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苏晚带着芳玉逛了一整天,买遍了整条街,衣裳、首饰、糕点和各种漂亮的小玩意几乎塞满了马车。


    这样肆意的卖卖卖恍如隔世,虽然因为逛街腿脚疲累,但姜苏晚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这才是她这个商贾女该过的日子,潇洒肆意,而不是整日窝在谢宅那一亩三分地里伺候那些打心眼里不接纳她的人。


    夕阳落幕,姜苏晚惦记着晚上梨园开戏,让马车夫将买的东西先送回去。


    她带着芳玉在天湘楼的大堂角落里用晚膳。


    大堂里三教九流之人众多,有人高谈阔论家国大事,有人低俗讨论着哪个青楼里的姑娘最漂亮,吵闹非凡。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朝廷又打胜仗了,前些日子南蛮率五万大军来犯,向家只率军三万便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率军出征的向小将军未及弱冠,当真是年轻有为。”


    “若论年轻有为,你们可还记得数年前名声大噪的谢礼,十几岁的年纪仅凭两千兵抵挡住数万匈奴守住了北关城,收复失地二十里,那才叫英才少年。”


    “可惜他爹偏偏是个卖国贼,也就是当今皇上仁善,顾念谢家早些年的从龙之功,留他全家性命。”


    众人唏嘘之际,一人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满身酒气打着舌头道:“要我说,什么英才少年,现在不过就是不知道藏到哪里的过街老鼠,要是让老子看到他,老子就替天行道送他去见他那个卖国贼老子!”


    姜苏晚攥紧了筷子,即便不喜欢谢礼了,到底也真真切切做过他的家人,谢老侯爷一生为国,战死疆场,谢礼承父遗志,力守边关,却因为如今的皇帝猜疑忌惮,被扣上叛国的罪名,人人喊打。


    谢礼并非她的良人,但毋庸置疑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清正好官。


    当年那个在地痞流氓手中救下她的翩翩少年和后来那个一心为民刚直不阿的谢丞相被一个醉汉如此侮辱,姜苏晚压制了一下酸涩愤怒的情绪,但到底没忍住,将筷子往桌子上一甩。


    这番动静吸引了满客栈人的目光,姜苏晚视若无睹镇定自若的看向方才口出狂言的醉汉。


    “敢问阁下气概如此豪迈,十几岁时可立了什么功绩?”


    不过是一群聚到一起吃喝嫖赌的游手好闲之徒,那醉汉看见姜苏晚眼睛都直了,浑浊的目光从上而下的扫着姜苏晚。


    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犹如滑腻的蛇一样包裹着姜苏晚,姜苏晚攥紧了手心,面上仍毫无退缩之意的审视着醉汉。


    醉汉看着眼前春衫纤薄,雪肤红唇,容貌浓丽的姜苏晚,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近腻笑道:“我十几岁时将青楼逛了遍,攒下了一身的床上功夫,我瞧小娘子与我有缘,我便叫小娘子瞧瞧我的本事……”


    “啊疼疼疼!”


    醉汉伸出来摸姜苏晚的手忽然被折断,咔嚓一声震慑住了蠢蠢欲动想上来帮衬的人。


    “谢公子当年是圣上亲口夸耀过的英杰,你算个什么东西,谢家如何,轮得到你一个欺男霸女的狗东西议论,滚!”


    一个面容英气,身形修挺的蓝袍执剑少年挡在姜苏晚身前,一脸怒容的驳斥道。


    眼见遇到硬茬的醉汉也不敢再闹,一桌子人片刻间消失了个干净。


    “多谢公子相助,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我们本地人,不知可否方便让我尽尽地主之谊答谢公子。”姜苏晚镇定自若地浅笑着同挡在她面前的英俊少年道。


    向辰华拱手一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晚霞灼灼,将客栈映成一片红色,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梨园开场了,客栈的人瞬间散了大半。


    “小二,这位公子的一切花销记在姜家账上,务必要好好招待这位公子。”姜苏晚心里也惦记着去梨园听戏,屈身一礼,歉然笑道:“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作陪,改日见到了我请公子喝酒。”


    斜阳披落,如金似雾,向辰华的目光望着姜苏晚离开的身影。


    “姜家,姜姑娘……”他挺立在客栈里默默念道。


    “小将军可是看上人家了?”随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走远的纤丽身影机敏道。


    “别胡说!”向辰华连忙收回目光,呵斥随从的冒犯之言。


    一些蝇营狗苟之辈三言两语间便将谢家功绩尽数抹杀,向辰华身为戍守边关的武将从不相信那个戎马半生的谢老将军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他原以为世间之人多如醉汉,尽是些奚落鼠辈,却不想竟有这样的一位姑娘,落落大方,谈吐不俗,敢为谢家仗义执言。


