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织雾第一次知晓太子的舌头如此有力。
是一种和接吻时截然不同的滋味。
他的舌尖顺着轮廓描摹。
最后像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以舌尖肆意玩|弄……
这才让织雾彻底失去了理智, 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陷入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当中。
为了演戏,他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
织雾事后手足无措,能做的便只有给他倒水。
可事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反而被误会她逼迫他必须吞咽得干干净净,让他们的关系陷入了更加糟糕的状态中。
织雾脑袋尚且凌乱。
崔姑姑无法借此看出破绽, 紧接着就让人将曲晚瑶带上来。
曲晚瑶被那粗妇推搡着上前, 在崔姑姑的注视下, 只能继续对织雾道:“郡主……”
“因为方才有事情耽搁,所以臣女要给郡主送的药, 迟了一步。”
曲晚瑶语气虽是隐晦, 但只要织雾的表情不对, 崔姑姑自然就会立马敏锐发现。
可织雾也只是缓过神后, 理所当然地接住了曲晚瑶递来的药丸, 完全没有分毫疑惑。
她的态度更像是一早就同曲晚瑶索要过这颗药丸。
织雾抬起眸, 却并没有理睬曲晚瑶,而是对崔姑姑道:“崔姑姑,下次别再这样鲁莽闯入我的房间。”
“毕竟您一把岁数了, 撞破年轻人一些事情……也并不合适。”
崔姑姑听到这话,发觉底下的宫人皆在观望她, 眼底不由流露出一抹尴尬。
织雾这时候不敢再继续留下任何人来加深这场尴尬,只能故作疲惫,让他们全都退下。
崔姑姑见另外两个主角不再停留,没有好戏再看她也只好口中恭敬答了个“是”, 接着才带着宫人一并退下。
只等翌日一早,织雾重新召见了曲晚瑶。
在私下无人时, 曲晚瑶才说道:“当时我身上并没有其他东西。”
至于给织雾的东西,那是霍羡春临时给曲晚瑶的一粒解毒丸, 霍羡春手中向来没有凡品,因而这药丸的效果多半也不会差。
织雾发觉此物珍贵,便要还给对方。
可曲晚瑶却并不在意这个,她只怕无法阻止这位郡主对太子的欺辱。
“我这里还有,而且,霍郎中隔三差五都会给我一些,便是怕我会出什么意外。”
霍羡春手里的药丸对外人来说自然是珍贵的,可曲晚瑶手中多了,这东西对她反倒不稀罕了。
织雾见她并不在乎这么一粒药丸,索性也就收下。
在晌午前,宫里忽然就传出了太上皇人并不在行宫,而是去了惠嫔故乡的消息。
太上皇在这个时候突然去了惠嫔故乡……所有人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情多半和太子相关。
可问题就在于,宫外来了太上皇身边宫人带信求助,说是路上遇到了一支前朝遗留下的反贼团伙想要在路上刺杀。
信上还说,反贼已经剿灭,但唯恐路上惊险,让瑾王带护卫前往迎接。
织雾得知这消息后,便匆匆赶去见瑾王。
瑾王瞧见她来,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淡笑,“听闻你这几日过得甚为滋润……”
织雾怔了怔,想到昨夜的事情也许也会传到他的耳中,霎时有些耳热。
她偏过眸光,缓缓解释,“是为了折辱太子。”
瑾王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某种程度上,传出去以后,这的确也是对太子的莫大折辱。
只是他想不明白,太子的底限到底在哪里?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到……
是换做任何女子,太子都能做到,还是说……
特殊的地方仅仅在于眼前姿容宛若雪白芙蕖的少女身上?
瑾王似乎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他收回目光,不再过多在这件事情上分神,只是对织雾道:“届时还请郡主也一并前往。”
让织雾去,届时接到太上皇后,她也许可以利用太上皇对她的宠爱,从中打探到更为确切的消息。
织雾对于这点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瑾王还需要将太子一并带上。
面对她的不解,瑾王理所当然道:“不然,太子的人也趁机添乱刺杀怎么办?”
太子在他们手上,那些人就不敢动他们。
瑾王对于自保,从来都不曾含糊过。
为了安抚臣心,也积攒自己的威望。
瑾王自然不会推脱亲自去迎接太上皇的事情。
马车一路上分了两辆。
瑾王和太子一辆,方便护卫看管,织雾则在他们后面一辆紧紧跟随。
在车马进入郊外时,一个眼熟的行宫太监颇为狼狈地拦截马车。
瑾王从车上下来后,那太监才宛若看到救星一般,惊喜道:“瑾王殿下,太上皇总算等到您了。”
瑾王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见他的确是太上皇身边的太监,不由微笑,“公公辛苦了,不知太上皇人现在可还在原地?”
“在的在的,只是太上皇心有不安,让老奴出来送信……”
太监说着余光瞥见晏殷竟然也在,眸底略微惊讶,接着继续道:“这信是送给太子的。”
下属拿过太监手中的信件献给瑾王。
瑾王笑吟吟道:“既然是给太子的,给我做什么?”
他将那信在指尖反转了一圈,递回给下属道:“拿给太子。”
晏殷从始至终都不曾问过那太监半句话。
只是拿到信后,他展开信件,旁边人却看到信件上是一片空白。
接着,那太监便正是趁着所有人目光都在太子身上时,猛然暴起,朝离他最近的瑾王刺去。
可瑾王身边的护卫何其敏锐,直接抽出刀将人一击毙命。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茂密高壮的密集草丛开始窸窸窣窣晃动。
一行人脸色骤然一变,概因当下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拂,偏偏草丛的动荡却愈发疯狂。
护卫顾不得地上那具尸体,连忙护主逃离。
岂料下一瞬四周便铺天盖地飞来了大量流矢,将不少人都射落马背。
其余人即便知晓同伴落地后也不敢停留,只咬着牙奋力挥鞭护送两辆马车离开。
直至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破庙落脚。
余下的护卫迅速得出了最为合适的策略。
在推测出对方人数之多根本抵抗不了,只能当机立断选择继续带着插着箭矢的马车快速离开。
以此来引开那群反贼。
织雾即便被那马车颠簸的脸色泛白亦是不敢表露分毫,唯恐会拖了旁人后腿。
只是她没想到瑾王的状态会比她还要糟糕,在进入破庙时差点就跌倒在地。
织雾匆匆上前搀扶他坐下后,接着才发觉瑾王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殿下,你这是……”
瑾王摊开手掌,除了浑身泛起疼痛以外,竟颇有些力竭。
“不出意外的话,那信件上有毒……”
织雾不可置信,忙看向另一边,却发现晏殷也一样撑着手臂坐在一根掉漆的梁柱之下。
他二人竟然同时都中了毒……
起初织雾心口微慌,但很快就意识到,能够让他们两个同时中毒的毒,必然不会致命。
她猜想到,这里多半就是太子命运最后一个转折点……
织雾松开了搀扶瑾王臂膀的双手。
她起身缓缓走向晏殷,接着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捡起了方才丢在地上的行囊。
织雾取出行囊中的药丸,只能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毒素也许并不会很严重,只是让他二人暂且力竭……
可即便心中有了这样的答案,织雾当下也只能当做不知。
将他们身上的毒当做会死人的毒|药,然后从中做出选择,去选择顾盼清应该帮助的人。
“太子殿下,您福大命大……瑾王却比不得您。”
织雾缓缓攥紧掌心的药丸,心里却不知是何缘故,涌上越来越多的心虚。
晏殷低头盯着她的举止,口中却好似发自内心地产生了困惑。
“是么?”
什么时候福大命大,竟成了这样晦气的东西……
织雾垂下眼帘,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她转身朝瑾王走去,接着跪坐在对方身边,摊开手掌心将药丸递上前去。
“殿下……这药也许可以帮你解毒。”
瑾王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怪异。
他伸手从她柔软掌心接过。
吃下后,力气果不其然得到了一些恢复。
“那么……”
瑾王缓缓开口。
织雾生怕他会在这个时候借机要除掉太子,忙搀扶住他的手肘,“我们……我们先走。”
在方才的混战中已经有人去求助太上皇了。
想必营救的人很快就到。
而且……
织雾也知道,太子的人多半会到的更快。
她仓促搀扶着瑾王离开。
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够晏殷一眼。
破庙里变得死寂,像是冷却下来的灰烬,又像是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
看不清面貌的神像倒塌在晏殷的不远处。
那神像似长久被抛弃后,生出了怨气,看起来不像是神像,更像是邪物,桀桀发笑地注视着破庙里发生的一切。
就连慈眉善目的笑也好似扭曲成了一种丑恶至极的面貌。
将那种淬满恶意的情绪直勾勾地传递给了庙里唯一可以承载恶意的活物……
等晏殷的亲信赶到时,温辞才立马汇报道:“涂奚做事太过激进,所以属下便没有将他从地牢里放出来。”
太上皇即将归来,就代表惠嫔的事情可以结束了。
为了配合,隐忍多时的下属自然也会在第一时间回到自己主人跟前。
温辞说完后便连忙要给太子服用解药。
太子抬手拈起他递来的药丸,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纳入口中。
而是将那药丸磋磨在指腹间。
接着一点一点碾碎。
晏殷缓缓掀起眼睑,漆黑的眼珠再度直勾勾看着对面恍若可以折射他人内心的神像。
他的指腹变得黏糊,好似沾染了更加不干净的东西,拉丝的污浊粘液愈发像是覆盖在神像身上的蛛网。
“不必。”
这样的疼痛滋味,值得他一点一点记住。
第62章
太子培养多年的秘卫, 非寻常士兵可比。
那一小股反贼来时气势汹汹,实则毫无章法,又被护卫轻易引开, 无需动用过多的武力,便将那群人一举击溃。
太上皇被找到时, 他人正坐在竹桌前与一老叟悠哉喝茶。
老叟不知他的身份, 只是见他亲人来寻, 便也与他告别。
待竹苑里只剩下太上皇和晏殷后,太上皇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果然, 只要你想, 就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情。”
晏殷垂眸缓缓答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您老的话。”
太上皇这次却不气不恼地点了点头, “孩子大了, 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
毕竟他老了,也的确不能永远控制这孩子的本性。
“回宫吧。”
太上皇伸手搀扶住了吴德贵递来的手臂。
宫里还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中途遇到反贼伏击的消息太上皇并未让底下人公布开来。
眼下后宫不稳,储位动荡, 再添这一笔没有必要的惶恐消息,无疑是要惹得臣民心生不安。
而太上皇蛰伏了数日后, 这次回来带着亲自带回来的证据,证明了太子的身份。
一名当年伺候惠嫔的老婆子站出来指证道:“惠嫔她……她似乎犯有癔症。”
接着,这知情的老婆子更是将惠嫔当年火烧妃嫔和小皇子的事情传扬出来。
“可当年不是那李妃和侍卫的野种,意外被冷宫大火烧死的吗?”
外人只知, 当年李妃和侍卫偷情时不慎碰翻了火烛,在冷宫里偷偷生下的孩子一起被火烧死, 虽说残忍,但也算是报应, 因而并没有太多人在意这桩陈年旧事。
可这老婆子带来的答案却截然不同。
“当年惠嫔还是惠贵妃时,是她亲手放火烧死了李妃,而且……那孩子也不是侍卫与李妃的野种,那是李妃怀有天子的小皇子,为了避免被惠贵妃戕害才偷偷生下。”
可结果,还是被惠贵妃吩咐人当着李妃的面,活生生丢进火海当中。
后来天子只知惠贵妃是没有及时给冷宫扑灭大火,这才降她贵妃为嫔,并非知晓这当中更多内情。
所有人不由哗然。
而惠嫔在听到这婆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时,就知道这是一场完完全全针对她的局,那孩子明明就是侍卫和李妃的野种,可时过境迁,她哪里拿得出证据?
别说太子是不是假的,光惠嫔亲手放火烧死两个活人,其中一个甚至还是襁褓中的婴孩,这样的行径揭穿出来便够她被咒骂上百回。
人人皆有孩子,想象怀中稚嫩可爱的无知婴孩被这毒妇以此残忍方式杀害,当场便赤红了双眼。
这老婆子这次来,似乎要将惠嫔所有的老底全都揭穿。
“再者……当年太子落水也是惠嫔吩咐老奴亲手推入河中,是大皇子于心不忍,所以跳河去救。”
老婆子说完便还嫌说出的内容不够,转身朝惠嫔道:“惠嫔娘娘,您当年因为害死李妃和她的孩子心虚,所以一直怀疑自己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被偷换,但其实没有。”
“两个都是您的孩子……”
惠嫔冷不丁被戳中这提都不能提的痛脚,当即脸色一变,“这不可能——”
她下意识的反应,几乎等同于承认,接着反应过来再想弥补,却也迟了……
老婆子还说,大皇子并不是落水而亡。
大皇子和太子最后都上岸了。
只是大皇子因为对太子愧疚,习惯什么东西都和太子交换着食用,这样只要东西有问题,底下宫人必然会立马上前来阻止大皇子吃。
如此一来,便可以保住弟弟平安。
可当天,大皇子落水后,意识昏沉地醒来,又习惯性地端起弟弟那份驱寒药喝。
可大皇子喝了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七窍流血而亡。
惠嫔亲手害死了长子,悲痛之余更不敢让人知晓,只对外宣称,长子是落水而亡。
而太子在此期间所受的诸多折辱,更像是埋在所有人心底一桶炸|药,迅速燃爆。
恨不得将惠嫔这毒妇直接当场腰斩成两段!
……
惠嫔最后一次见到晏殷。
她披头散发烧毁了所有经书,坐在地上又笑又哭。
晏殷看着她装疯卖傻的模样却并没有为之所动,而是语气淡淡地吩咐:“李妃当年的冷宫并没有完全被烧毁,便将她关到那里……”
坐在地上痴痴发笑的女人霎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
“不……不……”
“我不要去那种地方……”
“你恨我是不是?你恨我当年相信那个道士的话……”
惠嫔绝望凄厉的声音一点一点远去。
晏殷从始至终却连眸色都不曾改变。
惠嫔当年因为认定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不是她的,更因为无法确认是哪个,便破罐子破摔寻了道士来。
道士说,将两个孩子的贴身信物放入符水中,第二天谁的信物会缠上亡灵怨气染黑,那个人便是李妃之子。
符水也许有猫腻,又或许存在其他机关。
总之当天夜里,长子偷偷进去后,哆嗦着手指掀开红布,发现自己的信物上被染黑。
他当时害怕极了,最终……将弟弟的信物抹上了黑灰,将自己的信物擦拭干净。
打那天起,惠嫔便坚信长子是她的孩子,而晏殷不是。
这才是大皇子对晏殷愧疚的真正原因。
惠嫔的事情解决后,便只剩下太子登基前的最后一个阻碍。
太上皇私底下找晏殷陪自己下棋,叹息道:“瑾王这个孩子命也很苦啊……”
他嘴上这般说,却也没打算给瑾王留有活路。
“你可以选择宣布瑾王已死,亦或是找个和瑾王相似的死刑犯,让对方穿着瑾王的衣裳代为处决。”
在成为皇帝的路上,排除异己是必然的事情。
只待完成对瑾王的审判之后,太子就可以登基了。
届时,“瑾王”死后,即便是瑾王的旧部,也不会轻易相信另一个冒出来且再无威望的瑾王。
这样瑾王就永远别想回来,且他私底下一旦接触那些势力,太子便可以立马顺藤摸瓜全都拔出干净。
这是眼下最为简单、也最不费吹灰之力的做法。
晏殷口头答应,语气从容地答了个“好”。
太上皇道:“这都是为了你好。”
逼狗入穷巷,反倒是件不利的事情。
更何况,太子等了数年,一直被各种因素所裹挟,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先登皇位。
老头子说完之后,便直接扔了手里的棋子,嘴里嘟嘟囔囔让吴德贵从窗口折了一只月季递给太子。
“这次输了就拿花作抵押吧,等下次老头子我有什么好东西了再和你下……”
红月季开得艳丽张扬,落在太子手掌心里,平白为太子增添了一份艳逸。
吴德贵看得满是养眼,在太子走后,忽然对太上皇道:“太子也是时候立太子妃了。”
就算不立太子妃,也该有个贴心的伺候了。
太上皇叹息道:“是啊,我怎么记得他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小医女?”
