中却都放心不下,谢扶涯示意了左玄一眼,司承钰又用扇尖轻轻戳了左玄背脊一下,左玄愣头愣脑看了几人两眼,也不知是没明白用意还是在神游。
司承钰无奈淡笑摇头,飞身一窜,便飞上天往师鸣玉那去了。
金姨还在笑劝:“此处皆是些百姓罢了,你们倒是多虑”
她又虚着眸子抬头远望:“不过今夜要举行祭礼,今日确实热闹非凡,倒要小心些车马”
她话音刚落,只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啸嘶吼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几人顿时加快了步子穿过拥挤杂乱的人群。
金姨似是名声很广,人群见到她便许多人向她出声问好,都自觉站在一旁为她让出道路来,几人跟着金姨便走到了那被人群重重包围的路口。
其内一辆巨大的马车侧翻在地,那匹嘶吼的马横躺在地已经不能动弹,那马眼却惊惶地睁着,双唇焦躁地蠕动着,却发不出声响。
一旁地面上还伏躺着一个晕过去的穿着似小厮的人,他身前正站着一位郎君,一手似在施法治疗那晕过去的小厮,一手折扇勾住一小孩的后襟,将他定在原地。
正是司承钰。
而在正中正走向那马车的身影更加眼熟,是师鸣玉。
她靠近那马车的车门,生生用蛮力将车门砰地一声拉开,其内正有个衣衫歪斜的“美人”,额间淌着血,紧紧瑟缩在马车一角,一脸惊恐地望向师鸣玉。
师鸣玉退后半步,似是在比对什么,再一俯身,将里面那位“美人”抱了出来。
“美人”发髻歪散,额间的血迹更衬得他玉肤雪貌,美得惊心,“她”怔愣地被师鸣玉抱出了马车,那美貌惊得在场一些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冷气。
也有人一眼认出了“她”:“这不是叶家那木头美人叶之商吗”
师鸣玉耳尖,已热心地出声问道:“这位姑娘,你叫叶之商吗?”
师鸣玉第一眼也被这姑娘的美貌惊到,“她”在她怀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更令师鸣玉对她说话都放轻了语气。
而“她”并不答话,只垂着眼长睫都在微微颤抖,就像蝴蝶振翅般轻柔动人。
师鸣玉又再次放轻了语气:“姑娘,你不用害怕,等下司师兄就会为你治疗,不会破相的”
怀中的美人闻言浑身一震,终于颤颤巍巍开口道:“你,你你放我下来”
此时金姨也引着几人走到了师鸣玉身前,金姨见状皱纹都将笑弯起来,出声对那美人言道:“叶郎君,你可还好?”
郎君?
师鸣玉下意识低头看去,正对上怀中美人通红的美目,像是充满嗔怒和羞耻。
她吓得当即收手,那美人来不及惊呼,就要坠落在冷硬地面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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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 九死一生
◎“在下东坊,叶之商。”◎
电光火石间, 一道青光闪过,叶之商的身体恰恰急停在地面上方一寸。
耳边传来惊呼声,他双眼已在坠落的瞬间紧闭, 只等待和地面重重相撞一瞬, 身体却猛然被什么托举住了。
久久没有迎来预料之中的疼痛, 如鸦长睫颤动着睁开, 眼前又是刚才那位抱住自己的姑娘。
她肤色偏深, 五官却生得英气十足, 发髻高束,越发显得潇洒。
而此时她半蹲在他身前, 正一脸歉疚地向他伸出手来。
叶之商尤然记得方才发生的一切,马惊了,前掌离地,马声嘶鸣。
他从马车窗口处的缝隙里暼到这位姑娘的身影,她毫不犹豫地直至冲到马前, 双手成诀,身后飞出无数耀眼的光丝, 令他双眼看得发直。
紧接着便是猛然倾倒的马车,他的额头毫无防备地狠狠撞上车板, 一阵剧痛袭来,叶之商只觉颅腔之内皆在震动。
恍惚中, 面前人影交叠摇晃,有一双手向他伸来,似是要将他带离这个地方。
“郎君!你没事吧”耳边一阵喧闹,叶之商骤然压住了想要朝她伸出的手。
一别过头, 家中奴仆飞奔而来, 叶之商被扶起身来, 也注意到了四周落在自己身上各色目光。
他敛着眸子,一只手有些难堪地遮在脸侧:“多谢这位娘子相救。”
他又看到一旁走来的金姨:“见过金姨。”
金姨看见他额间留下的殷红鲜血,已是热心嘱咐道:“叶郎君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伤口吧,这里我叫人处理便是。”
“那便多谢金姨。”叶之商微微点头,他的视线扫到元娘,似想要说什么,还是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顿了顿,又抬眼看向师鸣玉,“在下东坊,叶之商。”
“请问姑娘是?”
