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北地,淮河以南的海更有一种清透的蓝。傍晚时分,太阳将落,打鱼人都已归家。四下无人,海鸥落在尖头的小船上,白浪卷卷。
“我在这里很住过几个夏天,便想教你也瞧一瞧。”刀客牵着魏观走到海岸边,轻声开口。她的眼中有爱意流淌,清透而深,像是眼前的海。
魏观垂下眼眸,又抬起眼眸。他知晓刀客言中之意,人间冬雪与夏凉,乐事几多,有情人们总是想要分享给彼此。这样的情绪,他也曾有过,只是这一生太过贫瘠,到底不曾说出口。
刀客仅仅想要他高兴,不想教他想起那些不够快乐的事。她眨眼笑了笑,捉起一只小螃蟹放在魏观掌心,将他的注意转开,又问他,“阿观,你捉过贝壳吗?”
海边长大的孩子们,每个夏天都要赶海捉贝,欢笑声能吵起一片飞鸟。刀客也想带魏观这样玩耍一番,尽管他已不是孩童,刀客却想将他缺失的儿时都补偿给他。
若是不感兴趣也没什么,刀客还知道很多好玩的事,可以一一与他尝试。
魏观摇了摇头。他幼年入宫,四方宫城里困了二十年,金玉富贵识的多,山林野趣知的少。眼前的世界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陌生的让他近乎有些茫然。
刀客挑眉笑了起来,露出个神气的神情,两指探入沙中,轻轻一搅,手中便多了一只小贝壳。手心掂两下,贝壳便仓皇的吐出一道水柱,像一个小喷泉。
她将贝壳递给魏观,又指了指海水,“你瞧,这些海水浅处冒气泡的小孔,里面大多都有贝壳,你来试一试?”
魏观迟疑的伸手下去,探入小孔,却并未如刀客一般找到贝壳。他抿了抿唇,方要撤手出来,刀客便轻轻笑着,在海水中握住了他的手,引着他捉住了一只小贝。
小贝颜色斑斓,却不算新奇,送入坊市买卖,也不过寻常贱物。然而自己捉到的,到底不太一样。魏观将小贝洗干净,不由自主的寻找起下一个吐气泡的小孔。
潮退潮涨,有小鱼小虾被海水裹挟着涌到海岸边,在两人手指间游过。软沙之中,还有不知名的海物,像一朵软乎乎的透明花,很有些好看,教人怀疑起海底是否当真有一座水晶宫。
两人玩了一会儿,刀客又闲不住,“阿观,你知道么,捉贝还有一个简单的法子。小孩子们羡慕到哇哇乱哭,也学不会。”
魏观抬眼看了看她,眼带问询。刀客笑了起来,忽而跃起,抽刀连挽了几个刀花,无形的刀气横扫出去。四周的海水像是炸开一般,溅起无数个水簇,贝壳也被炸了出来,溅落满一大片海滩。
好一身功夫,却是用在了这里,将捉贝变成了拾贝。魏观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将竹篓递给刀客,推着她自己去玩。
刀客撒娇放赖,还想要捣乱,魏观却毫不留情,将她赶到了一边。
不过没有刀客在一旁吱吱喳喳,魏观捡了几只贝,很快便失了兴趣。他叹了一声,转而挑选起那些颜色好看碎贝,比较来去,又将其中几个扔回海里。
“你在做什么?”刀客隔着遥遥的海水,时不时偷偷看向魏观,见他将袖中的机弩拆成了几半,连接机括的银丝线也没了踪影,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魏观将贝壳串成一串,藏在袖中,抬手唤刀客回来。
刀客好奇的跑了回来,魏观蹲下身,将串好的贝壳轻轻系在了刀客的脚腕上。刀客晃了晃脚腕,很新奇的拨转着小贝壳,样子很是欢喜。
“回去我送你更好的。”看着刀客高兴的样子,魏观垂下眼眸,神情近乎于愧疚。
与刀客在一起的时日,他常是被迁就的那个,而他几乎不曾说过几句讨喜的话,也不曾送过刀客什么像样的礼物。
昭昭心意,有情人自知。刀客笑了笑,仰起头,亲在魏观的下颌,“我很喜欢,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魏观摇了摇头,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牵着她站起来。
“来仪,你嫌我烦么?”他忽而开口相问。他自知性子矫情又别扭,便是自己,也觉得不够讨喜。
刀客笑了起来,也问他,“我自大又轻狂,总要惹出麻烦,阿观,你嫌我烦么?”