吴德贵不解,“有喜欢的人不是好事吗?您老人家为何叹息?”
吴德贵问着,不等太上皇回答他忽然就明白了。
太上皇自打回宫后便一直没有问过一个人,那人便是他向来视作心肝的明棠郡主。
太上皇给了明棠郡主最后一次机会。
可明棠郡主还是无法改掉恶毒的秉性,她折辱太子的事情便已经将她自己推上了绝路不说,她更是差点淹死了那位曲医女。
所以,太上皇在太子面前根本连提都不提。
吴德贵亦是跟着一叹。
他自也清楚,织雾这是彻彻底底走进了死局,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太上皇也不能。
这厢温辞随着太子出了门后,便从善如流道:“属下现在就去找个和瑾王相像的死刑犯……”
他向来擅长揣度太子心思,也一直都会提前安排好太子想要的结果。
可这一次,他话未说完,便听见太子说了个“不必”。
晏殷面容平静道:“孤说过,不会再听太上皇的话了。”
掌心里的月季花艳丽鲜红得灼灼逼人,被挤压出来的汁液宛若鲜血,细流在指尖。
根茎上的刺戳进去皮肉之后,明明不及当日匕首划伤掌心处的十分之一,可偏偏滋味那般可怖。
可怖之处就在于晏殷以前从不会疼。
可眼下,手掌竟越来越疼,疼到微微发颤。
晏殷打量着指尖比鲜血还要香甜的花汁,垂着眼睫,语气更为漫不经心。
轻飘飘地从唇缝间吐出一道与太上皇意愿背道而驰的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他们。”
他们……
一个是瑾王。
至于另一个……
无疑就是那位明棠郡主了。
身旁始终兴致缺缺的涂奚像是突然嗅到了血腥气的猎犬,连带手里的弯镰都不由再度开始发出兴奋的嗡鸣。
太子果然不愿意放过那对狗男女。
*
宫中的消息闭塞,没那么快、更不会轻易随便传出宫廷之外。
织雾带着瑾王离开那破庙后,瑾王便好似隐隐明白了过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织雾否认。
瑾王笑了笑,“也是,你都当着太子的面将解药给了我。”
他说着忽然语气更加怪异地询问:“所以,你喜欢我吗?”
织雾被问的猝不及防,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喜不喜欢不打紧,但顾盼清应当是喜欢的。
瑾王看着她的反应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织雾说了一个什么滑稽的笑话。
他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朝她道:“喜欢不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别人?”
织雾闻言一愣。
她喜欢的人有许多,包括一直照顾她的丫鬟。
可真要说男女之间更为特殊的喜欢……这让织雾难免有些茫然。
也不知是从没有关注过自己的内心,还是真的没喜欢过谁。
瑾王与她寻一处茶楼填了几口吃食后,他目光频频看向窗下街道,接着对织雾道:“我们待会儿分开走,我朝西边去,你朝东边去。”
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去城门口集合,那里会有他的人接应。
织雾答应下来,哪怕体力已经消耗了许多,也仍旧强撑立马行动。
只是她走出去没多远,似乎就瞧见了有官兵朝着瑾王所在的方向汇聚而去。
织雾连忙折返回去,却只撞见留下来收拾残局的温辞。
温辞缓缓说道:“顾小姐……或者,该唤您一声明棠郡主。”
“瑾王殿下已经被‘请’回去了,想来郡主应当可以自己走吧?”
织雾眼睫蓦地一颤,知道这一切几乎尘埃落定,也并不做出任何辩解。
眼下,有个好消息便是她手腕上的花瓣已经全都红透了。
坏消息是,她知道自己会死,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死。
第63章
织雾这次回宫之后, 和上次出宫时的情景截然不同。
彼时她是风光无限。
可在惠嫔毒害妃嫔与皇子的事情被当众揭穿后,太子得以平反,一切都开始颠倒。
晏殷借着这场落势, 一点一点清理出藏在深处与他作对的臣子,更是彻底将从前扣在他身上一顶“不孝”的帽子摘得干干净净。
此后他再无任何阻挠。
织雾甚至不去打听也知晓, 这个时候的瑾王多半也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关押起来。
可她被抓回来后, 却只是被幽静起来。
也许是出于忙碌, 太子既没有过问她,也没有派人前来折磨。
只是她被幽静起来后, 行动不再自由, 就连想要住回自己的宝珍苑中, 看守她的嬷嬷也只是说道:“这需要太子批准。”
织雾心思霎时便沉寂下来。
她不敢……
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去见太子的。
可即便安分守己地被关在这里, 隔了两日, 织雾又提出想要见自己的宫人沉香一面, 看守嬷嬷也一如既往道:“这需要太子的批准。”
织雾顿了顿,这次忍不住央求,“那嬷嬷可否替我去向太子通传一下……”
看守嬷嬷只望着她摇头, “不行,上头吩咐过了, 郡主的事情必须你本人亲自去同太子开口。”
织雾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又像是一只蔫下来的小白菜,其他的要求更是不敢再多提一句。
比起一些需求,她竟宁愿默默隐忍着, 也不愿意去见太子。
可见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当时将太子得罪的有多狠。
晏殷听着宫人每日的汇报, 皆是少女忍无可忍时提出需求,可都会因为需要见到他, 而退回房间,再不肯见旁人。
晏殷批阅奏折,像是没有听见宫人的汇报一般,连眼睫都不曾抬起过,宫人见状说完后便默默退下。
连续几日下来,晏殷去地底下的一间密室里见了一个老者。
那老者面目全非,身上到处都是干凝的血痂,恶臭难止。
那个在数月前就被晏殷设计惨死、却又伪装成安详去世的国师大人。
此刻,国师不仅没有死透,反而已经在地底下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国师想不明白,自己将太子当做关门弟子自幼便灌输他心术不正的东西,当天给太子喝鹿血酒,在花楼里奖励太子三个绝色花娘,让太子第一次开荤,明明是天底下男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为什么反而会让太子对他动了杀机?
国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跟在太子身边的温辞却很清楚他的作用。
国师活在地底下,日后也是用来控制天子。
温辞有时候都会佩服太子的想法。
当时所有人都清楚,活生生的国师对天子有多重要,是天子视若神明的仰仗。
可谁也想不到,制造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国师,让天子相信死人真的可以复活后……这足以让天子届时卑微到像狗一样匍匐在太子面前,哀求着太子将国师给他。
国师看见太子,照旧将自己当做是他师父,嗓音沙哑地嘀嘀咕咕道:“这世间原本畜生才是主宰,人如豚畜,任动物宰割。”
“人之眼,畜生食之可以明目,人之心,畜生食之可以增智慧,人之肠,洗干净后同样是畜生所爱……”
“人指如糖棒,被幼畜含在口中,吮吸血汁……可世道颠倒,人成了主,畜生反而待宰,只待乾坤颠倒,人再度沦为待宰之物,你我何不联手,提早为他们解除业障?”
国师觉得太子可以做的太多了,太子坐上皇位之后甚至可以灭世。
当世上所有人都死光,世界里的罪孽自然也将全部都清楚干净,还天地一片清气,待那时,云层化作金光,裂开一道缝隙,死去的人就会从裂缝里跳下来,重新降世,且直接落地成神。
死得越惨的人越能提早成神。
因而国师身上的伤痕都是他自己所作,连他缺失的右耳也是他自己割下来,自己生食下肚。
“可惜,我到底还没有达到成神的资质啊……”
国师碎碎念了很久。
太子等他终于说累了之后,才缓缓张口问他。
“最近孤总是无法凝神聚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是怎么了?”
晏殷从来都由理智支配,可近日却不是如此。
他会向国师请教,让对方骤然失语。
国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哑声说道:“是失心了。”
“身体躯干皆该听从自己的安排。”
“只要太子主观上去调动,它们都会服从。”
他要吃甜的,舌尖就会乖乖品尝甜食,他想听古琴,耳朵也会从容聆听,若想嗅一朵花,鼻子自会盈满花香。
“只要殿下有意识地去调动它们,错误的东西很快就会得到修正。”
“是这样么?”
太子似乎又并不是想要从国师这里得到答案,只是过来看看国师自欺欺人的模样有多可笑。
从国师那里离开后,晏殷便去见了天子。
天子说:“不一样,新的术士炼出来的丹丸效果皆不如国师的好。”
天子因此变得一日比一日憔悴。
晏殷却语气温润安抚,“无妨,那儿臣便为父皇继续再换。”
天子却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一定要找到一个和国师道行相当的才行啊。”
晏殷说“好”,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天子的手。
等到从天子这里出来时,天又暗下。
晏殷却并不停歇,到晚膳时辰去紫桓宫中陪太上皇用膳。
太上皇知晓他这几日将一些东西拨乱反正,一道道事情处置的井井有条,上至老臣下至宫人,无一人不认可太子就是未来的帝王。
太上皇说:“你的性子总是很沉稳,让人放心,只是你也不要太累,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得完的。”
太子在这些事情上向来鲜少忤逆,口头一一应答下来,才又抬脚离开。
接下来,晏殷又分批接见了一些臣子,直至深更半夜,他才披着月霜回到自己的寝殿当中。
晚间沐浴时,男人平静而又压抑的情绪,好似才渐渐被戳开一条裂痕。
在汤池中,晏殷更深地发现自己的污浊竟同情绪一般,藏得极深。
因为干净的是皮肤表面,而那些不干净的腌臜东西全都藏在身体里。
甚至次次都会伴随着欲|望而滋生得愈发频繁。
伸手握住之后。
喷薄欲出的全是滋生已久的恶念。
在那种恶意达到顶峰后。
他身体后仰,气息全都不再平静。
随之而来的不是满足,而是比先前更甚的空虚。
很快,这大片的空虚便被更多、更浓郁的恶念所填满。
根本清理不完……
……
晏殷沐浴结束,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沉默良久之后,便吩咐底下人放出消息。
就说……
接下来要煮了瑾王。
毕竟,他压抑了这么久。
也是时候该尝一点甜头了。
*
织雾会得知这个消息,却还是崔姑姑扮作送饭的粗妇时见到了她。
崔姑姑说:“太子让人在后宫架起一口黑锅,要煮了瑾王。”
织雾呼吸一窒,眸底几乎不可置信。
是……
话本里最后的确是这样的走向。
可是……
崔姑姑告诉织雾,“郡主若了解瑾王,就该清楚,瑾王他做这一切也都不是完全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的朋友。”
“瑾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更何况,郡主可还记得瑾王最后关头为什么被抓?”
织雾当然没有忘记。
因为……
织雾记得,瑾王当时在茶楼里看过窗外情形后,做出判断,便让她向东,他向西。
之后,是他引走了官兵,也是她自己又折返回去才被抓住。
织雾至今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帮她,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和小奴隶这么像的人呢?
织雾想到瑾王的那张脸……好似注定也要和原身一样,无法对他彻底割舍。
尤其是,对方也有一位故友,一直都在为故友提供照顾和帮助。
落在织雾身上,何尝也不是被现实中的小奴隶默默帮助着。
崔姑姑忽然问道:“郡主,您对瑾王忠诚吗?”
织雾根据自己的立场,自然也只会回答“是”。
“那好,那就烦请郡主将这粒毒囊放入颊齿之间,若瑾王活不了,郡主就咬破毒囊追随瑾王而去,届时我便会相信郡主,将郡主彻底当做是自己人。”
织雾接过她递来的毒囊,犹豫了一瞬,将那毒囊当着崔姑姑的面含入了口中。
织雾只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做出了顾盼清的选择。
毕竟瑾王玩完之后,接下来毫无疑问就是她。
织雾终于想要求见太子,接着被带来一座阁楼下。
阁楼四周布满了巡逻护卫,但几乎每一个人瞧见她时,都很是惊讶。
似惊讶于她还敢来见太子,甚至还敢来到瑾王处以极刑的现场……
织雾垂着眼睫,忽略那些让她颇为不适的眼神后,一步一步走上阁楼。
太子便坐在一张棋盘对面。
他的目光似在欣赏窗外风景一般,看着底下那口黑锅,一点一点被堆满木柴。
织雾也看到了。
自上而下俯视的效果极好。
可一想到锅里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便指尖发颤。
“殿下……”
太子语气毫无意外,“和孤下一局棋,吃了孤一颗子,孤就满足你一个要求。”
织雾根本没有选择。
窗外木柴在她落座的同时被火点燃,升腾起浓烟。
窗口处越来越高的温度提醒着她,锅里的人也许很快就会被烧开……
这让织雾顷刻间湿了脊背。
连带着周身注意力也都因为过于恐惧的情绪而无法集中。
因而在织雾赢得对方手底下第一颗棋子时,织雾的反应竟是愣住。
接着,整个人几乎都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惊喜,让她既怕又喜,却又不敢表露得过于直白。
“这样……算不算?”
太子修养极好,颇有风度地准许她张口提。
少女便顿时急切道:“让他们放了他……先将火停下,然后将盖子打开……”
她一句话甚至都还未说完整,对面的太子却掀起眼睑看向她。
“只能提一个。”
甚至第一个放人的要求都不算。
将火停下,和盖子打开,只能二选一。
织雾蓦地攥紧指尖,很快又重新张口,“停火。”
她话音落下后,太子果真不是在愚弄她,接着便有护卫一路小跑下去,带人将火熄灭。
残余的浓烟浓烈,翻涌了许久才渐渐散去。
织雾继续与太子对弈,终于又赢了一子。
这回学聪明了,她不再着急到语无伦次,只让人将盖子掀开。
待底下那口大锅盖子被挪开后。
织雾想,她只需要再赢一子,也许……她可以让太医救瑾王……
抱着这样的念头,织雾接着便被对方吃掉了一颗白子。
织雾每次赢得太子一颗棋子,都少不得要喂出数颗白子。
可他赢她,却只需要一子。
一盆冷水瞬间扑面而来。
织雾这时候放眼望去,她才看到自己惊慌惶恐之下,几乎满盘都是错漏。
她会赢那两颗棋子,并非是她运气好,而是完全是太子在操纵。
而晏殷要的,仅仅是要她入局。
入这场上至棋圣、下至平民,都无人可以赢他的棋局。
对于晏殷来说,在这片棋局之上,一切入局者都该由他来支配。
区别就在于,哪些是碍眼需要扫除的东西。
哪些……
是予他消遣的玩物。
他在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是一根手指、还是要一条腿,亦或是要她的眼睛……
只要他高兴,他都可以在他们制定的规则下将她拆成无数片。
织雾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不是刚才输的,而是从入局那一刻就彻底输了……
是她自己不自量力,主动将自己送上了晏殷面前的玉石棋盘之上。
美人齿关发冷,褪去血色的脸颊隐隐泛白。
可被含咬过的唇瓣却如染桃汁,嫣红动人,眼睫颤颤地看着男人苍白两指间夹住的黑子。
她闭了闭眼,似还想继续垂死挣扎,艰涩开口,“殿……殿下,我……”
晏殷曲起的指节击在玉石棋盘上,发出“笃”的一声。
“有人告诉孤,你口中含了一粒毒囊。”
“是真的吗?”
他的消息会如此灵通……
织雾虽不意外,但难免因他的话而更加呼吸不畅。
太子温声道:“别紧张……孤只是随口问问。”
织雾想,她是不能自杀的。
如果咬破毒囊,那自己好不容易完成的一切就会白费。
可面对太子的审视,她好似怯怕起来,男人却语气愈发柔和道:“瑾王对孤来说也不是必须死。”
“这样吧……”
“阿雾过来让孤看看那粒毒囊,孤就让人去给瑾王请太医如何?”
织雾不解他的意图,可听到他的话却很难不感到心动。
“可以走得近一些吗?”
