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心里装着事, 韩岁岁终究比平时少了三分坦荡,没有把话问出口。
她心道,若是真的在那里站了半天, 应该也看到了她的窘状了,无论他到底有没有猜到, 总该问一问的吧。
韩岁岁便等这个“问一问”等了一路。
等到江随舟把她带到了宋管事在上州城里安排的宅子, 江随舟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微微皱着眉,看上去不复往日的悠闲从容,倒像是有什么烦心事一样。手也格外凉, 韩岁岁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心,这反倒让江随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眉头渐渐松开,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但只有一瞬, 他便全然松开了, 只隔着袖子攥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这一个动作,一路上上州城夜间的繁华, 韩岁岁没有看进去一眼。
她悄悄觑江随舟的脸色,一边与系统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系统:“嗯……非要看的话, 他现在的灵魂是蓝色的, 还夹杂着一点紫色,这是忧郁和焦虑的颜色。”
韩岁岁一怔:蓝色?他因为什么事情伤心吗?
她还在沉思,便听到系统“哎呦”一声,道:“江随舟的灵魂里有个东西在反光, 我的检测仪……不行, 我得找主系统保修去。”
话音一落,就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 韩岁岁便察觉到江随舟攥住她手腕的手一紧,他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紧紧皱起来,低声道:“有人在窥伺我们。”
能够只触动他灵觉一瞬便悄无踪影的窥伺,至少在澄明上阶以上,换到玄天派,也是三个太上老祖的水平。
难道因为他这一世没有跟在风离殇身边,他想做的事便这么快就漏了把柄吗?
他眼中暗色翻涌,隐隐有血色浮现。
韩岁岁是知道系统窥伺的,但她并不知道江随舟的灵觉敏锐到这种程度,而且似乎因为系统的飞遁误会了什么,见他状态不对,立即狠狠拽了拽他的袖子。
却换来江随舟把她往身后藏了藏,而且指尖一道幽蓝灵决亮起,韩岁岁一瞧便知,这是江随舟教过她无数次的传送法诀。
她无奈,直接上手把那道法诀掐灭,道:“是我的灵觉,不是敌人。”
江随舟诧异转身,仍然翻涌着暗色的眼神直直注视着她,神情之间半信半疑,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疑”自然是因为韩岁岁的灵觉决计没到方才那种不动声色的程度,“信”却是因为他知晓她的与众不同——能够瞒过命牌借魂重生,有些手段也属正常。
即便如此,大约也是她的灵器,而非她自身的修为。
江随舟推测到这里,第一反应却是庆幸。他归期未定,若她有后招,反而让他放心不少。
回神过来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眼中的异色,身形一僵。催动望气术这样的顶级功法,对他现在的修为来说实在勉强,因此每次使用都必须借用神魂之力。
而他的神魂早在许多年前就变作了红黑之色,红色为血,黑色为恨,彼此交织,早就纠缠不清了。
他忍不住收紧了手掌,掌中的手腕纤细而温暖,是他一折就可以轻易折断的脆弱,却也是他渴望而不可得的温暖。
看着韩岁岁低着头的样子,江随舟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韩岁岁低头却不是因为害怕,大抵江随舟自己都不清楚,他望向韩岁岁的眼神里从无杀气,只有温和。夜色之下,江随舟眼神见到韩岁岁的瞬间便骤然温和下来,眼中的变色亦如风过无痕,韩岁岁甚至没有注意到。
她低头,纯粹是因为知晓自己心意之后根本无法直视江随舟,更不用说和他眼神对视了。
她脸上冒着热气,抬起头时江随舟已然转过了身,她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便毫无所觉地跟在江随舟身后,进了宅子。
是一座很漂亮的宅子,雕梁画栋,曲水流觞,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
宅子的正门上面挂着一个显眼的牌匾,上面写着“柳府”二字,韩岁岁便猜测,这是不是柳氏的宅子。
一路上江随舟走得不紧不慢,虽然没有再牵韩岁岁的手腕,但她也不至于在这偌大的宅子里迷了路。
她看着江随舟的背影,几次想开口,但江随舟仿佛背后长了眼似的,每次都在她要开口的时候转一个弯,让原本就犹犹豫豫的韩岁岁缄默了一路。
等到江随舟把韩岁岁想吃的阳春面做了出来,两个人坐在圆桌两侧,一反常态的安静。
平时韩岁岁边吃饭边说话,总有许多好玩的事要与江随舟说,江随舟便时不时附和一声,偶尔给韩岁岁添些温水,抑或是递些佐料,饭桌上的气氛总是十分和谐热闹的。
然而今日,韩岁岁心里装着事,迟到一半也未曾说话。
江随舟心中涌上一股酸涩,他甚至有些不解,明明今日下午一切都好好的,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便似乎一下子到了不能挽回的程度。
他心里有千百种算计人心的法子,却一件都不想对着韩岁岁用。
垂下的眼帘里映出碗中阳春面诱人的模样,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厢,韩岁岁偷瞄了江随舟许多次,默念着“犹豫就会败北”,打算直接用最朴实无华的那一招——直接说。
她开口,刚说出一个字:“江……”
便被江随舟打断了。
他仍是微微低着头,垂下的眼睫毛被蒸腾的雾气熏染,面上的表情有些模糊,连同声音都似在远处。
“言瑶,我要远行了,就在今晚。”
他说要为师父寻赤金石的时候,韩岁岁亦在旁边,她是知道此事的,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我知道,我……”有事要与你说。
后面的话又被打断了。
江随舟:“我下午顺手给你准备了几张千里传送符,若是遇到危险,立即激发符篆,敕言与之前一样,只喊“敕”字就可以了。”
韩岁岁桌子旁边就多了几张价值万金的传送符。
其实幻光境作战,百里就已经足够了,千里的传送符,遇上千山境上阶都能跑。这样的符,也就只有澄明境的老怪物才跑不掉了。
而这样珍贵的符篆,江随舟说给她就给她了。
韩岁岁:“那你……”自己准备了吗?
第三次被打断。
江随舟:“我短则半月,长则三月。你回玄天派解命牌之事并非小事,若是不急,可以等我回来。”
话虽然这样说,但其中意思实在再明白不过——他想让韩岁岁等他回来再去玄天派。
然而江随舟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韩岁岁说话。
他终于抬头,却见韩岁岁气鼓鼓地鼓着腮,低头戳自己碗里的面条,一言不发。
看上去生气却又可爱。
江随舟转念一想就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了,心中酸软无比。他看了韩岁岁一会儿,但不想听到他不愿听到的话虽然出自下意识的行为,却也算得偿所愿。
便没有问。
于是,韩岁岁打算告白的第一天晚上,就这样在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
等到她第二天醒来遍寻江随舟不见的时候,终于承认,原来江随舟是真的走了。
分开
江山萧寂, 万鸟惊飞。
江随舟走在幽深寂静的琰山之中,黑暗笼罩,空无一人的琰山仿佛沉睡的神灵, 谁都不敢惊扰祂的美梦。
千年以来,自从安城覆灭, 怨气从生, 阴骨林被作为试炼之地,这座中洲与西洲相隔的巨大山脉就成了一个无人踏足的禁区。
江随舟看着脚下厚重的积攒的树叶,与林中密布的蜘蛛网, 微微皱了皱眉头。
史书中记载,琰山难度, 一在于其本身山林荆棘,听闻有神灵残骸遗落, 非飞越不可度;二则便是因为怨气深重的阴骨林。
而现在, 阴骨林中怨气渐消, 琰山的屏障就少了一半。
剩下的,便是琰山自己的危险。
他之所以来此, 是要去西洲拿一样东西,若能顺利度过琰山, 会比如今人来人往的尘海要快得多——毕竟琰山就在上州附近, 而尘海却要向北再行万里。
传送法阵也只能缩短一半距离。
至于要拿的那样东西……
江随舟自嘲笑笑,他从来不是无欲无求的仙人,即使成功过一次,再活一世, 也始终放不下心里的执念。
活一次, 便要灭一次。
他找到了夫人提到的传送法阵,将钥匙插了进去, 转瞬之间,光芒亮起。
颈上挂着的魂玉始终散发着莹莹暖光,他心下一定,迈入了传送发展之中。
而另一边的上州城,韩岁岁看着满城的繁华,始终有点抬不起兴趣来。
秦兰卿凑到韩岁岁身边,眼睛眨了眨,问她:“怎么了?某个人不过走了一日,这就开始想念了?”
