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冬去春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高中生活枯燥又无趣，林眠每天只需要思考两个问题——
第一，这道题怎么做？
第二, 今天中午吃什么？土豆粉, 还是煲仔饭？
没多久，林眠和傅铮升入高三, 换了新教室, 就在原先教室的对面。
又是一年倒春寒, 不仅气温骤降, 墙上桌上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
午休时间，林眠缩着身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做题。
太冷了，太潮了。
实在是坚持不下去, 林眠扭过头，直接把手塞进傅铮的怀里。
傅铮也在写卷子，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反手握住他的手, 像捏着捏捏乐一样, 轻轻捏了两下，然后揣进口袋里。
两个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默契十足。
手掌渐渐暖和起来，忽然, 窗外一道红影闪过。
林眠下意识扭头看去，下一秒——
“嗷！”
他尖叫一声, 从座位上弹起来。
后排的黄毛等人“啧”了一声，抬起头来：“小眠，你干什么呢？我们好不容易沉下心在做题！”
林眠直接坐在傅铮腿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指着窗外，表情惊恐：“你们看，那那那……”
“什么东西？有鬼还是有直升飞机？你要是敢一惊一乍的，那你就完了。”
黄毛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所有人都愣住了。
紧跟着，他们爆发出更大的尖叫声。
“啊！”
“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对面，好几条大红底、金色字的横幅，从最高的天台上垂下来。
横幅上分别写着几个大字——
【恭喜我校沈行舟同学获得全国物理竞赛金奖！】
【恭喜我校沈行舟同学获得京华大学保送名额！】
【恭喜我校沈行舟同学成为本校第一位保送学生！】
横幅几乎占满了整个教学楼，印在上面的油漆字好像还冒着热气，新鲜出炉。
校长的秃头在天台上一闪而过，还是校长亲自去挂的横幅。
众人挤在窗户前，齐齐发出惊叹：“我靠！学霸杀疯了！”
林眠还坐在傅铮腿上，从他课桌的抽屉里拿出书包，准备给沈行舟打个电话。
沈行舟最近在忙着竞赛，就连周自远都找不到他，他们已经好久没联系了。
但是他左摸右摸都摸不到，傅铮按住他的手：“眠眠，手机在家里充电，没带来。”
“噢。”林眠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横幅，缩回了手。
没多久，周自远就拿着手机，从厕所回来了。
“你们都知道了？我同桌这个周日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他。”
*
小城高中第一位京大保送生沈行舟，将于本周日，从京华回到家乡。
客运汽车站，林眠怀里抱着一大束向日葵，踮着脚，努力朝人群里张望，翘首等待。
朋友们震惊：“小眠，你什么时候偷偷准备了花？太过分了吧？显得我们很没有排面诶。”
林眠指了指不远处：“他更过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周自远穿了身黑色小西装，打了领带，抱着花束，蹬着皮鞋，正朝这边走来。
所有人气得脸都歪了：“烧包！”
没多久，沈行舟乘坐的大巴车到站，广播声传来，通道那边有人走出来了。
朋友们马上踮起脚，林眠高高地举起手里的鲜花。
终于，一个穿着校服的高瘦身影，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人群那边。
沈行舟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朋友们就像粉丝看见明星一样，一拥而上，几乎把他给撞飞。
“学霸，你是我的偶像！”
“啊！沈行舟！沈行舟！”
但是，第一个给沈行舟献花的人，不是林眠，也不是周自远，而是——
校长紧紧地握着沈行舟的手，老泪纵横：“好啊！太好了！”
校长除了说“好”，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随后，沈行舟就被老师们簇拥着坐上了学校的专车。
朋友们沾了他的光，和他一起坐车。
一年没见，他们都很激动。