织雾动作僵凝,缓缓走来他面前,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她僵了下,随即又令自己在他掌心下尽量放松下来。
接着被捏住了面颊。
太子说:“将嘴张开。”
“张得再大一些……”
“对,就是这样。”
“阿雾很乖……”
织雾原想说她自己可以,可手腕却依旧被他按住。
晏殷的指腹蹭过她的软舌,摸到她的齿,最终亲手将那粒毒囊从齿颊间取了出来。
毒囊不大,但的确是死士常用的见血封喉之毒。
只要她刚才咬破一点点,就会……
太子的脸上不再有和煦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那双浓黑不见底的黑瞳。
织雾与他对视时心口微慌,下意识想要退开,却看见他缓缓捏起方才赢过她的那一枚白子。
太子徐徐启开薄唇,语气仍旧温润客气,“这下,该孤来提要求了。”
织雾听见他要求道:“将衣裳脱了。”
“孤需要检查一下,阿雾身体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藏有这样危险的东西。”
第64章
织雾僵住, 似乎都不敢置信。
将衣裳脱了。
她……她做不到的。
太子语气不紧不慢道:“还是说,我们之间的约定是不作数的。”
若不作数,这就意味着, 刚才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关火、揭开盖子,也都是不作数的事情。
织雾听得这话, 心弦霎时紧绷。
“我……我任由殿下检查, 可……”
这处阁楼本就只是个驻足观景的地方, 四面透风,太过通透。
她小声地说出了自己不想褪下衣裙的羞耻意愿, 她怕被旁人看见……
“那阿雾又要如何证明, 身上没有再藏其他会让你有机会自裁的东西?”
织雾想, 她的设定是不能自裁的, 可这样的话显然更不能说给太子听。
晏殷瞥了她一眼, 接着便要张口唤涂奚进来。
杵在他眼皮底下的少女像是被刺激到, 却下意识用白|嫩的小手掩住了他的唇。
待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冒犯对方的事情……织雾又连忙将手收回。
男人却并未动怒,只是缓缓道:“孤口渴罢了……”
太子走去茶桌面前,自己动手泡了一壶茶。
织雾看在眼中, 愈发尴尬,忙跟上前去, 想要主动接替他接下来的活。
可对方却按住了她想要接走茶盏的手背。
阳光斜落入阁楼,织雾忽然发觉太子的影子叠在她的身上。
太子忽然垂眸问她:“不脱衣裳就可以……”
“是么?”
织雾似乎听出了其他的意味……想到瑾王还在锅里,眼睫轻颤地默许下来。
太子要重新检查她的口舌。
概因方才手指不够柔软,探|入她口中, 不是很方便去检查……
他让她张开嘴,她便乖乖地张|开唇齿。
这次却是其他更软更灵活的东西抵进来检查, 是太子的舌头。
美人面颊泛粉,在他检查了一刻钟后, 却又开始检查她的脖颈、她的心跳。
两个人衣衫整齐。
他答应她不脱衣裳她才同意,可织雾有些后悔了。
上衣一些地方明显被茶水碰湿了。
他们的衣摆叠在了一起。
太子的手指检查过每一个地方。
可手指不够长时。
又换做更长的东西继续检查。
检查期间,织雾连发出泣音都不敢。
因为太医真的来了。
隔着门,年轻的小太医是徐老太医的孙子,虽然才十七八岁,但在医术上颇有天分,因而年纪轻轻便被安排入宫给贵人看病。
小太医没有得到太子的命令入内,便只能隔着门请安问话。
太子似乎在屋里同郡主说话,语气略微沙哑。
“要检查哪里……嗯?”
“检查……检查瑾王殿下的皮有没有烫伤,还、还有……”
少女隐忍地“呜”了一声。
太子问她:“怎么了?”
郡主似乎已经哭了,颤音愈发明显。
“太……太重了……”
发觉自己说错什么,织雾浑噩的意识稍稍清明几分,连忙又道:“是……被桌腿撞到了。”
小太医松了口气。
“郡主可是撞伤了哪里,可要微臣先帮郡主看看?”
屋里的美人却答“不要”。
她断断续续说了两个“不要”。
第一声“不要”明显仍旧克制着情绪。
第二声“不要”又好似裹上了香甜的蜜,明明是一样的声音,却莫名听得小太医面红耳赤。
太子语气似也有些困倦沙哑,问她这样真的够了吗?
美人抽泣得愈发明显,含糊说够了,再没有提出其他要求。
小太医听完后身上都冒汗,却不知晓是什么原因。
大概是天真的太热了,热得他血液的流速都快了几分。
……
织雾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昨日浑浑噩噩度过,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只是这次她如愿见到了沉香,也如愿住回了最初的宝珍苑中。
不待她醒来后继续回忆,沉香却上前来小声告诉她:崔姑姑死了。
织雾听得这消息,下意识掐紧掌心下的被子。
沉香虽不知情,却也同样有些害怕说道:“听说是崔姑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眼下得罪太子只有死路一条。
崔姑姑是瑾王的人,会有这样的下场虽然让人害怕,可竟也并不意外。
沉香怕的是,她们小姐也是瑾王的人。
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也好。
织雾想,东宫在一步步铲除瑾王身边的人。
连崔姑姑都死了,只怕轮到她也是迟早的事情。
太子将瑾王扔回了大牢。
织雾在宝珍苑里反而却可以自由行动。
沉香为她沐浴时发现了端倪,得知自家小姐与太子发生的事情,隐隐抱有希望。
“也许……也许太子会迷上小姐的身体,最后也会饶过小姐……”
面对她充满希望的念头,自家小姐却只是摇了摇头。
太子和旁人不一样。
旁人也许会因为本性。
可织雾清楚,话本里的太子自控力有多可怕。
太子会杀人,往往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好奇人死后的模样,以及各种伤口可以达到致命的方式,在他眼中都是一组实验过后得出的结果和数据。
他会与她再次发生关系,也未必不是抱有探索的原因……
而沉香这般天真的念头,直到东宫的人私底下送来一碗避子汤彻底打破。
织雾瞧见那黑黢黢的汤水,想要拒绝。
太苦了,她不想喝。
而且,她活不了几天了,喝这样的药,没有必要。
那送药的太监很是诧异,似乎没想到她敢拒绝。
在太监看来,太子殿下已经吩咐人准备了不伤身且补身的药材熬制送来,已经对她极是客气。
沉香本能向主,织雾不想喝,她便与那太监发生了冲突。
织雾连忙阻止他二人争吵,这才将那避子汤给喝了。
发觉沉香还抱有小姐怀了孩子就可以翻身的天真想法。
待对方离开后,织雾才轻轻叹息,“你还小,所以不明白。”
沉香迟疑道:“所以,小姐的意思……”
“太子他……只是将小姐当做玩物?”
织雾指尖微僵。
沉香见状语气无措道:“奴婢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织雾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被太子这样欺玩身体算不算……
但事实上,顾盼清最后的处境……比沦为玩物都要更为糟糕才是。
织雾眼下甚至还没有尝到假千金被发现后的苦果。
但也许是死期将至。
真假千金案的审判很快也出现。
一如书中的结局,织雾爬得有多高,就跌得有多狠。
审判结束之后,太上皇目光哀伤地看向她,叹了口气。
“你……好自为之。”
织雾跪在地上,朝太上皇深深一拜。
她知晓他老人家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甚至在知道她很坏的情况下,也依旧给她更多机会想要让她醒悟。
可太上皇的心肠再柔软温暖,也是肉做的,怎能一而再再而三被辜负而不受伤、不心凉?
从此以后,太上皇都不会再管她的死活,也是她应得的下场。
织雾被沉香搀扶着走出了殿门,该回到自己住处等候发落。
可门外却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神态略显癫狂,走到织雾面前时却猛然抬手掌掴了她。
“是你!你差点就害死了我的瑶儿……”
妇人正是曲晚瑶的养母,曲夫人。
她还要冲上来时,却被身后的仆妇连忙拉扯住。
吴德贵看到这一幕似乎感到意外,停顿了一瞬,却还是上前道:“曲夫人,顾小姐虽然是假千金,但……”
“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
对方在宫外,消息并不灵通,只知晓一丁半点,今日入宫来便是为了了解全貌。
听闻有人欺负到自己女儿头上,曲夫人再是知晓曲晚瑶不是亲生的,又如何能忍得。
可在吴德贵说完后,曲夫人却不由愣在了原地,似也不可置信。
却不知是因为自己与自己亲生女儿初见面时便掌掴了她,还是因为……亲生女儿竟是如此不堪恶毒之人,而无法接受。
曲夫人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心神恍惚时被仆妇快速搀扶进屋。
织雾站在原地却忽然感到心脏抽疼。
不像是她的疼,而是……这具身体本能的疼。
顾盼清埋藏在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没有人爱她。
失去丞相千金的身份之后,所有人都只会爱曲晚瑶。
心口抽痛越来越厉害,让她脸色都变得更为苍白。
她按住心口,疼到极致时,更想要告诉顾盼清,这样是没有用的……
可这心口的抽痛像是执意要她找出一个在乎她、爱她的人一般,让她无能为力。
少女踉跄地倒在了沉香怀里。
在太子和曲晚瑶那些人出现时,心脏竟又奇异般缓解了下来。
周遭似乎多出了一些窃窃私语。
她这是……
不知是谁的吩咐。
太子身边的霍羡春上前来兀自捉起了少女的手腕诊脉。
“顾小姐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
霍羡春对自己的判断从来都自信无比。
他给出的答案,让旁人更加发觉这位顾小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悔改,还在装可怜。
实在是无可救药的厉害。
……
太上皇为了弥补曲晚瑶,自会加倍对曲晚瑶好。
听闻曲晚瑶母亲有心病,太上皇更是要求太子将霍羡春带来,为她的母亲诊断看病。
到用膳时,太上皇又让人布置宴席,与曲晚瑶、曲母还有太子聚餐。
曲晚瑶的父亲私底下在为寄生蛊的事情奔波。
丞相那边何时要相认,太上皇也尊重曲晚瑶的意愿一步步来。
曲晚瑶是个孝顺的孩子,要先让自己的养父养母接受。
毕竟,她的第二条命是养父养母给的。
宴席上,曲夫人变得正常了一些,给曲晚瑶夹她喜欢的菜,同时感谢太上皇让真相大白。
“还好没有委屈我的瑶儿……”
曲夫人笑吟吟地说完后,却脸色变了变,情绪似乎仍不稳定。
“可、可我今日似乎打了瑶儿……”
她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起来,“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我的乖瑶儿?”
她身边的仆妇连忙抚她后背,轻声安抚:“您掌掴得是那位顾小姐,不是阿瑶,阿瑶头发都没有少一根呢……”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仆妇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避开了“亲生女儿”的字眼,以免再度刺激到曲夫人。
太子忽然“笃”的放下筷子。
太上皇抬眸看去,听见太子道:“孤今夜尚且还有政务在身。”
在太上皇想要张口让他多留一会儿时,太子便语气温润有礼道:“曲医女与自己的亲人团聚,自该好好聚聚。”
说完,便在随从的簇拥下中途离席。
宝珍苑里,烛火通明。
晚间,沉香却还在迷惑织雾今日心口为什么会疼。
“该不会是小姐装的吧,小姐装得可真像……”
沉香似乎也不愿气氛过于沉闷,想要说些俏皮话逗笑小姐。
可一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便立马僵在了唇畔。
织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看见太子面无表情地立在门畔。
太子解了身上氅衣,他低头看向她,却只是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心口疼?”
织雾顿时不安。
想到他对待崔姑姑的手段……生怕他现在就要为曲晚瑶追究责任,下意识想要道歉,“我……我不是有意想要骗大家的……”
她笨拙的解释,好似更加落实了她白天撒谎的事实。
可不待她重新解释,晏殷便让旁人都退下。
沉香不安退下后。
晏殷走上前来,织雾想要下榻,却又被他拦住了面前的路。
男人俯下身,身躯将榻沿彻彻底底挡住,“问你的话没有听见么?”
织雾这时才明白过来,他的确是在问她原因,为什么会心口疼。
第65章
太子不是来问罪的, 是来问她为什么会心口疼。
可明明霍羡春当着众人的面都检查过了,也说没有任何问题。
旁观者换做织雾自己,也许也都会忍不住误会对方是不是故意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悔改地装可怜。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轻声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晏殷吩咐底下人传了徐小太医过来检查, 可徐小太医检查完之后也说没事。
少女的身体年轻, 且很是健康。
晏殷目光凝望着她, 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让徐小太医去将他祖父徐老太医叫进宫来。
徐小太医一听, 只当自己资历尚浅, 医术不被太子认可, 顿时面红耳赤地退下去了。
织雾见状难免有些尴尬。
太子俯身靠近。
距离近得让织雾略有一些不安, “殿……殿下。”
晏殷忽然抬起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手掌落在她的腰侧。
灼丨热的温度起初是隔着一层软面料的衣裳。
可接着, 他却很是熟稔地揭开。
掠过肌肤、小腹,一直抵在了织雾的心口,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织雾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浑身如被火烧,生怕沉香这个时候突然进来。
晏殷低下头颅, 检查她的心跳。
织雾压抑着唇畔吐息,抬起双手似想要将他推开,却听见他压低了嗓音,“不想让旁人发现……就别乱动。”
织雾闻言, 只好僵住不动,听见他继续在浮着热气的耳边低声说话。
“孤先前试过人的心跳、兔子的心跳, 还有其他动物的心跳。”
所以正常人之间不同的心跳,他似乎也会有所了解。
织雾却不明白, 他这样又能摸出什么。
她无法将那个“摸”字直白说出,便只能委婉询问他:这样能检查出来什么?
“你眼下的心跳和先前是差不多……”
的确没有大碍。
织雾闻言略微意外,“殿下耳力过人,先前的心跳竟也能听得出来?”
男人黑眸盯着她,语气慢慢回答,“自然也是摸出来的。”
织雾却陷入回忆,先前却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也有像现在这样检查过她的心跳?
可过了会儿,她才想起来……除了检查性质的触碰,还有、还有其他特殊的情况……
她面上渐渐涨热起来,雪白的面颊有了浅粉桃花一般的气色,这才看起来更为健康一些。
晏殷缓缓取出手掌,只等徐老太医过来,和旁人得出了一样的结果,她没有任何问题。
晚间,织雾好不容易等到太子离开,整个人才如释重负。
沉香却还在兀自嘀咕,“大家都说小姐是装的,所以小姐是装的吗?”
如果不是,那到底是怎么了?