魏观又摇了摇头,他如何会嫌烦。
循规蹈矩是这世间最简单的事,有无数人如此,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便多。可如刀客一般,想要活成自己的模样,却需要太多的勇气,便是他也觉得珍贵。
何况……他喜爱她,恨不得她更麻烦一点,好教她离不得自己。
刀客笑了起来,亲了亲魏观的唇角。他们依旧不太一样,可若要完全一样,不若泥坯塑一个人俑,又何必在人间爱人。
海风轻轻吹拂,金沙细软。两人沿着海岸漫步,潮水亲吻上他们的脚踝,海浪温柔,风也温柔。
刀客牵着魏观走到一处礁石丛,她不忙着坐下来,搬开几块小礁石,翻出一群海蛎子,从礁石上掰下来,递给魏观。
“瞧,这是最好捉的贝壳。晚上我们就烤了吃,放在大石头上烤,撒上酱料,等烤的劈哩啪啦汤汁四溅,就可以吃了。”
礁石却被晒的热烘烘的,刀客又将海蛎子扔到竹篓里,翻身躺上礁石,翘着腿看海浪与云霞。魏观也在礁石上躺了下来,与刀客头抵着头,静静的注视她。
白浪卷卷,涌向天边,与云霞毫无阻断的连成一片。礁石四周都是海水,成了一个孤岛,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相依相偎。
“这片海岸的贝壳都是白底彩纹的,远一点的地方还有黑白纹的,还有细长的。真奇怪,都是贝壳,都长在这片海,凭什么长得不太一样,吃起来也不太一样?”
刀客支着头,又开始吱吱喳喳起来,声音轻快又软和。
“明天咱们还可以去钓螃蟹,这种东西最傻,绳上拴块肉,它们就一个两个的游过来,拿大钳子夹,一拎绳子就捉到了。”
“我们也可以出海打鱼,撒网下去,过一会就捞上来许多,网往渔船上一倾,半船乱跳的鱼虾。还有八爪的怪鱼,什么都有,太阳底下银鳞泛光,好看极了。”
“最好有一艘很大很大的船,要比那些红头发、蓝眼睛人的商船还要大,还要能潜进水里去。都说鲛人对月流珠,可我也没少在海边跑,竟然从未见过。”
“阿观,你说海的深处有什么?”刀客好奇极了,忍不住要和魏观讨论起来。她有最旺盛的好奇心,她喜爱海,喜爱深林、雪山,喜爱这世上一切未知。
“你还想去海的深处看一看么?”魏观抚着刀客的长发,轻声问她。
“是,他们说有龙宫,有海怪,不知道我的刀能不能打得过它们。天上地下,我都想去看看。”刀客笑着回答,笑声随着飞鸟,一同飞向天边。
“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便是了?”魏观声音淡淡,目光却很温柔。他专注的看着刀客,不管云霞,也不管海浪。
刀客收回了看向天边的目光,偏头看向魏观,看见他不曾言明,却无时不在的爱意。她又轻轻笑了笑,笑中有轻轻的叹意。
她仰靠起身,枕在魏观的肩上。海风吹起她的发丝,拂在魏观颈侧。金色的夕光洒落下来,落满两人周身。远处的天边云霞灿烂,炽橘吞金,瑰紫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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