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各有心思
◎你也不必避我如蛇蝎吧◎
魏浅禾这一休息, 便休了两三日,奈何心中无论如何着急,想起那夜逃也逃不掉的情景,亦是止不住的害怕, 对于夜夜燃香的计划望而却步了。
顾沧恒则是觉得神奇, 不知是心理作用, 还是认输低头后服食的降火汤药起了作用, 他果然两三日没有做那邪门的春梦了。
二人各有心思, 生娃大计被迫搁浅,魏浅禾只在心中祷告, 希望顾沧恒足够争气,那一辈子好命的顾玖翎此刻已在肚子里了。
春蚕一批批地吐丝、结茧,庄园的农妇们再将茧抽丝, 在魏浅禾的督促下, 柘蚕丝生产的过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直到最后一批丝收装入库,魏浅禾终于松了一口气。
“明日,明日我们就启程回柳营。”魏浅禾盯着柘蚕丝被农夫们运上马车,赶紧定下回程的时间。
他们或许能在外荒废日子, 前线打着仗的宋青乔却是等不了,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给他送去这批箭弦。
顾沧恒并无异议, 在外的这段日子, 柳樟不停给他送来密信,回报京中形势,他不出面, 朝堂上倒是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也暴露出了淑妃之外, 更多暗中勾结起来的另一股势力。
待到他回京,怕是要有一场好戏要看,但相对的,也有一场硬仗要打。
梁王这次逼迫宋青乔出征,明面看公报私仇,寻衅滋事,好像就是一个纨绔王爷以权势戏弄驻边将领,但难保不是背后有高人发声,替他出了这个主意。
顾沧恒之所以没有妄加阻拦,正是看中了宋青乔一鼓作气的决心与气势。
蛮夷之乱日久成灾,早已成了西北的一方祸患,他若有能力平乱,正巧证明了自身实力,倘若不成,他宋青乔便也不配再存在于大邺土地之上。
魏浅禾自然不知顾沧恒心中思量,以她目前的眼界,看不到更广更远的庙堂之高,她只以眼前掌握的消息、资源判断局势。
这场仗,宋青乔能打,但有失败的风险,她赌不起这个风险,只能选择与他共进退,共同背负。
出发的这天,庄子里做工的农妇们都来送行,她们感激魏浅禾带来的丰收,起码今年,贵人临世,她们不必再担心一个小家的温饱。
婶子们做的糕点、干粮堆满了角落,还有树上摘的各式瓜果,足够她们吃到柳营去了,魏浅禾心中感动,比自己又研制了一种新药更激动。
她带着自己的目的而来,对她们,更多的是欺骗与利用,乡民淳朴,并不介意她的隐瞒,只以真心换真心。
魏浅禾想,恐怕就算她没有这份替她们解忧的手艺,她们也会无私收留她在此生活吧。
世上,总有无私朴素之人认真地生活着,不与俗世争高下。
倘若有一天她无需与命运抗争了,也想就这样找一处世外桃源,过上男耕女织的闲适日子。
看一眼身旁始终盯着马车窗外,一言不发的顾沧恒。
他不行的吧,他是皇室贵胄,注定荣华富贵、屹立权力之巅的一生,给不了她寻常百姓的恬淡,也过不了如此朴实无华的贫苦生活。
罢了,总归相伴一程是一程,他们早该在京城流放之日便决断,是他紧追不放,偏要强求来的一段姻缘纠葛,那便遂了他的心意,再陪他走一段吧。
木然直视着前方赶路的顾沧恒,看着像是正在神情无比严肃地驾车,其实是在发呆。
他发现,自从开始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以来,他真得变了。
莫非,是他到了柳榆口中春心动,男子五识六脉通通开窍的时候?
否则他怎会看魏浅禾的眼神越来越变态,身体上的感受与变化越来越怪异……
一想到自己思想内核的淫/秽不堪,顾沧恒就无限唾弃鄙夷自己。
控制不住欲念的人,终究只是被身体操控的奴仆,是劣质、下等的表现,他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一副德行,自觉在魏浅禾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害怕魏浅禾看出自己的小心思,唯恐从她眼中看到恶心厌恶,顾沧恒小心翼翼挪到离她更远一点的位置,反思自省。
懒懒躺在一旁小憩的魏浅禾察觉出身边人的小动作,眼神飘忽过去睥了他一眼,复又没什么所谓地瞟回来。
这狗男人,又在作什么幺蛾子,天天守身如玉的一副贞洁烈男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生扑了他呢,夜里头那股子劲儿都哪里去了,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想法始终背道而驰的两人自说自话,无论背地里打得如何火热,清醒时,终归是一个冷面冷情地假装斯文,始终如一的划清界限,一个无精打采地抓紧时间养神,懒得理会某人的装模作样。
为了日夜兼程地赶路,两人舍弃了打尖住店的舒适,吃住都在马车,一刻不停地朝边地方向赶。
这日入夜,二人停在一处小道口起火生热,准备就地过夜,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
野外的天气入夜寒凉,魏浅禾裹着一层厚棉袄子在身上,缩着脖子凑在火堆前取暖。
他们二人虽在一处,话却说得很少,除开必须的交流,顾沧恒始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讨人厌模样,冷着脸装酷。
魏浅禾主动开口问道:“走了这么几天了,你看马儿可还吃得消?要不要到前头驿站了,重新换一匹适合长途奔袭的骏马?”
顾沧恒看她伸着莹莹玉指凑到火苗跟头烘两下,又嫌太烫缩回去贴着嘴边儿吹气,娇憨至极,可爱到没边儿。
意识到自己思路又偏了十万八千里,顾沧恒眨了眨眼,正色道:“倒也不必,且不说我们手中银钱,全都用于采购了柘蚕丝,所剩无几,便是马儿,也并非良禽骏马才是首选。”
他难得细心解释道:“擅长长途奔袭的骏马,只适用于传信的传令兵一人一马疾行,像这种耐重耐久的马儿,才能确保我们平安如约地到达柳营。”
魏浅禾受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了,你懂得总归比我多些的。”
顾沧恒道:“那倒是没有,你在野外如何生存,不就比我精通的多。”
魏浅禾细想一想,也是,像上次山野逃亡,他可不就是靠着她活下来的。
许是二人皆想到了那次共处,神情不自然了起来。
火上烘烤的干粮飘起了香味儿,掩饰尴尬的二人同时伸手去拿。
不出意外的,肌肤相触,其中一人,如捅了马蜂窝般迅速弹开。
魏浅禾手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紧顾沧恒:“你也不必这么畏我如蛇蝎吧!”
语气平静,但顾沧恒就是知道她生气了。
怪是真怪不得他小题大做,一切只因她最近愈发妩媚动人,是他言语贫瘠中形容不出来的娇艳,举手投足的柔、媚。
她并非有意撩拨,然而他却很难控制身心的吸引,只能生忍,摒除一切杂念,尽力做个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
有些滋味,仿佛只需尝过一次,便就食髓知味,越来越想,哪怕只是手指无意间碰到一下,他都如遭电击,身体立马起到反应。
发现自己欲念越来越重的顾沧恒,如同惊慌失措的毛头小子,起身交代一句去捡柴,仓皇逃走。
魏浅禾盯着他的背影,料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色衰爱弛?
他自认为于梦中已得到了她,是以如今,自己对他来说,没什么魅力可言了,二人之间余留的唯有排斥、嫌弃,否则他为何处处躲着她,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了。
可惜时间紧任务重,倘若一直怀不上,她免不得还要纠缠他继续那样……
到如今他们统共不过两次,盖因为她身体娇弱,第二次过后便不争气地倒下了。
英娘说过,女子受孕,也会有易孕,与如何努力皆不会受孕的日子,但这些日子细说起来并不全然准确,是以不必管那么多,多做就行了。
反正,要想尽快确保怀上,就每日,她得每日与他……
魏浅禾缩在棉袄子里叹了口气,她的求生之路怎的这样难啊,勾人就算了,还得瞒得严严实实的勾,勾的还是这么个会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还不知道如此牺牲,到最后究竟能不能活。
难啊,太难了……
这夜,自以为终于等到魏浅禾入睡的顾沧恒,悄悄摸回马车。
等待他的,自然是早已燃起的香炉,与半睡半醒,决定再次履行计划的狠心女郎。
半柱香后,狭窄空间内,笨拙地勾引与心甘情愿地上钩,猎人无需技巧,便让猎物主动踏入陷阱。
经过练习的两人越来越融会贯通,一切水到渠成,融洽、合拍。
初识情爱滋味的青壮男子最是生猛可怕,如狼似虎。
初时的猎人终成猎物,难逃被撕咬,裹挟入腹的命运,然而如此恐还不够,化身为掌控者的豺狼欲罢不能,夜御数回,方才罢休。
雨歇风停,黎明前的马车,重归平静。
又是先一步醒来的魏浅禾挣扎从禁锢中脱身,将香炉包裹好塞进行囊中。
本就闭塞狭窄的马车内一片狼藉,魏浅禾熟练收拾残局,仍是只管自己这部分不露馅,他那边儿,由他醒后独自懊恼去。
“你在干什么?”
身后一声沉沉嘶哑质问,惊得魏浅禾手中小衣滑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宝儿们都好善良,谢谢你们的喜爱与鼓励,感恩,么么!
52 ☪ 变故
◎你为何回来救我?◎
幸好她背对着他, 后背仍披着完整的衾衣,应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魏浅禾一时沉寂,没有接话,心中却一团乱麻, 不知如何应对。
“你怎醒的这样早?”
背后之人开口, 仍是那副没睡醒的嗓音。
顾沧恒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朝她这一侧挪了半寸, 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口中还在嘟囔道:“好困,再陪我睡一会儿。”
被他重新拥入怀里的魏浅禾僵硬, 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将他彻底惊醒,反倒不好解释。
足足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魏浅禾感觉到身侧之人再次陷入沉睡, 攥紧小衣的拳头方才松了松。
要命了,他怎会醒这片刻,以往从没有过呀。
将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挪开,魏浅禾起身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重新躺回自己那半片地盘。
天已微微亮, 受方才的惊吓, 她是再也睡不着了, 只能睁着眼胡思乱想。
手指轻轻摩挲小腹, 也不知,孩子来了没有。
正在神游天外之际,马车外, 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清脆响声。
魏浅禾一下警觉, 撑起半身, 细听外面动静。
可惜,除了那一声脆响,再无其他。
魏浅禾却更为慌张起来。
如此荒郊野外,再无过路的闲人,倘若真是有不相干的路人经过,必是大张旗鼓,嘈杂声不断,偏就这一声意外的轻响,往后再无动静,必是有人掩迹靠近,不得不防。
若是他们如往常一般还在睡梦中,怕是难以察觉这般危险,幸亏她今日难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魏浅禾没有犹豫,果断拉扯顾沧恒,想要将他摇醒,可惜香粉的催眠效果比她想得厉害,无论她如何掐他打他,皆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魏浅禾气怒,掐着他的皮肉,对着他侧向自己的脖颈就是狠狠一口。
丝丝麻麻,窜入四肢百骸的刺骨疼痛终于将顾沧恒从梦魇中带回。
他梦到自己再一次得偿所愿,将她揽入怀中,睁开眼,她果然半倚半靠,依偎在自己怀里。
这真得不是梦吗,若是梦,为何会有真实的疼痛!