沉香先前是个极胆怯极规矩的谨慎小宫人,从不会像眼下这样想问就问。
大概是有织雾宠着纵着,渐渐地,她也愈发像个孩子,对织雾颇为依赖。
织雾想了想她这问题,却只是将话本里顾盼清的心声告诉了她。
“我只是觉得……若没有任何人会爱我,也许哪天一个人悄悄死在了哪里,臭了烂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而对原身最好的惩罚,便是让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
顾盼清在话本里的结局也的确如此。
沉香愣住,这才发觉,小姐的处境似乎有些可怜。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包括尤稳婆这个罪魁祸首,她竟不需要向被偷换的曲晚瑶道歉,也不需要向被偷换的顾盼清道歉。
甚至,因为尤稳婆的偷换,导致曲晚瑶被曲父豁出全部心血治好,顺利地活在了人世间。
尤稳婆甚至是曲家和丞相府的功臣。
只有她们小姐一个人是罪人。
原书里的顾盼清自是作恶多端,可没有看过话本的沉香更多接触到的是被织雾顶替后的小姐。
小姐每次看似伤害旁人皆没有成功过,更多时候却都在变相地帮助旁人……这也是沉香不会像外面人一样偷偷讨厌小姐的原因。
……
织雾上次愿意当着崔姑姑面将毒囊放入口中,接着更是成功阻止瑾王被煮熟的下场。
于是很快便被瑾王的余党认作是“自己人”。
潜伏在暗处的暗卫私底下找到了织雾。
“太子登基前是救出瑾王的最佳时机……”
朝廷中最近出现了一些反对声音,太子最近也无暇分丨身。
只要织雾肯配合他们,成功的概率就会很大。
最重要的是,因上一代的动荡留下的后遗症,宫里共两条离开皇宫的密道并未封锁。
一条在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中,便是先前惠嫔居住的宫殿。
另一条便在一处假山背后,只是无人知晓打开的方法,但瑾王知晓,是老瑾王去世前告诉他的。
只要他们找准时机将瑾王从牢里带出来,送到假山密道中,便可以救走瑾王。
织雾对这样的事情微微犯怵。
可她作为顾盼清一天,就注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站在顾盼清的立场上,她眼下跌入尘泥的滋味比死都要痛苦万分。
唯一的希望便是瑾王,只要瑾王可以翻身,她就一定还有机会。
更何况,当初连沉香这样都不认识的小宫人,织雾都无法狠心看着对方去死。
那个总是被织雾联想到小奴隶这个朋友的瑾王,又如何能叫她完完全全地坐视不管。
织雾私底下试探让沉香传话要见曲晚瑶。
本以为曲晚瑶如今恢复了真千金身份,会很难见到,可对方仍旧以医女的身份在宫中做事,愈发得人心不说,沉香想要见她竟也不会太难。
曲晚瑶过来时,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了织雾的颊侧。
少女面颊已然没有了被母亲掌掴过的痕迹……
织雾这次找她,却是想找她兑换上一次的条件,让曲晚瑶将太子支开。
“我……我已经穷途末路了。”
“而且东宫的人都视我如仇人,我想趁着太子离开皇宫时,可以再为自己捞点好处傍身。”
曲晚瑶却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可如果织雾背地里还想继续做些得罪太子的事情,受罪的也是她自己不是吗?她也许并不会这样做。
抱着这样的念头,曲晚瑶想要快些抵消欠织雾的一个条件,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曲晚瑶离开后,隔天织雾就听说了太子会离开皇宫的事情。
她心口大石霎时微微落地。
太子当初沦落民间,是在曲家医馆里被种下寄生蛊,他多半会带着霍羡春一起过去,又或是只单纯想送曲晚瑶回家见曲父,不管是何种缘由都不会令人意外。
织雾便静静等待着时机到来。
终于等到守卫最为薄弱的时候,很快便来了两个暗卫,将牢门锁孔打开。
他们正想将里面的瑾王带走,却不曾想听见一阵铃音响动。
暗卫脸色霎时一变,忙伸手摘了瑾王身上的铃铛。
可外面已经受到惊动,他二人只好想办法将外面的人暂且先引开。
余下织雾一人却也不敢多加耽搁,她将瑾王搀扶住,小声叮嘱他当心脚下。
在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地牢大门时,织雾却瞧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太子根本没有离开……
甚至,他身后的涂奚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割了两颗人头回来,扯着辫子提溜在手中,更像是提着两只灯笼似的,饶有兴致地等待里面的人继续做出下一步反应。
瑾王见状似乎也的都毫不意外,他本就无力,身体沉沉压在织雾肩上。
接着唇瓣却蹭了蹭少女的鬓角,“好小姐,不光我知晓,全世界的人都知晓,就连太子都会知晓……你对我这样好、这样一心一意,我死而无憾了。”
他说完,便好似说了一个很是引人捧腹的笑话,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闷声发笑,连带身上的铁链也跟着发出震颤。
织雾浑身僵硬,尤其是对上太子的目光更身体如坠冰窟。
在听见瑾王这样说之后,更是不可置信,他是不是疯了……
不待织雾想要小心翼翼避开瑾王身上的伤口将他扶站直起来,下一瞬便有人猛地将她一把扯开。
接着瑾王便被一拳砸倒在地上。
太子面上阴沉似水,将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皆重重朝他脸上砸去。
织雾从未看见过对方动手打人。
就连偶尔撞见过他杀人,也只是通过一些很侧面的方式看见……
眼下他就像是不再披着一身儒雅的皮囊,拳头下将瑾王脸上砸溅出了血,黑瞳也仍旧冷静阴鸷得可怕。
织雾连忙想要阻挠。
她两只小手死死捉住太子的手腕,余光却瞧见了瑾王愈发嘲讽的神态。
织雾僵了僵指尖,继续捧起太子的手,语气颤道:“殿下的手背……擦破了皮……”
“我回去给殿下上药好不好?”
她不敢再多看瑾王一眼 ,好似从头到尾都眼里只有太子,也只关心太子。
可这明明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象。
涂奚想,她也就骗骗三岁孩子了……
“你心疼了?”
太子垂下眼睑,却不知问的是心疼瑾王,还是心疼旁的。
少女面色发白地摇头,“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
晏殷反手捏住她的双腕将她从地上拖起身。
他甩开手背沾上的血渍,面无表情地发布命令,“从明日起,每日都将这个罪人鞭一千下——”
……
回到了熟悉的房间里。
织雾一路上想要求情都不敢开口。
鞭一千下……
活人都会被活活鞭死,就算当时没死,夜里也会吊着一口气,看着身体到处流淌血水,然后再慢慢一点一点耗死。
甚至是每天都一千鞭……
即便如此,太子的命令,都不会有人不去执行。
晏殷手背骨节处擦破了皮,织雾只垂着眼睫,心有余悸地替他揉药。
在气氛压抑到让她几乎无法喘息时,她也始终不敢启开唇瓣,吐露半个字眼。
直到太子掌心下的茶盖缓缓落回茶盏时,他才从织雾手指下撤回自己受伤的手掌。
太子缓缓开口道:“想说什么?”
织雾见他态度似有所缓和,好似也从这窒息的情景中捉住了一线机会,想要央求他。
“殿下,能否收回那鞭刑……”
每次抽一千下,死了也要继续抽,只怕尸体都会被抽成尸泥。
做出这样的决定……太子和瑾王两个人好像都疯了——
织雾不说还好,她说了之后,太子反倒缓缓抬起了眼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此刻,他恍若已经恢复到了原先波澜不兴的姿态中,如墨的眉眼间并无阴鸷。
他的情绪读不透时,也不曾比他方才暴戾外泄时,会好应对……
太子慢悠悠取下手上的扳指,忽然道:“阿雾先前不是想要将孤当做马骑在身丨下吗?”
他冷不丁提起她羞辱过他的事情,少女霎时有些不安。
织雾想,她伤害他的程度事实上丝毫都不亚于瑾王……
想到自己本就没有几日可以活,索性正想豁出去,告诉太子,若是可以,她也可以替瑾王去死……
可接着便听见太子语气莫测地衔接上方才的话,“孤可以让阿雾当做马骑。”
并且……
他眸底积着浓郁化不开的幽黑,将半张面颊浸入阴暗中,对她逐字逐句道:“阿雾对孤主动了多少下,孤就给瑾王减多少下……”
“这个主意如何?”
织雾僵在原地。
她似乎成功将太子的火气从瑾王身上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了……他说什么,甚至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密,她竟也瞬间领会到。
织雾自然相信,太子抬脚从她这里走出去后就绝不会改变主意半分……
她可以选择拒绝。
可最终,却仍是抬手揽住了太子的脖子。
美人阖上眼,怯怯地递上柔软嫣唇,可太子却一动不动。
发觉他的意思……织雾只好颤颤地重新睁开眼,在他的注视下,对他更为主动。
她伸手解开他的衣,或是旁的,他都没有阻止。
织雾柔软指尖落在他身上时,却又瞧见他的喉结轻轻滑动。
织雾忽然想到自己原本的身体虚弱,竟还从来都没有试过骑马。
可她见过旁人骑马。
少女羞赧地阖上眼眸,只当自己真的是在骑马。
可和骑马好像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一样的地方在于都是座下精壮的雄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疯狂颠簸。
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
没有人会露出雪白的脊背和雪白的双丨腿来骑马。
更不会在不着片缕的情况下,骑得满身是汗。
……
第二日是个阴沉的天。
临近傍晚时,外面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既不是暴雨倾泻,也不是小雨微微,而是那种连绵不断的雨线,让人感到既压抑,又黏腻。
尤其是阴雨天天色黯得很快,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身上被雨沾过的不适感便会愈发强烈。
太上皇让两个晚辈陪着用完膳后,又被服侍歇息下来。
吴德贵送两位主子出来时,将伞递给了曲晚瑶。
曲晚瑶近日似乎也察觉到了太上皇一些心思。
她一时错愕,但也仍旧替太子撑伞。
吴德贵正要笑眯眯地和两个主子说话,一抬头却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里是谁?”
他正要大声呵斥时,便看清楚了角落里孤零零等候的一道柔弱身影。
在听见吴德贵的声音后,少女霎时无措地站起身。
她的声音在夜风里小得像是虚弱的猫儿般,又小又轻。
“殿下……”
织雾一直在这里等太子。
她望着雨幕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神,似乎也不想看着瑾王明天天一亮又要被鞭上千鞭,活活鞭死。
太子问她:“在这里等孤做什么?”
她等他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
为了通过一些难以启齿的方式,来为瑾王减少明日的鞭子数……
织雾当着曲晚瑶和吴德贵还有其他宫人的面说不出口。
太子垂眸望着她,语气略显冷清,“你不说……”
“孤便要回止悦阁去忙政务。”
他的手掌要无情冷硬地将她攥住的柔软手指拨开。
织雾察觉到他微微施力的掌心,急忙开口道:“我想殿下了……”
“我……”
“我一个人睡……会害怕。”
尽管她已经极其委婉。
曲晚瑶愣在了原地。
其他宫人暂且不提,吴德贵脸上的表情几乎当场裂开。
“顾……你……”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看着她和太子之间……更不敢想象屋里的太上皇知道后的情形。
比起太子会对织雾这样人品恶劣的人起意……
旁人无疑也只会更加相信,是这位顾小姐落魄后,在本就不折手段的品性基础上,主动去用香艳的身体勾引了太子。
第66章
晚间的风雨很凉, 沁湿衣角后,便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凉意。
“你可以在寝榻上等孤。”
宽大的伞严严实实地挡在织雾的脑袋上方。
织雾被裹在太子的臂弯下,在雨水与泥土混合的土腥味中, 她被迫与他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鼻息间嗅到的雪香便愈发明显。
织雾想, 她也只是怕他会不出现。
若他不出现, 瑾王也许会直接死掉。
若她来到这里也没能改变一切, 织雾同样也会默认这个结局。
毕竟,她和瑾王会死得很惨是在书里早就写好的结局。
她迟疑了一瞬, 拧着袖摆轻声道:“殿下不该让我说出来……”
方才说出那些话, 几乎等同于让所有人都知晓了他们的关系。
曲医女是他的心上人, 他这样伤害对方, 迟早会后悔。
织雾知晓他不是什么好人, 甚至私心里也只当晏殷和旁的花花公子一般, 身上会有风流属性,不必出自喜欢,也会和其他女子发生关系。
“是谁说的?”
“孤不喜欢曲医女。”
织雾闻言微微错愕。
太子眸色沉凝了几分, 对她道:“往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织雾发觉他不高兴自己提到曲晚瑶,自是收敛了唇畔的话, 不敢再触怒他。
回到宫殿,她身上凉,却直接被他抱入浴池。
发觉那些准备沐浴器具的宫人还没有离开,她紧张地扯住他衣襟, “殿下……”
和之前不一样,他们都没有刻意让旁人知晓。
可眼下, 他竟直接将她带回了东宫,甚至……甚至当着宫人的面直接抱她入浴。
“这不合适……”
“怎不合适?”
太子扯下她的发簪, 五指熟稔穿过她的长发,低垂下眼帘打量她身体的每一处。
乌黑的发、红润的唇、雪白的肤、以及一些粉嫩……
“你身上,孤哪里没有看过?”
他用着再端庄不过的神态和语气说出一些话,越说到最后便越发让织雾羞赧地掩住他唇。
“殿下……”
晏殷的唇落在她的鬓角。
接着眸色暗下,便按住她的后背,将方才说的那些都一一品尝。
乌黑的发、红润的唇、雪白的肤。
皆成了他口中的琼浆玉露。
也许他们之间果真很不契合。
就像与生俱来的两只动物,体格颇大的狼,和娇小兔子。
兔子每每吃草愉悦之后,便再受不得分毫刺丨激。
看见一些与自己体格不符的东西,只想要颤着潮丨湿的白丨嫩尾巴怯场逃离。
也只会被野兽一次次用血腥的齿尖叼住后颈拖回窝巢。
怎么都要不够……
纵使晏殷已经品尝到了欲壑难填的危险滋味,却还是不愿清醒。
……
织雾醒来后,脖子上多出了一块玉。
是晏殷从曲晚瑶那里拿回来的螭吻玉佩。
沉香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在高兴起来之前却再度被织雾掐断。
“因为我冤枉了曲医女……”
因为她冤枉了曲医女,所以太子昨夜都对此耿耿于怀。
太子晨起时不许她将玉摘下来,反而语气极不悦地不准她再说曲医女是他心上人。
那样会坏了曲医女的名声……
可这样的话分明是曲医女亲口说的……织雾没有辩驳,只好默许这块玉呆在自己的颈项间。
*
近几日宫中愈发热闹。
大概是为了让曲晚瑶快速融入年轻世家子弟和千金当中,太上皇在宫中为她筹办了数场宴席。
尤其是今夜这场,尤其盛大热闹。
出于弥补曲晚瑶的心态,太上皇让人给出的排场颇为奢华。
宫里人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知晓曲晚瑶的分量如此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反而纷纷与她交好。
连顾盼清那样恶劣的性子都能拥有朋友,曲晚瑶这般平易近人的,喜欢她的人自然只多不少。
外面放了大片的烟火,夜晚都被映得宛若白昼,好似过节一般。
宫里几乎宴请了所有和曲晚瑶年岁一般大的世家千金与公子,只为给她这场生辰宴锦上添花。
沉香心情低落,小声嘀咕了什么,织雾并没有听清。
只是她们这里冷冷清清,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很远很远。
便在这时,竟也有不速之客过来。
来的人是太上皇宫里的左嬷嬷。
她受太上皇之意,特意邀请织雾一并入席。
织雾错愕。
但不管是出于太上皇的命令,还是出于长辈的吩咐,她身为罪人和晚辈都没有拒绝的资格。
织雾去了之后,更是确切地体会到了宴席的热闹。
宴席很长,人很多。
曲晚瑶却极其瞩目,她坐在太上皇的侧首,那里俨然是织雾过去的位置,最为显贵、也是最为惹人注目的位置。
至于织雾……
却不知是她来得太迟,还是地位的颠倒,她也只能悄无声息地自末尾入席。
“今日是阿瑶生辰,我们所有人都举杯敬阿瑶一杯……”
一个年轻的世家小姐带头为曲晚瑶庆贺。
织雾这才想起来,今日也是顾盼清的生辰。
哪怕顾盼清是假千金,但她同样也是和曲晚瑶同一天出生。
在所有人都举杯敬酒的环节中,织雾身后的左嬷嬷按住了她的肩,阻止她想要握起酒杯或是拿起碗筷。
左嬷嬷说:“顾小姐,这里的酒水和食物都只有贵人能用。”
织雾怔住。
“贵人的东西……顾小姐不能碰,也没有资格碰。”
左嬷嬷低头叹气,“至于从前吃用了不该的贵人东西,想要顾小姐还回来显然也不现实,您说是不是?”
少女指尖瞬间僵住。
她这时候才缓缓明白了太上皇将自己叫来这里的意思。
他老人家必然是得知了她和太子的关系……
“我……我明白了。”
在左嬷嬷视线下的少女指尖轻颤地放下了手中筷子,接着乖巧低垂下眼睫轻声提出想要离开席面的念头。
左嬷嬷口中却继续道:“宴席间卑贱的奴婢们同样也不能走在贵女前面。”
“必须得等贵女们都离开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才能最后离开。”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少女当即僵麻地停留在了原地。
从炙手可热的郡主身份,瞬间变成了几乎等同奴婢一般的地位,若织雾真是原身,又怎么能受得了……
织雾只能默默坐在席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离开,接受附近察觉她存在的同龄男女颇为怪异的打量和审视。
甚至是窃窃私语……
左嬷嬷耐着性子将余下的话一并说出,“顾小姐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赐给你的郡主身份没有人再喊出口,是因为顾小姐德不配位,尊称反倒像是在嘲讽顾小姐是个山鸡……”
“什么锅配什么盖,古往今来也都是这样的道理。”
太子可以享用这些珍稀菜肴酒水,那么他未来的太子妃……哪怕是太子妾,也都只能从有资格享用这些东西的贵女当中选择。
待到宴席氛围因为酒水松快下来后,早就发现了织雾存在、忍耐不得的人便忽然问道:“顾小姐为何不吃东西?”