韩岁岁的眼睛瞪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捂住秦兰卿的嘴,看向旁边正在交谈的柳潆和封开霁,见他们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才小声对秦兰卿道:“你说什么?”
秦兰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大声说话,韩岁岁才把她放开。
“不是吧,”秦兰卿打量了一下韩岁岁的脸色和可谓惊慌的眼神,猜到了些什么,凑到韩岁岁耳边问:“难道……你们还未定情?”
韩岁岁的脸色已经红成了晚霞,她低着头摆弄摊子前面的绢花,一边在手心悄悄捏了个隔音罩,等到阵法成型,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出于被起哄的担心,韩岁岁没有承认,反而看了看在旁边摊位比划匕首的柳潆,问道:“你们呢?”
这下扭捏的人换成了秦兰卿,但大小姐即使扭捏也只有一瞬,脸上的红晕就散了许多。
她把目光投到了柳潆身上,撇了撇嘴角,道:“急什么,反正名分都定下来了。”
韩岁岁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向秦兰卿,她犹豫着开口:“所以名分也是你……”
秦兰卿摇头,道:“自然不是,家族定下的,我原本也不乐意,只是那次门派大比……我看他也不差,所以才同意了。”
韩岁岁看着秦兰卿脸上的神色,心道:绝不是因为不差,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韩岁岁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秦兰卿不愿意说,她也不会逼着问。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有人追着问她为什么喜欢江随舟,她也不乐意说。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适合说与旁人。
两句话说完,绢花摊的摊主听不到两个人说话,只能看到两个人嘴在动,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抠了抠,仿佛也没事。
但再看她们两个的眼神就不对了,里面多了许多惊恐。
韩岁岁注意到了,但是她实在担心秦兰卿什么时候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便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摊主,还是撑着那道隔音罩。
万万没想到,这一眼大约让摊主误会了些什么,立即开始赶人了。
他赔着笑脸,声音颤抖道:“两位姑娘不如去别的摊位上看看?我这里卖的东西又贵又难看,根本就挑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秦兰卿正兴致勃勃与韩岁岁说那次门派大比的事,没想到听到摊主这么一句。
她有些莫名,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一支绢花簪子,牡丹娇艳,惟妙惟肖,虽然材质廉价,却也称得上漂亮,什么情况?
摊主看到她的眼神,立即道:“两位姑娘手上的就赠予姑娘,求您们了,去别的摊位看看吧!”
韩岁岁见秦兰卿要开口说话,立即把隔音罩撤下,悄悄松了口气。
秦兰卿上下打量了一下摊主,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最后开口疑道:“你……精神有异?”
摊主愣了一下,随后忙不迭点头,道:“对对对,我脑子有病,求您了,快走吧!”
韩岁岁见秦兰卿也有些怔然,估计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承认自己有病的,她连忙也秦兰卿拉走了:“走吧,钱我给了。”
扯着秦兰卿走到了另一边的摊子上。
没想到卖匕首的摊主比卖簪花的摊主胆子还小,立即将匕首一收,道一声:“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我不卖了,不卖了,你们快走吧。”
这下连韩岁岁都有些疑惑了。
隔音罩能吓到一个,还能把隔着把三米远的另一个也吓到?
封开霁见摊主收拾东西立刻就要走,立即转过头问她俩:“你们做什么了?”
柳潆也很不理解,转过头看着两人。
秦兰卿走到柳潆身边,疑惑道:“我们就是正常挑了会儿绢花,聊了几句而已。”就那几句,她也克制了声音,而且就算听到了,有必要直接被吓走吗?
一行四个人,秦兰卿走到了柳潆身边,韩岁岁原本在秦兰卿旁边,其次是柳潆,最后是封开霁。没想到封开霁抱着剑绕到了韩岁岁身边,低声道:“凌空法诀用得不错,是你对吧。”
封开霁一直关注着韩岁岁,自然没有错过她手上捏的那道法诀。
然而韩岁岁抬头看他一眼,眼中很是疑惑:“那你看清我用的什么法诀了吗?”
封开霁回忆一下,也愣住了:“隔音罩?”
隔音罩为什么会把两个摊主吓成那样?
如果是韩岁岁自己说是隔音罩他或许心中尚有疑惑,然而他自己回忆过的,隔音罩的法诀又十分简单基础,再不会有错,是以他也开始疑惑了起来。
更令几人疑惑的还在后面。
此处是在上州城的北市,最是鱼龙混杂之处,小摊众多。因为不用向城主府缴纳摊位费,所以来摆位子的人又多又杂,既有平民百姓,也有九流三道。
城主府向来对北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并不妨碍北市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就在卖匕首的摊主将他们四个赶走之后,凡几人经过的地方,摊主都会警惕地看着他们,有些胆小的便如匕首摊主一样,已经开始纷纷收拾起了摊位。
韩岁岁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太阳:还未到正午,这就收摊了?
他们走过去,后面的摊主便开始议论纷纷。
封开霁受不了了,抓住一个要跑的摊主的衣领,问他:“你们在怕什么?”
那摊主看上去十分年轻,眼角一道淤青,衣衫不至于褴褛,却也是肉眼可见的窘迫。他捂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魔……魔,放过我,放过我,我母亲还在等我回去……”
封开霁放开了他的衣领,见他吓得脸都白了,眼睑也不住地往上翻,只好放开了他。
摊主扛着扁担,连滚带爬地跑了。
封开霁回头看向自己的伙伴:“魔是什么意思?上州城有魔?”
柳潆看到街上的人都有慌忙逃命的趋势,抿了下唇,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找个地方说话。”
然后便把他们带去了一家酒楼,离北市近得很,拐两个弯就到了。
进了包厢,随意点了几道菜,柳潆就布了一道隔音符,道:“我幼时来过此处,隐约有些印象,这里环境清幽,正好边说边吃。”
他正要说话,封开霁抬了下眼帘,柳潆就住了口。
封开霁便往屏风后面走去。
酒楼的布置很是清幽雅致,包间亦是不小,韩岁岁只注意到了屏风后面还有空间,等跟着绕进去了,才看到后面原来有个可以休息的拨步床。
拨步床上挂了一道飘逸的垂帘,随着窗户飘进来的微风而微微摇摆,看上去像是有人。
韩岁岁立即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张符篆捏在指尖。
秦兰卿与柳潆注意到她的动作,也将随身的武器现了出来。
封开霁走过去,拿剑一挑。
——没人。
韩岁岁立即松了一口气。
但是封开霁的动作却没停,他敲了敲床后,声音沉闷,他一挑眉,道:“没有隔板。”顺手贴了一张隔音符。
回头见韩岁岁指尖的符篆,嘴角勾起,道:“你以为小爷要查什么?”
韩岁岁接收到他的嘲笑,狠狠瞪了他一眼。
看到他的动作,她也明白了封开霁在忌惮什么——酒楼茶馆向来是信息流通之地,其中原因除了来往之人众多外,还在于其背后的主人动机不纯,处处都可能设了机关。
她道:“偷听的手段千千万万,没有隔板就没事了,你也太天真了,说不定我们脚下就有破解隔音符的法阵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
柳潆往脚下一踩,一道检验法阵亮起,光芒如潮水一般平铺开来,说明也没有异样。
封开霁:“……你怎么不说有望月线在呢?”