    向辰华暗暗勾起唇角,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在那抹走远的窈窕身影上。


    月亮一点点的升起来,万家灯火亮起。


    玉清红名声振振,座无虚席,最后在满场的喝彩声中多唱了一曲。


    听完曲身心舒畅的姜苏晚离开梨园,走在夜幕笼罩的街道上。


    河岸边浮光涌动,垂悬的月光携半山倒映在静水中,美不胜收。


    前世嫁给谢礼后守着约束女子的礼教,夜晚姜苏晚从不出门,这样静谧的夜色姜苏晚已许久不曾见,她步调缓慢的走在种满杨柳的河岸边,兀自欣赏了大半夜才意犹未尽的回了谢家。


    往日这个时辰早已熄了灯的谢家此刻灯火通明,姜苏晚直觉有异,果不其然,她一踏入院门,谢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便迎了上来。


    “少夫人好兴致,这么晚才归家,我们夫人有话同少夫人说,请吧。”刘嬷嬷没什么好气的看着姜苏晚道。


    姜苏晚不用听便知道谢礼母亲要说什么,无非是谢芳姝因着白日里的事同她告了状,要借着她晚归的事情一并罚她。


    困意弥散,姜苏晚也没有闲心应付,扯了扯嘴角,挂上一抹笑道:“现下时辰太晚,婆母有什么话大可明日在说,我先回北院了,明早再去给母亲请安。”


    刘嬷嬷听到这话脸瞬间黑了。


    姜苏晚佯装没看见,自顾自的往北院走。


    “站住!”一道呵斥声从姜苏晚背后传来。


    姜苏晚蹙了蹙眉,掩下不耐转身看向赶来喊住她的谢夫人卫华云。


    站在卫华云身边的谢芳姝扬声斥道:“我早知道你是个没规矩的,如今竟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对着嫂嫂大呼小叫,小妹倒是个有规矩的。”姜苏晚抚了抚头上的簪子,轻笑一声道。


    卫华云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将谢芳姝扯到了身后,一脸怒容的看着姜苏晚。


    “你如今乃有夫之妇,在外厮混到这个时辰归家,成何体统,从前你没学过规矩便罢了,如今你既嫁给了我儿,自然不能如之前那般散漫,若你还想在我们谢家待下去,就得守我们谢家的规矩。”


    “十遍女德,没抄完之前不准出门!”卫华云说完,不愿再看姜苏晚一眼,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上一世,姜苏晚抄的女德没有五百遍也有三百遍,尽管她已经极尽所能的学规矩,却还是三五不时的被挑错。


    卫华云不喜她是商户女,她这个商户女不管怎么做便都是错的。


    姜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似乎是个不容错过的提和离的好时机。


    她放软了态度,喊道:“母亲,妾身自幼不受管教,如今性子难改,自知无法顺婆母心意,亦不愿让婆母为难,今日便自请和离,唯愿婆母身康体健。”


    此话一出,在场者皆用一种古怪震惊的眼神看着姜苏晚。


    往日里她日日跟在谢礼身后,爱慕之心人尽皆知,今日竟自提和离……


    卫华云正色的看着这个她素来不喜的儿媳妇,在她心中,儿媳妇该是饱读诗书,懂规守矩的,可姜苏晚却全然不同,还未成婚,便追在男人身后宣扬爱意,最后还挟恩图报逼她儿子同她成亲,简直是寡廉鲜耻。


    依着姜苏晚从前那般伏低做小事事讨好的做派,卫华云还以为她会纠缠自家儿子一辈子,没想到如今不过一年,就坚持不住了。


    卫华云连说了两个好,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看着姜苏晚也顺眼起来,和蔼的拉着姜苏晚的手道:“你能如此想甚好,我瞧着礼儿性子冷淡,也不如旁人的夫婿会体贴人,想来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今夜礼儿不在家,明日等他回来,我就叫他写一纸放妻书,你也好另觅良人。”


    姜苏晚弯唇笑笑,看着变脸的卫华云乖声应好。


    一时之间,倒是难得的和谐。


    北院一片安静,一丝灯光也无,月光垂坠在院子里,姜苏晚看着空荡荡的书房心里纳闷。


    昨日谢礼还同她说今夜有空能陪她去梨园,怎的却不在家。


    不过他的行踪从来都捉摸不定,上一世便是如此,有时他十天半个月都不在家,她都不知他去了哪,他从来不会跟她报备一声。


    思及此,姜苏晚忍不住自嘲笑笑,他连她这个人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同她说他的事情。


    她看似成了他身边最亲密之人,却永远隔着一道他筑起的高墙。


    姜苏晚静静的在书房前站了片刻,任凭复杂酸胀的情绪蔓延,最后不由惋惜,如果谢礼在家,今夜便能同他彻底撇清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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