“听闻徐公子先前和顾小姐关系好,徐公子索性将自己那份让给她?”
他们挤眉弄眼,满是戏谑。
忽然被点到名的徐修安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牵强几分。
他家里教养极好,自不会将他教养成一个拜高踩低之人。
可同样,他有多崇尚道德良善,喜欢过一个内心恶毒陷害他人的假千金,便有多颜面扫地。
他与那些卑劣之人同席都是不屑,自小到大向来是个体面人,又何尝沾染过这等不体面的事情……
上首的曲晚瑶被旁边的贵女提醒后也看见了。
她蓦地蜷起指尖,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作为受害者,似乎也没资格帮加害自己的人说话……
若那样的话,岂不就是承认她受到的伤害也是活该?
第67章
织雾最终并没有真的等到宴席结束才离开。
因为下一刻, 她被人从座椅上直接抱了起来。
织雾没有看清来人,但鼻息间便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雪香。
她眼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眸, 看清楚了太子的面庞。
宴席间似有少许的惊讶之声。
谁也想不到,太子会和织雾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织雾不敢回头去看那些人脸上精彩变幻的表情, 只是听见太上皇老迈的声音缓缓响起。
“太子……你姗姗来迟就罢了, 酒水菜肴都还未享用, 身为储君,不可浪费粮食。”
晏殷抬起眼皮, 盯着太上皇道:“涂奚, 将孤的那份拿去喂狗。”
织雾听到这话呼吸都微微一窒, 接着便听见了太上皇罕见的暴怒。
“太子, 你——”
晏殷眼皮都不再抬起, 径直抱着怀里的少女离开。
太子行事越来越高调, 这次甚至直接当众抱着织雾离席。
他将她送回到宝珍苑后,看着她的眸光算不得好。
是想质问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派人去寻他,或是为什么要参加这个宴席……
这样的问题, 不必她回答,晏殷甚至都能想到。
因为她不想让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也根本不会拒绝一个老人家的要求。
看见少女紧张地扣紧指尖,等待他发作时,晏殷却只是忽然问她:
“倘若……”
“孤饶瑾王不死,阿雾可会留在孤的身边?”
织雾呼吸微微一窒。
留在他身边, 是什么意思?
织雾抬起眼睫,看向他的黑眸。
话本里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她颤颤地挪开视线, 只想快速转移话题,近乎口不择言。
“可是……”
“我是个罪人, 又顶替了曲医女身份那么久。”
“我……我也对不起曲医女……”
她似乎因为这始料未及的一幕,整个人都变得混乱起来,话都变得不知所措。
晏殷却缓缓打断,“谁说你对不起曲医女?”
“又是谁说你顶替了曲医女的身份?”
他的反问,反而将少女直接问得当场懵住。
“你与她之间……自然是看谁获利更大。”
多少富人权贵在濒死时想要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来换一个健康的身体都得不到。
曲晚瑶出生就是个死婴,她能奇迹般获得了性命,这明明是千金万银都求不来的机遇。
且她同样衣食无忧被疼爱长大,再获得一条命之后,十几年后还能拿回自己的一切。
“或者你可以问问旁人,给他们享受十几年的富贵,之后的几十年便要失去所有的亲人、权势,甚至再不幸一些,余生都要背负恶名,可会有人愿意?”
后者这个享受了十几年以后,也许就要用余生来偿还罪孽的人,说的无疑就是织雾。
织雾怔住。
她从没有想过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甚至她觉得太子说的明明是歪理,却又察觉不出哪里有问题……
“您……您这样不对……”
她不想被他哄骗,只仓促垂下眼睫想要回避。
可接着却被对方直接抱在了膝上。
苍白指节捏起她的下巴尖,不许她回避分毫。
织雾被迫看着对方,实在回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反驳:“不是这样的……殿下说的是歪理。”
晏殷并不反驳,只等她具体举例,指出他哪里说的歪。
织雾脑袋转不过来,反而要被他洗脑一般,真就觉得是曲晚瑶抢走了她的亲生父母,又夺走了她现在的身份和亲人……
是这样吗?
甚至顾盼清因为自幼没有母亲,父亲也不管教,所以没有被教养出正确的善恶观,在看似优越却毫无底线的溺爱中,连人品都恶劣丢失。
也许在她幼年时也曾经放生过一只小动物。
可在后来的很多年,她犯下的第一个小错,没有人敢指出,犯下第二个不大不小的错,有人帮忙维护,甚至在接二连三犯下大错的时候,都被人鼓励……
后来太上皇察觉顾盼清养歪的时候她都已经成型,那时候太上皇想要干预纠正时都已经迟了。
所以顾盼清失去的,甚至同样也是钱权无法衡量的……
她也许可以是一个好女孩,在第一次犯错的时候就会被身为大夫的父亲母亲狠狠打一顿学会改正……
结果却因为被错换而养废了?
织雾觉得太子这思路很怪。
更重要的是,旁人都不会这样想,为什么太子会这样想?
太子这样会不会很偏心?
可这样的话,织雾不敢问出口。
她生怕问出口之后,有些东西就收不回来了。
“今夜是曲晚瑶的生辰,不是阿雾的……”
晏殷语气莫测地说完这句话后,在少女反应过来之前,他便给了她一只青色瓷瓶。
瓷瓶里装了一粒丹丸。
他让她下次不舒服时,可以服用。
织雾诧异,“这和曲医女的瓶子一样。”
上次曲晚瑶在崔姑姑眼皮底下假意给织雾送助兴药时,对方便是从这青色瓷瓶里倒出一枚解毒丸。
晏殷瞥了那瓷瓶一眼,“曲医女的东西和这个不一样,只是瓶子是霍羡春的罢了。”
他告诉织雾,这枚丹丸可解百毒。
织雾却并未在意。
曲晚瑶每个月都会被霍羡春赠送许多这样的解毒丸。
但她却并不清楚,曲晚瑶的解毒丸解寻常的毒都可以,但若是复杂的毒素,便没那么容易了。
而织雾手上这一枚,十年才能炼制出一粒,是霍羡春专程从他师父手中求来的珍稀之物。
……
织雾隔天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得知是顾府的人要见自己,织雾心尖微微紧绷。
她只当是顾府的人终于忍不住要来找她算账,结果去前厅相见时,见到的确实顾府的长公子,顾宣清。
织雾怔住,接着下意识唤了一声“哥哥”。
在从对方熟悉的容貌中回过神来时,她才尴尬的慌张改口,“顾……顾公子……”
顾宣清语气平静地告诉她:“父亲已经和阿瑶相认了。”
织雾听到这话,心尖一跳。
大概是被人责备太多,面对自己的哥哥,她下意识想要自责道歉。
“对不起……”
顾宣清诧异地看向她,却忽然问她,“清清,你那时候多大?”
他冷不丁问出这样的问题,让织雾愣住。
顾宣清低头看着妹妹,温声道:“那时候,你还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如果连婴孩都会犯错,那和你一样大的阿瑶为何不算是错?”
织雾愣住。
顾宣清道:“你当年也是受害者,是被错换的那个人,根本无需对此事自责。”
“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被准许入宫来吗?”
织雾想起他先前被原身陷害的罪名,语气不安,“是……是曲医女为哥哥求情?”
她害了哥哥,然后曲晚瑶救了哥哥,如此一来才很是合理。
顾宣清摇头,“不,是清清救了哥哥。”
“上一次清清不仅善良地拯救了杏玉,也救了哥哥。”
“太子殿下赦免了我 ,他希望我作为顾家人可以继续当清清当做妹妹看待。”
“但是清清,没有太子,我也依然是你的哥哥,杏玉也是你的侄女。”
织雾听到这样的话霎时微微沉默下来,可袖下的指尖却越掐越紧。
这般温柔耐心的哥哥和她的哥哥实在太像了。
就像瑾王和她的朋友那样像……
可为何会这样巧合,难不成每个人在不同的世界里都会存在一个分丨身?
这样的谜团似乎也只有等织雾真正的醒来以后才会解开。
顾宣清告诉她,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杏玉也很想她。
他此番入宫无疑是告诉织雾,他永远都是她可以依赖的亲人。
在织雾几乎最狼狈的时候,他安抚了织雾不说,也忽然让织雾想到另一件事情。
哥哥和杏玉不讨厌她,可他们之后在话本里却再也没有被提及到。
而她在死之前都存在于太子的厌弃中……
甚至话本中,顾盼清的死,是在太子的憎恨中才完成的……
织雾似乎想到了一些头绪。
她是绝不可能活到月底才是。
可她还没有死,总不会是因为太子还不够恨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她得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才会让他恨到,让她一个人凄凄惨惨地死去,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紫桓宫。
太上皇彻夜未眠。
他睡不着觉,拄着拐杖,站在窗口似乎孤僻地站立了许久。
吴德贵上前去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吴德贵很清楚,太上皇背对旁人时,便是不想让旁人窥探情绪。
太上皇叹息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那样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一夕间便要遭受到这样的打压,残忍的程度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会不清楚。
吴德贵摇头,“您并不过分。”
权贵门阀,向来等级森严。
就好比贵人也会良善地为乞丐添衣送食儿。
可平民就是平民,贵人不会因为善良,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乞丐。
眼下,声名狼藉的织雾便是那个无法与太子匹配的乞丐。
太上皇是太上皇,祖父是祖父,哪怕织雾是他的亲孙女,他最终也只会坚定地选择太子。
等太子过来后,吴德贵只退出去让爷孙俩说话。
可这件事情显然并不乐观。
屋里传来了太上皇气怒的声音,“你疯了!她那样折辱你……”
茶具被掀翻了一地。
晏殷垂眸冷淡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却毫无情绪波澜道:“对孙儿而言,她对孙儿做的那些事情算不得折辱。”
算不得折辱,难不成还是奖励?!
在太子面无表情地离开后,太上皇仍旧在屋里气得发喘。
“这个不知羞耻的畜生……”
太上皇给予了全部希望、且最有才能的太子,便是往前数上几代帝王,都未必能出得了一个晏殷。
吴德贵连忙给老者后背顺气。
吴德贵当然了解太上皇,如果他只是寻常人家的老者,都未必会这样苛刻,可他们显然不是。
他一把老骨头可以为了太子去死,焉能看着太子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
太子若真和那个在他脖子上拴狗链的女子在一起,这和旁人承认自己是织雾的一条狗,又有何差别?
太上皇按住心脏,缓缓摇头。
太上皇一直以来都只担心过太子会因为太过恶欲,或是其他原因而无法控制局面。
可谁能想到,向来禁欲冷情的太子殿下,会因为女色而泥足深陷。
太上皇病倒的消息第二天便传开。
织雾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心口愈发不安。
太子不允她关注这件事情,她便连提都不敢多提,生怕自己无意中又令他与太上皇之间产生不愉。
吴德贵却私底下过来宝珍苑送了一些织雾留在太上皇那里的旧物给她,同时也对她道:“顾小姐,太上皇病了。”
他不具体说,织雾也清楚太上皇为何而病。
吴德贵这个时候提出,“顾小姐,看在太上皇疼爱你多年的份上,你过几日能否陪曲医女一起去山林附近为太上皇寻药?”
一些药材珍贵难得,且无法保存,需要当天采摘当天便要入药,方能生效。
因而想要治好太上皇,只有将药亲自采集下来,在太阳下山之前折返回去。
……
太上皇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暂且僵凝。
只是眼下很快便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日。
晏朝曾经遭受过屠戮,死了不少皇室贵族与官员。
因而为了记住这惨痛的教训,每年六月初九,天子便要携带皇子女以及百官前往落哀山祭祀亡魂。
那些亡魂也包括晏殷已逝去的兄长,同样埋在那里。
大概想到了他上次不在时,织雾想要偷偷放走瑾王的行径,这次太子将织雾都一并带上。
只是太子要去祭拜时,织雾也再没有资格参与,只能留下。
织雾让宫人下去,自己想休息一会儿,她看着窗外山野风景,接着才慢悠悠取出一张画着特殊药材的纸张。
织雾很快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难免想到前几日吴德贵亲自来找自己的情景。
太上皇对织雾好过,他老人家指明让她帮忙采药,她似乎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万一老人家也只是觉得上次的宴席上的事情对她过分了,想要给出一个台阶,和织雾和好呢?
且就算按照原身的想法,也许也是想要再次博得太上皇的欢心,换自己可以回到从前。
最重要的是,织雾需要确认,在太子还没有恨她的时候,她会不会顺利地死在这种地方……
所以织雾必须去。
织雾在抬脚迈入西边的林子之前,压抑的心头始终抱着随时都会死去的心态,想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解下来。
最后却发现只有太子的玉佩最为值钱。
她抚了抚玉佩表面的光泽,将玉佩放在了林子外,自己便兀自步入了其中。
……
太上皇陪着太子去看望了他哥哥大皇子的墓碑。
看到这一座座墓碑之后,一些惨烈的往事仿佛也都一一浮现。
而过往的惨烈会发生,多少也是因为帝王的无能。
能够支撑到这一代,除了太上皇当年的付出,也全都是运气。
可他身为一个掌权者很清楚,晏殷有能力改写这一切。
他会给晏朝的臣子和无数老百姓带来安稳生活。
抛开祖孙的情谊,从冰冷的政丨治角度来决定,这也是太上皇不能舍弃对方的缘故。
“孩子,你恨你哥哥吗?”
晏殷在墓碑前上过香后,神色间却并无太大变化。
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有何可恨?”
甚至,如果大皇子没死,无欲无求也就罢了,若会与晏殷相争,他的结局还是这一抔黄土罢了。
日头渐渐朝西边偏移了一些位置。
等织雾发觉不对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林子深处。
哪怕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身体开始产生不适的时候,织雾才能彻底确认太上皇的用意。
老人家后悔当众给她难堪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想要给织雾一个台阶和她和好的事情也并不存在。
他老人家……的确是为了叫她送死。
哪怕早就知道,在皇室中的亲情极其脆弱,织雾也对这样的事实感到猝不及防。
别说原身会崩溃,即便是织雾心里早有预感也都有些难以接受。
她最为尊重的老人家,亲口叫她来送死……
织雾只经历了短短不到一年都会感到心口窒闷,积攒了十几年的原身只怕也都很难接受。
织雾按捺下一些不应有的情绪,她摸到了太子给她的药。
她正想要丢开,避免自己身体最后关头会被求生意志取代。
可在这个时候,织雾撞见了徐修安。
徐修安倒在了一棵树下,显然比她吸入了更多的瘴毒,昏倒了过去。
织雾怔愣了瞬,心想这一切也许都是命中注定。
她想唤醒对方失败后,便将那粒救命的丹丸倒出来,喂入对方的口中。
“徐公子,你还这样的年轻……”
“是该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是她,会从这里解脱,也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
徐修安的父亲让他去亲近曲晚瑶。
家里人近日来也一直希望他可以和曲晚瑶这个真娃娃亲对象联络感情。
徐修安原本都只觉得尴尬。
他对曲晚瑶的印象不深,但一直都觉得对方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没想到竟然会遭到顾小姐那样恶毒的戕害。
而他喜欢过织雾这件事情,也同样让他觉得愧对曲晚瑶,仿佛自己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因而他看见曲医女身影时,便跟着对方来到了林子前。
接着便瞧见采药的曲医女捡起地上一块螭吻玉佩时神色大变,匆匆就进入了林子里。
徐修安原想追上去问问发生了什么,结果一进来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
徐修安醒来后,发现手中有一个碧色瓷瓶。
他依稀记得有人喂了自己药丸,在耳畔温柔鼓励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若在寻常时候,这样的一句话只是激励,听过耳也就忘记了。
可在当时,他一脚踏入鬼门关时,那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几乎犹如天籁,让他如落水之人死死抓住浮木。
他知道是那粒金贵的药丸救了自己。
他醒来后跌跌撞撞往外走,然后看到了不远处有个女子倒在地上。
徐修安心口一跳,发现是曲晚瑶。
他连忙将曲晚瑶扶起来,结果就瞧见曲医女手里握着一只碧色瓷瓶,和他手里这只一模一样。
只是她瓷瓶里也是空的。
莫非……她将唯一救命的药留给了他?