韩岁岁:“连心虫。”
柳潆与秦兰卿:……
见两人谁也不服谁,秦兰卿无奈地取出一物,道:“用这个,领域珠,总可以了吧。”
寻觅
领域珠可以形成一个绝对封闭的领域, 使用后可以随领域珠的主人心意变幻环境,十分珍贵,通过被作为作战的压轴灵器, 但是非要做隔音之所,自然也可以。
韩岁岁回到桌子前坐好, 封开霁跟在后面。
领域珠使用之后, 四人身周的环境就变成了一处楼亭的顶层,中间一方玉桌,四周可见下方城池繁华景象, 再向外望去,还有肃穆沉郁的群山, 形成了城池的一道天然屏障。
这景象一出来,柳潆就道:“玉京御风楼?”
秦兰卿作为幻境的主人, 熟门熟路的在身后的椅子上拿出一方软枕, 道:“御风楼的风最是舒服了, 景致又好,便在这里好了。”她抬眸, 问柳潆:“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柳潆便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上州城不会有魔。”他曾经随家族游猎队伍出行过, 虽然次数并不多,但其中遇魔一次却让他印象深刻——城池寂静,到处残破不堪,路上根本没有几个人出行, 全然不似上州城这般繁华。
封开霁也道:“我曾听家中长辈说起过, 魔物噬杀,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 这便意味着,魔物并不擅于隐匿,要么不会现世,要么无法苟存。”
韩岁岁也看过江随舟给她补习过的卷轴,其中关于魔物的记载确实如此……但是,“不是魔,会不会是‘邪’呢?”
若只是因为上州城凡人与修仙者共同生活,凡人不懂修仙者的法诀,因而感到害怕,但北市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修仙者,按理说并不会因为她一个隔音罩就怕成那样。
——必然是将她错认了什么别的东西。
其余三人都看了过来。
韩岁岁继续道:“‘魔’太过于显眼了,一旦出现,自然就会被人知道,但若是一个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呢?”
秦兰卿若有所思:“邪祟以恶念为食,只会诱人作恶,自己却轻易不会显形,由此只会带来骚乱,却让人找不到实体,确实不容易被发现……但这便又说不通了,既然隐蔽,那些摊主为何会如此害怕?”
柳潆摇头:“邪祟虽然隐蔽,却不是无迹可寻,摊主得到消息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是我们哪里的言行举止与他们消息中的特征对上了,所以才惹来如此忌惮。”
封开霁“啧”了一声:“我们的言行举止有哪里让他们忌惮,这或许是真的,但为何一定是邪祟呢?恕我直言,那玩意整个中洲十年未必现形一个,阴着呢。”
这话其实是有道理的。
然而话里的针对意味也很明显,韩岁岁还未说话,在一边看戏的系统就先忍不住叫嚷了起来:“岁岁岁岁,这人针对你啊!”
韩岁岁与系统道:“是啊,你不如再仔细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系统嘀咕道:“他不就长那个样子吗?和针对你有什么关系?”它一边随意扫了扫,突然记起了什么:“这人的数据……是不是你第一天穿越他就在?”
那天它忙着处理韩岁岁的灵魂兼容问题,根本无暇顾及当时的环境。
不过,岁岁的灵魂与预期醒的早了一会儿,确实很出乎它的意料。
难不成就是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韩岁岁:“第一次见面他就拿剑指住了我的脖子,第二次从阴骨林出来,我们两个又打了一架。你说这叫什么?”
系统:“缘分?”
韩岁岁:“……这叫命里犯冲。”
韩岁岁与系统说话的速度虽然较外界来说稍快,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仍然是沉默了一会儿。
秦兰卿和柳潆都觉得封开霁的话确有道理,秦兰卿不语,柳潆倒是点了点头。
然而封开霁好死不死,非要点韩岁岁的名:“喂,言瑶,你觉得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韩岁岁便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都是挑衅的,她逆反心理一起,道:“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就算你把雨天说晴,把晴天说雨,又有什么用处呢?纸上谈兵终究比不得亲身躬行。既然我们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还不如去调查一番。”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封开霁皱眉,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什么反驳之言,只好眼睁睁看着柳潆和秦兰卿一致点头,同意了出去调查的计划。
韩岁岁打赢一场嘴仗,脸上禁不住有了笑容,颊边微微露出了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秦兰卿把领域珠收了起来,空间瞬间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他们又回到了酒楼的包间之中。
这时候外面有伙计敲门问道:“客官,现在方便上菜吗?”
柳潆:“方便,进来吧。”
他一道灵力过去,门闩打开,伙计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些克制的惊奇。
等上完了菜,伙计略带艳羡地扫了一眼众人,什么话也没说就退下了。
秦兰卿看着伙计的背影消失,道:“这家酒楼的伙计还算有几分礼数。”对于中洲之人来说,若未曾生在世家,修仙便是一种无望的幻想,在这里,能够修仙,比之普通的古代王朝能够读书做官还要来得珍贵。
因此,对于百姓而言,能够识得“仙人仙术”并非不可得,却也绝对算得上谈资。
更有甚者,为了这样“珍贵”的机会,见到“仙人”直接抱住大腿耍赖者也不少。秦兰卿便听过,因此觉得那伙计能够认出众人身份却未相求,显出那么几分“礼数”来。
柳潆和封开霁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后者还习惯性的嗤了一声。
韩岁岁却是因为到云澜大陆的时间太短,并没有领会到秦兰卿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在夸伙计知道敲门。
她心道:门闩着呢,自然要敲门了,不懂不懂。
吃过饭,几人分头调查,一队乔装去打探北市的消息,一队去找寻常百姓打探上州城有何异常。
秦兰卿:“我们怎么分组呢?”
封开霁:“我和柳潆一组。”
韩岁岁:“我不和他一组。”他指封开霁。
柳潆:“随便。”
三人异口异声。
秦兰卿:……
她想和柳潆一组。
“不然我们抓阄好了,这有四根树枝,”她比量了一下,用灵力一削,“两长两短,长者一组,短者一组,如何?”
意见这么不统一,还能怎么办?
韩岁岁这个时候就很想念江随舟了,若是他在,她就和他一组了,哪里会管封开霁这个挑事精。
也不知道江随舟现在找到赤金石了没?
——当然是没有。
江随舟去西洲,本就不是为了找赤金石的。或者换句话说,赤金石只是他拿来做借口的幌子,他的储物袋里现在就安安静静躺着几块。
他去西洲,是为了拿另一样东西,一样他在上一世最终掘开云氏坟墓必不可少的东西。
他挥剑斩断扑过来的一条阴影,黑色的影子如活人一般口吐鲜血,映在幽暗的墙壁上,却也只有几点墨色。
相较于中洲,西洲的法诀更五花八门,其中许多法诀放在中洲,无疑会被作为“邪术”,然而在此处,却是守护祖墓的“守护神”。
通道幽暗艰深,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洇湿着水迹,不知在何处聚拢成滴,一滴,又一滴地滴落下来。
这样的环境里,厮杀都显得寂静可闻。
那影子又扑上来,这次巨大的影子分作几百条人影,于黑暗处袭向江随舟的影子。
他眸光一凛,长剑泛起幽蓝色的光芒,剑柄处一个“言”字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露出,剑诀与灵剑配合相得益彰,光芒暗弱下来,攻击的影子被齐刷刷拦腰斩断。
然而影子又很快聚拢起来。
江随舟额边的头发却散下了一缕。
这样下去,灵力总有耗尽之时,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脖子上的魂玉在他的感知下散发着融融暖意,江随舟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确认韩岁岁安全无虞,他的目光才重新回到了墙壁的影子上。
韩岁岁看着地上封开霁的影子,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便知道秦兰卿的抓阄根本不可信——秦兰卿必然是想和柳潆一组的,她来主持,难道还能有其他结果吗?