“上清宗,师鸣玉。”
师鸣玉正在一旁偷看他,没想到他会抬眸望过来,美人撩眼,惊心动魄,师鸣玉一时愣神,口比心快,已说出自己的来历来。
“多谢姑娘。”叶之商鬓发凌乱,却如云斜落,杂倚在露出的如玉颈间,那双浅浅眸子压在如鸦睫羽之下,透出些内敛柔和,眼下是线条柔和的琼鼻,与一张状似花瓣的水泽盈盈的唇。
他身着素白长袍,身材高挑,却腰肢纤细,乍一看确实惹人误解。
“师姐,人都走了。”她别过头去,见虞师妹笑容浅浅,眼中似有揶揄。
师鸣玉回了神,才见那叶之商已经转身远去,人群中窜出一些身穿绛紫衣袍的人正在收拾残局,四周人群也渐渐散开。
“原来这位小仙人叫做师鸣玉,倒是个好名字。”金姨也说话了,“只是却别被这叶家郎君的相貌勾得失了魂,要知道,越是美的人便越会骗人”
金姨从司承钰手中接过三宝,表情耐人寻味:“各位,还有一段路,继续走吧。”
几人跟着她继续往前,师鸣玉的好奇却还未压下去,她忍不住出声问道:“金姨,这位叶家郎君名声不大好吗?”
她耳尖,方才已听到周遭各色议论,又见那叶之商遮挡着脸一副不愿让人看到的模样,猜想其中有什么原有。
金姨睨了她一眼:“小仙人来搀扶老奴,老奴就同你说。”
金姨如今虽化作老妇模样,那眉梢一挑却仍旧满是逗弄,师鸣玉一时噤了声,过了半晌,还是走上去顶替了元娘的位置:“我来吧。”
金姨的掌心粗粝,膈着师鸣玉的手背,只听她笑言道:“这叶家是东坊市间最大的商户,家殷厚实,子孙遍地,每年祭祀都会主动献上极品,本是极为受神灵庇护。”
“可偏就这位叶郎君与众不同,他妄图离开水源县,说是要去探探外面的世界。”
“他离开了吗?”左玄也出声问道。
“离开了”这话却是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元娘说的。
“是了。”金姨脸上的皱纹都笑弯起来,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我倒是忘了,元娘曾经与他交好,若是想要了解叶郎君,还是需要问问元娘才是。”
元娘神情一顿,小声唤了一句:“阿娘”
在场仍只有左玄看不明气氛已变得古怪,他还在继续问道:“那元娘是否能为我等解惑一二?”
“他既离开,为何又回到此处?”
见元娘的神色似有不安,师鸣玉已出声说道:“没关系,元娘不说也无妨。”
元娘似在犹豫,金姨的声音却又先传了过来:“离开?”
