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威胁可谓是立竿见影。
乔漾紧抿着唇,瑟缩地往后退。
她是一只生病的金丝雀,越溪明要是想做什么她根本无法反抗。
只能抱住自己,含着热泪卑微地祈求道:“不要在宝宝面前做这种事情。”
白糕蹲坐在猫爬架上歪头,一双鸳鸯眼纯洁无比:“喵?”
越溪明:“……”
小青梅的神情动作真完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是变态了呢。
她现在一点脾气都没有,顺势往沙发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躺半个小时我再回去。”
越溪明之前那句话并不是借口。
连日忙碌,又在比赛上花费了太多精力。若不是担心乔漾,她能直接在秀场附近开个房间睡着。
于是头一挨着抱枕,立马睡得人事不知。
她恍惚间听见乔漾在叫她,思绪在这声话音里轻飘飘地飞走,吹开了记忆的尘灰。
*
如果把与乔漾有关的记忆完全删去,越溪明的时间线可能会出现一大片空白。
毕竟在高中以前,她都是乔漾最亲密的朋友、可靠的补课老师以及耐心细致的监护人。
一直到上小学,越溪明都会在吃饭时多拿一把勺子。
乔漾那时候话很多,吃饭时嘴巴就更忙了,忙着和隔壁同学讨论新出的漫画杂志,哪还有空吃饭。
越溪明自己默默地吃完,乔漾的餐盘里还剩了一大半。
她偏头看乔漾说得眉飞色舞,找准机会,一勺饭菜喂进她嘴里,成功让这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住了嘴。
乔漾囫囵咽下去,小脸涨得通红。
她向同学解释了几句,然后睁着水汪汪的桃花眼,轻声抱怨:“我已经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你怎么还喂我吃饭。”
她左右瞄了瞄,拿手遮住半张脸:“你这样、让别人怎么看我呀。”
越溪明低头又舀了勺:“别人怎么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再不快点吃,菜就要凉了。”
“可是唔——”
乔漾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越溪明投喂了一口红烧肉。
她鼓着腮帮子夺过越溪明手里的勺,自己埋头刨饭。
随后风卷残云般地吃完,摊手向越溪明要纸。
越溪明从包里拿出纸巾,正准备亲自上手帮乔漾擦脸,后者就飞快地把纸抢走。
“我可以自己来!”
她胡乱地抹了几下嘴,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样别人会怀疑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越溪明虚心求教:“什么关系?”
乔漾压低声音,凑到越溪明耳朵边:“她们会觉得你是我家的小媳妇。”
“……”
湿润的呼吸掠过越溪明的耳廓,太痒,她勾起一点温婉的浅笑,什么话都没说。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乔漾解释,别的小朋友还在玩过家家,不会有她这种超前的想法。
她将乔漾的餐盘叠到自己的上面,端着就走。
身后自然而然地跟上来一条小尾巴,小尾巴开口:“漫画里都这么讲,从小养在家里照顾大小姐的就是童养媳。”
越溪明叹气,究竟是谁在养谁?
“少看点漫画。不然下次数学考试又该不及格了。”
乔漾的成绩和她的人缘成反比,而且偏科得厉害。
美术语文次次第一,相比起来数学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在外面补课都没用。
上次家长会,老师对乔漾家的保姆说:“这种成绩离一中还差点。”
海州市第一中学,是这个地方最好的公立学校,教学资源甚至超过了某些昂贵的私立。
越溪明早早拿到了保送资格,而乔漾还“前途未卜”。
每次一想到这,乔漾就不禁心生忧愁。
她赌气地踢一脚地面上的小石子:“大不了交钱进去。”
越溪明淡淡道:“那就和我分不到一个班了。”
乔漾忍不住皱眉,这怎么行。她长这么大就没和越溪明分开过!
她上前拉住越溪明的手,理直气壮:“你得帮帮我。”
越溪明反问:“为什么?”
这下把乔漾急坏了,不管不管地挽住越溪明的手,甜甜地撒娇。
“因为我是你的青梅,你最好的朋友,友善的隔壁邻居以及乐于助人的同桌。”
越溪明好笑地看着她:“说反了吧乔乔?”