系统悠悠道:“但是有人根本耐不住大小姐眨两下眼睛。”
韩岁岁又蔫下来。秦兰卿大约也知道自己会露馅,所以抓阄时甜甜地冲她眨了下眼睛,她当时脑子一迷,迷迷糊糊就拿着这支短签回来了。
果不其然,封开霁手里也拿着一支短签。
见到她手里一模一样的短签时分明露出了不乐意的表情,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下,便安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韩岁岁:“狗东西,他肯定也知道其中猫腻,宁愿恶心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于是韩岁岁借着这样那样的机会,不是踩他一脚,就是撞他一下,再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玩得不亦乐乎。
封开霁便露出一个阴险而轻蔑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给我等着瞧。
玩闹归玩闹,两人也没误了正事。
韩岁岁找了一处学堂,见门口的回廊里坐着许多聊天的大爷大妈,便凑过去听他们聊天。一会儿又找了一个人气很旺的混沌摊,听了半天墙角。
到了约定的时间,两人在河边找了个荫凉地碰头。
韩岁岁:“你先说。”
封开霁:“不用你让我,你先说。”
对信息的过程中自然少不了拌嘴,但是到最后两人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上州城一切正常,只有一件事有些显眼:半月一次的潮集上,总有人家丢了孩童。
潮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两人就传讯给了柳潆和秦兰卿,四人一碰面,秦兰卿便道:“刚要去找你们呢, 我们这边找了两个摊主,套了话, 终于知道他们中午为什么躲着我们了。你们猜是为什么?”
韩岁岁分了心思想怎么找回孩子,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封开霁轻嗤一声,道:“说就说, 卖什么关子。”
柳潆看了一眼秦兰卿,飞快道:“摊主说, 传言上州城有魔物出没,而且那魔物不知为何开了灵智, 擅长隐匿, 他们都猜测那魔物喜用隔音符。”
封开霁:“魔物擅长隐匿就罢了, 为什么会‘喜用隔音符’?”
韩岁岁也很不解:怎么,魔物伤人的时候用隔音符遮掩动静吗?
柳潆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有说话。
秦兰卿翻了个白眼,道:“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封开霁“哈”了一声:“这么离谱的传言, 那些摊主就都信了?”
秦兰卿:“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家里有一整栋藏书楼, 还天天和顶级门派的师长同门呆在一起,见识渊博?凡人被传言所蒙蔽,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柳潆理智分析,道:“我们问过几个摊主, 均是如此答案, 想来事实如此。或许原先只是传言说有魔物出没,后面才渐渐离谱。”
传言太过不实, 没有继续纠缠的意义,韩岁岁看了看天色,承认道:“我那时确实在第一个摊主面前用了隔音罩,所以他才有此猜测。我们现在应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潮集。”
因为刚才给柳潆和秦兰卿传过讯,所以两人也知道韩岁岁说的究竟是什么,秦兰卿拍拍韩岁岁的肩膀,道:“距离最近一次孩子丢失也是在半月之前的潮集上了,想必官府也用寻踪诀查过那些孩子的下落,看来都没有结果,我们着急也急不来。”
她看着韩岁岁皱紧眉头的样子,心中纳罕。
自从见到韩岁岁时,她便一直在眉宇之间蕴着一丝笑意,似乎从来什么烦心事一样,然而眼神又非木讷愚钝,十分钟灵毓秀,便知她不是“不知而乐”,是真的心中轻快。
她还是第一次见韩岁岁这般愁容。
韩岁岁上辈子听多了孩子被拐卖所带来的悲痛,孩子的父母奔波半生只为寻子,而孩子被拐卖之后命运亦不由人,生死全在拐子的一念之间,有些孩子甚至在拐卖途中就因为药物使用不当直接去世。
前世只是听说就很让人难过了,这次直接发生在眼前,她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韩岁岁道:“寻踪诀可能被阵法阻断,所以即使是效力最强的至亲之血,也可能失效。
但是除了寻踪诀,我记得还有一个‘迷梦’之法,可以在梦中短暂地得知对方的处境,这个法子也可以通过至亲之血进行。”
没想到此法一出,反倒是封开霁先行反对:“不行,‘迷梦’之法对施术者的魂魄之力要求极高,若是受术者并未处在睡梦之中,强行拖人入梦,需要耗费的魂魄之力至少要在千山境以上。
只凭我们,一旦施术失败,魂魄之力受损是必然的,到时轻则魂魄受损,心智损伤,重则魂魄逸散,危及性命,所以谁都不能试。”
他特意看了韩岁岁一眼。
见她还是皱着眉,脸色顿时铁青。
韩岁岁垂着眼睛和系统说话:“我穿越一次,魂魄是不是比他们更强一点?”
系统难得严肃,它摇了摇“头”,道:“no,相反,你的灵魂其实比他们三人都弱很多。”
如果说其他三人的灵魂像是一团拳头大小的萤光,那韩岁岁的灵魂则只有一个小石子那么大,而且在它的检视之中颇为松散,似是随时可能散掉一般,自她从阴骨林出来便是这样了。
韩岁岁郁闷:“为什么别人穿越灵魂都会变强?”
系统:“这是个修仙世界啊岁岁,成为仙人最终锤炼的就是灵魂状态,他们每次晋级灵魂就会强大一次,你在地球上从来没有修炼过,能有他们五分之一已经很好了。”
韩岁岁:“好吧。”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放弃这个法子了。
而封开霁见韩岁岁一直沉默,以为她始终没有放弃尝试用“迷梦”之法,他闭了闭眼睛,抑制住心里无端的慌乱,道:“我修过炼魂之法,非要用‘迷梦’之法也可以,只能是我来。”
韩岁岁回过神来,便听到这样一句,下意识问道:“你的灵魂之力到千山境了?”
转眼便看到秦兰卿与柳潆诧异至极的眼神,尤其是秦兰卿,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转而垂下了眼睛,而柳潆则在惊讶过后开口阻拦道:“还有别的办法。”
韩岁岁便明白了,封开霁的灵魂之力并没有到千山境。
这就奇怪了,她想试是以为自己的灵魂强度更大,但是知道之后就没有这个想法了,封开霁又是因为什么?
她劝道:“别了吧,你不是说轻则变成傻子,重则丢掉性命吗?我们再想个别的办法好了。”
封开霁:……他用迷梦是因为谁?
但随即又想到,这不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吗?便没有反驳,反而点了下头。
韩岁岁看三人表情,感觉都有些奇怪:封开霁别扭,秦兰卿深思,而柳潆的脸色也有些沉默。
大家这是都怎么了?
刚刚她错过了什么?
她又看了一眼天色,道:“离傍晚还有两个时辰不到,既然过去的不好查,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今晚又是一次潮集,这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几人都赞同。
商量一番,各自行事。
到了晚上,潮集开始。上州城城门到城主府的十字大街上处处都是人,灯火通明,人流如织,高高挂起的灯笼铺满了整条街道,点点光芒汇集在一起,如同两条交汇的银河,景色美丽至极。
不仅街道上方挂满了灯笼,街道的地面上也布满了符阵,与上方的灯笼相互映照,将上州城的十字大街映照得如同白昼,尤其下方的闪着莹绿之色的法阵,更为上州城平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韩岁岁坐在屋顶的阴影处,留心着一个正在家人怀中嬉笑玩闹的孩童,见他也为潮集上的景象吸引,不禁摇了摇头。
秦兰卿坐在她身旁,手中握一小巧酒坛,悠悠然喝了一口,喟叹一声,再问韩岁岁:“为什么摇头?”
