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不大,只将塌几上铺着的苇席烧了个洞,惊慌失措的吴婆子冲进屋,一阵扑腾之后,很快就灭了。


    因着文素素肚子里的孩子,闹出来的阵仗与动静,远比火势要大得多。


    张氏得知消息急急赶来,不由分说将吴婆子一通臭骂。


    吴婆子被骂得一脸晦气,耷拉着头立在那里,所有的机灵,比起延续香火的宝贝男丁,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处。


    至于起火缘由,文素素只捂着小腹,垂下眼睑,说了声:“冷。”


    张氏瞧着屋外的天气,满肚子的怒意暂且生吞下,厉声对吴婆子道:“给她点上炭盆!”


    吴婆子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浑浊的眼珠子转得飞快。


    不过前往灶房送食盒的功夫,屋里就起了火。


    就她一双人手,要是炭盆再被打翻,在夜里起了火,那她真得倒大霉。


    吴婆子嗫嚅着道:“太太,奴婢只一人,恐有个看顾不周的时候。太太不如再多派个婆子前来跨院,仔细守住文氏肚子里的哥儿。”


    张氏厌弃地瞥了眼吴婆子,暗自却琢磨起来。


    吴婆子所言极是,文氏向来软弱,一看就没甚出息,可惜了一幅好皮囊,争气的肚皮。


    好生伺候也行,养得细皮嫩肉,待生下哥儿后,再赶出去就是。


    李达一个屠夫,享受得起,就是明珠坠入了粪坑里。享受不起,她就再得被辗转卖出去,人尽可夫。


    张氏嘴角浮起了冷笑,眼神在跟来的婆子身上扫视,打算选个伶俐些的放在东跨院。


    文素素这时道:“我只要许姨娘。”


    张氏一愣,旋即笑得更得意,“去将许姨娘放出来,让她回来伺候文氏,要是再犯,定不会轻饶!”


    许姨娘就许姨娘吧,关在柴房里,反倒让她得了清闲。


    不若让她来做丫鬟的活计,伺候一个连妾都不如的“典妻”,才配得上她的心气。


    许姨娘被放了回东跨院,她走进西间,吴婆子充当主子,劈头盖脸对她训斥了一通后,便扭着身子离开了。


    能从柴房放出来,许姨娘一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对吴婆子的嚣张,一如既往无视,呐呐道:“这般快!文氏,你还真是厉害!”


    文素素拍拍小腹,道:“是这里厉害。”


    许姨娘一想也是,在塌几上侧身坐了,看到她脚边的炭盆,道:“倒春寒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哪用得到火盆。”


    火盆有用,文素素道:“我肚子时常痛,估计快要滑胎了。”


    许姨娘大惊,昨夜何三贵从东跨院离开,再回到了柴房,将文素素没吃落胎药汤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没吃落胎药啊,究竟怎么回事?”


    流产主要原因是胎儿发育不好,再加上外力,落胎是迟早的事情。


    文素素也不清楚是哪一种原因,只要达成目的就好,简要道:“我多动了几下,下面一直在流血。血流得不算多,不过,我估计也就这两天吧。到时候要麻烦你,帮着多拿些水进院子,烤一下衣裤。”


    原身所有的家当,只一年四季,每季两身换洗的半旧灰布衣裙,秋冬多了一厚一薄两件袄子;另加一只旧银镯子,约莫有二两重。


    二两银子就是她一年的身价,穷人命向来不值钱。换作出去过日子的话,文素素清楚,就凭这二两银子,肯定过不了多久。


    许姨娘急急站起了身,道:“我这就去!”


    文素素叫住了她,“别急,你刚回来,就着急忙慌跑出去,吴婆子会起疑,跟着进来瞧究竟。”


    吴婆子先前被张氏痛骂了一顿,许姨娘回来,虽让她得了清闲,她肯定要挣下表现,好去张氏面前邀功。


    许姨娘走到窗棂边,掀开条缝隙朝外看去。外面风大,吴婆子躲在门房里没出来,她方低声咒骂道:“吴婆子这个老瘟神,我迟早得让她好看!”


    文素素淡淡扫了眼许姨娘,问道:“何三贵对你有情,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你们为何没成亲?”


    许姨娘本想掩饰一下,想到都被文素素撞见了,实属没必要。


    她苦笑一下,走到塌上坐下,如实道:“我不愿意嫁给他,不甘心。他家穷得叮当响,我家也穷得叮当响。嫁给他,一起过着穷得叮当响的日子,凭什么?!”


    文素素再听到许姨娘提起“凭什么”,肯定了一件事:许姨娘心比天高,能力却不足以支撑她的心气。


    “四叔祖家比我家里还要穷,小孙女生得好看,被媒人说进了府城做妾。四叔祖每次前去府城,都带着大包小包回村,家里盖了青砖瓦房,气派得很。她那男人,半截身子都快埋进土里了。至少老爷还身强力壮,生得也周正,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宁做富人妾,不做穷家妻。”


    “我也想当正头娘子,我就是投胎不好,比不过张氏有个好娘家,伯父是读书人,教出了黄通判这个有出息的学生。”


    许姨娘抹了泪,擤了鼻涕,对安静聆听的文素素道:“你可是看不起我,以为我一心只想攀附富贵?”


