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饭菜比往日要更丰盛些,白日里的膳堂供应着糟肉、春饼,以及各式小菜,因宫人值班差事不自由,不能同时到齐吃,膳堂还体贴地备了锅子,以此来保证人人可以吃上一口热菜热饭。
夜里姜离便随雪竹等宫人聚在一处,窝在小厨房里和面,包饺子。
将猪肉剁碎,和上葱、姜碎,倒入调料拌匀,再放入冬日里便腌制好的酸菜,饺子馅便做好了。
都是在宫里当差的,几位宫女的手脚十分麻利,不一会儿便叠出一屉的雪白饺子。
锅中早已备好了水,待这边包完了饺子,那边已然沸腾。
阮箬昭进门的时候,便见到了这幅画面——昏黄的油灯下水汽缭绕,悠悠盘旋至屋顶,小宫女绑着袖子露出皓臂,往锅里赶着雪白圆滚的饺子,饺子入锅,发出“咚咚”的响声。
“是我来得巧了,什么事都不用做,便可等着吃了。”她莞尔一笑,抬手扯下披风系带,一旁服侍的闵兰连忙走上前来接过。
姜离见状连忙放下锅盖与竹屉,随另外几位宫人冲阮贵人行了常礼,齐声道:“贵人吉祥。”
阮箬昭抬手道:“无需多礼。”
锅里的水滚了又滚,姜离往里加了三次冷水,待最后一次滚开,便将饺子盛出锅,装在碟子中,倒上一碟醋,取来一双筷子,递给阮箬昭。
“贵人请用。”她规矩地站在一旁,开口|活似个饭馆掌柜的,眼巴巴地等着客人赏脸吃一口自家的饭菜。
阮箬昭笑着接过筷子,并不急着去夹饺子,抬手招呼周围一圈人坐下:“你们都站着盯着我做甚,难不成我脸上有花儿看?”
开什么玩笑!岂有奴才与主子同坐一桌的道理?又不是吃大锅饭……姜离瞥了眼身边站着的雪竹一干人等,只见个个双目圆瞪,好似听见了什么晴天霹雳似的。
“贵人,您就别打趣奴才们了,奴才福薄,怕是承受不住主子这般恩宠。”
“奴才不敢。”
“主子三思啊……”
此起彼伏的拒绝声灌进耳中,阮箬昭面上仍挂着笑意,只是眼梢多了分无奈,她告饶似地打断道:“好好好,既如此,你们便另起一桌罢。”
她拿筷子凌空指着一碟饺子,幽幽叹了口气:“不然饺子该凉了。”
于是一主四仆分坐两桌,安静且怪异地用完了这顿年夜饭。
远远看去,就像她们孤立了阮箬昭似的。
交子时前,姜离等人向阮贵人磕头辞岁,嘴里念叨着吉祥话,阮箬昭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压岁钱,一一递去,这才了却一桩心事,回房歇息了。
经过了一日的疲乏,几位宫女打着哈欠,收拾着桌面的锅碗瓢盆,待清洗完毕,几人方回到值房。
在灯盏中添了灯油,确保屋里亮堂,几个宫女披着袄子坐在炕头,开始了最后一场仪式——熬年。
熬年亦叫守岁,“守岁火照当”,守着灯火通宵等待天明,象征着用火光来驱散邪瘟病疫,期待着新年吉祥如意。在宫里,年纪大些的早早就熬不住睡下了,剩下的除了当值的,便是像她们这般年纪小的,仍保留着天真的期盼,渴望来年的幸运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姜离双手撑着下巴,打起精神听着耳边的唠叨,试图保持清醒,安然守过这一岁。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出由几人来轮流讲故事,以此来消磨漫漫长夜。
轮到姜离时,她略整理了下思绪,接着清了清嗓子,讲起了“懒汉送穷神”的故事,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好似雨滴落入水中,俨然成了天然的白噪音,直到肩膀上忽然一重,她方闭上嘴,侧过脸来。
只见一旁的三人睡倒一片,而月娥的半边脸搭在她的肩头,睡相更是了无牵挂。
姜离:“……”
想来她们当真是累极了。
小心翼翼地将月娥扶倒在床上,再拉过被子将几人盖严实,姜离这才穿上趿鞋,披着袄子,起身推开房门。
早春的昼夜温差大,夜里仍透着慑人的冷意,姜离缩着脖子,乘着月色来到院中的梅花树下。
今夜风朗气清,月光洒下,白的是莹润的月辉,红的是俏丽的梅花,霎是好看。
姜离仰着脸,努力踮起脚尖,手指勾到枝条后,指节微微用力,顺利地折下一根梅花来。
花枝上挂着细小的寒露,很快便沾湿了指腹,姜离却毫不在意,只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梅花藏进怀中,如同呵护一只小鸡仔一般,缓缓踱着步子回到值房。
将这只梅花插进窗前的陶瓶中,姜离兀自端赏一番,这才坐回通铺上,盖上绵软的被褥,噙着笑意合上眼睛。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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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三月,多雨水。
雨丝绒绒地下了两日,将柳杉叶子洗得油亮。
雨水滋养万物,倒不恼人,只是官家的藏书闷在阁中一个冬天,此时受了潮。庆文帝又是个爱书的,皱着眉头盯了一日的细雨,随即大手一挥,吩咐下去,待风和日丽时将书拿出来晒。
帝王随口一句话,便是个大工程。
文渊阁中藏书不下万千,晒书非一日之功,所耗人力巨大。
因而,各宫的奴婢,连带着姜离,都一并投入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中。
自内务府领来各色贴画,按照书籍的内容分门别类,做好标记后,便在木板搭建的晒桌上摊开书籍。
先晒书封,再晒内里,拿着竹竿一页页翻动,确保书籍晒得均匀,晒得透彻,实乃一件磨性子的工作。
“都仔细看着,若是陛下的书有一页缺损,你们小心自己的皮!”冯娄手执拂尘,在一旁亲自监工,目光扫过抱着典籍匆匆走过的陆生,眼睛微微眯起。
前些日子便听官家在批奏折子时连连叹气,提起身边无人可用,如今忽然想了个晒书的法子,怕是心中已有了新的打算。
至于是什么打算……冯娄扣住臂弯的手紧了紧,看向忙碌的一众宫人,以及白花花的书页,心里思忖,这打算恐怕与司礼监脱不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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