魏浅禾看他还在盯着自己愣愣出神,着急凑到他耳畔道:“快别发呆了,外面有人,情况不对。”
一句话,彻底将他从梦境中扯出。
顾沧恒一把将她按到怀里,凝神细听车外动静,心中暗恼,他怎会睡得这样死,竟然需要她个弱女子来提醒自己危险靠近,实非习武之人当有的警觉。
被迫侧耳靠在顾沧恒胸口的魏浅禾,听着耳边胸膛里的有力心跳,心口亦怦怦直跳。
彻底清醒过来以后,脖颈的疼痛便格外明显起来,顾沧恒忍不住“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
黏黏糊糊的血迹,怕是狠狠一排小巧牙印整齐印在上头。
顾沧恒小声道:“你对我也太狠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来暗杀我的女贼呢。”
魏浅禾不满他此刻还有心情调侃自己,手指狠掐他大腿嫩肉,又换来耳侧唏嘘声一片。
“好好好,我错了,女侠饶命。”
他的语气轻松亲昵,仿佛还未从梦中的亲密中抽身出来,他忘记了一直以来伪装的疏远,忘记了自己是柳樟的身份,忘记了他们二人不该这样亲近。
外面的人像是终于忍不了二人视他如无物,一把大刀硬生生从木架间横插进来,直抵顾沧恒眉心。
顾沧恒一个挺身而起,将魏浅禾安顿好,掀帘而出,便是缠斗。
魏浅禾紧接着掀帘查看战况,很意外的,外面只有一个武士扮相的人,他连夜行衣都没穿,脸也没蒙,带着绝对的自信而来。
顾沧恒以佩剑与其相斗,初时还算势均力敌,没过半刻,便有些力不从心,抬臂接招稍有凝滞懈怠。
魏浅禾看得心急,知道是昨夜吸入体内,残存的香药粉影响了他的发挥。
顾沧恒察觉出不对后,立马朝魏浅禾的方向喊话:“驾车,快走。”
武士冷笑一声,也不阻止,只盯着顾沧恒打。
魏浅禾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般干脆决断,没有丝毫犹豫,驾起马车狂奔而去。
她的车上还有柘蚕丝,前线无数战士的希望,她答应过宋青乔,一定会如约到达,那许多人的性命,她不能失约。
拼命给自己做心理暗示,魏浅禾不顾一切地往前逃。
那个人敢单枪匹马的来,必是自负身手一流,能够轻松将他们拿下,况且顾沧恒身中软香,筋骨疲软,万万是敌不过那人的。
是啊,他铁定是敌不过的……
那倘若她像前几次一样逃命,他怕是活不成了。
魏浅禾脑中乱做一团,绞尽脑汁缕清思路。
那人并未阻拦她的离开,甚至对马车内的柘蚕丝也丁点兴趣都无,那他只能是奔着顾沧恒而来。
难道,他知晓隐藏在柳樟身份之下,顾沧恒的真实身份?
否则那样强大的刺客,怎会仅盯着柳樟一个区区暗卫?
越想越心惊,魏浅禾攥着缰绳的手心冷汗涔涔。
山林之内,顾沧恒拿剑抵住石块,勉强支撑自己屹立不倒。
他很疑惑,若单论身手,他不至于不敌,但为何今日身体绵软,像是服了软骨散一般无力。
“你对我用了毒?”顾沧恒扶住身后树干,勉力支撑。
对面武士却是轻蔑一笑,道:“来之前,我的确是小瞧了王爷武学功力,没想到失了暗卫,王爷自己的武艺亦如此精进,至于用毒,我还不屑使此阴险伎俩,王爷大可不必给我扣帽子。”
顾沧恒观其神色,便知他没有说谎,那他身上的毒,哪里来的?
“我在西北之事只有近前伺候的人才知晓,你是何人派来的?”顾沧恒借着问话拖延时间,好恢复些许体力。
只不过这个问题,也正是他想知晓的。
从京城一路辗转到西北,朝中人或许知晓王府中那个闭门不出的傀儡王爷非他本人,但一定不知晓他会为何缘故跑到西北这么远的地方。
况且自西柳村又低调斡旋到宛都村落,再驾马徒行,中间他的行踪拐了这么多弯儿,来人却还能精准在此截住他,很难不想象背后之人的手眼通天。
武士却并不会让他死个明白,握着刀把直冲而来:“此话,你到了阴曹地府再去问问阎王吧,他或许会告诉你,谁要你的命。”
顾沧恒咬牙,只能提剑迎战。
两人再对招数十次,直至顾沧恒力有不逮,被一刀劈退数十步,紧接着刀刃直面命门而来。
不远处响起骏马疾驰的声音。
“抓紧我!”魏浅禾的声音如同天籁,于至暗时刻照进顾沧恒心底。
他毫不犹豫伸手握住女子弯腰递来的小小手掌。
拉住顾沧恒带他上马的前一刻,魏浅禾早已于奔过来的过程中向武士射出一箭。
那是在农庄之时,他们为了测试柘蚕丝的韧性,试做的弓箭,可惜她箭术不佳,只斜斜擦过武士肩膀。
但也够了。
本还不屑擦过肩膀些末血迹的武士冷笑,再尔提刀想要砍断马匹后腿的时候,却抬臂僵立。
血液中麻痹全身的毒素以最快速度蔓延开来,他甚至没来得及想清楚以何种方式继续保持清醒,已垂直倒地,人事不省。
顾沧恒坐在魏浅禾身后半抱着她,心中喜悦。
“你为何回来?”
魏浅禾却没心力回他,道:“麻药的分量不够,这种从蛇胆中提取出的毒素见效快,持续时间却短,不肖片刻,他就会醒来,这种人追踪技艺卓绝,我们必须想办法甩掉他。”
难得这种时候,她的脑子比顾沧恒还清醒理智。
顾沧恒握住她把着缰绳的手,腿下使劲蹬一下马腹:“跟我走。”
再回过神来时,二人面对面躲在一处山壁狭小的缝隙内,马儿被顾沧恒驱赶跑远,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此地是分岔路口,他们躲在此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武士就算醒来追过,也想不到他们会躲在暗处观察他的行踪。
待武士定了方向,无论他朝着马匹的方向去,还是因疑心往另一个方向,他们都可选另一个方向脱身。
二人胸口紧紧贴做一处,顾沧恒不知故意还是无意,垂首紧贴魏浅禾耳畔,呼吸转首可闻,气氛暧昧至极。
顾沧恒伏在她耳畔,小声问道:“马车上的东西呢?你送哪里去了。”
魏浅禾耳垂红红,尽量避开他的呼气,道:“路上遇到打猎的一对父女,我将手中所有钱都给了他们,车厢由他们改装运送到榕城,途中不会引起更多盘查。”
顾沧恒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信他们?”
魏浅禾没回答,她亦心中没底。
但方才那种情况下,她不得不信。
她要回来救他,又要履行与宋青乔的约定,孰轻孰重,难以抉择,但她还是尽量斡旋,以期达到所有目的。
“魏浅禾,你还没回答我,为何会回来?”
顾沧恒拥着她,目光坚定,仿佛誓要得到她最诚实的回答。
魏浅禾头一次没有畏惧,直直回看他:“因为不想你死。”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明天不确定有没有时间写,所以可能会请假,先给追更的宝子们说一声,抱歉,裸更没存稿就是这么莽,每天3000字追在屁股后面打,哈哈哈,如果明天到晚上都没空写的话会挂出请假的,有空写就正常更新,感谢大家的喜爱!
53 ☪ 飞醋
◎她原来喜欢的是你这种脸么?◎
这个回答, 乍一听带着十分诚恳,令人心旌动摇,回过味来,却又觉中庸无比, 是个当局者迷, 旁观者无甚波澜的平常话语。
她当然不想他死,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做不到看着熟悉的人枉死。
顾沧恒犹不死心, 非要问个究竟:“那你也没必要拼着自己的性命回来救我, 那个人的武艺有多高你看得分明,同时杀掉你我不在话下, 若是一起折在那里,你可会后悔回来?”
他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神情太迫切,迫切到魏浅禾直直盯着他期盼的眼神, 不忍戳破他的愿景。
阿恒, 你不懂,若是你死了,宋青乔也活不了。
或者不如说你死了,这个世界也存在不了了。
倘若顾玖翎还未在腹中,那顾沧恒便不能死, 他存在, 顾玖翎才能有机会降世, 所以她就算是为了自己, 也必须回来救他,博一线生机。
魏浅禾是这样笃定的,便秉持着这个理由当作信念回来救他。
仿佛这样, 她便不算枉顾大局, 私心作祟。
然而在她真实的心底, 何尝不是有另一层未敢深想的忧虑。
那就是倘若顾玖翎已孕育在她身体里,那顾沧恒的生死便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了。
他的使命已达成,干扰不了顾玖翎的降生,是以就算此时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若都不回来救他,谁又会顾惜他的生死呢?
魏浅禾思虑着一切,此刻甚至忘了,依照惯常的理智分析,她若遵循顾玖翎的选择,原本就是会回来救他的,而且作为生父,他没那么容易死。
但此时,她的思路千头万绪,已根本想不起来这些最根本的道理,唯一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且不能为了她死。
否则此生悔恨,她大梦一场逆天改命,仿佛都没了意义。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能跟他讲。
见魏浅禾最终还是选择了低下头去,顾沧恒难掩失望。
“你会后悔是吗?”
她一向惜命,能再次回来已是破格,他还妄求些什么呢?
恰在这场无言的沉默里,恢复过来的武士果然很快追踪到了此地。
二人屏声静气,看着武士在分叉路口徘徊摸索数次,方才循着马儿奔跑的另一个方向找去。
脱身的两人得以从山壁间出来,互相整理着褶皱衣衫的两人自顾自地拍拍身上尘土,互相假做无事,掩盖方才的尴尬。
魏浅禾看也不看顾沧恒一眼,只淡淡脱口而出一句“没有后悔”,便率先提步离去。
顾沧恒呆呆愣在那里,直到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方才心动如擂鼓,笑着追上去。
“真的?你是说真的,当真不后悔?”
他如毛头小子般追在后头反复确认,犹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浅禾从羞红着脸躲避,到最后实在不耐烦,板着脸生气,嫌弃他不知分寸,顾沧恒终于咧着嘴收敛了些,扯开话题道:“你那箭上的毒什么时候制的?”
魏浅禾道:“是毒粉,上次捉到的蛇胆里提取的毒素,这趟出来特意带在身上,以防不备,没想到真得派上用场了。”
“你总归是厉害的。”顾沧恒的语气带着钦慕,带着骄傲,他的姿态,显然忘记了此刻的身份是柳樟,而非她的竹马郎君。
魏浅禾嘴角轻扬,暗笑他天真幼稚,少年心性。
两人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多久,直到他们走上官道,一路步行了三四十里地,才发现没了马匹,想要徒步走到榕城,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最重要的问题是,当时回程救命的时间匆忙,魏浅禾将所有银钱一股脑塞给了猎户,他们此时身无分文,连可当典的珠玉都没有一个。
两人饥肠辘辘地走到天黑,也没看见一处可落脚的村庄,只能以天为被,席地而卧。
顾沧恒生着火,想着捕点野味给她烤一烤也好,魏浅禾却出言阻止了,说是没有盐巴吃不下去。
顾沧恒哽嘞半晌,没吭声,还是去抓了一只野鸽,回来烤熟了架在那里,某人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没忍住焦香味的诱惑,央求着吃了半只。
味儿是没什么美味可言,但比起饥饿的折磨,还是聊胜于无的。
各有娇气的二人被迫和衣而眠,月夜的寒冷将他们越逼越近,直到女郎整个蜷缩到男子怀中,循着本能的记忆交颈取暖,亲密无间。
只要入夜,白日的种种疏离便仿佛消失了踪影,二人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成为连体婴般的整体。
晨起,终于有一次是顾沧恒先醒过来的。
他错愕盯着怀中女郎,下巴甚至抵着她头顶毛毛躁躁的绒毛。
心中想着得赶快推开她,不可逾越了规矩,手中却使不出劲儿,舍不得就这么放开。
睁着眼一动不敢动地继续抱了好久,顾沧恒都未有撒手的迹象,直到怀里人被他压着的腿蹬了一下,挣扎着要出来,他这才慌了,想到该早早放手,让一切恢复原状的。
如此起床后尴尬该怎么办,浅浅被唐突,抓着他责难不止怎么办?
