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时低头敛目,只是不断地摇着头,生怕一张嘴,就会暴露她刚才想要逃跑的意图,一旦被发现,兴许会有被灭口的可能。
她冒不起这个风险。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装哑巴,让郑商然差点忍无可忍,但是仅存的理智让他很快回过神,强压住怒气装温柔:“你怎么不说话?是发烧头疼得厉害吗?”
闻言,宋卿时心思一动,顺着他的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示意嗓子肿了,暂时说不了话。
郑商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却根本不相信,继续找话题和她聊天。
“饿了吗?要不要吃馒头?”
宋卿时瞥了眼他递过来的“白馒头”,黑一块黄一块的,脏兮兮的不说,看起来就梆硬不好吃。
于是她又摇摇头。
似乎是看出她不想与他进行交谈,深知原因的郑商然努了努唇,最后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别的地方,动作麻利地捣鼓起火坑里的木头,以及碗里的草药残渣。
雨天的空气里弥漫着湿重味,略带着窒闷,霉味四溢,难闻得很。
宋卿时无意瞥见对方口中,因为摔倒而沾上污泥的裤脚,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起这个绑架了自己的歹徒。
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挑瘦削,长得眉清目秀,哪怕穿着粗布麻衣依旧挡不住他有几分姿色,只不过佝偻着背的体态显得有几分懦弱窝囊,给他人的第一印象大打折扣。
而且,虽然他张口闭口都是对她的关心爱护,但是身上的穿着却比她这个生病的人还厚实体面……
但转念一想,她一个“肉票”,怎么敢对绑匪抱有幻想。
对方可是在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会有怜悯之心?刚才的那些话怕不是为了迷惑她所以才那么说的,目的应当是为了让她乖乖听话。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图什么,图财图权都好说,魏远洲都能替她摆平,就算昨晚闹得难看了些,但是就凭他们夫妻一场,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他的人品,她还是相信的。
要是图色的话……
左右打不过对方,但是她断然受不了那份侮辱,哪怕死,也要想办法让对方付出代价。
少女生得温婉,就算一身破烂的衣裳,脸上染了些许灰尘,也掩盖不住她清秀的五官,姿容姝丽,一双黑溜溜的水眸盛满了柔情蜜意,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欲拒还迎,看得郑商然不由得心痒痒,再次打开了话匣子。
“这是我按照医书上所学,专门上山为你采的草药,虽然难喝了点儿……但是现在条件有限,你又有病在身,就算再怎么嫌弃,也得凑合喝几口。”郑商然说罢,用烂布条将火堆上的那个破碗包裹住,拿起来递给她。
长痛不如短痛,言外之意,便是让她一口闷了。
宋卿时干笑两声,盯着那碗里黑糊糊的药汁,眉头皱了又皱,着实下不去嘴,但是她又害怕,若是此刻忤逆了他的意思,他一个不高兴,真的杀了她灭口该如何是好。
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过来。
碗身偏烫,扑鼻而来的尘土味和草味偏酸涩,让她没忍住泛起恶心,可在他的注视之下,她勉强将那破碗送到了嘴边……
下一秒。
“啪嗒”。
小破碗从她的指尖滑落,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摔成粉碎,药汁也随之四溅开来。
“……”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两人面面相觑。
看着自己折腾了一个早上的成果就这么没了,郑商然深吸一口气,眼底冒出的怒意怎么也藏不住,但碍于未来的美好前程,他只能咬紧后槽牙,放软了声音问:“时娘,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宋卿时不说话,头却摇成了拨浪鼓。
她怎么敢生绑匪的气,不要命了?
“擅自把你绑过来确实是我的错,你生我的气不愿意理我,我也能理解……可你也不能将碗给摔了啊,这都是我辛辛苦苦从山上找来的药材,浪费别人的一片好心,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现在的环境是差了些,但等以后……”
宋卿时眼皮跳了跳,有些听不下去,不由捋了捋自己现在的处境,漏雨破庙,发馊馒头,粗布麻衣,还有个画大饼的丑男人……
真是不妙啊。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直击她的脑门。
“唉,我知道,时娘你心里是怨我恨我的,但我是真的爱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要不是实在没了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带着你私奔啊。”
这个绑匪怕不是有病?胡言乱语?活脱脱一个疯子啊!