韩岁岁看她一眼,见她眼神似有些迷离,不禁提醒道:“今晚或许有情况,别喝多了。”
秦兰卿另一只手捏捏韩岁岁的脸颊,道:“这里装的是桃花引,不过是果酿罢了,哪里是酒?好了好了,我只喝几口,你看今晚这热闹,竟然没有我秦氏大小姐的份,真是可惜啊。”
秦兰卿如此,实在不似平常。
她虽然看上去温柔又可亲,且加入扣口君羊以污耳耳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算是第一个对她与江随舟示好的人,但她却并不觉得秦兰卿容易与人敞开心扉。
便如那块玉暖石,她听江随舟之言还了一枚天极丹,当时不觉有异,只觉得秦兰卿表情似有不对,后来反应过来:若是还礼价值重于赠礼,便是不肯相交之意。但事情已经过去了,秦兰卿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她便也放此事过去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如果注定能做朋友,哪怕一次事情不成,也会有下次。
她并不十分介意这件事。
但也因此事,她便也意识到,秦兰卿当时分明心有微词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大约并不是喜欢与人敞开心扉的性子。
今日一副借酒消愁的样子,反倒是奇怪。
“你有心事?”
秦兰卿又喝了一口“酒”,她的目光似乎也在那孩童身上,却又似乎不在,微风吹起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许寥落,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潇洒。
大小姐这样喝酒,也十分优雅漂亮。
她道:“不是我先问你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韩岁岁见她不想说,便道:“倒也没什么,我只是看到那个小孩子的目光还留有惊奇,然而身边的大人却习以为常,才惊觉,一个人待在相同的环境久了,便会下意识忽略一些事情,好的、坏的,就如他们小时候必然也为之惊奇过的,这样繁华美丽的潮集。”
她笑了笑,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吧。”
便如她,与江随舟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便不觉得有什么,直到看到下面人人都与自己的家人朋友待在一处,她才恍然惊觉,她其实也习惯了江随舟的陪伴。
这话却让旁边的秦兰卿动作一顿。
她转过头看着韩岁岁道:“我一直觉得你一副年纪尚小的样子,却没想到你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鲍臭兰香,确实如此。”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道:“但是一个人待在一处久了,即使察觉到了什么也很难改变了。”便如她今日听到封开霁要用“迷梦”之法时的诧异,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封开霁愿意为朋友舍身,而她即使再喜欢柳潆,却也很难在那个时候替柳潆涉险。
情谊、性命、利益,斤斤计较,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她道:“你知道吗?我父亲还有三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女儿。”
刚要继续下去,一只灵蝶从身后凭空出现,秦兰卿脸色一肃,道:“那边出事了。”
韩岁岁并未答话,秦兰卿扭头看过去,却见韩岁岁已经跃到了旁边的屋顶上,一边道:“这里也是!”
她低头看过去,便见方才还在家人怀里笑闹的孩子不见了踪影,他的家人被挤在人潮之后,神色慌张,一边惊呼:“我的孩子!”声音也湮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
她一边跟上韩岁岁,一边将灵力覆于眼中,便见到那孩子被抱在一个黑衣人怀中,那人正形色匆匆转向人迹罕至的胡同之中。
意外
黑衣人一身粗布黑衣, 头上罩着帽子,看不出样貌和年纪,只能从他的身形上大致判断出是个男子, 而且身手敏捷,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如果不是他们提前在孩子身上洒了用于追踪的粉末, 这个时候恐怕只能在大街上什么都不知道的转圈了。
黑衣人怀中的孩子没有一点声音, 也没有挣扎的动作,大概是被迷晕了。
韩岁岁下午往可能被抓的孩子身上洒追踪粉末时,顺便在他们颈后印了一个替身符篆, 是莫名出现在她储物袋中的高阶符篆,她拿出来时还惹得柳潆多看了几眼。
想也知道这是谁放进去的。
不知道江随舟那边怎么样了。
韩岁岁分神一想, 见黑衣人又要调转方向,立即收敛了思绪。
这黑衣人动作十分敏捷, 而且看上去对上州城的大路小路都十分熟悉, 从十字大街上出来之后, 先是往小巷子里转了两道弯,现在又是一转, 便奇迹般的回到了方才的一条小巷中。
——他在绕路。
绕路反倒是好事,只有修为不高时才会注意绕路, 否则一力降十会, 哪会管后面跟了什么人。而且从他行走的速度来看,境界似乎甚至未到幻光境——换言之,此人大约只是一个小卒子。
既然是卒子,便不只有一个, 所以封开霁与柳潆那边才会同时出事。
但韩岁岁也暗暗提醒自己, 不可轻敌。
此人虽然境界不高,但对上州城实在太熟, 警惕心也很强,若是被发现,恐怕要功亏一篑。
巷子漆黑,黑衣人行走其中,像一滴水,完美融入了焦墨一般的环境中。
他走得寂静无声,两边高墙之内亦是针落可闻,一切都与潮集之上的喧闹繁华截然不同。
韩岁岁悄然在高墙之上跳跃,秦兰卿跟在另一边,她们隔着一段距离,静悄悄缀在黑衣人身后。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是游刃有余,但实际上却并不轻松。
这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墙而非屋顶,落脚之地便狭窄许多,而且距离黑衣人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若是一脚踩空发出声音,必然会被知晓,因此韩岁岁一直在用御灵诀追踪,看似踩在墙上,实则踩在空气之上,幸而速度够快,所以才不会掉下来。
她一只手里握着匕首,另一只手凌空捏了一道隐匿诀藏在手心,避免被黑衣人发现。
她亦穿了一身黑衣,夜色之下,恍如一只飞燕从容掠过。
追击的过程显得重复而漫长,但实际上却并不久,大约只有一刻钟左右,黑衣人便脚步一顿,停在了一道高墙之外。
他左右打量一番,见巷子里空空如也,这才转过头摁住了墙上了一块砖。
韩岁岁停在了离黑衣人十几步之外的墙上,对面秦兰卿也停了下来。
见到黑衣人的动作,韩岁岁本以为墙上会有一道门凭空出现,却没想到黑衣人转了个身,直接看向了她们的方向。
宽大的帽子只露出了一角白皙的下巴,韩岁岁看到黑衣人嘴角勾起,立即心道一声:不好!
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刚才所在的墙角,一边高声道:“快躲!”
秦兰卿的战斗经验亦不少,不待韩岁岁提醒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两人方才的位置上就炸开了一道红色的“烟花”,巨大的声音从两人耳边响起,墙上整齐的砖瓦被瞬间炸掉,墙壁眨眼就成了“断壁残垣”。
韩岁岁神色一凝,犹疑道:“这是……”
秦兰卿:“这是奇阙阁新出的琉璃珠,威力巨大,能够破除千山境的贴身防御,别被沾到。”她语速飞快,交代完之后又接着道:“这人背后肯定有别人,我们先走,之后再作打算!”
她用鉴灵镜看过了,这个黑衣人不过入气高阶,面对两个修为高他一个大境界的幻光境修者,不可能只凭几个琉璃珠便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有人相帮。
但她话刚说完,便见到韩岁岁流星一般飞速向黑衣人攻去。
秦兰卿后面的话便立即卡在了喉咙里。
韩岁岁想的很简单:那个孩子。
她们今天已经暴露了,这次就没有找到对方的老巢,下次更不知道从何找起,如果她们走了,那这孩子就如同羊入虎口、再难生还了。
她必须把孩子抢下来。
韩岁岁毕竟高黑衣人一个境界,她全力之下,黑衣人根本闪躲不及,然而就在韩岁岁将要摸到黑衣人怀中孩子的衣角时,突然灵觉示警,她一个闪身,方才的位置上凭空多了一个身穿藏蓝色袍子的老者。
他脸上皮肤如同枯树的纹路,面容阴鸷,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诧异:“有意思。”
随后眼神一厉,五指如鹰爪搬伸出,向着韩岁岁平平常常地那么一抓,韩岁岁便觉得身周的空气飞速减少,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那边移动。
韩岁岁拼尽全力也未能减缓被“吸”过去的速度。
这边是千山境,高一个大境界,便如同高出一座山、一方海,如自然之力,难以抵挡。
但是韩岁岁脸上并无惧色,既然抵挡不了,不如主动出击!