一时间,顾沧恒只能紧闭双眼,僵着身子不动,装作还未醒的样子。
谁知怀中女郎渐渐醒来,却并不惊慌,只相当淡定地从他怀中钻出,甚至十分熟练地将他的胳膊抬起放到胸前合适位置,尔后慢慢腾挪到一旁,平躺着伸了个懒腰,呆呆地又愣了会儿神儿。
她的动作那样自然娴熟,一点儿没有未婚女郎该有的惊愕失态,仿佛习以为常,早就接受了他的拥睡。
顾沧恒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倒翻了醋油瓶子。
她什么意思?她竟然没有任何排斥嫌恶的反应,想当初,她可是极为重视女子清誉,连他拉她手一下,都要羞赧个两三日不见他面的。
顾沧恒心中受到了冲击,人躺着一动不动,心思却活泛起来,忍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灵光一闪的刹那,顾沧恒想起了午后山壁间,令自己欣喜雀跃的“不后悔”。
那是她对柳樟说的,不后悔回来救他,可不是对他顾沧恒,他蠢货一样乐呵什么?他竟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他在她眼里乃柳樟其人,实非顾沧恒是也。
曾经,她遇刺逃命,根本不会回头救他,如今是相处时间长了,对柳樟生了情?
想起魏浅禾前后反差,顾沧恒心如刀绞,他怎么会犯了如此错误,将她硬生生推到了柳樟怀里?
顿悟的一刹那,化身为柳樟后与魏浅禾经历的种种浮现眼前,她的态度从防备排斥,到信赖依赖,甚至到如今关键时候跑回来救他,无一不说明了她情感上的变化。
她已渐渐爱上了柳樟!
顾沧恒越思索,越痛苦,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气到颤抖。
柳樟啊柳樟,她原来喜欢的是你这种脸么?
她有心粉饰太平,他便只能若无其事地配合,假装一切都未发生,只除了隐藏不了的失衡心态,与越发沉闷的沮丧情绪。
重新上路的两人恢复了前几日疏远的距离,魏浅禾看不透顾沧恒的沉默,只觉得他今日尤其冷淡疏离,却不清楚缘由为何。
穷得叮当响的两人一路几乎成了乞丐赶往榕城,幸亏顾沧恒还有武艺,冷着脸沿街卖艺,挣得几个打赏的铜板,魏浅禾靠着给人诊治,求得几文诊金。
好不容易凑够一晚住店费用的二人,为了能够洗个热水澡,连吃食都忍痛舍弃了。
说是打尖住店,其实也不过小小一间柴房留宿,用的是他们付得起的最低廉的价格,好处是有单独的木桶单间洗澡而已。
顾沧恒替魏浅禾打水烧水,坐在外头给她守门,心想着自己如今倒是融入市井,什么都会了。
谁能想到堂堂宗穆小王爷会沿街叫卖武艺,且还没几个人赏脸呢,凭尔等凡夫,竟然瞧不上他精彩的花剑,简直没见识到极点。
但得亏还有几个小女郎投钱,不至于叫他分文未收,一路靠魏浅禾养活,那才真正是丢脸至极,让他再无地自容。
顾沧恒不知,他冷着副阎王面孔耍剑,寻常百姓,谁能瞧得上他那副誓死不屈尊降贵的高傲模样,出来卖艺,人家愿意打赏的,皆是笑脸迎人,懂得弯腰的生意人。
幸亏有些女郎口味清奇,就喜欢他冷着脸的俊俏模样,否则才真是颗粒无收,笑掉大牙呢。
攥着手里一小锭银子,顾沧恒犹豫不决。
这是他为魏浅禾留着买吃食用的,总不能一直让她饿着肚子,但他想不好如何给她。
他怕她误会自己对她的好,错以为柳樟亦对她有意。
门“哗啦”一下打开,魏浅禾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探身出来问他:“你洗吧,我擦洗了一番,并未泡澡,里头的水还是干净的,趁着屋里头热乎,你快也洗一洗吧。”
她知顾沧恒爱洁,忍这几日窝囊日子,怕是早就受够了。
面色凝重的顾沧恒却是一咬牙,狠一狠心,十分突然道:“魏姑娘,我对你好,实是职责所在,替王爷履职,所有一切,你都可当是王爷为你做的,并非我自己喜欢喜爱你,姑娘千万不要感动,将心意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最后恐独自伤心伤神。”
魏浅禾错愕无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苍天呐,他到底是有什么大病,非要坚信自己爱上了柳樟啊!
54 ☪ 眼盲心瞎
◎他该死的就是一句话都没信是吧?◎
也许是爱的盲目, 让顾沧恒忽略了很多东西,一心误入歧途。
太过在意、执着,令他陷入猜忌的误区,独自品尝本不该有的苦果。
倘若他还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笃定乾坤的宗穆小王爷, 便还能理智分析种种前因后果, 但此时, 他只是个被妒忌冲昏了头脑的寻常男子, 一叶障目, 失了平常心。
魏浅禾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又不知如何说才能说服他相信,只能干巴巴回了一句:“大人,我真的不是喜欢你, 人人都知我未婚夫婿乃少年将军宋青乔, 我为何要青睐于你啊,大人你真的真的误会了呀!”
顾沧恒亦盯着她欲言又止。
还在嘴硬,还想要狡辩,他是瞎子吗,看不到她对自己的真情流露?
这一路步履维艰, 他背着她走过山川河海时, 他把唯一一点吃食省给她时, 危险关头总以她为先时, 难道眼神中流淌着的不是割舍不去的情感吗?
面对这一切付出,她难道不会感动吗?感动就会产生感情,这份感情还能为何, 只能是男女情爱, 比对宋青乔更刻骨铭心的信赖、爱慕。
这几日, 他时刻反省自身言行,切勿像之前一般任意妄为,给到她无谓的希望。
顾沧恒一句话未说,但魏浅禾从他满含悲悯无奈的神情中,莫名读出了心声,他该死的就是一句话都没信是吧?
她只不过因为欺骗了他,心怀愧疚,所以不自觉态度友善了些,就令他产生如此离谱的错觉了是吗,简直无语。
耐住性子,压下火爆脾气,魏浅禾隐忍着扯了扯腮帮子,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大人真得误会了,我感恩大人一路照拂我,旁的绝无半点心思,大人还是不要过分臆测,太过自信为好啊!”
她好心相劝,顾沧恒却油盐不进,明显认为她在找理由,取过一旁干净的棉布巾,走向里屋。
“我去洗澡了。”
魏浅禾死死盯着他背影,咬牙切齿,从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自恋,这也太难伺候了吧。
不过碍于处境哄过他两次,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试图好好培养感情而已,就引得他诸多荒谬猜测,以后谁还敢跟他好好说话。
进了屋开始冲洗的顾沧恒却不这么想,他定定擦着背,心想,还说不心悦柳樟,她这副伪装骗骗从前的宗穆小王爷还行,在他见识过她那样多的面孔后,怎还可能看不出她压抑着的火气。
被无情揭穿以后感觉丢脸了呗,恼羞成怒了呗,即便这样,也要压着性子哄骗他,还说没看上柳樟,傻子才信。
若是从前与他在王府的日子,她那么需要自己替她魏氏撑腰,却也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过,想要耍小性子,还不是甩手就走,哪见如今哄着骗着地追在后面。
顾沧恒越想越着恼,恨自己是块木头,怎如今才发觉诸多端倪。
等到洗完澡出来,魏浅禾已不见了踪影,顾沧恒如今不愿以柳樟的身份面对她,但真要见不着她在眼前,又心中空落落的难受。
手脚麻利地收拾完柴房,顾沧恒看着眼前湿漉漉的泥土地,旁边两床被褥铺出来的矮几子床榻。
哎,看着眼前简陋无比的住宿环境,他竟觉得能有软床睡倒还不错,毕竟是连风餐露宿都习惯了的落魄王爷,天底下没有他这样亲民的皇亲贵胄了吧。
为了魏浅禾,他真是出来体察民情来了。
外门吱呀一声开了,顾沧恒出柴房,果然看到魏浅禾拎着几袋吃食进来。
她兴高采烈道:“我看到你留的那一锭银子了,今晚不用饿肚子了,好开心啊!”
顾沧恒面无表情,脸上冷冷的:“谁让你私自拿我放在那里的银钱的,我可没说是留给你买吃的的?”
看吧,态度够恶劣吗,觉得我这个人没品吧,赶快讨厌我吧。
魏浅禾的确错愕,他沿街讨饭一样死着脸才挣几个钱,今夜房费可是她付的大头,剩余的钱也合该她分配才对,买点吃的怎么了,他今晚不吃饭吗,有本事别住自己花钱定的柴房啊。
但这些阴暗的吐槽均被她咽回了肚子,狗男人,早知道不回去救他了,翻脸比翻书还快,由此可见,从前情深与色衰爱弛不是空话,放在顾沧恒身上完全成立。
“饿了总得吃饭,我没有光买自己爱吃的,也给大人带了,你看,有你爱吃的馅饼。”
魏浅禾急于哄他转变心意,以免心灰意冷扔下自己跑回京城,那可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她显然再次意会错了顾沧恒介意的方向,她越靠近他献媚讨好,他越反感后退回避。
魏浅禾主动捏起一块热腾腾的馅饼,递到他嘴边:“你尝尝,闻着就很香了。”
这个举止暧昧非常,非关系亲近者不可行,但魏浅禾就是做了,顾沧恒也出乎意料地接了。
他下意识咬了一口,且咬完就后悔死了,他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接住她的刻意示好呢?明明因为她这种行为生气懊恼,却又不自觉沉沦接受,忍不住跟她亲近。
“魏姑娘,不要跟我套近乎行不行?”十分突然地态度转变,吓了魏浅禾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馅饼?”
顾沧恒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狐疑看去,魏浅禾素手僵在原地,都没顾得上为他言语冒犯生气,赶忙想着法子挽回道:“你是暗卫么,我料想王爷爱吃什么,你应当也是爱吃的,不知猜没猜中你的心意。”
这个解释毫无逻辑,错漏百出,实难令人信服,但幸好,顾沧恒的注意点不在因果关系上,他只听出了其中更关键的信息。
“为什么你理所当然认为王爷喜欢的我就会喜欢,魏姑娘,我跟王爷喜好不一样,非常不一样,而且王爷很讨厌别人喜欢他的东西,吃的也一样,姑娘要谨记。”
魏浅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噌噌冒上来的火气。
好,好,好,她明白了,热脸贴了冷屁股呗,划清界限呗,她懂了,离他十万八千里就对了,让他自己一个人蹦跶去吧,爱回京回京,她不伺候了。
将手中馅饼拿出一半往顾沧恒手中一甩,魏浅禾气呼呼地回房了。
临到马蜂窝炸了,顾沧恒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了,他心中忐忑,慌忙跟在后面,想要徒劳解释一番,却被一个摔门关在外头,碰了一鼻子灰。
这这这,矫枉过正了?他倒也不是非要她恨他嘛……
接下来的两天,魏浅禾一改前几日温柔作风,板着脸一声不吭,比比谁比谁脸更臭,顾沧恒反倒慌了,待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张皇模样,完全没了镇定从容。
终于靠着双脚走到榕城的二人寻觅猎户父女的踪迹,顾沧恒终于找着机会跟魏浅禾搭话。
“你那日匆匆将东西给他们,不怕他们带着柘蚕丝跑了吗?他们正是打猎求生的,知道柘蚕丝的妙用,万一起了歹心,我们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是没想着她还能搭理他,谁知魏浅禾还是应他了:“怕,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是医女,在他们身上下了毒,五日后没有解药会死。”
顾沧恒错愕:“五日,可今天已是第六天了。”
魏浅禾盯着四周来来往往人流,道:“所以是没下,骗他们的,我哪有那么多毒药用在他们身上,本就是托他们办事,万一那日我回不来,他们性命无虞,那些柘蚕丝也算报答他们危急中出手相助的谢礼。”
只唯一,她对不起宋青乔的信任,对不起那些将士们浴血沙场。
顾沧恒愣愣盯着她后脑毛茸茸发尾,心中百感交集。
那日,她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才回去,那日,他明明是高兴的,关系发展到今日,都是他猜疑心作祟,搞砸了一切。
抬手要拍她肩膀,向她道歉,请她原谅自己的冒失,正在此时,魏浅禾起身向前:“找到了。”
猎户父女藏在客栈酒楼附近望风,也一直在寻找魏浅禾的身影,四人相逢在暗巷,各有欣喜。
老猎户抱拳道:“姑娘,幸不辱命,我和小女将东西给你们存放在客栈后头的马棚附近了,无人发现,就等姑娘来取。”
魏浅禾亦是放下心中巨石,轻松道:“多谢二位侠士仗义,不怪我出言恐吓,当时事出有因,实在迫不得已。”
猎户抹一把胡子,笑道:“姑娘不必介意,我年轻时从伍出身,那日接到姑娘的东西,就知道这么多蚕丝将有妙用,或许是为了边地正在打的那场仗?”
