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若微很晚才醒来。
她在床上坐起来,刚起,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就见云霏用温水沾了沾帕子,轻轻地给她擦了擦脸。她略微清醒过来,迟疑地问:“郎君呢?”
雪青在一旁给她整理衣裙,回答说:“郎君很早就离开了。”她想了一想:“如今都已经是巳时了。”
“什么?”若微紧张起来,“郎君有没有生气?”
“哪来的话。”雪青笑盈盈的,“郎君还特意嘱咐您多睡一会呢。”
若微松一口气,又听雪青道:“只徐姑姑来了一次,见您还没起身,就退下了。”
雪青又说:“瞧着是有些不忿的。”
云霏拧紧眉头,“郎君的吩咐,料想她不敢为难。”脸上却还是有些忌惮的样子。
“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好。身处后院,事事都难免受她掣肘。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若微叹一口气:“何况前些日子,我还叫她给素影几人换了个差使,她如今想必很是不满。”
雪青和云霏的脸色都有些沉重。
雪青忍不住说了一句:“话是这样说,但那徐姑姑,的确是有些失了做人奴婢的本分了。”
若微说:“人家就是看不起!我们又能如何呢?”
二人想起郎君的身份,一时都沉默下来。
云霏给她理了理头发,轻声说:“娘子受苦了。”
若微的眼睛有些湿润。她勉力笑了一下:“你们跟着我才吃苦呢!”她又叹了一口气:“但这日子,大家都是这样过出来的。”
云霏见从前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娘子说这般的话,差点流下泪来。
雪青暗暗握住了云霏的手,对若微说:“娘子的意思,我们都明白。日后少得罪那徐姑姑便是了。”
“你说得有理。”若微过了半晌,才出声:“但不能一直由着她辖制我们,要寻个机会……”
她们三人对视一眼。
“娘子放心。”云霏轻声道:“我们晓得的。”
雪青自然也点头,她给若微整理好衣裙,又和云霏一起服侍若微穿上,对若微说:“奴婢去给您拿汤药来。”
若微知道是避子汤,就点点头。很快雪青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来,若微蹙着眉头,一口饮尽了。她把一颗蜜饯含在嘴里,口中才渐渐散了些苦味。
云霏又问她要不要用点早膳,她实在是全无胃口,就摇摇头。她走到窗边,遥望着远处苍茫的天空,发怔许久,终于是将心中的涩意勉强压下去了。
过一会,雪青有些慌张地走进来,说:“徐姑姑来了。”
云霏正轻轻哄着若微吃东西,闻言不由得一怔。若微的心猛然沉下来,她缓了一会才道:“让她进来吧。”
徐姑姑很快便走了进来,脸上有些不快的样子。她给若微行了礼,说:“郎君吩咐老奴给您送些东西。”
若微连忙道一声,“劳烦姑姑走一趟。”
徐姑姑自然说不敢不敢。她招了招手,便有一行人捧着鎏金缠枝花纹盘款款走了进来,盘中有放着绫罗绸缎的,有放着胭脂香露的,有放着珍珠花簪的,甚至还有放着几沓桃粉色的浣花笺纸。见若微有些疑惑,徐姑姑解释道:“郎君说您平日恐怕闷得慌,可以用些笺纸来写点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若微自然说谢过郎君好意,又赶忙唤人一一接过。
徐姑姑看着若微,心里还是厌恶居多。只是不同于初入府的轻慢,赵郁仪如今对若微有几分宠爱的意思,徐姑姑也不敢明着得罪她了。但她看若微,依旧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殿下怎么纳了个这样的女子!