她接着这股“吸力”飞速向老者靠近,手中匕首蓝光一闪,加了固山符和炽光符,目的不在伤人,而在晃眼!
老者显然没有料到韩岁岁主动飞身前来,但诧异不过一瞬,悬殊的境界差距之下,他不信韩岁岁能翻出什么花来。
便是这份“自信”让韩岁岁有机可乘,老者如她料想一般晃了眼,他下意识伸手去捂眼睛,韩岁岁便趁机旋身到了黑衣人身旁,抱到了他怀里的孩子。
三四岁大的孩子,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
韩岁岁确认了一眼,半点不敢多看,立即催动藏在袖子里的传送符。
她之所以敢与千山境抢人,底气就在于此。
然而老者反应过来的速度亦很快,他注意到了韩岁岁的企图,冷哼一声,身后顿时出现了一幅山水图,墨色流动,山水仿佛都是活物一般。
这幅图甫一出现,巷子里的景象便开始失色,眨眼之间就要褪去所有颜色,变成如山水画中一般的墨色。
秦兰卿犹豫许久,见到这幅画立即失色道:“是领域,言瑶快走!”
但韩岁岁与老者的距离太近,催动传送符的动作也如同慢放一般——她已然受到了领域的影响。
然而思维却是灵活的。她看到秦兰卿甩出了先前用到的领域珠,两个领域相撞,韩岁岁催动传送阵的动作终于快了几分。
老者却也不是只会干看着,山水画中的墨色从画中显现出来,如泼墨一般泼到了现实世界,韩岁岁离得太近,眼看就要触到,她手腕上木牌一亮,将墨色粉碎,而木牌也同时化作了齑粉,碎在了空气之中。
老者一惊,眼睛一眯,顿时不悦。
千山境对付幻光境,本应是手到擒来,他已经浪费了太多功夫,山水画中泼墨更多更快地向外泼来,他道:“这次看你用什么挡!”
传送符的催动比炽光符还要简单,连“敕言”都不用喊,只要将灵力填满符纸上的纹路即可,此时已经完成了十分之九,然而那最后一点,却因为老者的领域而迟迟不能完成。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汗水。
领域珠终究只是灵器,而非真正的领域,此时在老者领域的展开之下,领域珠实在难以抵挡,它开始有了碎纹,秦兰卿咬牙,这样下去必然抵挡不住。
她其实还有最后一招用来保命,然而就如同她自己说的,斤斤计较。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强的保命手段,是母亲同外祖父求来的、澄明初阶的全力一击,就封印在她头上的簪子里。
但若是用了,恐怕她之后至少十年,都没有这样强力的保命手段了。
用还是不用?
她没有犹豫太久。
就在领域珠被彻底崩裂的前一息,她看到韩岁岁眼中亮起的幽蓝火焰——那是魂火!
随即韩岁岁便短暂地脱离了老者领域的控制,她立即催动了手中的传送符,但是令人绝望的一幕出现了:韩岁岁只抱着孩子传送到了山水领域的一角,便被那道领域的结界隔离在了结界之内。
秦兰卿这才注意到,在她犹豫的时间之中,老者的领域已经扩散开来,甚至已经将她包裹在了其中。此时领域珠承受不住另一重空间法则的压制,彻底崩裂,她受到反噬,不由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韩岁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她此时方才明悟:原来传送符在领域之内是无效的。
看来所谓的传送符可以在千山境面前逃走,需要满足至少两个条件:一,这个千山境没有领域;二,如果有领域,那要在领域结成之前跑掉。
现在好了,连秦兰卿都被她连累了。
然而韩岁岁也意识到,她大抵是有什么天赋在的,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竟然没有多少慌乱和绝望。
借着袖子的掩饰,她手心里又出现了一张传送符。
老者并没有注意到,看着两人都逃不出他的领域,他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陪你们两个小虫子玩了许久,是时候捏死你们了。”
他不紧不慢地催动了身后的山水图,墨色又开始涌出。
秦兰卿无奈,到了此时,簪子不用也不行了。
然而胳膊还没有抬起,身边的言瑶便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她悄悄摩挲了一下,发现是一张传送符。
但是传送符根本没法用。
秦兰卿皱起了眉头,突然手中一沉——是那个孩子。
而与此同时,韩岁岁手中攥着匕首,向老者身后的山水图冲了过去。
——传送阵在领域中不能用,那便让领域破掉。
江随舟给她看的书册上有写,领域之展开一靠灵力,二靠魂力。
领域之所以与主人意念相同,就是因为领域与主人魂丝相连,初级的领域依托于器物,便如老者的山水图,只要斩断其核心与老者之间的魂丝,领域自破。
麻烦之处只在于,魂丝必然要以魂火切断。
这是实实在在的损伤灵魂,方才燃烧时她询问过系统,只能燃烧二分之一息,对灵魂的影响尚且不大,时间再久一点,必然要伤及魂魄。
但是……这不是非烧不可吗?
韩岁岁不顾系统在脑海中的大喊,在老者诧异的眼神中将魂火覆到了匕首上,瞬间便切断了山水图与老者之间相连的魂丝。
魂丝断,领域除。
韩岁岁昏迷过去之前,心满意足听到了老者的惨叫之声,看见秦兰卿震惊的神色,便重重从空中跌落,陷入了黑暗之中。
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要是醒过来忘记了江随舟,可怎么办?
后续
韩岁岁如同蝴蝶一般蹁跹落下, 之后再无一丝声息。
秦兰卿震惊之余便要去够她的身体:只要能摸到她的衣襟,就可以由传送符一并传送离开。
她说不清自己当下的心情:懊悔、震惊、慌乱、恐惧……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
她只记得自己想扑过去, 却被迎面打来的琉璃珠逼得身形一闪,巨大的轰鸣声炸响, 那个千山境的老者似乎被这道声音炸回了神智。
他痛苦地捂着头, 另一只手停在半空握拳一攥,山水画的泼墨便犹如绳索一般飞速袭来。
绳索的速度快得骇人,秦兰卿见老者很快就要恢复冷静, 大脑不及多想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手中传送符的蓝色光芒亮起,烈风呼啸而至, 转瞬之间她便离开了那道黑暗狭窄的小巷,出现在了上州城外的一处密林之中。
回过神来的时候, 林深幽寂, 清亮的月光洒落在草丛上, 如水般清透,耳边响起声声虫鸣, 合奏一般。
她脱力跪在地上,深沉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襟直达皮肤, 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与同辈切磋过数次,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命悬一线之时,那时再如何灵觉示警,抵挡不住,总归是有分寸在, 抑或是长辈在旁, 她全然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性命。
直到今日。
她的眼前却始终萦绕着韩岁岁燃烧着魂火斩断魂丝的一幕,还有她从空中跌落时脸上挂着的那抹心满意足的笑意。
为什么会那么勇敢、那么果决, 甚至都没有同她说一个字,或是给一个眼神,就贸然用自己的魂魄做赌注。
——只是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
秦兰卿心想,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
她永远不会为别人付出性命。
不过……她贴贴怀中孩童柔软温热的脸颊,低声道:“我们先去救她出来。”这时才发现,她的脸颊上湿润一片,是泪。
她轻怔片刻,擦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大步向上州城走去。
时间倒回到不久之前。
远在万里之外的江随舟猛然感应到什么,他心头一悸,从闭目调息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立即握住了脖子上的魂玉。
魂玉完整而圆润,悠悠然散发着暖光。他攥在手心一会儿,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就在他放下手时,却感到左边手腕上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他垂眸望去,却见那枚与另一块木牌紧密相连的木牌突然从手腕上掉落。
黑色的木牌静悄悄掉在地上,不及江随舟伸手去接,便化作了一抔齑粉,散落在了空中。
心悸之感又来,大脑中有什么东西扯得他难以思考。
没关系,只是替身木牌,她还有传送符,还有那个奇怪的不知名的灵器,她还学会了御灵诀。
江随舟努力安慰自己,直到——那枚魂玉“咔嚓”裂了一条缝——
霎时间,狂风散尽,冰原骤结。
江随舟似是浑身都掉进了冰窟之中,他心口骤然一疼,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来,竟让他僵在原地。
替身木牌碎掉,他还能稍稍保持理智,劝慰自己她可能是遇上了危险,但是有木牌抵挡住致命一击,又有传送符在手,应当无虞。然而此时魂玉崩裂,不啻于给他方才的侥幸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魂玉碎裂,只有可能是她魂魄受损之时才会发生。
江随舟握住魂玉的手指用力到颤抖。
上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必须现在就回去。
用最快的速度。
江随舟站起身,胸腹伤口一疼,他口中蓦然吐出一口鲜血。
浓滟的鲜血如一朵肆意绽开的花,静静铺陈在漆黑幽静的洞穴石砖之上,反光一般映出了江随舟苍白的脸色。
他盯着那抹鲜血,神思似是被沉进去一般。
心境之中,心魇站在他对面,凑近他低声道:你要回去?