魏浅禾道:“正是,前线急用,我不得不拿毒药……”
猎户阻止她道:“欸,姑娘不必解释,那日姑娘虽言行凶狠,但老夫观面相,便知姑娘不会出此下策对我们使毒,恶人,可不会自称医女,姑娘还是坏事干得太少了。”
几人面面相觑,皆笑了起来。
猎户朝魏浅禾身后的顾沧恒看了一眼,斟酌再三,道:“此行凶险,姑娘或许不知,我和小女其实是受宋将军所托,前往接应保护他的未婚妻子的,这条路上,或许还有像我们一样收到将军书信嘱托的江湖义士,此番有幸不辱使命,也算对将军有了交代,姑娘大可放心回去了。”
魏浅禾错愕,也就是说,宋青乔一路寻了人照应她,即便他自己身处绝境,九死一生。
55 ☪ 要挟
◎要他承认魏浅禾喜欢旁人,比要他死还难受◎
倘若再给顾沧恒一次机会, 他恐怕不会任性地恃宠生娇,以恶劣的态度将魏浅禾远远推开。
因为自从榕城后回到柳营的三日路程上,魏浅禾一句话都没跟他讲,以实际行动向他阐明了, 女郎们生起气来, 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又或许是因为知晓了宋青乔背后无言的深情, 动摇了她的心意, 是以转变了态度。
顾沧恒惶惶不安, 私心希望是第一种,她仅仅只是跟他赌气而已。
到达柳营的二人第一时间找到了冯炳, 由他再将柘蚕丝着人安上弓箭,派兵加急送往前线。
其余城镇悄悄收购上来的柘蚕丝也在途中,最晚两日也该到了, 冯炳对着魏浅禾, 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别别扭扭地释放欠意。
“你们魏家男丁都已安排下山住在了西柳村,包括你特意叮嘱过的那个王家大郎,这下你的要求我们也算满足了,彼此互不相欠。”
他嘴上冷冰冰, 魏浅禾却不甚在意, 追问道:“那他们可有将药材都逐一分类好?山上的草药可够这次使用?”
冯炳道:“靠山上现采, 数量上肯定是不够的, 大多数还是靠周边城镇采买,将军派了两只小队进城分批采办,不会出篓子, 西柳村的人也按要求做的药包, 三日前已派人送过去了。”
魏浅禾闻言松了口气, 从尽人事上来说,她已尽力替宋青乔周旋,余下的如何打仗,得靠他自己,再剩下的,便是听天命。
她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小腹。
光是把脉,还未能诊断出任何预兆,这本就需要时间验证,怕就怕顾沧恒不那么顶事儿,她还得……
唉,真是不想再搭理他了。
冯炳欲言又止,神色几经犹豫,正在愣神的魏浅禾都觉察出了不对。
她笑着对冯炳道:“冯都督,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遮遮掩掩的作态,是什么事这么为难,要都督都开不了口?”
冯炳本就故意流露姿态,等她主动询问,但也没想到女郎胆大妄为,如此直白戳破自己。
他尴尬应道:“自然是将军前方有难,我必须留守后方坐镇,否则恐营中生乱,老李与老肖都随将军上了战场,这件事要办成,又非你不可,老夫只能腆着脸来求你。”
魏浅禾道:“冯都督千万别这么说,浅禾本就一介罪奴,能帮得上忙是将军与都督们不计前嫌,施恩于我将功赎罪,如今若有浅禾能做的,定不会推辞。”
冯都督高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姑娘放心,只要这次青乔平安回来,老夫定不再阻挠你们的婚事。”
冯炳心中有计较,经此一役,魏浅禾几斤几两他已看个分明,虽说身份低微了些,但索性为人正直,又够聪慧,倘若能一直从旁扶持宋青乔,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至于将来宋青乔有了更高的位置,介时她亦是糟糠之妻,许她个位置又如何,总归男人三妻四妾,少不了几个贴心人,只要宋青乔喜欢,她又本分,与青乔同心,便都不是什么大事。
见冯炳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魏浅禾问道:“都督还未说是何事?”
冯炳回神,正色道:“老李传回来的消息,他们第一波攻势已停,小有战绩的情况下,伤亡亦是惨重,目前急救的药包已是控制不了局势,急需有人在营地后方料理受伤的士兵,他们很多人若能得到及时救治与妥善照顾,还能有命回家,老夫想了想,这件事只有委托姑娘去做才周全。”
顾沧恒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可!”
冯炳眼神微眯,不快地看了看他:“柳兄弟有何高见?我同魏姑娘说话,她还未应声,柳兄弟急什么?”
顾沧恒可不会畏惧他言语中威慑,直言不讳道:“战场凶险,即便说战地后方,亦是随时可能沦陷为火海疆场,魏姑娘女流之辈,大邺史上还未曾听说过需得女子上阵的道理,冯都督不舍前方将士浴血,却要一个女郎以身涉险,承担所有吗?”
偏颇的心思被揭穿,冯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堪,冷着脸道:“老夫劝告姑娘过去,是给她一个在将军面前表现的机会,否则以她如今待罪之身,想要如愿嫁予青乔,怎么堵住悠悠众口?况且老夫从未逼迫,只有商量,魏姑娘完全可以拒绝,在此地等着青乔得胜归来,只是那时,万千本可以活下来的将士的冤魂,不知姑娘可能心安理得继续赖在青乔身侧。”
“你个老……”顾沧恒暴怒,骂人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魏浅禾一把拦下。
冯炳不愧老奸巨猾,作为宋青乔的谋臣,他事事以宋青乔为先,倒是并无过错,只是嘴上说着自愿,拿那么多人命胁迫她同意,又都堂而皇之地说出口,着实不算要脸。
魏浅禾淡淡笑容挂在脸上,道:“都督不必动怒,只要将军需要,浅禾一定会去的,都督只需告诉浅禾该如何做,什么时候出发就可以。”
顾沧恒抓着她的手臂:“不行,不能去,什么仗打得都需要女人冲到前头去了?”
他转向冯炳,语气带着不管不顾的狠意:“本就该在营地候命的医官都哪里去了,他们难道还不够吗?”
冯炳倒是并未揪着他以下犯上不放,道:“医官?哼,从上头派下来的医官哪个没有点眼色,全都是经过梁王才下放下来的王八羔子,他们没有医德,救治伤兵从不尽心,致使我营损失了多少兵力,但除了他们谁又懂医术,谁又能说那些人一定能救活,继而怪罪到他们头上?”
魏浅禾理解了冯炳的难处,他若非逼到急处,又何必枉作小人,迫她一个女流之辈上阵,传出去都是被戳脊梁骨的丑事,为了宋青乔,他是什么都霍的出去。
“好,我去,都督不必担心,浅禾不担保一定能做的很好,但能多救一个人,总归就多出一份力,我与将军共进退,绝不贪生怕死。”
顾沧恒抓着魏浅禾手臂的大掌忍不住收紧,他听得出她心意已决,也清楚这是目前对大局最好的处置办法,她有能力帮到所有人,所以她认为自己责无旁贷,他也并非不清楚这些,只是让他眼看着她深入险地,他做不到。
“我陪你去。”顾沧恒最终妥协,他总是拗不过她的。
他转向冯炳,道:“冯都督,我本就是被派来保护魏姑娘的,她若要去,我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柳樟不才,学过几年武义,兴许也能帮上点忙。”
冯炳喜笑颜开,根本不计较他先前那点冒犯,大笑道:“好好好,柳兄弟的身手老夫见识过,有柳兄弟前去助阵,青乔如虎添翼,定能旗开得胜。”
他继而对魏浅禾道:“若是可以,最好明日晨起就能出发,姑娘那里可有不方便。”
魏浅禾道:“无事,我并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另外,我或许可以选择从西柳村带一些人过去吗?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我总归只有一个人,忙不过来那许多伤兵,若是能带一些精通医术的人过去,定会事半功倍。”
冯炳大笑:“好,我就知道魏姑娘足智多谋有担当,必能为我青乔分忧,姑娘且去挑,只要愿意去的,姑娘都可带走。”
他迟疑一下道:“可这……他们恐怕不愿吧,前线混乱,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他们若非自愿,到了边地也是添乱,恐还生事,不如不去。”
魏浅禾道:“都督放心,我既应下此事,必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跟过去。”
拜别冯炳,顾沧恒追在魏浅禾身后逼问她:“你为何答应他要去,倘若抵死不从,他也不能奈何你,战火连天说的轻松,等去到那里你就知道有多凶险,绝非嘴上说说的儿戏,讲义气悯众生,不是你这么个不要命的舍生忘死法……”
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同她说,奈何眼前人丝毫没有反应,顾沧恒一气之下强拉住她停下。
“你说,你当真是为了宋青乔才甘愿冒险的吗?倘若你是为了与他共患难,我无话可说,任你去送死,倘若不是……”
魏浅禾冷漠打断他:“倘若不是,你又能如何?”
顾沧恒哽住,魏浅禾继续反问他道:“大人以为,以如今我的处境,有过选择吗?对如此的我,大人又有过办法吗?”
明明紧抓着她的手不知何时被她挣开,魏浅禾背过身去,道:“大人不必跟着我过去,大人职责已尽,回去吧,我这里再不需要大人跟随保护了,从此往后,我的命运与宋青乔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人回去转告王爷,让他忘了我吧,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魏浅禾转身要走,她以为,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顾沧恒总该心灰意冷,死心离去了,谁知身后传来微弱蚊蝇的一声挽留:“那若是为了我呢?你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吗,也不能抵过对宋青乔的执念吗?”
不知要费多大力气,才能够不甘说出这句话,要他承认魏浅禾喜欢旁人,比要他死还难受,但他就是没有尊严地说了,只为一丝挽留住她的机会。
魏浅禾花了几分心思才听明白他口中的“我”指的是谁。
无奈偏头,她一字一句无情道:“大人,你当知晓,我从未喜欢过柳樟,此非虚言。”
56 ☪ 鼓动
◎烂人就应该一辈子烂在泥地里◎
那日过后, 魏浅禾再未在西柳村见过顾沧恒,但她知道,他没走,只是碍于自己那日说的话, 不愿现身见自己罢了。
难道越得不到的东西越会令他痴缠吗, 她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执着于自己, 她已将脸面撕扯到如今地步, 他仍不愿放弃, 宁愿就这样躲着,也要跟紧了她。
管不了那么多了, 魏浅禾索性就这么晾着,总归他走与不走,自己也控制不了。
将西柳村的人召集起来, 魏浅禾简单说明了计划。
她意图组建一支精于医术的后勤小队, 有愿意跟过去的,明日可跟着她一起出发。
“不需要大家全都会诊治,哪怕能跟着打杂,搬运伤兵,也可以跟过去, 我们会留在他们驻扎的大本营后方帮忙, 危险是最少的。”魏浅禾跟大家解释。
人群中有不愿的, 嘀嘀咕咕道:“危险最少, 却也不是没有啊,我们本就是罪奴,为什么要上赶着送死。”
魏浅禾笑道:“正因为是罪奴, 才要将功补过, 争取宽大处理呀, 若不然,我们还有别的方法脱罪吗?”