她的袖子还被乔漾揪在手里,想躲都躲不开,只能任由对方像蜂蜜一样黏住自己。
两个人挤作一团往教室走去。
乔漾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快跑两步,拦在越溪明前面。
紧接着踮起脚尖,直接熊抱上去,力气大到将越溪明推了个趔趄。
她直接耍赖:“那我抱你吧,抱一下你就给我讲一道题。”
越溪明听完差点没笑出声。
她给乔漾讲的题还少吗?有时候一张卷子她能从头讲到位。照这样计算,乔漾欠她的拥抱要排到好几年后了。
乔乔真不会算账,以后要是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恰好午休铃响,越溪明轻柔地把乔漾推开,转而牵起她的手。
走廊里的同学都加快了脚步往回赶,只有她俩还在慢悠悠地走。
乔漾歪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你同意了吗?”
“嗯。”
越溪明答得轻巧,仿佛只是随口应下一件不重要的事。
事实上她根本不会拒绝乔漾,也很难对乔漾的失落无动于衷。
越溪明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是否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而乔漾露出灿烂的笑容,拉着越溪明在走廊中飞奔。
风拂扬起她的头发,又用大把的阳光将其照亮。
路过的老师呵斥:“慢点跑,当心摔跤!”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转头对上越溪明柔和的目光。
越溪明也无可奈何:“慢点跑,我跟不上。”
刚说完,乔漾果真停下脚步,与越溪明十指相扣。
她自信地抬头挺胸:“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
在越溪明兢兢业业的辅导下,乔漾的考试成绩终于能够到市一中的边。
为了答谢她一直以来的课后帮助,乔漾还特意从家里偷来了母亲酿的青梅酒,寻了个小花园要学大人庆祝一下。
她只敢偷一小瓶,酒盅一人分一杯。
青梅这种果子吃起来能把人舌头酸掉,酿成青梅酒就刚刚好。
入口柔和回甘,度数不高,恰能将人浸在梅子的甜香里,做一场酣畅的梦。
金黄色的酒液盛在酒盅里,被阳光一照,投下的影子恰如流动的琥珀。
乔漾问:“你以前喝过酒吗?”
越溪明端起酒嗅了嗅,酸酸甜甜的还挺好闻。
“还没有,可以试试。”
她家里人都不沾烟酒,每次宴会也只准她喝果汁,偷酒这种行为更是会受到严厉惩罚。
乔漾生怕被大人发现,火急火燎地一口干完。
咂咂嘴评价道:“还行,就刚开始有点辣。”
越溪明其实自己也好奇,她谨慎地抿了点,却不想浓厚的梅子酒味霎时涌上喉咙,连带着呼吸都是滚烫的。
她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恰逢乔漾递来斟满的酒杯,她没多想就跟着抬手。
乔漾笑道:“祝我俩金榜题名,前途无量。”
两只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而后各自被饮尽。
“越溪明以后想做什么呢?”乔漾托着腮问。
或许是酒精挥发,她说话间都带着股梅子的酸甜味,和四下的草木香气混合在一起,并不难闻。
越溪明的思维就开始发散,如果乔乔以后是梅子酒味的,那也很不错。
她随口答:“没想好。”
乔漾就主动道:“我以后想去画漫画,我要把我们两个的故事画下来。”
风送来丝丝缕缕的酒香,把人熏得有些晕,越溪明垂眸,不自觉地张嘴呼吸起来。
乔漾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的脸,好红。”
话音刚落,像是打开了某个危险的开关,越溪明手一松、酒杯摔得四分五裂。
“咳、咳。”
她闷咳几声,突然躬起背、呼吸急促,脸颊染上骇人的红色。
越溪明心跳得很快,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心脏再怎么努力,氧气还是源源不断地从肺部溜走。
她抬手,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大片红疹。
应该是急性过敏,她从书中读到过。
“越溪明!越溪明!”
乔漾被越溪明的反应吓坏了,带上了哭腔。
她见眼前人摇摇晃晃地坐不稳,连忙靠过去搀扶住,支撑起对方的身体。
越溪明眼前满是黑白噪点,却能感受到有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手背上。
她的青梅正哭得撕心裂肺,不要命地晃她:“越溪明,呜,你不要死——”
好晕,这一晃更晕了。
越溪明只能凭借感觉伸手,宽慰地拍拍乔漾的肩。
别慌。
她在倒下前张嘴,努力维持语气的平静,哪怕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去找人来。
说完就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睁眼,看到的就已经是医院的惨白的天花板了。
耳边随即响起乔漾急切的呼唤:“越溪明,你好点没有?”