林眠和沈行舟坐在一起：“学霸，那你接下来都不用再去比赛？可以一直留在学校了？”
沈行舟点了点头：“对，九月份再去学校报到就好了。”
“那……那你也不用参加高考了？”
“嗯。”
“哇……”
这时，前排开车的校长回过头：“这不行，行舟啊，高考还是要参加一下的，也可以再给我们学校争光嘛。”
“好的。”沈行舟应了一声，又看向林眠，温柔地问，“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和傅铮上次模拟考试怎么样？”
林眠清了清嗓子，拉着傅铮，挺起胸膛：“我三十四名，傅铮四十三名。”
“不错。”沈行舟思索道，“还有一个学期，继续努力，说不定可以冲进前二十。”
学霸亲口认证，林眠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
回到学校。
周一一早，升旗仪式上，校长大力表扬沈行舟——
“这是我担任小城高中校长以来，第一个保送京大的学生！这也是我们这个小县城，第一个保送京大的学生！”
“我感到无比荣幸，同时又无比惭愧，在沈行舟同学的学习生活中，我和学校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沈行舟站在主席台上，校长一会儿振臂高呼，一会儿老泪纵横。
最后，沈行舟领到了区里和市里分别发的五千元奖学金。
校长握着麦克风，高歌一首《好运来》。
沈行舟抱着两个牌子，有些拘谨地站在旁边，脸上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个历史性的画面，被副校长抓拍下来，挂在公告栏上长达五年。
因为沈行舟家庭情况特殊，老师特意给他申请了一间空置的单人宿舍，虽然他不用准备高考，但在他去京大报到之前，他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沈行舟现在是学校里最自由的人。
不听课？没关系，他肯定都懂了。
不学习？没关系，他肯定都学过了。
上课睡觉？没关系……
等一下！这有关系！
校长亲自拿来毛毯，一脸慈祥地给沈行舟盖上。
着凉了就不好了。
但是，相反的，沈行舟在朋友之间的地位，正在慢慢下降。
从一开始的“学霸，求求你教我做题，别骂我笨”，到现在直接干脆的“学霸，这题”。
不仅如此，他们还变本加厉！
“学霸，帮我打饭！我要吃大鸡排！”
“学霸，帮我买烤肠，脆骨和黑胡椒。”
“学霸，我中午要去你宿舍午睡。”
朋友们“使唤”学霸跑腿，使唤得越来越熟练，沈行舟也不在意，每次都笑着答应了。
毕竟他们要高考了嘛，考生第一。
*
这天傍晚，沈行舟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回到教室。
“我回来了。”
一听见他的声音，正写卷子的朋友们马上循声望去，无数道期待的目光打在他身上。
众人一拥而上，围在他身边：“学霸，你可算回来了！”
“今天人有点多。”沈行舟走上前，把书包放在课桌上，从里面掏出一份又一份的煎饼，“这个是不加香菜的，这个是加了很多香菜的，这个是加了双倍薄脆和火腿肠的。”
“我的我的，谢谢学霸，谢谢‘霸霸’！”
林眠领到自己的“双倍煎饼”套餐，分给傅铮一半，两个人马上又在位置上坐下，继续写卷子。
沈行舟把东西分完，便在周自远身边坐下。
周家资助他参加了竞赛，他当然想着回报一下，所以继续和周自远做同桌，辅导他的学习。
不过，周自远和林眠他们在普通班待了一年多，已经习惯普通班的教学进度了，不方便再回实验班，所以沈行舟留下来陪他，至少确保他能上一本。
确认他们没有其他需求之后，沈行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全英文大部头，认真地看起来。
另一边，林眠啃完了煎饼，撑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还没说话，傅铮就从书包里摸出一个肉松饼，放到他面前。
“傅铮，还是你懂我。”林眠接过肉松饼，撕开包装，又开始啃，“傅铮，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嗯？”
“感觉自己像一个一边加水，一边放水的游泳池，永远都吃不饱。”
“我没有。”傅铮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包香葱饼干，“吃不饱就多吃点。”
林眠忧愁捧脸：“那可能是我用脑过度了。”
傅铮的手在书包里停顿了一下，最后拿出一包枣夹核桃：“给，补补脑。”
林眠震惊，伸手去扒拉他的书包：“你是不是去进货了？怎么这么多吃的？”
傅铮语气平静：“我怕你饿，也不好总是麻烦沈行舟。”
林眠傻乐：“没关系的，学霸不会介意的。”