听到脱罪两字,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戚乐瑶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说,只要我们去了,回来就能脱了这罪奴籍?”
周围人跟着附和:“是这样吗,真的可以吗?”
魏浅禾道:“我亦是罪奴,自然给不了大家承诺,但我相信,只有付出了血汗,才有机会挣脱牢笼,倘若将军得胜归来,我会向他提议,上书朝廷,还此次战役中有功劳的人自由。”
戚乐瑶冷哼一声,不屑道:“闹了半天,原是空口白牙的大话,这可是赌上性命的买卖,没点实质性的回报,谁敢豁的出去。”
周围人是啊是啊的附和,魏浅禾也不着恼,只面容和煦地反问:“瑶姐姐,我们早已随父兄成为戴罪之身,除了赌一把,姐姐还有旁的方法吗?若非不得已,姐姐何须站在这里听我说话?”
戚乐瑶被点醒,听着旁人说她不识好歹,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多问清楚,这时候反倒怪起我来了,你们才真真都是孬种一个。”
底下议论纷纷,很快切磋起口技来,魏浅禾及时阻止大家,道:“其实待在营地处置伤病,已是最安全的,真正打仗的地方离得很远,哪会设在别人能把老巢端了的地方,只是风险不得不考虑,大家自己思量决定,但有一点得说清楚,倘若我们这趟大捷回归,将军又求到了恩旨,没去的人也切莫眼红旁人抓住了这翻身的机会。”
留下窃窃私语,举棋不定的众人,魏浅禾转身便走。
隐在暗处的冯炳冷笑一声:“哼,这小女郎有点本事,巧舌如簧,威逼利诱,没有她想不出来的招儿。”
一旁侍从问道:“都督,可要再派人盯着她了?”
冯炳想了想,道:“不必了,她不会跑的,随她去吧。”
魏浅禾并不知冯炳还留了个心眼儿,她回到房里不久,包括二婶温香云、叔伯们在内的一帮魏氏族人就找了过来。
二叔首先开口道:“浅禾,那战场可不是随便能去的,躲在这里都不一定安全的,哪有主动找上去送死的道理?你现在说话管用,可得保全我魏氏血脉啊,男丁们是通通不能去的,否则断子绝孙,愧对魏氏列祖列宗啊!”
魏浅禾疑惑道:“那男丁不去,二叔的意思是让妇孺们去?比如二婶,比如宝珠?”
二叔觑一眼温香云脸色,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魏浅禾道:“二叔不就这个意思么,实在不行的话,让妻子儿女先顶上,自己反正是要躲在她们后头当缩头乌龟的。”
二叔恼羞成怒,没什么底气地呵斥她道:“你你你,你这丫头如今怎么变得这副模样,还是我认识的浅禾丫头吗?”
魏浅禾冷笑道:“二叔如今想起来问了?我也想问问二叔,流放路上,二叔是怎么变成那副模样的,还是小时候疼爱呵护我的二叔吗?旁人欺我辱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我没想到最后伤我最深的会是自家人。”
听她重提流放路上所受的苛待,一帮魏氏子弟全都羞耻地低下了头。
魏浅禾并不放过他们,继续骂道:“衙役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那时候,怎么不顾念我是魏家人?”
二叔还想要狡辩:“你爹爹犯下的错,凭什么我们跟着受牵连,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你问问在场哪一个不怨恨你爹爹带来的厄运。”
魏浅禾道:“好啊,那当初我爹爹一路高升的时候,叔伯们别过来巴结啊,我求将军把叔伯们从矿山上放下来的时候,叔伯们有点骨气拒绝掉啊,为什么享福的时候可以问心无愧地享,落难时就要理所当然地独善其身,哪里来这样的道理?”
一番话将在场人堵的死死的。
“叔伯们不想去也没关系,若非这次采药急需人手,我也没准备把叔伯们换下来,继续回矿洞挖矿就好了,想当初落难,只有婶婶们向我施以援手,我带她们去,将来得了自由,叔伯们也别怨侄女不给你们机会。”
魏浅禾语气冰冷,显然真心不想带他们。
温香云忍不住替他们说话:“浅禾,你叔他们,他们也没坏心思,就是…就是…”
“我明白,就是贪生怕死了些,拜高踩低了些,日日只有在后宅才能找到些自尊心,遇到危险,还只想要将妻女推到前头去挡灾挡祸,不愧男儿本色,有担当的很。”
她嘴上像安了机关炮,一句接一句的,仿佛连想都不必想一下的。
温香云卡了壳,无言以对,魏浅禾却不想放过她,好言相劝道:“婶婶,我知道你本心善良,总想着顾好这个小家,但付出,总也要看值不值得,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不是非要捆绑到死,委曲求全地过这一辈子的。你看到西柳村的这一个月,你和宝珠是不是过得也挺好的,自给自足,其乐融融,最起码不需要替旁人收拾烂摊子了吧。”
二叔眼见势头不对,怒道:“臭丫头,你说什么呢,你个天杀的吃饱了撑的,鼓动你婶子与我离心?我说怎么这次下山哪哪儿都不对了呢,原来是你在里头挑拨离间,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魏浅禾道:“二叔,人在做天在看,二叔不做人事,明眼人都瞧着呢,何需我挑拨,你自己问问二婶,跟你在一起过日子憋不憋屈,你为人小不小家子气,她自己和宝珠两个人过快不快乐!”
二叔理所当然去看温香云,却见她低头沉默,仿佛默认了魏浅禾的诋毁。
“嘿,你这臭娘们…”抬手便要去打,谁知宝珠站上前来一把拦住,将他推远。
“魏姐姐说的没错,阿娘说不出口我来说,爹爹就是孬种一个,关键时候从来保护不了我和娘亲,只想着一个人独善其身,好吃懒做不说,在家还要打人,爹爹以为在外挣钱的是你,回家就能充大爷,想怎么辱没家里人都行吗?阿娘倘若能抛头露面,药店经营地比你好一百倍。”
二叔没想到平日唯唯诺诺的宝珠都敢站出来顶撞自己,气的骂道:“臭婆娘,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忤逆犯上,不知好歹。”
温香云可以容忍自己被骂,但容不得女儿被欺负,她将宝珠护到身后,道:“她们说的都没错,我确实忍你很久了,从前忍气吞声是为护着宝珠顺利出嫁,如今没有这些烦恼了,我也自然不必忍下去了,你一辈子怯懦庸碌,只会指责、欺负比自己弱的人,实属大烂人一个,烂人就应该一辈子烂在泥地里,这里你自己待着吧,我和宝珠随浅浅去,若要死,我们就一起为国捐躯,若能活,将来也不复相见。”
温香云一口气说了这几十年来早就想说的话,心中痛快的很。
二叔却是气的歪鼻子歪嘴,一副气怒攻心,快要厥过去的样儿。
魏浅禾一旁静静看着,无悲无喜,只觉得苍凉。
小的时候,二叔待她也是极好的,只是流放这一程,让她明白了大人的好,许多都是有代价的,比如她是借了爹爹的福荫,得到家族里长辈的宽厚,比如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二婶与二叔二十多年的夫妻,年轻时候何尝没有你侬我侬的时候,如今不也是互相厌弃,只看得到对方身上的缺点,她与顾沧恒又能好到哪里去?
情爱一途,终归都是离心离德,她切莫一头栽了进去,重蹈覆辙。
魏浅禾看着眼前掩面而泣的温香云,心中波澜叠起,她感念途中婶婶的关照,助她勇敢迈出离开的这一步,是对是错,她不知,但恶人不能永居在上高高藐视,他须得失去、后悔,付出代价,否则,受苦的人们心中忿忿不平,太过委屈。
当然,做到这一步,她亦有旁的考量。
当下前去边地,她必须团结周围一切可团结的人形成力量,利益交换也好,恩威并施也好,她需要可靠的团队去帮助宋青乔赢得这场战役,一切,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们。
57 ☪ 重伤
◎她的选择,或许,会是他吗?◎
出行的人员很快定了下来, 出乎魏浅禾意料的是,西柳村大约三分之二的女郎都愿意跟着过去,剩下一些多是体弱多病,自己本身也出不了什么力的。
魏浅禾从中挑了几个办事麻利的, 由她们编组负责, 方便接下来的管理, 又在每个小组里头都安置了懂医术, 或是会分辨药理的人, 以期到了边地就能干活儿。
她魏家的子弟也尽皆报名参与了,魏浅禾心中高兴, 因为她本来也是要把他们骂醒,诱他们前去的。
魏家人人与医字沾了边,他们不去谁去, 这个时候, 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只是西柳村一下子大规模出动,冯炳免不得又派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过去,以免中途产生逃奴,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魏浅禾心中却知她们根本不会逃。
冯炳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揣测她们心思,但若是放低姿态, 他就会知道, 已经落入绝境的人, 只会抓住这一线生机拼命挣脱牢笼, 而不是费尽心机钻研进另一条死路。
她们被流放到这里来的多是老实本分的女子,又怎会想着过没有户籍的逃奴生活,还不如拼命挣出这条生路。
顾沧恒一日都未露面, 但出发的清晨, 他出现在了队伍的末尾。
魏浅禾没有找他搭话, 队伍按照计划启程。
行过三日两夜,她们终于到了宋青乔所在的营地,兵士们收到消息,早已为她们搭建了营帐,魏浅禾却连饭也顾不上吃,带领女郎们忙活起来。
情况如冯炳所说,原本驻扎在此处的医师不办实事,想着法子地拖延,造成许多受了伤的兵卒就这么活活疼死。
蛮夷力壮如牛,他们用的武器也大而重,捅出来的创面十分可怖。
魏浅禾自小接触病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且血腥的病患,女郎们里面有受不住的,当场就吐了起来,大部分人面如菜色,想是跟她一样,没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
魏浅禾镇定如斯,有条不紊将大家分门别类地安排好活计,盘活整个队伍,让每个人都以最快速度投入到繁复的诊治伤兵中去。
临有害怕到哭,死活不愿进伤者营帐的,魏浅禾先是对她们进行心理疏导,继而又先安排些别的打杂活计让她们分心,逐渐适应这里的伤势强度。
直到安排好所有人,她扶住营帐外围一角,深深吸一口外头没有血腥气的新鲜空气。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无人处。
魏浅禾不用细看,都知道谁敢这么不管不顾地跟她拉拉扯扯。
顾沧恒把她抓到外头,叮嘱道:“我要前去助他,你护好自己,万事切莫逞强,别想着什么都冲在前头,听到没有?”