等等,私奔?
这两个字让宋卿时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怎么可能会……
纵然觉得不可能,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他的脸上,试图从五官和轮廓上找出些蛛丝马迹。
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恼火。
这人,还真是她出阁前有过几次往来,差点毁了她下半辈子的狗男人!
宋卿时几乎是脱口而出:“郑商然?”
“嗯?”
见她终于愿意开口理会自己,郑商然兀地展颜笑了起来。
还真的是他?
宋卿时的耳畔嗡嗡作响。
那段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七八年前的陈年旧事,也随之骤然涌上心头,哪怕时隔多年忘了很多细节,但是大概的渊源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与郑商然相识于一次诗会,后来又偶遇了几次,他主动上前来打招呼,她本着礼貌,也就与他闲聊了几句,但是聊着聊着画风就变了,他突然开始扯一些尴尬的话题。
她兴致缺缺,挺到实在忍无可忍,正准备一走了之,可是他却对她说,她父亲当年的死,其实另有隐情。
多年前,她的父亲在随议和使团出使楚饶国的路途中,因一次意外为救魏家家主而殉职。
话系父亲,她无比震惊,正欲往下追问,他却以还有私事为推脱离开了,说是下次有时间再与她细说其中的细节。
后续便是他一直以此为由约她私下见面,但所幸,她的脑子还算清醒,并未被对方口中所谓的真相冲昏头脑,虽然很想知道所谓的隐情是什么,却还是克制住了,并未傻到去赴约,仅仅与之来往过两回书信,也都是询问当年父亲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他动机不纯,自然不会告知她,又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只是以此为幌子,故意诱她上钩。
想明白后,她意识到这种行为无异于引火烧身,便快刀斩乱麻,即刻断了与郑商然的来往,可是对方却不依不饶了起来,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信送到了她的闺房里,威胁她如若不见他一面,就把他们私下联系的事情捅到魏家去。
那时候的她有些小聪明,还知道特意改动了书信里的字迹,与她平日里截然不同,对方根本就无法证明是她写的,所以就算真捅到魏家去她也用不着怕,咬死不承认就好了
但是她年纪小阅历不足,还是玩不过对方,三言两语就被威胁住了,现在仔细想想,能有机会替郑商然送信到她房里,定然是她的身边人干的。
可她那时候不知道啊,魏家对礼数规矩看得极重,她则将与魏家的婚事看得极重,郑商然的威胁已然拿捏住了她的命脉。
见面之后,她本打算与其说清楚彻底断了往来,谁曾想郑商然居然胆大到用迷药将她迷晕,悄悄藏在装稻草的板车里运出了主城,伪造成他们为爱私奔的假象。
等她醒来后,正巧碰上二房带着宋家的人来“捉奸”,她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那时,尽管她已经知道,是她的好二妹联合外男设计了她,也没有办法洗清她身上的污名。
后续面临的,便是名声尽毁所带来的骂声不断,遭旁人白眼耻笑无数,魏家得知后更是施压意欲退婚,先前联姻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狼狈,祖母更是直接将她禁足,不准她踏出自己的院子半步,余生恐怕都得困在那一亩三分地,抬不起头做人。
如果不是魏远洲亲自登门许诺不会退亲,她的一生就被毁了。
所以对郑商然,她可谓是恨之入骨,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
但是自从当年的那件事发生过后,郑商然就因为某些原因被发配到了南蛮之地充军,人在狱中就已被“戴了绿帽”的魏远洲“关照”得瘦骨嶙峋,形容枯槁,不可谓不解气,而且发配那日她可是亲自去看过了的。
他怎么可能还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甚至是私闯魏府绑架了自己?就算是给他十个脑袋,也断然做不出这般大胆之事。
再者,郑商然的这张脸未免太过年轻了?
这也太不真实了,简直匪夷所思,说不通的地方也太多了。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心下震惊,又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只觉得正在发烧的脑子不够用,思来想去,最终只得出了一个荒唐的假设:她莫不是在做梦?
宋卿时死死咬住下唇,仔仔细细将周遭的环境又扫视了一遍。
一圈下来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庙中央那个缺了颗眼珠子的佛像,她记得极为清楚!这地不就是当初被宋府众人捉奸的那个土地庙吗?
所以,她真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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