傅铮抬起头，但是他会介意的。
他指了一下林眠的卷子：“快写吧。”
“噢。”
原本他们都是走读生，晚上不用留在学校晚自习，但是升入高三，学习紧张起来，不少走读生自愿留下来，在学校待到九点再走。
班主任坐在讲台上盯着，林眠对着数学卷子压轴题的压轴题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他回过头，看见沈行舟正在看书，便用科作业纸把压轴题抄了一遍：“噗呲噗呲，黄毛，传给学霸。”
“噢。”黄毛顺手把东西放下，“学霸，小眠给你的。”
沈行舟抬起头，只见林眠双手合十，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沈行舟点点头，让他稍等。
林眠放下心来，转回头，正巧这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拿走他的卷子。
是傅铮。
林眠用气声问：“傅铮，你懂吗？”
傅铮绷着脸：“我看看，应该懂。”
“嗯，加油。”林眠拿出英语卷子开始写。
嘎吱嘎吱——
班主任道：“都跟你们说了，不要在教室里吃东西，招老鼠进来，我今天一进来就闻到煎饼的味道。”
晚上九点，下课铃声响起。
林眠刚准备回头去找沈行舟，就被傅铮按住了手。
沈行舟看了一眼，笑着对他说：“小眠，你刚才问的那题有点难，我回去再研究一下，看怎么讲更清楚，明天再跟你讲。”
“好。”林眠朝他挥挥手，“那学霸拜拜。”
“明天见。”沈行舟拿上大部头，转身离开。
林眠收回目光，拍了一下单手支着下巴的傅铮：“别装沉思者了，要回家了。”
“噢。”傅铮把卷子收起来，整理好书包，载林眠回家。
两个人回到家里，简单吃点爸妈准备好的宵夜，然后轮流洗澡，洗好了再学一会儿。
晚上十一点，林眠又写完一张卷子，拿出那道没解出来的数学题，想要再思考一下。
但是很可惜，他想不出来。
算了，十分钟后，林眠把书包收拾好，爬上床准备睡觉。
他对还在用功的傅铮道：“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傅铮应了一声，但还是继续琢磨题目。
累了一天，林眠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他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眠忽然被人摇醒。
林眠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地震了？别管我了，我要睡觉……”
傅铮按着他的肩膀，一脸严肃：“眠眠，这题我做出来了。”
“啊？”林眠疑惑，“什么题啊？”
“你问沈行舟那题。”
“啊！你大半夜的把我吵醒，就为了这件事情？”
林眠没好气地从床铺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伸手去摸床头，傅铮熟练地拿起眼镜，给他戴上。
林眠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被发现轻微近视，现在上课写卷子都要戴眼镜。
“眠眠，你看。”傅铮握着笔，在卷子上勾勾画画。
林眠坐在床上，好像有在听，但又好像没有，好像听懂了，但也好像没有。
“所以答案是1。”
等到傅铮说完，林眠抬起头，有些迟疑地看着他：“说完了？”
傅铮语气坚定：“说完了。”
“噢。”林眠一把拽着傅铮的手，直接把他带到床上，盖上被子。
“那就睡觉！”
*
第二天，早读课前。
沈行舟拿着科作业纸，过来找林眠：“小眠，昨天那题你会了吗？”
林眠看了一眼傅铮，很诚实地摇摇头：“还不会。”
昨天晚上他急着睡觉，根本没听懂傅铮在说什么。
“那我跟你说一遍。”沈行舟在黄毛的位置上坐下，给林眠讲题。
傅铮抱着手，坐在旁边，表情严肃。
烦死了！他也会做，眠眠为什么不问他？
“……所以最后得出答案-1。”
不对……吧？
傅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答案。
呃……这个……他好像做错了，有点尴尬。
“谢谢学霸，我再整理一下思路。”林眠拿着草稿纸，专心思考。
沈行舟“慈爱”地看着他：“好，有不懂的再问我。”
他最后和傅铮对上视线，也笑了笑：“你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世俗和偏见。等你功成名就，一切水到渠成，否则小眠这个傻样，我可不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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