魏浅禾默默,没有出声。
“我说你听到没有?”顾沧恒着急,语气不免重了些。
魏浅禾想他要去凶险无比的战场,不愿他分心,也就暂时收了赌气的念头,点了点头。
顾沧恒转身便要走,魏浅禾喊住他:“等一等。”
顾沧恒回头,魏浅禾抿了抿嘴,道:“你保重,注意安全。”
“好!”顾沧恒咧嘴,郑重应了一声,飞奔上马,绝尘而去。
魏浅禾定定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直到再没了一丝尘土飞扬的痕迹,犹自没有回神,直到沈如玉手上有解决不了的难题,跑过来找她,二人才一起重新奔向营帐。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一天天过去,女郎们的到来,给本已死气沉沉的伤兵营带来些许生机活力,她们给伤兵们唱歌,陪他们聊天,讲一讲曾经在家时的趣事。
从前见面,她们是军妓,他们是恩客,身份地位不等,如今他们躺在此地生死由人,她们不计前嫌,以双手换来平等的对视,两边都渐渐放下心中芥蒂,放弃曾经阶级带来的固化思想,尝试着接纳对方。
魏浅禾每日的活儿是最多的,她医术精湛,好多伤患不得不要她亲自动手处理才行,有时候从早站到晚,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即便如此,她还要关注着前线的战事。
伤兵的数量越来越多,伤势也越来越向不可修复的方向发展着,只能说明前线的战况十分不明朗。
她听受伤的士兵说过,宋青乔带有五万人马,凶狠的蛮夷驻扎在两地交界附近的却有近十万。
以往两边发生冲突,皆是蛮夷越过边界线挑衅抢杀周边村落,大邺从没有过深入他们草原深处对阵的经验。
气候、粮草供给,全都成为主动进攻方宋青乔面临的难题。
好在他的兵法学的精妙,时常突击作战,打的对方措手不及,目前虽也损失惨重,但比起蛮夷遭受的重创,不值一提。
魏浅禾入夜后闲暇时,总爱坐在营帐旁一颗大石头上。
她遥遥望向远方圆月,幻想着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休息,还是在趁着夜色进攻突击,或者也有一点闲暇,像她一样遥望星辰,思念着心中放不下的人们。
其实她心中始终隐隐忧虑。
如同宋青乔,久经沙场,自小在兵营里头长大的,见惯了那些厮杀场面,那顾沧恒呢?
他自小生于皇城禁院,哪里见过什么血腥场面,更别提亲身经历这样大的战役了。
他说要去襄助宋青乔,魏浅禾却只想,也不知宋青乔能不能将他照顾好。
想到此,魏浅禾低头笑自己,宋青乔又不知道他是皇亲贵胄,凭什么照顾他,这里,也就自己还将他当成小王爷供着哄着。
伤兵营每日的事务繁多集中,魏浅禾忙得脚不沾地,其实也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在她的带头下,绝大多数士兵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包括沈如玉和温香云她们,都由衷地为自己能救下这么多人惊喜。
她们常年囿于后宅,若不是有此番遭遇,竟不知女子也能有这么大能耐,也能做出惊天动地的贡献。
这日,魏浅禾正在替一名士兵正骨,沈如玉从旁协助,刚将木板固定好,就有士兵急匆匆地跑进来找她。
魏浅禾记得这人,是李闻身后一副使,按理应该在前线交战的地方待着的。
她立马心头急跳,意识到情况不妙,将手中事务转交给宝珠与沈如玉,急匆匆随兵士出去。
兵士语气急促,显然大事不妙:“魏姑娘,将军受伤了,带过去的医师没有把握,李都督命我回来请魏姑娘过去。”
魏浅禾大惊:“伤在何处,十分凶险吗?”
兵士环顾四周,小声回道:“对方单于一箭贯穿左胸,失血过多,属下离开的时候,将军还昏迷着。”
魏浅禾瞬间面色苍白。
兵士脸上带着气恼,恨声道:“那单于的箭矢乃精铁打制,且蛮夷凶狠力大,那么重的弓弦,射出来的箭又准又快,将军是为了救肖都督,替他受了这一箭。”
“那快走吧,时间耽误不得。”魏浅禾转身就回去取她带来的趁手医具。
两人快马加鞭,连夜去往边地前沿,天翻小肚白时,终于抵达了前哨大营。
魏浅禾下马一路小跑着,随士兵前往宋青乔营帐,掀开帐帘,却是扑了个空。
里头空无一人,竟是连守卫都没有一个。
魏浅禾赶忙四处寻找,正碰上肖连行色匆匆赶来。
“肖都督,将军哪里去了,可是换了地方?”魏浅禾急忙询问。
肖连眉毛蹙到一起,气急败坏道:“哪里是换了地方,这个臭小子昏迷前重创了朗勒单于,好不容易醒来,带着人就走了,说是要趁对方不备,擒敌擒王,彻底结束这场战争,他自己还有伤在身,这不胡闹吗?可惜我如何拦也拦不住,臭小子主意正,根本听不进,老夫只能让他去了。”
魏浅禾大惊失色:“胸口还受着重伤,如何能剧烈挪动,更何况前去偷袭?他带了多少人马?”
肖连脸上没个好颜色,咬牙道:“没带人,就只有柳兄弟跟着他,夜探敌营,杀单于,解困局。”
魏浅禾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两个人?他和顾沧恒两个人孤身潜入,何况他还重伤在身。
问题是就这样顾沧恒也没拦着,他怎么想的,一个未来新帝,一个当朝最尊贵的小王爷,这样两个大人物若是就这样折在对方手里,哪里值当了,不是莽撞是什么?
魏浅禾第一反应是担心,随后就是生气,他们这样也算运筹帷幄的将领与王爷,真是胡闹。
被肖连安置在营帐内休息,魏浅禾一夜赶路没睡,躺在这里却也是睡不着的。
她时刻听着外头动静,稍有喧闹声便要爬起来出帐看看,可惜,没有哪一次等到了他们回来。
实在干等不下去了,魏浅禾悄悄出帐,牵起一匹马便要出营,肖连拦不住她,叹口气,派了一队人尾随。
十余人驾快马,向着蛮夷的大本营飞驰。
只是还未等到交界线,魏浅禾就听前方众马匹疾驰而来的震地声。
果然,带队将领也听到了,起手势停住,没过半柱香,就见带头两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踩马疾驰,呼啸如风。
众人赶紧上前接应,追在他们身后的小队人马见后援已至,失了抓住他们的先机,果断勒马回逃。
正当魏浅禾想要冲上去迎他们时,回撤的队伍中一名猛士起弓搭箭,三箭连发,直奔二人。
魏浅禾惊呼出声,叫声嘶厉:“小心。”
看到魏浅禾近在眼前的两人尚来不及欣喜,噗哧一声,箭入皮肉的撕裂声。
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坠地,滚落向不同的方向。
顾沧恒看向魏浅禾跑来的方向,逐渐迷糊的意识中殷殷期待着。
她的选择,或许,会是他吗?
58 ☪ 争宠
◎他非要与宋青乔分出个高低来◎
魏浅禾亲眼见着那三支箭射向二人, 其中两支更是直奔宋青乔胸口而去。
她顾不得身旁人阻拦,连爬带跑着冲过去。
正在此时,方才射箭的人再次回首搭弓,引箭向这边射来。
顾沧恒脑袋嗡嗡作响, 发晕的同时看到魏浅禾身后护卫惊恐表情与大声呼叫的动作手势。
意识到身后人还在射箭, 且目标是她, 顾沧恒拼命想要爬起来。
他不顾后背伤势, 在持续耳鸣中奔向跑来的魏浅禾, 想要将她扑倒,避开背后射来的利箭。
可惜路程太过遥远, 好像无论他怎样跑向她,他们的距离总在不停地拉长、拉远。
因为,放弃他主动向她伸出的手, 魏浅禾选择了跑向宋青乔。
他因刺杀而受的伤, 因这一箭而流的血,仿佛这一刻都在阻止他靠近她。
终于,气力不济,脚下踉跄着摔倒,他的手擦过她的裙角, 眼睁睁看着她扑向宋青乔, 以毫无防护的弱小身躯挡在他上面, 避免再射过来的任何一箭插到宋青乔身上。
此情此景, 仿若一幅缓慢镌刻出来的画卷,牢牢刻印在顾沧恒悲痛的眼眸中。
到此时,他好像才不得不从心底承认, 他输了, 他真的输给了宋青乔, 丢掉了他的浅浅。
身旁陆陆续续有人跑过,他们有的是策马扬鞭去驱赶方才追过来的敌人,有的是跑向宋青乔与魏浅禾,着急忙慌地查看他们的伤势。
他们一一经过他身边,簇拥到宋青乔身侧,无人在意他的存在。
蛮夷猛士后射的两箭并未命中,他原本的目标就是宋,只是混乱中的顾沧恒关心则乱,误以为她会受到伤害。
因为魏浅禾及时跑来护着宋青乔错开了位置,两支箭矢死死钉在身旁泥地里,有一支甚至贯穿了坚硬的石头。
然而宋青乔身上早已有数不清的伤口,魏浅禾抱着他的双手,以及与他相接触的衣衫,全部沾上了红红血迹,黑色夜行衣透不出血色,却带着诡异潮湿的暗红。
魏浅禾浑身发抖,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必剥开他的衣衫,就知道里面伤的有多重。
对方第一次射向他的两箭,有一箭偏颇了重心,有一箭却正正扎在他后背,这个位置,亦是左胸,不知距离他上一个伤口有多近。
她不自觉攥紧小腹处的衫裙,尖尖指甲扎进肉里。
难道,她还未怀上?所以宋青乔命悬一线,注定要死?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建言,魏浅禾脑子嗡嗡,一句话也听不进耳,她忽然想起同样滚落在地的顾沧恒,穿过人群,找寻他的身影。
修长的身影不再高大,他佝偻着腰背对她的方向,以手中剑支撑,慢慢走向营地方向,忽而腿下一软,整个人栽倒草地里。
魏浅禾心漏跳一拍,放宋青乔到护卫手中,起身跑向顾沧恒。
身旁有人惊讶拉住她的胳膊:“魏姑娘,去哪儿?将军怎么办,该如何处置?”
魏浅禾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无处安置,拼命逼自己镇定。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吩咐他们妥善处理宋青乔:“把将军小心送回营帐,烧水,准备火盆,烧开的水拨一部分放凉,越多越好,回程的路要小心,将军的伤不宜剧烈挪动,尽量不要牵扯到伤口。”
她一声令下,做了这群人的主心骨,他们皆以为她沉稳有把握,可谁知她心中恐慌空寂,快要被黑暗吞噬。
那人终于松开拉她的手臂,魏浅禾得以跑向顾沧恒。
在这段不算远的路上,魏浅禾却觉翻越了千山万水,煎熬难忍。
他不能死的,最起码,她从没想过他会死在自己前头,恶人活千年不是吗,一个抛弃青梅,任她盛年死去的负心人,怎会死得这般轻易、轻松呢?
他就算是死,也合该是她去折磨、羞辱他,而非默默孤独地死于乱箭之下。
所有对于梦中顾沧恒的仇恨,此刻变本加利,化为更深的怨毒。
他凭什么死在追逐她的路上,想要借此令她愧疚吗?是他自己非要一路追到西北来的,谁也没求着他什么。
左右不过一个得到便再也不会珍惜的女子而已,他鬼迷了心窍执着跟随,就以为能令她回心转意吗?
他就应该死在京城富贵堆里,凭什么死在杀敌疆场上,还能博一个美名。
魏浅禾的思绪烦乱,几乎组建不成完整的逻辑,恐慌与莫名的怨憎推着她好不容易跑到他面前,仿佛如此,她才有勇气面对他的结局。
颤抖着手将顾沧恒扶起,两指先去脖颈处探他的脉搏。
幸好,微弱,但还能证明他尚且活着。
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被另一只大掌抓住,怀中人费力睁开双眼,扯着嘴角冷哼一声:“放心,没死。”
暂且不能教你称心如意,自此毫无障碍地从了宋青乔。
方才那一箭还斜斜插在他后肩,魏浅禾这时才发现,他如同宋青乔一般,周身上下遍布着大小伤口,显然在敌营经历了一番动静不小的厮杀。
她伸手利落将羽后尾折断,方便待会儿运送他回去,抬手又欲掀开衣襟查看内里伤势。
意识混沌的顾沧恒却一把挡住她的手,弱弱质问:“同样中箭倒地,你方才为何只想着跑到他身边护他?”
魏浅禾被他问住,心有戚戚,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偏过头去,嘴硬道:“大人忘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我自然更关心他的生死。”
顾沧恒抓着她的手收紧,掐的她生痛。
“所以你眼中如今当真只有他了吗?”
魏浅禾惊讶看他。
是失血过多意识迷糊,又忘记了此刻自己的身份吗?