徐修安心口好似遭受到了重重一击,再顾不上其他,连忙赶在天黑前将曲晚瑶背出去。
第68章
织雾醒来时, 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在林子里,而是回到了自己住的宝珍苑中。
她起身看到窗外,太阳已经被远处的山体掩住了大半。
此刻正是黄昏与暗夜交替的时刻。
吴德贵一直在等她醒来。
“顾小姐是感觉身体不适, 所以提前回宫来了,这件事情太子是知道的。”
吴德贵将这一切安排的没有纰漏, 这才缓缓上前道:“顾小姐, 这只是太上皇对你的……”
他似乎也觉得残忍, 语气愈发叹息,“是警告。”
少女垂着眼睫, 只敛住复杂的心绪, “我明白。”
吴德贵见状, 又道:“既然如此, 顾小姐也该明白, 任何人都不能拖累太子。”
“太上皇自己都不行, 那你就更不行了。”
吴德贵末了留下了句话:“太上皇给顾小姐几日时间,让顾小姐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
在他离开后, 连沉香都感到微微不平,“小姐可会失望?”
她说着, 只小声道:“如果是奴婢的祖父这样对待奴婢,奴婢必然会很难过……”
织雾道:“太上皇从来都不是白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他需要确保朝堂安稳,确保臣民不受分毫波折的影响。”
太子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 注入他全部的希望,希望太子可以给这个国家的臣民带来国泰民安。
“他老人家自有他的难处……”
他先是太上皇, 然后才会是皇祖父。
可两者起冲突时,他便只会是太上皇。
织雾对于这点, 一直都很明白。
……
打落哀山回来后,一切仿佛都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只是天气愈发炎热。
织雾一些奇怪的癖好便从藏得很深的地方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她贪图冰凉,私底下甚至会在两只袖子里藏冰块。
被太子发觉了,他便会蹙眉将她身上都搜一遍,防止她在别的地方也藏冰块。
有一次发现最多的时候,是在少女的两只足衣、两只袖口,甚至……甚至兜衣里都藏了一块。
她这样怕热,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太子对织雾看得越严,甚至运入屋里降温的冰块都要派两个宫人专程检查,确保冰块上面有没有缺了个口子,被谁偷偷凿走一块。
织雾不敢当着宫人眼皮底下去偷,便转而去花园林荫处乘凉。
直到这日,徐修安终于在织雾会去纳凉的必经之路上遇见了她。
他似乎等了许多日,都有话想要和织雾说。
直到这日才成功和她碰面。
织雾心下略是意外,却听见徐修安走上前来开门见山道:“我想求顾小姐一件事情。”
织雾颇为不解地看向他。
徐修安却好似天人交战一般,额角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接着,他才仿佛豁出去般,语气沉重说道:“我想请顾小姐可以与我……定亲。”
这样,至少他可以成全曲医女。
徐修安想到自己从落哀山回去后,一直在暗中关注曲晚瑶。
尤其是他向旁人打探曲晚瑶时,旁人除了说出曲晚瑶身为一个医女拥有仁慈的心肠以外,还告诉他,曲医女和太子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曲医女还是平民的时候,太子便一直保护对方。
直到织雾这个意外出现。
在他陷入这些回忆时,便听见少女语气迟疑,“可徐公子该清楚,我和太子……”
织雾疑惑的是,她最后的确和徐修安定亲了,却没有活到和他成亲的时候。
她以为,发生了她和太子有染的事情,这个剧情便不会出现。
不曾想,徐修安竟还会亲口和她提出这样的请求。
徐修安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介意过这一点。”
他以为,那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情后,他当时还会提出来,织雾便该清楚的。
身体上的不纯洁,对于徐修安来说,从来都不算什么。
如一些男子时常会追求女子身体的纯洁,可他却觉得那些人肤浅、鄙薄。
他只喜欢性情纯洁之人。
就如同当日荒诞的误会,他错以为顾小姐便是这样的女子。
可她虽然不是,但身为医者的曲医女显然却更符合他想象中良善温婉的女子。
所以徐修安想,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成全曲医女。
他虽然下半生再无法获得幸福,可至少曲医女可以彻底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毕竟,顾小姐抢了曲医女这么多年的丞相千金身份,顾小姐也该清楚自己有多对不住曲医女……不是吗?”
他想成全曲晚瑶,光他自己一个人不够,显然也需要织雾的配合才行。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想来找她的理由。
在徐修安接下来想要开口拿一些利益与她交换之前,少女却垂着眼睫忽然答了个“好”字。
徐修安闻言略是意外。
可他反应过来后,却也只是语气更为生硬地答了一句“谢谢”。
他攥紧手掌,想到若是从前还喜欢织雾的时候,只怕也会高兴坏。
他在感情上那般纯情,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即便现在想到当时的感受都仍旧觉得怦然心动。
可是再一想到,那样温婉、纯善的少女,只是一个恶毒的假千金伪装出来的假皮囊,徐修安便觉心口犯梗。
他当初有多喜欢她的美好性情,眼下便有多反感过去喜欢过一个满身污点的人。
徐修安脸上并无喜色,只是仍旧淡淡失意道:“那好,那我回头去向太上皇求亲,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心神恍惚,顺利完成这件事情后,脑海中全是那日曲晚瑶救自己的那一幕。
值得吗?
曲医女会将唯一的生机留给他……善良到这种地步,即便这也许只是医者父母心,可这对徐修安而言,也是极致的震撼。
比起两个人都不幸,至少曲医女可以获得幸福了。
只要这样,一切对徐修安来说,自然都是值得的。
织雾从始至终都不曾察觉到他误解了什么。
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剧情便又都对上了……
一旁沉香听得目瞪口呆,上前语气激动道:“小姐疯了吗?”
可小姐却只忽然摸了摸她的发顶,发觉她长高了。
小姐轻声道:“不许说,说出去……就罚你长不高。”
沉香顿时涨红了脸,似羞恼又好似气愤。
可她毕竟还是向着织雾更多一些的,织雾不让她说,她不会说。
晚间。
织雾继续待在窗下贪凉。
她似想到什么,忽然让沉香去告诉太子,她心口又疼了。
沉香诧异,“可是太子近几日一直很忙……”
几乎每晚都要后半夜才会休息两个时辰。
“现在去,会不会不好?会让人觉得小姐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织雾却执意要让她去。
在打发沉香去之后,织雾便继续贴着窗子乘凉,心里想到,自己原本的身体因为太过虚弱,夏日即便热得浑身是汗,都不被允许饮用没有温度的凉物,甚至连在窗边吹拂凉风都不可以。
她只是稍稍走神,不知过了多久,便有一双手掌忽然自身后将她抱起。
织雾回眸,瞧见了太子颇为漆黑的眉眼。
对方问:“听沉香说,你心口痛?”
织雾答道:“从落哀山回来,便觉心口疼了……”
太子霎时蹙眉,“为何不早点说?”
织雾却按住心口,垂着眼睫轻轻撒谎,“我好像有心病。”
待霍羡春被传召来替织雾把脉时,他愈查看脉象,目光就愈发忍不住死死盯住少女。
少女似心虚将视线躲入太子怀里。
接着便听见太子语气沉沉,“霍羡春……”
霍羡春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都说了她没病。”
织雾却缓缓接上这话茬,“我听说落哀山附近有红色的火狐狸,吃了火狐狸的心脏,不管什么心疾都能医治好,是真的吗?”
霍羡春愣住,“这么冷门的东西,顾小姐竟也知晓?”
织雾想,她看过话本,当然知晓。
末了,霍羡春也只能先给织雾开一些安神汤。
织雾被晏殷喂完药后,知晓他还要去忙于政务。
少女困意上涌,却还捉住他衣摆,语气困倦道:“殿下……会为我去找吗?”
晏殷缓缓垂眸,朝她看来。
在她不安的眸光下,他启唇答了个“会”。
少女这才彻底阖上了眼睫,沉沉睡去。
火狐狸很难找,她只是希望他在那里再耽搁几天罢了。
第二日太子离朝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他们与太子、太上皇才去落哀山祭过亡魂不久。
有人说太子梦见了先祖,所以又去了落哀山一趟。
总之太子若无重要原因,必然也不会随意离开朝廷。
外面众说纷纭,织雾却很是沉默。
在徐修安去找太上皇之后没多久,紫桓宫便有人请她过去。
织雾去过之后,却又神色如常地回来宝珍苑中,继续每日贪凉度日。
直到这一日,织雾醒来时,早膳却是一碗肉羹。
她却不觉奇怪,乖乖地一勺一勺吃下。
织雾从第一次心口疼时,太子便觉得她身体底子不是很好,让霍羡春替她调养身体,隔三差五便会吃到一些奇怪的膳食。
待织雾用完以后,发觉这肉羹很是美味,只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宫人回答:“这是火狐狸的心。”
“奴婢听说太子不眠不休了数日好不容易才猎到的……”
只是太子昨夜回来实在太累,便先休息了。
休息之前,让人天一亮便将东西制成肉羹,让织雾趁着新鲜服用下。
宫人还说,太子晨起后便去见太上皇了。
也许晚些时候就会过来看望她
织雾听到这些,指尖微僵。
她想……
这下,他想不恨她只怕都不行了。
第69章
太子为了织雾去猎火狐狸而耽搁了数日, 回来后,需要处理许多积压的事情。
所以太子接连两日都没有出现过宝珍苑也不算反常。
但织雾深知自己和徐修安定亲的事情耽搁不得。
因而在当日天黑下来后,她终于按捺不住, 主动迈出宝珍苑,令沉香打着灯笼陪她去止悦阁中求见太子。
在太子允许她独自入内后, 织雾走到里室, 才瞧见对方的确仍旧在忙碌政务。
男人身体略微消瘦了一些, 可于灯光下的面容却依然无损俊美。
隔了数日乍然见到对方,织雾心口似都要开始不安。
晏殷却只是头也不抬地问她, “宫人说, 你服用完肉羹之后, 心口便没再疼过。”
没有盛怒, 没有讥讽。
好似他回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织雾心跳愈发促促, 她轻声回答:“是不疼了。”
晏殷继续说道:“去猎狐之前, 孤寻了一个道人算过,也许也是顾盼清这个名字太过晦气……”
“孤打算为你改名,你的新名字还叫阿雾可好?”
织雾听到这里, 心口愈发慌乱,她轻声道:“殿下……”
太子问她, “喜欢什么姓氏?”
织雾顿了顿,口中答他,“那便还叫陈雾。”
陈雾是她在桃花村时的化名。
“到时候,待我嫁入徐家之后, 便改用陈雾这个名字……”
晏殷笔尖猛然一顿。
在他抬起黑眸看向她时,织雾霎时悬起一颗心, 攥紧指尖后继续缓缓道:“是我骗了殿下……”
“我的心口从来都没有疼过。”
“前些天也只是怕殿下不同意我与徐公子结亲,所以……也是在欺骗殿下。”
所以即便太子会数日围猎, 不眠不休,也从未打动过她的心。
太子面前温和的神态,在下一刻忽然将桌上所有东西全都拂到地上。
死寂的室内像是无端炸开的一道惊雷,劈得东西七零八落,碎片都因那过猛的力道而炸裂溅射。
外面的宫人皆被吓得双肩一颤。
可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朝门缝里张望分毫。
涂奚听见屋里的动静后,握紧手中弯镰,他的语气愈发咬牙切齿。
“她竟敢背刺殿下——”
温辞神色并未比他好到哪里,却只是摩挲着自己的剑鞘,语气微嘲,“你倒不如问问,她何时没有背刺过殿下?”
从在桃花村开始,她便一直在伤害太子。
温辞却不知这女子这样会蛊惑人。
每每给人一刀之后,却又会给人一颗糖丸般,让太子殿下一次次伤疤甚至还没有好全就忘了疼。
乃至后来,她是假千金,太子也护,她放走瑾王,太子也当做没有发生。
她私底下小动作不断,让太子玩命似的不睡觉也要为她猎到珍稀罕见的火狐后,在太子回来后,又给了太子一刀。
甚至太子都不去招惹她,她竟还要上赶着来往人心口捅刀。
她若有一分一毫喜欢过太子,焉能如此狠心?
室内。
晏殷一度也的确想要问一问这样的问题。
问问她,心里可曾有过他……哪怕一丁点?
一丁点是多少?
晏殷嘲讽地想,也许真该问问有没有瑾王的一个零头。
可真要问出这样的话,太过于自取其辱。
织雾脸色似被惊吓得微微泛白。
太子脚底下却踩过那些碎片,将她直接攥到眼皮底下。
“你若真要与徐修安定亲,孤不会再原谅你,明白吗?”
少女面颊雪白,却颤着眼睫,仍旧坚持道:“可我的确……是要嫁给徐公子……”
就像他们第一次时,她彻夜喊的也都是徐公子的名讳,而不是他。
太子眸黑得深不见底,他寒戾的目光寸寸打量过她的面庞。
他低头擦去她鬓角的薄汗,最终只对她语气莫测道:“再好好考虑清楚……”
织雾心里自然清楚他口中的“考虑清楚”是什么意思。
他也许是在想,她这般柔弱……
他的恨意,也许她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他在得知这件事情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恨她。
而是想要继续若无其事、想要粉饰太平,当做她背叛他的事情不曾发生。
毕竟他都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原谅了她……
为什么她不可以?
……
自打太上皇生病后,太子几乎每日都会来到紫桓宫请安。
曲晚瑶在身体好一些之后,这日来陪伴太上皇时不可避免地也会碰见太子。
她这才想起来将螭吻玉佩从身上取下来拿给太子。
“我以为那日是殿下的东西丢了。”
所以,她才仓促间闯入了林中。
曲晚瑶并非是个莽撞的人。
她当时身上有药。
在进去之后,她在想起林子里时常会有各种瘴毒时,便提前服用了霍羡春为她配置的解毒丸。
却不曾想不同林子间的瘴毒却又各有不同。
她在旁处用过药皆会生效,可在那片林子中服用完瓶子里剩余的三粒解毒丸,都未能成功解毒,若非被那徐公子救出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曲晚瑶取出来的这块螭吻玉佩,象征着太子本人,可以说,是太子身上最为重要的信物。
晏殷瞧见那块质地晶莹的玉佩,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这东西给了织雾之后,他便令她随身携带,甚至亲自编红绳挂在她的颈项间。
这样重要的东西,倘若她是无意中丢的,必然会告诉他,亦或是让其他宫人帮忙寻找。
可她从落哀山回来后便从未提过。
可见是她主动丢的。
他赠给她的信物,她背地里便立马弃如敝履。
可见……她也的确不在乎他给过她什么。
太子面色冷清,并不抬手接过。
“不必,这东西没有用了。”
没有人珍惜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再取回来了。
曲晚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太子不要,她也只好暂且代为保管。
在服侍完太上皇喝药结束之后,曲晚瑶才与宫人收拾了药渣离开。
太上皇一如既往要与太子下一盘棋。
棋局开始之后,太上皇才缓缓开口询问。
“檀之,徐修安和顾盼清的婚事……你考虑的如何?”