他垂眸,道:回去。
不拿菩提灯了?
来不及了。
那你……不为族人报仇了吗?
一阵长长的沉默。
心魇见状,低笑了一声,继续道:你明白的,若是没有菩提灯,便无法破开云氏的防御,无法破开防御,便无法摧毁云氏掌握众生性命的命牌,而若是命牌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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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就永远不可能倒塌。
心魇转到江随舟侧边,凑到他耳朵旁:你都知道的,现在还要回去吗?
江随舟仍是沉默,眼中红色与黑色纠缠,半晌,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时,眼睛重新恢复了温润清亮。
他低声道:“回去。”
然后毫不在意擦去了黯淡唇色上的那一抹殷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瞬息之间,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百米之外。
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块魂玉。
而昏迷被捉的韩岁岁却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活着。
脑袋里似有半米长的针锥在扎,一下一下地疼。
耳边传来系统的呼唤声:“岁岁?岁岁?你醒了?”
韩岁岁忍着头疼打量了一圈周围狭窄阴暗的环境:“我这是在哪?”
眼前的环境极暗,只有走廊尽头的灯烛亮着一点暖黄色的光,微微照亮了那下面的一张桌案。
灯烛高高悬起,大约是被灵力固定在半空之中,既没有灯架,也没有锁链,就那样飘在空中。
那下面的桌案看上去很高,不似平时影视剧中狱卒用来吃饭喝茶的矮桌,倒像是图书馆里长长的书桌,须得搭配特质的高脚椅的那种。
木制的纹路上面有一层厚厚的黑色污垢,不知道是什么,那污垢还似未完全结成,正在“滴答”、“滴答”地往下低着什么东西。
韩岁岁下意识以为是血,但看颜色,却又浓稠得厉害,更像黑色,而非红色。
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点声响,她把目光收回来,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处极黑暗狭小的囚笼,长度只够她伸开胳膊,没有床,也没有稻草,就像是……囚笼的主人原本就没有打算长长久久关着他们。
面前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铁条或牢门,她试着伸了伸手,突然触及到了一个屏障。
屏障透明中泛着黑色,水纹一般波动,上面不时闪过一条条符文咒术,玄奥而神秘。
然而韩岁岁在幻境中跟江随舟学了许多,她一眼便看出,这是承文结界,云澜大陆最为牢固的结界之一,除非知道正确的咒语,否则即便是强力打破,承文结界也会连同结界中的所有东西一同化为齑粉。
这样的囚笼,韩岁岁数了数对面的一排,一排便有二十个,走道对面又有二十。
她处在中间的位置。
而在灯烛处,这样的走道有四条,呈十字状分开,灯烛便在路口处。
这样的观察说起来时间很长,但现实中不过十几息,之后她便听系统答道:“根据我的定位显示,是在城东的地下,具体也不知道是哪里。”
韩岁岁一怔,她们追踪黑衣人时分明是在城西,看来那人早就在绕圈子。
系统又道:“岁岁,你不知道,你的魂魄差一点就散了!主系统疯狂给我报警,让我关注穿越者的灵魂状态,但是我根本没有办法——”系统郑重道:“岁岁,你以后不能再燃烧魂魄了,这不是开玩笑的,要不是你脖子上的那块玉佩,你现在早就只剩下身体了。”
说完,它反应过来:“不对,身体也不是你的,总而言之,你要是魂魄散了,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韩岁岁一怔,她忽略心底的酸涩,问系统:“脖子上的玉佩,是它吗?”
她把脖子上的玉佩扯下来,摩挲了一下,突然察觉到不对:怎么裂开了一条缝?她急忙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确实是多了一条裂缝,再结合系统的话,不难想象,她现在魂魄没散究竟是因为什么。
系统:“有人来了,岁岁,你快把玉佩戴起来,你昏迷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把你的储物袋拿走了,还搜了身,只是似乎没看见那块玉佩,所以才没有拿走,要是被人看见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定会被发现的。”
韩岁岁闻言点了点头,把魂玉重新带回到了脖子上。
想了想,又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装晕。
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来人有两个,听声音年纪并不大:“人越来越少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另一人道:“那有什么办法,上州城就这么大,虽说有灵根的不少,但身体里有灵力的,可就没几个了。”
前面那人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说着,他声音小了许多,似是凑在另一人耳边道:“可若是来的人再不够,万一哪天……倒霉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另一人沉默了一会儿,脚步也停下,半晌才道:“不会吧。”
两人的交谈声就此停下,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两人走到了韩岁岁的牢笼前。
“怎么还晕着?”
“听说是易长老出的手。”
“那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先动手吧,只要灵根没废,影响不大。”
“来吧来吧。”
系统咽了口唾沫,悄悄问韩岁岁:“岁岁,他们这是要干嘛?”
韩岁岁:……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逃离
两人不再交谈。
靠近的脚步声如同一声一声的擂鼓, 重重敲在韩岁岁心头。
她不知道两人要做什么,但看这样的情形,自然不能任人宰割。
忍着针扎似的头疼, 她悄悄在指尖凌空聚集灵力,在幻境之中画过一次又一次的符文给她带来了些许底气。
这样的关头, 她竟然还能分神想起当时江随舟坐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给她演示灵力走势时修长白皙的手指, 还有一双似乎永远蕴含着一江春水般温润的眸子,那里面永远盛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刚开始学画符,她也不是一学就会, 每次觉得天书一样复杂的符篆是她永远不可能学会的东西,江随舟就会不厌其烦地给她演示, 若非如此,她现在亦不可能熟练的凌空画符。
然而, 就在灵力将要汇聚在指尖的那一刹那, 经脉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 那是比头疼还要猛烈一万倍的痛楚,让她差点没有崩住自己的表情。
怎么回事?
这时, 那两人道:“不过这是个幻光境,抵十个小孩子都有余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系统:“岁岁, 怎么办?”
没有灵力, 亦没有法器,即便对方是个普通人,只要手中有灵器,如今的韩岁岁也很难抵挡。
方才的痛苦让韩岁岁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回神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对方靠过来时带动的风声。她稳住心神, 道:“拼一把!”
已经落到了对方手里,原本就不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 趁着现在还有力气,赶紧拼一次再说!