还是历来狡诈,趁着虚弱一副委屈作态,可怜巴巴乞求一点安慰,凭白叫人看了生出愧意。
佯装听不懂,魏浅禾反警告他道:“大人不是一向提醒我注意分寸学会自爱吗,大人这一问可就逾矩了,是为不忠。”
顾沧恒眼含疑惑看她,仿佛听不懂她这话说的什么意思,魏浅禾由此才确认,他在弥留恍惚之际,真得忘记了自己在假扮柳樟的身份,只以为面对着她的还是他自己。
她心中是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点情情爱爱,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他就非要在此时此地此景下与宋青乔分出了高低来吗!
在她心中孰轻孰重,又能怎么样呢,若是他们之中有一人死了,还争个蛐蛐儿……
魏浅禾恨他不争气,心中恼怒交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仿佛至死就想求一个足以瞑目的答案,又叫她说不出更多赌气的话来。
“当时有两支箭射向他,是个人都会更关心他的安危,况且我来的时候就知道他身受重伤,自然下意识觉得必须护住他。”
千钧一发的那一瞬间,她承认,的确忽略了顾沧恒的存在,只因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担忧着宋青乔的命运是否因自己而改变,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忧虑最终应验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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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心急求证。
原来只是因为射向宋青乔的箭多了一支。
顾沧恒心中稍许慰藉,挣扎着对抗袭来的困意,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终于发现他也受伤倒在这里的兵卒打断。
他们一呼啦跑过来,关心他的伤势,询问魏浅禾如何安排。
魏浅禾挣脱他的手将他放下,简单说明了一番伤势,几个笨手笨脚的兵士抬起他往回走,其间动作粗鲁,弄得他伤口更疼了。
顾沧恒躺在担架上,就这么眼睁睁看魏浅禾跑到了宋青乔身边。
她有条不紊向周边人吩咐着什么,再抬手翻看宋青乔伤势,尽心尽力做着自己能做的。
身体上的疼痛慢慢蔓延开,除了不甘心地合上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只能任由意识堕入黑暗。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头顶已是熟悉的营帐。
周边悄无声息,只余烛火稀微闪着红光。
顾沧恒感觉身上伤口都已处理过,且带着擦过身的清爽皂香,原来,他没死啊。
想起何人能在这种情况还记得他喜洁净,唯余魏浅禾尔。
他心中酸一阵甜一阵,却陡然意识到身处何地是何身份的问题,抬手摸向下颌骨位置。
幸好,人/皮面具还在,她那么聪明,却又傻傻的蒙在鼓里,连脸上血污擦干净了,都未察觉他是戴着面具的,她的阿恒呀。
旷野之上,所有人都忽略了他,但他亦不在乎其他人如何做。
他只关心,她的心意最终落在何处,然而,顶着柳樟这副面具,如今她偏向宋青乔也不好,偏向他这一处更不好,顾沧恒愁肠百结,恨自己自讨苦吃。
他抬眼去寻找魏浅禾踪迹,发现她原来就躺在自己近旁。
只可惜,离她更近一些的是宋青乔。
她趴在宋青乔的手边睡着了,显是照顾他到困极,方才就地而眠。
顾沧恒心中不满,刚想伸手拽她过来,却见魏浅禾睫毛翕动,隐有要醒的迹象。
他慌忙闭紧双眼,假装还在昏睡。
身前有轻微衣衫摩擦的声音,顾沧恒感觉到魏浅禾要起身探向自己这边查看。
恰在此时,烧迷糊了的宋青乔嘶哑着嗓子喊着:“浅浅,浅浅,小心!”
顾沧恒唇齿紧咬……臭小子,喊的可真是时候啊!
59 ☪ 选择
◎宋青乔是她承受不起的福荫◎
宋青乔发着高烧, 不知陷入了什么梦魇,挥舞着双手,似是抓不住他想要的任何一点依靠。
包扎处理好的伤口因为牵扯再次泅出血色,魏浅禾慌忙抓住他的手臂抱住, 安抚在胸前, 小声哄着:“我在, 我在这里呢, 很安全, 青乔哥哥放心。”
女郎的话语温柔小意,缓缓安抚了浮躁不安的男子。
宋青乔蹙着的眉头渐渐放松下来, 整个人再次陷入沉睡。
魏浅禾盯着昏迷不醒的他担忧不止。
宋青乔身上的伤比顾沧恒重了不知多少倍。
同样射出来的一箭,顾沧恒的就在肩膀处,宋青乔的却在心窝附近, 加上先前的那道箭伤, 齐齐伤了心肺,不知道端出去多少盆血水,才留住他一丝心脉。
宋青乔夜袭之前,拿老参和不知道哪里得来的强效阵痛丸护住了精气,增强战力, 此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一夜倒是骁勇, 只是药效一过, 伤病反噬,要去他半条命是没话讲的。
再加上这一夜拼死厮杀受的重创,如今她虽勉力强留住他浅薄气息, 却仍未能带他脱离危险, 意志不坚的话, 宋青乔这条命,便就保不住了。
魏浅禾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她所能用上的医术尽皆施于他身,但天命,不可违,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扛不扛得过去。
又或许,她能不能抓紧时间替他与天命搏一搏呢?
魏浅禾下意识调眼去看一旁的顾沧恒。
为了节约时间,她要人将他俩放在一处营帐,左右各一边,以方便她前后脚的照顾。
顾沧恒身上不少刀剑砍到的外伤,但好在并未有伤及要害的地方,恢复应当问题不大,倘若他恢复的快,倘若趁他稍有气力,她便……
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钻出来,魏浅禾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恼恨自己这种时候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他好歹还伤着呢,总不至于……总不至于要她自己霸王硬上弓吧。
沮丧的情绪一涌而来。
她为改变自己的命运做了许多,但却害了宋青乔身为帝王的气运,为了助他重回原先的轨迹,她亦拼尽全力想了诸多办法,但仍无法阻止事态发展到如今地步。
到底还要她怎么样呢,她想好好的,俯仰无愧于心地活着,就这么难吗?
眼神不由自主又瞟向顾沧恒,随即烦躁揉乱发髻,叹一声可恨倒回塌边。
上天何苦为难她一个弱女子啊,能力就限制到这里了,若是害死了宋青乔,是要她如何,偿命吗?没了他的庇护,她怕是也活不成了,总不至于走回老路,又认命跟着顾沧恒回京,然后等待着色衰爱弛的那一天吧……
正独自苦闷的魏浅禾忧心着宋青乔的生死,忧心自我的命运,突然感觉到腿部被拉扯的紧绷感。
扭头一看,薄薄的裙摆被昏睡着的顾沧恒紧紧攥在手中,她心中气恼,伸手就要把裙角拽回来,一试下竟然没成功!
她更气了,两手上前扒他的手指,在对方拼命反抗的前提下,终归还是让她抢了回来。
伸脚踢了踢眼前讨厌的人,魏浅禾“哼”一声起身出了帐。
听到没了动静的顾沧恒睁眼,满目的疑惑不解……明明方才她还想要凑过来关心自己的,怎么宋青乔那个小子哼唧了两声,她的态度就从心疼变成了仇视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魏浅禾出门与李闻、肖连商量宋青乔的伤势,几人一筹莫展。
他们不通医术,根本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加起来还没有她一个人有主意。
不过通过他们的口,魏浅禾也才知道,穆勒单于死了。
就在宋青乔与顾沧恒夜袭的那天晚上,本就在白日与宋青乔斗得两败俱伤的穆勒单于重伤躺在营帐内等待救治。
进进出出的草原巫医手忙脚乱,几乎被盛怒的大王子吓破了胆。
两人先是潜入粮仓,烧了他们后备的军粮,尔后又趁乱溜到王帐中,一刀结果了穆勒单于。
顾沧恒没有太多群战的经验,是以两人商量过后,由他负责击杀,偷袭经验丰富的宋青乔负责吸引敌人火力。
二人虽是第一次搭档,但配合默契,横扫敌营,几乎将本就因单于伤重而混乱的大营搅得一团乱麻。
大王子坐镇,哪里想到宋青乔在与他父王同时中了对方一箭倒下的同时,还能孤身潜入作乱。
他惊慌失措,如惊弓之鸟般指挥底下的人抓捕宋青乔,完全没想到还有人敢与宋青乔一起潜入杀了他父王。
直到巫医惊恐着连滚带爬奔过来报信,大王子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在打配合,可惜,为时已晚,他以为的固若金汤的大本营,根本抓不住两个滑手如泥鳅的黑衣人。
宋青乔甚至在被三五队人围剿的情况下,仍轻蔑停驻于马厩,冲大王子射出一箭。
利箭穿透大王子喉舌,一击毙命。
没了主心骨,身后人乱作一团,一直娇生惯养躲在父王与大哥身后的二王子,突然承袭单于之位,他生性散漫图安逸,根本无法接此重任。
还是身后的长老镇定,果断派了一队人追杀出去,拼死也要杀了二人。
这一趟兵行险招,走的是急又难的路子,宋青乔深知以柳营的战力与后续储备,与对方拼不了持久战,只能速战速决。
李闻与肖连顾惜的是他的命,然而宋青乔考虑在心的唯有这场战争的大局。
拖不起,就打,打到对方爬不起来为止。
他做到了,但自己也倒下了,拼着以命搏命的方式。
魏浅禾心痛、难受,为宋青乔的执拗坚持。
天下有她这样惜命,为求生不择手段的小我之人,便也会有宋青乔这般舍生忘死,求取大义的伟岸之人。
他若为帝,实为大邺百姓之幸。
然而再想到宋青乔如今情形,魏浅禾焦头烂额。
李闻与肖连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期冀以她之医术能力挽狂澜,救下宋青乔。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两次重伤叠加,想要从阎王手中抢回他的性命,难于登天。
或许问题的症结还存在于顾沧恒身上。
但他现在身受重伤,不宜剧烈……运动吧……
唔,但他受的都是外伤,勉强一试,或许有用……毕竟是救人命的大事,他吃些苦,总是应该的……况且她也受累啊,为了那事儿,她也吃了不少些苦啊……
魏浅禾脑子里天人交战,两个不同的声音一直不停地在她耳边争论、缠斗。
直到她重新回到营帐,见到同样躺着的两人。
宋青乔的脸泛着别样的潮红,因为伤口感染,他一直在发高烧,用尽了她配出的药,仍是毫无起色。
顾沧恒面色无波,倒是寻常模样,唯有唇色惨白了些,失了几分朝气。
魏浅禾想起了与他们二人的初见。
准确来说,是与梓宥、钩云的初见。
那时的宋青乔一身官服,阳光明媚,冲自己笑得灿烂,她意识到自己吃了毒蘑菇出丑,羞得见不了人。
尔后一路的照拂,他的善良、正直,不露于口而显于行,那时,他们尚且不知彼此的身份,他只是衙役,她只是女囚。
那时,她没想到一心寻找的宋青乔近在眼前。
后来,救下落崖濒死的他,山洞里击杀刺客,那一念之差的救命之恩。
初到柳营那一夜,阴差阳错的擦肩而过。
知晓婚约后,梁王面前不管不顾的庇护。
她以他为救命稻草,存心利用,他却真心认她为未过门的妻子,用心呵护,即便自己出征,也不忘找人一路看顾她的安全。
倘若没有顾沧恒的存在,没有他一路若有似无的横加阻拦,她与宋青乔,会是一段良缘。
可偏偏,顾沧恒来了,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黏在她心口,阻止她向任何人靠近。
魏浅禾临到此时也说不清自己对顾沧恒的爱恨。
她对他不能说没有情,亦不能说深深的恨,她矛盾,但大梦一场尽知此生结局后,唯有一点她很清楚。
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所有的犹豫似乎在这一刻褪尽。
她要救宋青乔,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按照选择的道路顺利走下去。
宋青乔是个好人,是她承担不起的福荫,无论用什么办法,伤害什么人,她都要救下他。
听到魏浅禾回来动静的顾沧恒蠢蠢欲动。
他干躺在这里多时,动也不敢乱动一下,生怕她回来发现自己早就醒了。
不是他小气非要在这时候比,宋青乔伤重,躺在那里人事不省,他若生龙活虎地醒着,倒显得他俩同去,他没出多大力似的。
天知道他第一次面对那么多刀口子,上百支箭呼啸着从耳边飞过,心惊肉跳,差点就再也回不来了。
想着等她坐一会儿,他再假装悠悠转醒的样子,或许会更真实,顾沧恒按耐住性子乖乖躺着,掐着指头等她走过来。
让他大为震惊的是,始终昏迷不醒的宋青乔,偏偏又在这时抢在了他前头。
耳边是宋青乔悠悠转醒后声音沙哑,意识迷糊的轻唤:“浅浅,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好好好,还来是吧。
听着魏浅禾明显急匆匆跑到宋青乔身边的声音,顾沧恒气笑了。
60 ☪ 趴墙角
◎被迫听他俩你侬我侬的顾沧恒酸溜溜◎
魏浅禾握住宋青乔伸过来的掌心时, 他还是烧得滚烫的温度。
见手心摸到有真实触感的女郎,宋青乔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回来了,浅浅也回来了。
他记得自己是在击杀大王子后, 往回逃的路上晕过去的, 还有柳樟……
他四处寻找, 扭头看到一步之遥的床榻上同样躺着一个人。
“他没事吧。”宋青乔嘶哑着声音问。
他刚醒来, 久未发声的嗓子干燥, 魏浅禾端来温水喂他喝点,润润喉舌。
“他没事, 放心吧,他的伤比你轻多了。”
那就好,是他提议夜袭, 然后柳樟与他一拍即合前去的, 若是拖累了柳樟,他于心不安。
宋青乔放下心来,才觉浑身各处都疼得很,但最痛的,还是胸口, 何谓钻心疼痛, 他今日算是知晓了。
魏浅禾阻止他欲坐起来的动作, 塞了软垫在他身下, 垫高他的上半身。
“别乱动了,小心伤口裂开,这样躺着, 可能舒服些?”