太子面容平静,语气温润道:“这般重要的人生大事,自然该给她自己考虑清楚。”
“待她有了答案之后,我才能回答您老人家。”
太上皇指尖下的黑棋顿了顿,接着才落在棋盘。
可在下一刻,便被太子轻易吃下。
太上皇嘴上答应了下来,“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啊……
太上皇却不曾想,他一直为太子的棋艺引以为傲。
可有朝一日,和太子的对弈,他竟也会有赢过这孩子的时候。
概因当日徐修安来提过亲后,太上皇将织雾传召来紫桓宫里,少女当日隔着帘子与他提出的要求不是嫁给徐修安……
而是救出瑾王。
彼时,一旁吴德贵都觉不可置信:顾小姐疯了吗?!
放了瑾王,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织雾想,既然连他们都清楚放走瑾王的后果是这样严重……可见先前也都是因为她没有真正成功过。
在那日铁锅摆出来过后,宫中人除了看见瑾王被没入铁锅中添水加柴熬煮之后,便再也没有宫人见过瑾王。
接着便有了许多瑾王已经被放入锅中活活熬煮至死、甚至死后被扒皮的留言传出。
和话本中的剧情再度契合上后,这让织雾恍惚间又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好似都是注定。
在感情的事情上,织雾再是迟钝,可当她随口提出一句毫无根据的胡话,太子都会相信、会毫不犹豫为她去猎火狐狸时,她也该明白了对方对她多少都不再单纯的心意……
倘若只是单纯嫁给徐修安,她甚至觉得一切都还会有转圜余地……
所以在嫁给徐修安之前,织雾也依然要想办法放走瑾王。
太上皇是个敏锐的老人,他当时也许便察觉出了什么……
思绪回到了棋盘间,眼下再看太子的反应,太上皇竟果真窥见了这一段冤孽,心头那种恐惧似又要卷土重来。
当年的天子……也并没有像现在这般颓废不堪,即便没有太子出色,也曾是个殷勤的帝王。
太上皇愈发害怕如此优秀的太子会走上和当今天子一样的路。
曲晚瑶的亲生母亲、丞相夫人怀秀,那个女子即便嫁给了丞相给丞相生了孩子,还不是被当今天子惦记了一辈子?
甚至,天子当时都不顾自己的天子之尊,宛若疯子一般趴在棺材边,亲手捧土埋了怀秀的尸体,惊呆了不知多少朝臣权贵的下巴。
此后多年,天子便四处寻求歪魔邪道来炼制一些可以让他时常与怀秀相见的丹丸。
可见光是如此,远远不够。
求而不得不够。
恨才可以。
所以太上皇当时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织雾。
在后日的天子千秋寿宴上,天子会专程出关一趟,除了接受群臣对他的朝拜以外,天子还会亲口宣布传位给太子。
在众望所归之下,再由钦天监挑出下个月最好的日期,为太子举行登基大典,令晏殷正式成为晏朝的国君。
那天,太上皇也会帮助织雾,彻底救出瑾王。
第70章
除却天子千秋节需要做出许多准备, 另外在当日,天子要亲口宣布传位一事,礼部、钦天监等职官也都要跟着提前做出准备。
私底下, 就连替太子量体以便于为他制作登基后的龙袍都已经在提前制作。
可见晏殷继袭皇位一事,走到今日这步时, 已经不会出现第二种不同结果。
太上皇答应织雾的事情, 便同时在这一天秘密进行。
太上皇活了一把岁数, 显然并不会真的只是个没事下棋吃药的病秧子老头。
太子固然比常人都要更为优秀,可他到底还是太过于年轻。
太上皇少说活了三四个太子加起来那么大的年纪, 手底下焉能连几个能用之人都找不出来?
若是旁的地方都未必好说, 但要从皇宫里放走瑾王, 对旁人来说难如登天, 对太上皇来说, 几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更别说, 今日所有人的关注都只会在天子千秋及太子继袭的事情上。
在宴席结束后,吴德贵得到消息后,便兀自来到太上皇身边, 躬下腰身在他老人家耳侧低声传话。
“事情成了……”
太上皇抚摸着掌心佛珠,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开口之前, 这时候宫人中突然一乱,竟是有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想要当众行刺。
吴德贵下意识将太上皇护在了身后,可他抬眼看去, 那太监竟直奔太子而去。
但反常的是,太子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躲开对方, 却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竟没有做出闪躲。
因此即便旁边人保护及时,却还是让那刺客的刀尖划伤了太子的手臂。
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太上皇唯恐人多生乱,让人将太子先行带去离此地最近的紫桓宫中,又派人将徐老太医请来。
在徐老太医过来为太子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同时,那太监也早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了太子脚边。
太监是个年轻的相貌,但却不知何时受惠过瑾王,蛰伏这么久之后,为的便是在太子身边时刺杀对方。
若失败,他便丢一条性命罢了,若成功,瑾王反而也有了更大的机会。
太监也清楚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杀不死人,因而被押送到晏殷面前之后,也只是咬牙道:“伤口有毒,解药只有瑾王才会知道,你们最好将瑾王放了……”
他说完为避免对方逼供,竟提前服用了慢性毒丨药,此刻便赶上了毒丨药发作,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徐老太医见那太监死得惨烈,神色惊恐,赶忙将包扎好的伤口打开,重新为太子检查伤口。
不多时,温辞便神色凝重赶来,将瑾王被人从地牢里救走的消息汇报。
假山处的密道入口被人动过,现在追上去,也许还来得及。
*
密道很长很长,织雾搀扶着瑾王走过漫长昏暗的密道出来时,乍然瞧见那刺目惹眼的日光,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外面的气息对于一个久被囚禁于黑暗地牢下的瑾王来说,同样也是一种极难形容的自由气息。
继续往下走去,织雾很快便清楚这条密道为什么会是过去皇室中人最佳的逃生路线。
因为前面有一座铁索桥,桥下是湍急汹涌的河流,人掉下去便会立马被冲走,极难生还。
且铁索桥的全部皆是坚不可摧的铁索相连,唯独在岸边这一截连接的是绳索,需要留下一人殿后,将那绳索割断。
这样的布置,显然也是昔年的皇室担心遭受背刺,怕前面的人先过桥后,会在对岸斩断绳索,绝了后面同族的生路。
可见他们不仅防备追兵,也还要防备自己人的背刺。
瑾王盯着那绳索桥怔怔出神时,搀扶他的织雾便已经跪坐在地上开始割那绳索。
绳索即便脆弱,也需要刀锋割磨许久,眼看成功在即,织雾紧张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口中却只叮嘱瑾王,“殿下只需从这条桥上离开……”
之后,他也该有他在宫外的下属接应。
她的话未说完,白嫩的手指突然被一只靴子重重踩住。
织雾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痛呼。
她抬起眼睫,这才发觉以往向来面上都挂着灿烂笑容的青年,此刻脸上再没有了任何笑意。
甚至,他的脸色冰冷森沉至极。
“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私底下也曾有过试探,他实在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并且一直借着失忆的理由模仿他喜欢的女子……
可她装得越像,他就越厌恶。
少女跌坐在地上,抚着手指眸光颤颤地看向他,乌黑漂亮的眼眸中满是对他恶意的困惑和不解。
瑾王压抑下心头那股毛骨悚然的异样感,却只低着头道:“你以为你救了我,就会获得我的感谢吗?”
“不要再帮我了,蠢货。”
瑾王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可她突然变得这样蠢,蠢到不求回报,不计较任何代价来帮他……实在是蠢得让人难受。
尤其是那日,他以为他当着太子的面轻慢吻过她鬓角,那样对她,她早就该对他放弃了。
可她还来救他。
他语气愈发冰冷,“以后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牵扯了。”
“就算他们追上来,你将我交给他们,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差别。”
她是救了他,还是将他抓回去弥补过错,对他来说都不该有什么不同。
他说完转身就走,可被他那一脚踩懵了的少女却仅是坐在原地怔愣了一瞬。
在短暂的迷茫过后,对方却仍是垂下眼睫擦去了手背的泥痕,继续用手中的匕首去割磨绳索。
瑾王余光瞥见这一幕,脚下一僵,接着却仍旧头也不回地从桥上离开。
他已经说过了,他不会感谢她的。
……
温辞带人赶到的时候,摇摇欲坠的绳索落在一只白嫩的手掌心里,只剩下细细连接的一小节。
甚至不再需要任何锋利的刀锋割磨,只需要那只白嫩手掌松开,那绳索桥顷刻间就会发生断裂。
温辞向来处事不惊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几分。
“顾小姐还不知道吧,太子方才在宫里遇刺,刺杀他的人在匕首上涂抹了毒……”
“解药的配方,只有瑾王才会知道。”
织雾在听见太子遇刺时,指尖微僵。
可她何尝会不清楚,外面寻常的毒再是厉害,放在霍羡春眼皮底下,根本都不够看。
温辞顿了顿,却又说道:“太子殿下当初杀了宋曜生,顾小姐可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太子私底下培养了七年的暗部,里面不超过二十人,包括温辞与涂奚皆是从中选拔而出。
同样,宋曜生的父亲宋良也是其中之一,太子给他身份,给他角色,宋良也的确没有辜负太子,用性命立下了功劳。
可宋良的儿子宋曜生还是被太子说杀就杀了,可知晓这样会寒了多少暗部里像宋良这样身份的人?
而他们一旦因此对太子生出了不信任,那便是极大的危险。
这代表,太子培养了七年的暗部就要解散,除了他和涂奚二人,东宫需要重新再花上七年的时间来培养另外一批人。
“只因顾小姐你……任意妄为,偏偏要用这样的方式去陷害宋曜生。”
哪怕换做是其他与她自身都无关的方式呢……
即便明知晓是她的错,太子也还是杀了宋曜生为她解气。
可太子为她做出的让步又何止于此。
织雾却从不知晓这些。
她更不知晓她当初陷害宋曜生,会需要晏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顾小姐,莫说你是否喜欢太子,便是心里有过一点点太子殿下,便将手里的绳索交给我们。”
瑾王抓回来后不一定会死,但太子拿不到解药配方的话却很难说……
只要她不松手,他们的人接替过那即将断裂的绳索,他们自可以想办法暂时固定,先过桥将瑾王抓捕回来。
可在温辞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情况下,那位顾小姐纵使苍白着面颊,却仍旧颤抖着指尖选择了松手。
温辞脸色一变,似乎大为意外。
他向来都很会看人,却看不懂织雾。
为什么她总是会有着异于常人的狠心。
温辞以为,太子对她一次次的原谅,会换来她的真心。
可太子不管原谅她多少次,她都只会坚定地选择别人。
……
吴德贵守在太上皇和太子身边许久,脑海中仍旧回忆着方才太子故意被刺客刺中的那一幕……他似乎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太子会不会是故意的?
会不会……提前知道了一些什么,故意想要看看,少女心中到底有没有他?
吴德贵反应过来后,霎时被自己这种想法给惊得掌心冒汗。
太子他是疯了?
这样关及性命的事情,就仅仅想要知道一个女子对他有没有喜欢不成?
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吴德贵觉得情之一字太过复杂,一旦牵扯上,神仙也会发疯,索性抛开脑中那些怪诞的揣测不再去想。
可接下来,下属传回来的消息却是瑾王跑了,没有被抓回来。
吴德贵心头猛地一跳,更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
即便没有明说,知情的人多半也都清楚,是织雾在明知道太子急需瑾王身上的解药配方解毒,她却还是选择了瑾王,放弃太子。
太上皇似乎也诧异,可他的诧异只在眸底掠过一瞬。
太上皇身为老人家到底见过许多世面,再绝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见过。
太子身上的毒原本可以轻易解除,眼下却只能让徐老太医彻夜翻查医书,去找出最为合适的一种方案。
晏殷苍白面庞上却始终没有分毫表情。
像是早已习惯了品尝这等失望的滋味。
隔天一早,并不知情的徐修安再度前来紫桓宫中,想要和太上皇提及赐婚的事情。
太上皇却打发人去试探太子的意思。
片刻之后,东宫便有一小太监跟着回来传话道:“太子说,赐婚的圣旨早已经拟好,只是……届时需要同顾小姐一起进门的两名贵妾人选还没有选好罢了。”
徐修安略感诧异,“可我只求娶了顾小姐一人……”
小太监道:“太子的意思是,那顾小姐原是不配为徐家妇,既然徐公子喜欢……”
“那便为公子另选两门贵妾,只当是补偿公子的。”
话要再掰碎点说,太子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位顾小姐的身份和品性不配诞下徐氏贵族的子嗣。
吴德贵愈发诧异,他昨日还以为太子没那么容易死心,没想到竟真的是自己多心。
也是,这样太子要还喜欢顾小姐,这人得多贱呐!
徐修安自也领会到了这层含义。
可他原本也并非是真心要娶织雾,他的目的只是希望牺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曲医女……
对他来说,多两个贵妾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是默许了下来。
如此,他与织雾的亲事才彻底落定。
到了晌午。
徐老太医终于研究出最佳的解毒方式要给太子解毒,可却被匆匆赶来的霍羡春阻止。
霍羡春一脸神神秘秘,给太子开了缓解作用的药物,连续观察三日下来,见太子伤口出现肿热不愈的症状后,这才可以确认下来。
太上皇听闻霍羡春阻止旁人为太子解毒。
他不放心,带着徐老太医和曲晚瑶亲自过去一趟,霍羡春只得和这几人再度解释一遍。
“太子刀伤上的毒是一种热毒,并不难解。”
霍羡春转头询问晏殷,“可殿下还记得日期?”
“眼下,离我要为殿下和曲医女解蛊没多久了。”
眼下,正是他们解蛊的关键时期。
霍羡春最后一次让太子和曲晚瑶同时服用的汤药并非什么良药,而是一种特殊毒物。
当他二人身体被毒弱到最为虚弱的时候,便是解蛊的最佳时机。
太子若在这节骨眼上服用作用强烈的解毒丨药物,那么他和曲医女解蛊的进度就会被打断。
且特殊毒物的毒素特殊便特殊在,一旦通过解毒药物解除,日后身体再接触此种毒物便会不起分毫中毒作用。
这也是霍羡春绝不肯让太子在这节骨眼解毒的原因。
“不过太子刀伤上的热毒,可以以温和的方式来进行缓解。”
至于要怎么让太子不直接服用解毒药物,也一样可以缓解身上所中的热毒……
霍羡春说:“太子可以选择让一女子服用我特制的解药,然后太子与对方合欢的方式来解毒。”
一般人解毒都要求快捷省事,鲜少有人需要温和方式慢慢解毒。
会研制出这种温和的方式也只是霍羡春私底下的恶趣味,只是没想到有一天竟真能用上。
只是让哪个女子来作为解毒的对象,却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曲晚瑶瞧见太上皇缓缓朝自己看来的目光。
她迟疑了一瞬,低声道:“我身为医女,可以拿捏好剂量……”
她会在这个时候委婉答应下来,除却太上皇曾有意要将未来皇后的位置留给她之外。
曲晚瑶也从没有一日忘记,自己亏欠过太子的事情。
他会需要解蛊,都是因她而起,她却不愿连累其他女子作为太子的解药……索性自己亲自来弥补自己亏欠过的事情,也不算是无辜。
可霍羡春却一口回绝道:“不行。”
“我研制的特殊解药让女子服用这药物期间,会使其欲丨望成瘾……”
虽然只要停止服用特殊解药,就会恢复正常。
可这对于一个端庄的女子来说,在名声上多少不太好听。
眼下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实在不少……
传出去后,这样的人,又焉能成为皇后?
因此太上皇难免也露出几分犹豫,“或者寻几个愿意的宫人……”
宫人若也喜欢太子的身份和皮相,自愿作为解药。
届时给她们宫妃的身份,自然不算辱没。
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太子却语气淡淡道:“宫女何辜?”
就算她们愿意,焉知她们不是出自于上位者的威严,而被迫愿意?
这让太医和旁人难免心叹太子品德高洁。
徐老太医也试探提议,或者让那些杀人害命的女死囚犯作为交换?
太子却觉死囚犯也有其尊严。
不能因囚犯是女子而使其背负不堪的理由同样拒绝。
所有人都微微发愁,那接下来还能到哪里去寻一个身份卑微、且还比死囚犯都更不需要尊严的女子来完成这件事情……
偏偏这时候,东宫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低调提出,“不如……谁害的太子,便让谁来承担?”