“若不是神灵庇佑,焉有此地?”她的声音低哑与老妇无异,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此处的一草一木,都是在神灵的殷护下才得以生长,他偏却不一样,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也活该他家族衰败,如今只剩他和他那母亲两人。”
元娘闻言已脸色发白,双唇紧抿垂着头不敢多作一声。
金姨语气颇重,师鸣玉也一时沉默下来。
左玄拧着眉,似是不大赞同,却一时没能走出这逻辑,司承钰扇着扇子,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沈宁意与谢扶涯异口同声吐了个字出来,两人皆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
沈宁意一收他目光便已迎着他笑起来:“谢师兄说吧。”
“没什么。”谢扶涯却只说了三个字,便又移开了视线。
几人的目光便又落到沈宁意身上来,只见她对着众人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来:“我也没什么。”
谢扶涯再次移开视线:
又行了几步,金姨说道:“到了。”
三宝终于从金姨手心脱身,已飞奔向那不远处一处府宅门前。
那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院,样式却寻常,门前两座伫立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脖子上却挂着一圈七色的丝绦,样式别致。
“各位请吧。”
金姨已放开师鸣玉的手,又牵住了元娘,府宅大门已从内被仆人打开,三宝瞬间便似花蝴蝶似地钻回进了宅院之中,几人也跟着金姨进了门。
府宅的门却不如表面光鲜,被推动合上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只听得最后一声轻轻地砰,门合上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铮铮钟声,从门外与四周天际压过来,响彻耳畔。
沈宁意心里琢磨着那石狮脖子上的丝绦形状,耳边一震,一抬眼对上的却是司承钰的审视视线。
司承钰见她望过来,并不惊慌,眼中还浮上了笑意,冲她笑了一下才移开视线。
这几日相处下来,这一队其余四人的性情,沈宁意也已渐渐摸清。
左玄不通人情世故,却也简单,师鸣玉甚明察言观色,心思也简单,只是有些暗暗地怕那位谢师兄,也不知为何。
而这司承钰,生于仙门之中,总是摇扇轻笑着,不多发言,却是心思极难琢磨的一位。
想来他也早就对这位“虞师妹”有了怀疑,却一直缄默着,不知有什么心思。
五人一队,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倒不必担心他会做什么。
钟声已停,金姨已派人为几人收拾好下榻之处,又开口说道:“各位,钟鸣三次,此处便会进入黑夜,各位便请回房修整,第三声钟响之后,我便派人来请各位。”
几人的住处被安排在一院之内,进了院子,仆人便自请离开,左玄推开一扇门,见里面一应俱全,桌上也摆好了吃食。
他又从袖中掏出一轮墨色罗.盘来,开始推演测算,眼前罗盘上随着他的灵力淌出而从中渐渐浮现出无数的符咒刻印来。
深褐色的灵气渐渐形成一道透明的盘针,在其上不断颤动旋转着。
“有船,便说明前方为水,前照后靠,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他空中默念,“是为墓穴。”
啪一声,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那灵力所成的指针猛然炸开,左玄被那灵力所击,手上一松,那□□便骤然坠地。
却没听见声响,原来各色灵力将那罗盘托举,悬在地面之上一寸,才未直接摔个粉碎。
左玄按了按灵力溅射到了地方,浓眉紧皱,低头拾起了那方罗.盘:“多谢。”他对身后几人说道。
几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师鸣玉思索片刻,对沈宁意问道:“师妹,你可觉此处生灵有异 ?”
沈宁意自从进入此处便已暗自施展“破”术,若为幻术,不可能毫无痕迹。
但她对着面前几人摇了摇头。
这些人,这里每一个人都像是活生生的。
左玄双手握住罗.盘,一脸愁容不安。
凝神片刻,他再次施法,只见罗盘再度出现八.卦相数,左玄灵力化作两枚状似水滴的卜算器物,只听仿佛铃响,两枚器物在轮.盘上飞舞跳动,最终落于两处。
“上卦乾天,下卦坎水,山泽崩损,水抑火,风雷失势,四方积患,九死一生”
“是为大凶。”他话音刚落,只见手中罗盘两枚灵气一撞,顷刻消失,他手中的罗盘骤然裂开一道缝来。
几人皆沉静下来。
司承钰手中折扇一收,笑言道:“各位,一场硬仗,还是各自修整片刻?”
回屋之际,沈宁意却叫住了谢扶涯:“谢师兄,那丹丸还在你处,我欲图解毒,谢师兄可否替我护法?”
顿了顿,谢扶涯思索片刻,应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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