话音刚落,韩岁岁便突然睁开眼睛暴起,离她最近的一人手里不知道拿了一丸什么东西,正要往她嘴里塞,而另一人则悠悠然站在旁边围观。
两人都没想到韩岁岁突然睁开眼睛,被吓了一跳,那个手里拿着丸药的人经此一吓,手一抖,直接把丸药掉在地上,而另一人则立即伸手去摸身上的储物袋,不知道想从中拿什么东西。
而在这个时候,韩岁岁已经以手作拳,袭向了被攻击者的眼睛,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一下,下意识去捂眼睛,被韩岁岁抓住机会往后脖颈狠狠敲了一下,瞬间昏死过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人刚从储物袋拿出一张符纸,口中飞速念着什么,澄黄色符纸上黑色符文瞬间亮起,韩岁岁瞥了一眼,知道不能硬刚,顺手把眼前昏死过去那人扔到了符纸上。
符纸上黑色符文光芒大亮,那人立即就被定住了——原来是定神符。
拿出符纸之人被迎面扔来的人一阻、一愣,就被韩岁岁以同样的手法敲在了后颈上,也晕死了过去。
系统:“岁岁你好强!他们没死,快补刀!”
韩岁岁方才是强忍着晕眩和疼痛,结束战斗后一时竟没有站稳,经脉之中的疼痛越来越严重,她咬了咬舌尖,试图抵消掉那种痛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别浪费时间,先走。”
事实上她现在手头没有兵刃,若要杀人,只能用脚踩断他们的脖子……那个画面只在韩岁岁脑中闪过,她便立即摇了摇头。
系统:“那把他们的储物袋拿上!储物袋!”
韩岁岁已经迈过了门槛,闻言一怔:这倒是应该。
这里面是没有守卫了,外面未必没有,出去这个笼子她就汇集灵力,到时候灵器符篆都可以用上。
于是韩岁岁很快就折返了回去,搜走了两人身上的储物袋。
她:“统子,你为什么对这些事情这么熟悉!”
系统:“嘿嘿,我下载了一个越狱素材包,上面说‘杀人摸尸,必要步骤!’”
韩岁岁扶额:……好的。
她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走廊里,正要汇集灵力,经脉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怎么回事?
她抬手看了看指尖。
“系统,我昏迷的时候他们除了搜我的灵力袋,还有做什么吗?”
系统还在韩岁岁脑子里放音乐,闻言道:“没有啊,哎不对,他们搜你的储物袋时,有人顺手在你眉心摁了一下,但是动作太快,我以为是错觉来着。”
韩岁岁的心直直往下沉:眉心处是魂魄气机所在,也是身体经脉与魂魄联结之处,看来他们已经对她的经脉做了什么手脚,才导致她经脉剧痛,且无法凝聚灵力。
想着,韩岁岁走到了十字通道的中心,却骤然发现:其实并非十字通道,牢笼只有在中心处对折的两排,另外两边,根本不是通道。
空旷的两处空间中,一侧是一整面墙的器具,鞭、刀、枪、锤,一层厚厚的污垢,和桌子上一样的黑色。而另一侧,则是在空中悬浮着许多黑色结界包裹的……人皮。
人皮是立在半空中的,没有了血肉骨骼的支撑,空瘪、苍白,没有丝毫生气。长长的头发飘荡在空中,随着那道黑色透明的结界慢慢晃动,如同浸在水中。
人皮,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一眼望去,百十个有余。
见到这些人皮的一瞬间,韩岁岁耳边便响起了如泣如诉的声音。
“救救我~我想出去。”
“大姐姐,救救我~这里好黑,我好疼~”
“我是修仙者,你们敢动我,我让我师父把你们都化为灰烬!不,不不,你们不准动我~啊~”
惨叫声、求救声、哀怨声,如同一台众生百态的悲剧,重复着自己死前的心声。
系统:“岁岁,你快离开这里,那些人皮里还有怨气,你现在魂魄不稳,别停在这里,快走!”
在它的视野之中,人皮中的浓黑怨气像是找到了骨头的狗,都围在了韩岁岁身边,更有甚者已经在往韩岁岁的魂魄中钻了。
韩岁岁脸色煞白,她低低“嗯”了一声,快步往前走去。
走过如另一边相似的长长通道,她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牢笼里也有人在,如那些人皮一般,有大有小,形色不一。
有人看到她既惊且喜,向她求救,有人却像像是十分嫉妒,眼中闪过怨毒,还有的小孩子,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所有这些,全都如同默剧一般,听不见半点声音。
想必是那些牢笼上的结界不仅能够防止人出去,还能阻隔声音,是以韩岁岁之前从未想过,这里面还有人在。
甬道很快就走到了头。
正当韩岁岁走到尽头处的门口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快把我放开,你们这些人,难道不知道随意绑架别人是犯法的吗?”
韩岁岁:?这个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亲切?
戳系统:“云澜大陆穿越的人多吗?”
系统:“没有啊,目前就你一个。”
韩岁岁:这样啊,说不定真的是女主。
声音越来越近,那女子还在大喊:“放开我!我不要进去。”似乎是守卫厌倦了这样的叫嚷声,施了隔音罩,声音顿时消失。
韩岁岁回望一眼已经打开的牢笼,回去藏起来是不可能了,她最好在门口处藏起来,故技重施,才有一线生机。
她打量了一圈,头顶上方恰好可以撑住,就藏在上面好了。
门一打开,两个青年男子押着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还在蹦蹦跳跳的反抗。
两个守卫开始时并没有察觉到不对,他们一边押着女子往里走,一边道:“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另一个走在后面的人也有些疑惑,道:“人也不见了?斛言!”
话音刚一落地,后颈顿时一疼,头顶上不知落下来什么,黑糊糊的一团,动作却又轻巧得厉害,那守卫晕过去时以为头顶上落下一只黑蝙蝠,然后便人事不省了。
走在前面那青年男子眼睛一眯,等看清是谁后神色却骤然轻松下来,他笑了一下,道:“原来是你。”
随后便甩了一下手腕,上面一道黑色护腕就变成了一条黑色长鞭,灵力一道道流转,抽在地上,“啪”地一声,看上去很是厉害。
被绑住的年轻女子见状向后退了一步。
韩岁岁捂着胸口,口中蓦然吐出一口鲜血,但她顾不得疼,立即向旁边躲了一下。
她能得手,全在于这两人没有防备,但眼前这人的修为明显比方才两人高出一截,反应也快上不少。
下一刻,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就被鞭子抽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那条鞭子还在顺势往她腰间抽来。
韩岁岁忍着经脉的疼痛辗转腾挪,躲了男子十几招,始终无法近身,而她的体力也所剩无几,尤其是脑袋,疼得要炸开一样。
持鞭男子越打表情越凝重,又是一鞭被躲开,他眼神一暗,趁机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道符纸往鞭子把手上一拍,鞭子上的灵力瞬间暴涨,“噼啪”之声在这囚笼之地显得格外响亮。
两人打着打着就到了走道中心处的桌子旁边,而那名被绑住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躲到了桌子下面,鞭风时时扫过,她躲在下面不敢出来,见到这鞭子更吓人几分,她终于鼓起勇气要从下面出来。
可她出来的方向正是那条鞭子下一刻扫到之处。
韩岁岁躲闪之间看到,急忙提醒:“别!”
然而为时已晚,那鞭子已经扫到了女子胳膊旁边,眼见就要触及,但那女子不知怎么脚下绊倒,正好扑到了韩岁岁脚边。
她下意识抱住了韩岁岁的小腿,然后……一时之间动弹不得的韩岁岁就被鞭子扫了个正着,狠狠抽在了腰间。
霎时之间,剧痛之感传来,原本就是在勉强支撑的韩岁岁顿时吐了口血出来,她被抽飞出去,倒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之中,又是一鞭抽了过来,韩岁岁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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