越溪明还没回,身边的小姑娘就一撇嘴,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泪水像是流不完似的,乔漾一边抹一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酒精过敏……”
她把自己的眼尾搓得特别红,可怜兮兮地拉住越溪明的手,眼睛都不带眨的。
越溪明习惯性地哄她:“没事,我也不知道。”
本以为那是自己第一次喝酒,现在想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哎呀,怎么有女儿只顾和小青梅手拉手,看不见娘的?”
斜刺里突兀地插进来一句调侃,越溪明这才发现自己那位忙于工作的妈妈也在身旁。
越浮光女士年芳三十九,依旧肤白貌美,明艳得如同初春的花。
她往越溪明床位边一坐,不像妈妈,更像她姐。
眼下她无比夸张地握住越溪明的手,面带焦虑:“这下怎么办,毁容了,以后没人要我的女儿了。”
过敏产生的红疹还没消下去,越溪明那张脸现在都是肿的,颜值跌了不止一星半点。
乔漾吓得不敢说话,小脸皱成一团。
越浮光还在锲而不舍地添油加醋:“宝宝,以后你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了。”
“妈。”
越溪明相当无语,她刚想叫人快别演了,乔漾就嗷呜一下哭出声。
“呜,越溪明对不起!以后我给你当——”
她哭得直打嗝,哽咽了好几次,才艰难地说完:“给你当牛做马呜呜呜。”
越溪明:“……”
这都从哪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过敏后的副作用,她现在心累得慌。
偏偏身边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掩唇轻笑道:“这么乖的小姑娘当什么牛马,要不要来我家做媳妇呀?”
越溪明忍无可忍:“妈!”
可乔漾连泪痕都没来得及擦,她咬着唇,竟然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半晌,她怯怯地牵起越溪明的手:“你以后要是没人要了,我、我——”
越浮光见此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
病房里吵得不行,乔漾茫然地望着越阿姨,又担忧地凑上去看越溪明的脸,还拿手指戳了戳。
后者直接放弃了挣扎,双目无神地躺在病床上。
心累。
*
此后上了中学,乔漾超常发挥,如愿以偿地和越溪明做了同桌。
她被之前的过敏事件吓出了心理阴影,连平时去吃饭都要询问饮料的成分。
从那以后,更是见缝插针地试图帮越溪明做事。
比如在兴趣活动上给越溪明煮面条,虽然加入了“致死量”的辣椒。
越溪明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教导她们的学姐震惊不已,啪啪鼓掌。
又或者自告奋勇要帮越溪明打扫卫生。
结果一不小心扭伤了脚,接下来整整半个月都是被越溪明背着去学校的。
一连好几次都好心办了坏事,乔漾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起来,像枯萎的小花。
成天苦着脸往越溪明身边一坐,余光就盯着她。
仿佛这才是她的太阳,她的雨水,她所扎根的土地。
越溪明实在看不过去,恰好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雪,她拉着乔漾去城郊散心。
海州市不常下雪,所以这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乔漾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兴奋地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扒拉路边的雪堆。
随后毫不意外地被树上的积雪砸了个正着,冰水化进脖子里,冻得直哆嗦。
越溪明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
乔漾冻得红扑扑的脸埋在毛绒围巾,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她两只手反复搓,又呵气捂热乎了,才小心地去牵越溪明的手。
四下无人,两个人并排走在雪地里,共享彼此的体温。
“你生病的时候,我真的想过以后要照顾你一辈子。”
乔漾吸了吸鼻子,失落地开口:“可我怎么样都做不好,还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她很少有如此难过的时候,上次越溪明生病哭得最凶,这次是最提不起精神。
“你会讨厌我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敢看越溪明。
越溪明平静地问:“为什么会这样想?”
乔漾皱起眉头,手指不自知地攥紧了越溪明的手。
她纠结了好久,久到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眼前是连绵的山,望不尽的雪。
好久,她才伸出手去接天上的雪花,低声道:“越溪明就像雪,离得太远很冷,走得太近就会从我手里溜走了。”
越溪明沉默几秒,忽地从乔漾的话语中察觉出了几分小心纠结还有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见漫天的细雪簌簌落下,尽融于乔漾的掌心。
心里某个地方就开始冒泡泡,咕咚咕咚,像滚开的水。
她听见自己的回答,温柔至极:“我怎么会讨厌你。”
准确的说,应该是她永远不会讨厌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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