    文素素摇头,道:“这是你的事情,你认为对就去做,做了能承担后果就行,与旁人无关。”


    许姨娘怔住,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这些年,究竟是对是错。


    她没错!


    许姨娘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娘家的屋子还不如陈氏的柴房齐整。三间破草屋,父母住一间,两个哥哥住一间,她与妹妹只能住堂屋。几块板子搭在长凳上,冬天铺稻草,夏天就一床苇席,比柴房的干柴堆都要硬。


    两个哥哥长大要说亲,家里没钱没屋,媒人都不屑登门。她们姐妹要被赶紧说出去,换亲也好,卖掉也罢,得了银子好给兄弟们说亲,或从同样穷的人家换来姑娘,生儿育女延续香火。


    比她小一岁的妹妹老实,被换了出去。她心思活,陈晋山在寻会生养的妾,她得机会进了陈氏的门。


    妹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去了,那时候她生的哥儿还在,能吃肉,穿绸衫,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娘家也来打过秋风,被张氏嫌弃没规矩,连偏门都没能进。


    许姨娘其实也不大愿意见娘家人,陈晋山所给纳妾的聘礼,银耳环布匹,加起来足足值三两银子!


    可她一个大钱都没看到,一身新衫都没做,全部给了娘家。生养之恩,从此两清了。


    假如与何三贵成了亲,他们还在村里种地,变成了妹妹与嫂子们同样的命运。或许死了,或许还在地里辛苦抛食,三十岁不到,看上去比近五十岁的吴婆子还要老。


    哥儿夭折后,许姨娘自是伤心欲绝。不过,她很快就振奋了起来,她还年轻,还能生。


    可是,陈晋山没再看她,也没去其他几个姨娘房里。


    陈晋山自不会天天与张氏歇在一处,他替黄通判出面,在万花楼领了干股,大小算个东家。他打着盘账的旗号前去,理直气壮得很。


    张氏一个后宅妇人,既然管不着,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她也就不过问。


    文氏进门之后,陈晋山便不再去万花楼了,天天歇在东跨院。


    许姨娘窃喜不已,近水楼台先得月,待文氏有了身子之后,她说不定能趁机留下陈晋山,再次生个哥儿。


    谁知,陈晋山的花样多,文氏有了身子,他照样能寻到乐趣。


    那一脚,彻底踹掉了许姨娘的念想,只要想起来,胸口就既疼,又堵得慌。


    以后的日子,她将何去何从?


    许姨娘不禁看向了俯身拨动炭盆的文素素,她腰肢纤细,胸脯鼓囊囊,这一年养得更加丰腴了,从侧面看去,一片山峦起伏。


    文素素拨完了炭盆,察觉到许姨娘的打量,迎着她的目光,问道:“怎地了?”


    许姨娘眼瞧着那双猫儿眼,清清粼粼,连她都会心悸一下,不禁脱口而出道:“文氏,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老爷还会与你生。你媚得很,多看一眼,男人连魂都没了。契书上签了你五年,还早着呢,你待怎么办?”


    卧房里有面破铜镜,文素素看过原身的长相,媚骨天成,我见犹怜。陈晋山看到她时,肆无忌惮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吞下去。


    美人胚子生在穷苦人家,等于是三岁稚儿抱着金块,招摇过市。


    不过,她不再是以前的文氏,她会杀了陈晋山。


    一道毁灭,也好过不自由,沦为他的玩物。


    文素素没有做声,许姨娘与何三贵,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算是彼此互相利用。她自不会交底,若有合适的时机再另说。


    到了晚间,许姨娘去灶房提了饭食,饭后送回食盒,再提回热水,文素素进去洗漱。


    如早间那样,文素素咬牙坚持深蹲了二十余次,再将自己埋进了木盆的水中,憋气。


    做完之后,文素素明显感觉到了身下的热流涌动,她换了身亵裤,搓洗之后,拜托许姨娘去烤干。


    许姨娘看着她苍白的脸,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问道:“你可还好?”


    文素素待身体的痛意过去,将旧衣衫垫在床上,躺下去道:“我能撑住,你小心吴婆子。”


    许姨娘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赶忙将湿淋淋的亵裤藏了起来。


    吴婆子进屋,看到文素素已经躺在了床上,就没多说,只疾言厉色交待许姨娘道:“夜里警醒些,要是出了事,仔细着太太揭了你的皮!”


    许姨娘待吴婆子回了歇息的屋子,重新将亵裤拿出来烤。烤干之后,文素素精力不济,已经睡着了。她昨晚彻夜未眠,实在困得很,便哈欠连天回屋去歇息了。


    到了子时间,阵痛袭来,文素素蜷缩成一团,死死忍住一声不吭。直到了黎明时,如万箭穿心般的痛,才逐渐消退。


    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文素素起身去净房小解更衣,刚退下亵裤,便感到一摊温热,从裤腿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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