在长安时,殿下勤于庶务,加之东宫嫔御本就甚少,对女色一事,可以称得上是冷淡了。下江南时,也并无人随旁侍奉,如今倒是便宜了这个狐媚子!徐姑姑心中很是愤愤不平。
借着清晨的阳光,她端详着若微,初初起身,若微的头发还没来得及绾起,依旧垂在腰际。一头乌黑的长发,显得脸越发雪白。加之其天然的纤盈之姿,更惹人爱怜。徐姑姑心中一突,只盼着能早日回去长安,莫要让殿下被她一人占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忍了一忍,没有说什么,退下了。
若微直到徐姑姑的身影看不见了,才在梳妆镜前坐下。她拿起一把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长发,默默无言。
雪青说:“娘子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怎么高兴的起来?”若微叹一口气,“不知道郎君还要在苏州待多久……一想到要离开了,我心里就害怕。”
若微盯着窗外:“而且在这里,不论日子过得如何,我都是觉得胆战心惊的。”
雪青与云霏俱是家生子,从小就在江府长大的,听着若微口中的话,她们心里都有些惶然。云霏默了一默,轻声说道:“您还有郎君呢……他定会好好看顾您的。”
“是吗?”若微并不相信,“他也没有多喜欢我,我还常常惹他不高兴。”她梳头发的手顿住了,望着窗外遥远的群山,更觉得前途叵测,她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呢?”
雪青与云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担忧。
“您呀,”云霏蹲下身,同若微平视,又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同您一样害怕,遇到这种事,谁能不害怕!但事已至此,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您要打起精神,好好的过日子,才不叫家里人担心啊!”
若微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她的眼睛美如春水,此刻泛出碧波一样的泪光。看着云霏温暖的眼睛,她一下忍不住说了心里话:“我只想回家……”
云霏几乎落下泪来。“您糊涂了。小娘子长大了,哪有不离家的呢?您现在已经是郎君的人了,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与其成天悲伤难过着,让家里人不放心,自己也过不舒坦。不如振作起来,好好侍奉郎君,才能让自己过得好,让家里人也过得好。”
云霏满怀疼惜地注视着若微,长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您心里委屈,但这女孩儿的命啊,向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现如今,郎君才是您唯一的依靠。您除了依着他,跟着他,还能指望谁呢?”
若微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话了。她仰起头,看见庭院外婆娑的树影。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如同洒金一般落下。这无穷无尽的金黄色,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她望向自己家中的方向,阿娘,阿耶,阿兄……许许多多的人影在她眼前一一浮现,最终都如同雾气般消失了。她慢慢忍住了眼泪,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像雪一般轻,“让你担心了……我明白的。”
云霏与雪青都不禁泪下。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般若微绾起头发。半晌,才听见若微开口了,“我之前悄悄寻人打听过东宫情况,但也只知晓个大概……”
二人一怔,见若微终于开始关心东宫的事了,都有些高兴。
云霏抚着若微长发,轻轻说:“奴婢先前打听过了,殿下尚未迎娶正妃,东宫中嫔御甚少,并无内宠,娘子不必太过担心。”
若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眼中却有着隐不去的淡淡的愁思。
云霏懂得若微心中疑虑,她蹲下身子,柔声道:“无论遇到什么,都有我们陪您呢。”
若微说好。尽管压抑的情绪仍然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但确实是勉强可以缓一口气了。
书房中,赵郁仪正和福宁说着要去扬州的事。他吩咐了几句要特别注意的,福宁一一应了。最后问一句:“江娘子是否要一同去?”
“她也去。”赵郁仪看着书案上的字,说,“到时一同回长安,不必多走一趟。”
福宁微微一怔,然后应是。郎君要带江娘子回长安,那想必已经定下东宫的名分了。他原本以为只是郎君一时在外的消遣……想想也是,江娘子虽然出身低微,同东宫嫔御远不能比,但毕竟是良家女子出身,又生得极为貌美,郎君对她也有几分喜爱……江家,这是要一步登天啊。
赵郁仪漫不经心的写了一会字,忽而问:“映月阁那边有什么动静?”
福宁有些诧异,只垂首恭敬回答,“听底下人的汇报,娘子今日很晚才起,一直在内寝里,同丫头们说话呢。”
赵郁仪放下笔,微微一凝思,道:“她想必闷得慌。”
福宁拿出手帕给他净手,赵郁仪任由他动作,自己想了一会,然后说:“我原先以为她是个安静沉默的,现在想来,想必是初来乍到,性子被压抑得狠了……”
福宁觑着赵郁仪的神情,笑道:“娘子年纪轻轻,想来也是一个爱玩爱闹的。”
赵郁仪亦微微笑起来。他再次拿起笔,写了几个字之后,吩咐了一句,“你派人去街上看看,有什么新奇的玩意,都拿去映月阁,给她解解闷吧。”
福宁应是,然后悄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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