吴德贵眼皮蓦地一跳,暗中看向那小太监。
待太上皇不确定地询问太子,可这一回,一直温声反对的太子,却出人意料地表现平静。
他低头拨弄着指尖茶盖,垂眸道:“一切都听从祖父安排。”
太上皇顿时就隐隐明白了什么……这果真就是一段冤孽。
可太子需要解毒,不能耽搁。
织雾眼下是徐修安的未婚妻。
对此太子也只是语气更淡地承诺了一句“这件事情不会外传”。
也就是说,她和徐修安的关系不会变。
太子用完之后,也不会再和她沾染任何关系。
旁人皆不反驳,也都因为他们大多清楚,太子为这女子付出了多少,都被她欺骗、背刺、辜负。
抛开这些都不谈。
她原来竟然可以连太子的性命都不再放在眼中,可以……眼睁睁看着太子去死。
太子即便表面始终平静,内心深处焉能没有需要发泄的恨意?
在她成为徐家妇之前,这也许对她都算是轻的。
……
解决完这件事情之后,曲晚瑶便陪太上皇回去用药。
太上皇歇息下之后,吴德贵送曲晚瑶出门时,却听见曲晚瑶忽然迟疑问道:“这样对徐公子是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吴德贵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吴德贵略显沉默之后,缓缓同曲晚瑶道:“徐公子看不上她……”
甚至,娶她也只是为了曲医女。
徐修安是个愣头青,他时常询问曲医女的事情又是那般神态,吴德贵哪里能不清楚。
只怕就盼着将顾小姐从太子和曲医女之间消除后,便于成全对方。
所以要接受两个贵妾才能一并娶她,徐修安也能答应下来。
在曲晚瑶的视角来看,连徐修安都不喜欢织雾……
那似乎也没有人喜欢她了。
太子也只拿她当一个玩物,玩弃之后将她丢给徐修安。
她身为徐家妇却德不配位,身为正妻却连孩子都不配有。
两个身份高贵的美妾入门后,甚至都看不起她,等她们怀了子嗣之后,她甚至还需要小心翼翼去讨好妾、服侍妾,以免断了徐家的香火,成为罪人。
她这一生几乎都是看不到头的凄惨。
会有这样的下场,对一个女子来说……好像都有些太过残忍?
曲晚瑶回去的时候仍旧在想这些事情。
她身边的婆子却道:“每个人都要为她做过的事情负责,她占小姐的身份白白享受了那么久,总该要偿还的。”
是这样吗?
曲晚瑶却好似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
解药送来织雾这里时,霍羡春告诉她,“顾小姐可以选择拒绝。”
“不过……”
“这样一来,就不能得到赐婚的圣旨了。”
织雾捏了捏指尖,在清楚这是一碗什么药之后,却还是端起来喝下了肚。
霍羡春见状霎时气怒,“你可真是……”
少女却低声道:“我愿意的。”
她在心里亦是小声地回答,她愿意。
是因为太子的确需要解毒,而不是因为徐修安。
“太子恨我吗?”
霍羡春臭着脸道:“都答应让你嫁给旁人,你觉得呢?”
织雾点点头,“那就好。”
霍羡春差点气结,就没见过这样作死的人,端了药碗抬腿就走。
每日的晚间似乎都开始变得不同。
室内安静,却又不那么安静。
织雾死死压抑着嗓子里会发出的声音,可太子却偏偏持着她的腰不放。
他一点一点地研丨磨,眸色黑浓地望着她,似乎也非要听见她的哭声为止。
因而外面服侍的宫人每每都会经历这样的死寂,以及后面一些根本难以入耳的声音。
即便每天夜里的方式都各有不同,可太子都会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离开。
直到这天夜里,织雾实在受不住他的手段,忍着眼尾潮丨湿的汗,终于主动和太子开口。
“殿下……”
“是故意的吗?”
是真的选不到旁人了,所以才被迫选她的吗?
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想要让她嫁给徐修安之前,要让徐修安好好看看她满身的痕迹都是谁抚碰出来的。
霍羡春说,只需要她服用三日解药,就可以替太子解开毒。
可三日过去了。
太子手臂上的伤口仍然没有好,或是裂开,或是烂得更深……
当夜便仍旧会有一碗药端来织雾的面前,要她继续充当解药的角色。
可这样一来,离她要嫁给徐修安的日期便越来越近。
她身上的痕迹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淡去……
身后的男人似乎有所停顿。
可接下来却一下比一下都要更重。
“是故意的……”
“你满意吗?”
他温润悦耳的嗓音此刻略显阴翳。
眼下,她这副身子竟再离不开他一分一毫……
外面的人每天都在称赞他。
太上皇称赞他孝顺,臣子称赞他温善,就连那些世家千金也会称赞太子风度翩翩。
他的道貌岸然,只有她知道。
腌臜物也有如它的主人一般,暴露着内心最真实的丑陋欲丨望。
而太子晏殷身上那见不得人的恶欲,在面对织雾时,往往也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织雾也受不住。
只能陷入潮丨湿的枕上,承受着一次又一次难以言喻的滋味……
后半夜,天色似都要放亮了。
晏殷穿上衣袍,垂眸瞧见了榻上露出雪背、被薄纱半遮半掩的美人。
深深浅浅的吻痕交叠在雪白的肌肤上,浅的是昨日的,深的是今日的。
他的指尖落在那两枚吻痕之间,似乎连明日要吻她哪些位置都想好了……
察觉指腹下的身躯轻轻发颤。
晏殷掀起眼皮,盯着她的脸。
“恨孤吗?”
织雾垂着眼睫,指尖却轻轻掐住掌心,口中答了句“不恨”。
她……的确害了他太多次了。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弥补,也没有资格弥补。
他手臂上的伤口一日比一日更深,甚至没有人敢指出来这点。
把他逼成这样……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
今日已经结束了。
可男人似乎又因为她这句话而折返回来。
他低头吻住她雪白的脊背。
在她轻轻发颤后忽然又将她身上的薄纱一把扯开。
“错了。”
“你要恨孤……”
吻痕再深,又哪里比恨意能深?
她不爱他……
能恨他也是好的。
太子误了一次早朝,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勤勉的地步让人叹为观止。
甚至无人会将他误早朝的那一次联想到他私底下愈发淫丨靡放丨荡的事情中。
……
末了几日,晏殷终于消停了下来,没有再出现过。
织雾知晓,他们解蛊日期将至,晏殷的身体只会越发虚弱,这样关键时刻,对她再大的恨也都得暂且搁置下。
织雾准备嫁人之前,没有宫人为她布置任何东西。
但太上皇准许她出宫去,布置自己的红嫁衣、红盖头。
徐修安按家里人意思去寺庙与织雾私底下求选出合适成婚的日期。
在选出日期后,织雾也会被徐修安接到徐家远亲家中待嫁。
毕竟她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支持自己的亲人,更没有资格从宫里出嫁。
这样的事情本该长辈出面,但他们并却并没有,显然摆明了自身不喜织雾的态度。
徐修安中途似乎看见了什么,神色慌张地离开,让织雾在佛殿中自己先选。
沉香追撵出去都没能追上,语气抱怨,“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让小姐一个人选日期!”
她实在压不下这口气,说什么都要将徐修安追回来和小姐一起完成这件事。
织雾对这一切从未有过任何感觉,自然也领会不到沉香心头的愤怒。
寺庙里的老和尚见她一个人在,很是和善地与她开解。
他言辞间给人颇为放松的情绪,令人极想对他倾诉心事。
织雾却莫名问道:“大师可知晓我该怎么回去?”
老和尚笑吟吟道:“小姐不强求回去的时候,就会自己回去。”
能够绊住人的,从来都只有执念。
织雾没能完全理会对方的意思,也只借着老和尚的答案稍作排遣。
织雾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两个人回来,她出去找时,却忽然看见了戴着斗篷的曲晚瑶。
起初织雾并未在意。
可很快,她便顿住了要离开的步伐。
织雾才想到,徐修安方才也许是看到了曲晚瑶。
接着,她便忽然又想起了话本中的另外一件事情。
曲晚瑶在话本中并不是女主的身份。
织雾一直都觉得是因为曲晚瑶在寺庙附近遇险,受伤之后,这才导致她后面没活几年,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想到这点之后,织雾下意识跟上前去。
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曲晚瑶,幸好最后在一处圆拱门前看见了对方。
“曲医女……”
曲晚瑶诧异地抬头看向她,听她问道:“方才徐公子可有过来寻你?”
曲晚瑶摇了摇头,可她身边的婆子却异常不耐,“顾小姐话怎如此多,快走啊!”
那婆子疯狂挤眉弄眼,示意织雾离开。
织雾似乎发觉不对,因为曲晚瑶双手始终背在身后……
她正想快速转身离开,接着一个尖脸的男人便从曲晚瑶背后的拱门洞里走了出来。
对方用力扯了一把手上的绳子,曲晚瑶便跟着踉跄,露出了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
“顾小姐可真是善解人意啊,肯帮我一起绑架曲晚瑶。”
婆子听完后,看向织雾的两只眼珠都险些要蹬落眼眶,“什么,竟然是你?!”
织雾略是惊讶,在打量过对方的面庞后,语气迟疑,“你是瑾王身边的人?”
“你不是该和瑾王一起离开了吗?”
尖脸男却只是笑得愈发咬牙切齿,“是啊,可我根本没有接应到瑾王,反而是我的兄弟们都死光了……”
“不过没关系,顾小姐不是已经将功补过了吗,若没有你,也许我都不能顺利绑架到这个女人。”
织雾听他说完这些,心头略微有了几分猜测。
他没有接应到瑾王,最后一批兄弟也死光了。
所以他认定是她背叛了瑾王。
见到她之后,索性也将她一并拉下水。
尖脸男抬手突然打晕了曲晚瑶,将一旁婆子吓得尖叫。
对方一脚踹在婆子腰上,让她回去通知他们准备钱财和路引。
“我要离开京城,后日就在城郊十里亭做交易!”
婆子踉跄跌倒,却惊恐得连头都不敢抬起,爬着就往外跑。
“至于你……”
尖脸男处置完那婆子之后,阴恻恻的目光就落在了织雾身上。
“顾小姐不想晕倒过去,就自己乖乖把眼蒙上一起走吧。”
她若是敢逃,尖脸男手里的刀子可以先挑断她的脚筋再说。
……
曲晚瑶醒来后,已经是两三天后的事情。
她中间浑浑噩噩醒来过几次,可却都只是被那尖脸男塞了食物灌下肚,根本没有太多意识。
她看见自己和织雾被关在一个形如囚牢的地方。
那牢门上挂着一把锁。
从曲晚瑶睁开眼后,便看见少女一直抱着门上的锁头捣鼓,显然在她醒来更早之前就一直在琢磨。
直到锁头终于发出一声“嘎达”解锁的声音,织雾这才露出轻松的神态。
她回头发现曲晚瑶醒来后,压低了声音道:“曲医女,你醒了?”
织雾缓缓解释道:“昨日那个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她猜他也许去城郊索要赎金了,可却发生了一些她们不知道的意外。
曲晚瑶听完后,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装?
而且,她既然和对方是一伙的,当然也会有办法打开锁。
这也许也是因为猜到绑匪遭遇不测,想要借此在太子面前从轻发落?
曲晚瑶猜不透,也不想耽搁。
她兀自将牢门推开想要摸索离开的路。
织雾自她后一步离开,想到她会在这里遇险的事情,难免轻声提醒,“曲医女别走这么快……”
“这里被布置过,也许会有机关……”
她本想扶住曲晚瑶不稳的身形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曲晚瑶心中为解蛊一事焦急如焚,蹙着眉道:“够了,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织雾手臂撞到了一旁凸起的石块,疼得眼睫轻颤。
曲晚瑶这一路上却并没有遇到任何机关陷阱。
只是终于找到离开的大门时,她迫不及待打开,一只竹篓子却从上面掉下来,砸中了她的头。
竹篓子很轻,不重。
可里面却掉出来一条蛇攀爬在了曲晚瑶的后颈。
在曲晚瑶毛骨悚然地意识到瞬间,那蛇便被人猛地挑开。
接着她人便被织雾推了出去。
曲晚瑶顾不上与织雾道谢,两个人绕了很长一段弯路,只勉强找到一处洞穴口歇脚。
曲晚瑶身体虚弱不是没有原因的。
今日是解蛊的最后一日,也是身体里毒素最强的时候。
她几乎力竭地将怀里一只信号筒拿给织雾,让织雾放了出去,两个人便只能坐在石壁处歇息等待。
织雾也很疲惫。
这两三天的时间,她几乎没有怎么睡过,眼下离开了那漆黑的牢房后,她看见了阳光反而才放松了少许。
织雾再次醒来时,是被婆子尖锐刺耳的声音吵醒。
“小姐……小姐果然在这里!”
织雾睁开眸时,天都仿佛在她眼前黑了下来。
外面似乎来了许多人,他们动作凌乱,脚步嘈杂。
夏日炎热,织雾却并没有看到太子身上还披着一件氅衣。
眼下不仅是曲晚瑶身体最弱的时候,也是太子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刻。
但织雾不用猜想,也清楚,他们多半又以为是她绑架了曲晚瑶。
织雾鼻息间嗅到了淡淡的雪香,混着血腥气。
太子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糟糕到三刻以后不解蛊,就会死去。
而害得他和曲晚瑶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她。
不然又要怎么解释,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反而出事的是曲晚瑶。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似乎在离她很近的距离问出了这句话。
织雾攥紧了指尖,语气愈发轻道:“我想看星星了……”
她的话未说完,便听见霍羡春近乎崩溃的声音。
“来不及了!”
“太阳就要下山了,还剩下三刻的时间。”
织雾罕见地听见霍羡春的声音在发抖。
他为解蛊预留出的时辰是一个时辰,可眼下还剩下三刻,鬼知道这时间够不够!
织雾甚至没有看见,太子的嘴角已经开始溢出鲜血。
概因她在这个时候联合了外人绑走了曲晚瑶。
在他们近乎兵荒马乱地将昏迷中的曲晚瑶带走后,徐修安却没有立马跟着旁人离开。
他走进来后,神情憔悴同样也好几日不曾入眠。
即便疲惫至此,他却依然坚持对织雾开口道:“顾小姐……”
他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寺庙屋顶。屋顶上升腾起渺渺香火,映衬着山景似能令人心平气和。
谁能想到那绑匪那般狡诈,将她们藏来藏去,竟然就藏在当日绑架曲晚瑶的寺庙山林深处。
若绑架曲晚瑶已经是很过分的事情,那么织雾只需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寺庙屋顶……
她却始终带着曲晚瑶躲在这里不向寺庙里的人去求救,又岂是一般的歹毒心肠?
徐修安对她愈发感到失望,对织雾道:“待会儿,你自己下山吧。”
从这洞穴里走出来,就可以看见下面的寺庙。
她去寺庙那里,只需要顺着寺庙的小道一直走到山脚下,就像她来的时候那样。
曲医女更需要他,而且,徐修安晚些时候会提出退婚。
他想,他亏欠曲医女太多了,若娶了织雾,只怕他余生都对不起曲医女,作为一个差点害死她的女子丈夫,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是织雾的丈夫,而连偶尔和曲医女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无法接受织雾的恶毒。
所以,徐修安将当日求来适合他们成婚的日期放在了织雾的身边。
“抱歉,我会退掉这门亲事。”
织雾抿着唇,口中慢慢答了个“好”。
徐修安看见她面颊亦是微微发白,他末了对她道:“顾小姐好自为之吧……”
“余生若还有一点良知,希望顾小姐的下半辈子里可以活在对曲医女的忏悔当中。”
他抬脚离开了山洞,交代完这一切之后,才终于如释重负般去追赶曲晚瑶离开的方向。
山洞里回荡着的声音一圈一圈散开之后,渐渐也只余下了一片死寂。
织雾在他们都离开后,才偷偷摊开了掌心。
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能用另一只手摸到了伤口。
掌心里有两个血洞。
织雾先前听人说,两个牙洞的蛇,往往是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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