宋青乔点了点头, 问起当下战局。
魏浅禾一想到他如今重伤未愈, 醒来第一件事还是关心战况,就心酸不已。
“单于已死,稍有战力的大王子也当场殉了,失了重点栽培的继承人,部落那里现在乱作一团,这场战事,怕是已成定局了。”
宋青乔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却因为胸口的伤,不敢动作幅度太大,憋了许久,方才缓过气来。
“浅浅待会儿帮我传个话,让李叔亲自带人去劝降,若是草原愿意后撤五百里,自此不再来我边地抢掠,这一仗,便算和谈了。”
“其余细节,你让李叔与肖叔商量好,定下盟约条件,强势一点,逼迫他们同意,否则就继续打,打到他们同意为止。”
魏浅禾点了点头,宋青乔又道:“具体的,李叔心细,你一说,他就全明白了,省得我坚持不了多久又睡过去,等不及他过来。”
魏浅禾抓着他的手,眼眶泛红:“你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救你。”
宋青乔给她一个安心的笑,道:“我知道,浅浅最厉害了,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眼见魏浅禾情绪低落,宋青乔强打精神,还想着要开导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浅浅出去太久,我仔细一想,确是有月余没有见到你了,别光顾着伤心,陪我说说话吧。”
宋青乔鲜少有示弱的时候,她见他,从来是意气风华,朝气蓬勃的样子,他既如此说了,她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宋青乔抓着她的手,缓缓道:“想想从前无甚牵挂,出来打仗,求个畅快随性,酣畅淋漓的很,如今心中存了一份思念,才知那些有了家室的老兵们,打起仗来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恐惧了,他们害怕再也见不到想念的人,所以悲壮、决绝,如今,我也懂了。”
魏浅禾被他说的脸一红,想起自己一路上做的那些混账事,对于宋青乔纯净的心意来说,简直不是人。
她慌乱摒弃脑中冒出来的模糊影子,带着愧意道:“还没有机会谢过你,托了许多人照应我,临到回来时候才发现。”
她顿一顿,小声道:“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不值得。”
宋青乔捏捏她小指,温声道:“如何不值得?我没能亲自陪你去,已是遗憾愧疚至极,若你在路上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在这里打仗,也不能心安,幸好柳樟还能护着你,否则再能解燃眉之急,我也是不会让你去的。”
宋青乔这句话并未作假,安排柳樟与她同去,他本着私心原是不愿的,但事急从权,他虽然明知柳樟对魏浅禾心思不明,但又最放心他一定会将她护好。
比起他微乎其微的嫉妒心,还是她的安全更重要。
魏浅禾听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低头不语,宋青乔只当她是害羞。
他两节手指捏着她一小节指骨慢慢磨搓,温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告诉我,在枪头上安上一撮红缨?我试了一下,很有用,这次我的枪,多杀了很多敌人。”
魏浅禾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闲时与他谈天,看到他的枪头光秃秃的,说起若是在枪头挂上红缨,上阵时敌人的鲜血就都会裹在红缨上,而不会流到枪杆造成手滑。
她没想到他真得放在了心上,惊讶道:“都是一些我从古书上无意看到的小经验,没想到真的有用。”
宋青乔淡淡笑道:“浅浅在京城怕是十分热火的才女吧,什么都懂,每次收兵回营休整,我都会把他们寄来的信件看上几遍。”
“浅浅在宛都,教那些农妇们给桑叶喷药驱虫,给蚕茧吃沾着治病药水的叶子,这些新奇的方法,我闻所未闻,觉得很是新鲜,那时我便心痒难耐,想着若是我陪你去的,能亲眼见一见就好了。”
魏浅禾手心被他摩挲地有些发痒,又不忍心就这么生硬地抽回来,令他平添失落伤感,只能就这么着任他抓着。
“我阿娘曾经是京都有名的织女,她对蚕丝也有过一定的经验,小时候我听她聊起过,只是她过世的早,没能亲自教我更多的东西。”
两人就这么家长里短地聊着,宋青乔借此又问起了魏家从前的许多事,听魏浅禾讲一讲她小时候的事情,期冀能借此多了解她一些。
吴侬软语的温情画面,俊男美女诉衷肠,煞是动人。
只除了半丈之隔,僵硬躺着,快成了具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活死人的某人。
被迫蹲墙角听他俩你侬我侬的顾沧恒酸溜溜想:宋青乔可真会说话啊。
这张嘴甜的,快给魏浅禾夸出花儿来了,不像他,如今只会惹她生气。
宋青乔这个臭小子,不是没怎么接触过女子吗,暗探递来的密信里头,不是说他一直过着清心寡欲,青涩土和尚的日子吗?
怎如今这么会说?
直到他硬挺着后背都麻了,直到他快要忍不住揭竿而起,干脆捂死宋青乔算了,这两人才终于消停了。
宋青乔舍不得这样恬静温暖的时光,舍不得眼前的魏浅禾,但他亦不是铁打的筋骨,终究扛不住伤痛,在魏浅禾的温声细语中又渐渐睡过去了。
魏浅禾再次替他更换了降温的湿头巾,检查了一遍胸前伤口。
血迹周边已有化脓迹象,她拿着鱼腥草与穿心莲共同研磨的药粉撒在伤处,小心拨弄,期望能多少起点作用。
定定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魏浅禾沉重叹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原来真得有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
她又扭头看一旁的顾沧恒。
奇怪,宋青乔都醒了好几茬了,为什么他还不醒?
按照伤势来说,他伤得并不重,早就该醒过来了。
探身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温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
不发烧,说明伤口没有大的感染,应该没事啊。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顾沧恒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方才听着他们诉衷肠时郁气满结,心中下了一千一万个狠心,等醒来要朝她下脸子,不给她好颜色。
但等他真正看到她那双莹莹生辉的明亮眸子,所有的怨愤不平又都随之散去。
违背了初心又能怎么办呢,爱慕从年少起的一点一滴汇聚而成,他爱她之心意不会因为她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而改变,所以只需一个抬眸对视,他就再想不起来对她的那些不满。
人之食色,皆为性情,她理应拥有更多他不了解且不能接受的性格色彩,也拥有中意他人的权利,他唯有坦然接受,从自身下功夫,再接再厉。
情不自禁去抓她贴在额上的手,却谁知被一把甩开。
魏浅禾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仿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去抓她的手。
好么,不是避之不及吗,不是讲话态度恶劣吗,干嘛又凑过来找骂。
顾沧恒意识到自己失态,些许尴尬别扭。
见他醒来,魏浅禾积攒已久的埋怨迫不及待倾泻:“你一个暗卫,跟着将军去胡闹什么,这是侥幸逃回来了,若是出事了,我怎么跟王爷交代?”
顾沧恒盯着她道:“还需要交代什么,你不是这辈子不打算见他了吗?”
魏浅禾被他拿话一堵,竟是一时没想到如何回。
想想他先前对自己退避三舍的讨厌模样,再想想如今有香粉在手,无需求着他一星半点,不必费心经营好关系,不如态度冷一些,令他放弃那些无厘头的误会也好。
生气白了他一眼,魏浅禾“哼”了一声,再没搭话出去了。
顾沧恒瞪大双眼盯着她背影费解,他也没说什么吧,怎么就换她冷眼相待了?
从前柳榆跟他说女郎情绪敏感多变他还不信,如今是见识了个够,在外那段日子温柔小意,一回来就变脸。
想想那时候自己反感她冲柳樟好颜色,拼命跟她划清界限,如今到了宋青乔这里是完全没什么分量了。
这巨大的落差……真叫人受不了。
她不是喜欢柳樟……喜欢他这个假货的吗,怎么又跑到宋青乔那里星星眼了呢,真是生气啊。
61 ☪ 失效
◎平生都没有过的优柔寡断◎
顾沧恒很矛盾, 躺在这里休养生息的原因,使得他有很多时间胡思乱想,如此导致他渐渐连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想要魏浅禾如何。
她对“柳樟”温声笑语, 形似勾引时, 他碍于柳樟这个身份不想跟她亲近, 不想以别的男人的身份跟她亲热。
但眼见着她转而投入宋青乔的怀抱, 将本属于自己的温情给别人, 他又抓心挠肺地想把天地给掀了。
患得患失不该是他的行事作风,但他如今偏偏品尝着其中苦楚。
如此辗转反侧, 顾沧恒直到月上中天,也没能睡着。
令他奇怪的是,魏浅禾也一直没有回来, 按理说, 她是应当彻夜照顾在侧才对。
即便不是为了照应他,宋青乔如今这状态,她也该回来吧。
等到约莫子时末,顾沧恒才听到轻轻脚步的声音,害怕自己醒着会很尴尬, 赶紧闭好眼睛等她走近。
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 顾沧恒听到她还是先走到宋青乔面前查看了他的伤势, 然后换药、擦身一整套。
对于如今魏浅禾看遍旁的男人身体的行为, 顾沧恒已经麻木且无可奈何接受了的感觉。
毕竟,他接不接受,也影响不了她什么。
正独自哀叹着的时候, 顾沧恒突然感觉魏浅禾走到了自己身边。
难道是这么快轮到自己了?
顾沧恒突然有点紧张了, 早知道她要给自己换药擦身, 摸遍……还不如早点睡死过去,无知无觉的呢,这么清醒着感受她的手一点点……
顾沧恒感觉脑袋要爆炸,赶紧停止想象,绷紧全身,等待着那不知可怕还是享受的一刻到来。
谁知魏浅禾只是站在自己头顶定了一会儿,似是端详似是思考,尔后拧了布巾走到一旁。
顾沧恒正疑惑不解时,突然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那不是他在宛都时为助眠燃过的香粉吗,怎么她也睡不着吗,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吗?还是宋青乔的伤难愈,令她棘手,所以辗转反侧到难以入眠吗?
魏浅禾点完香特意放在了顾沧恒左侧,距离宋青乔远一些的位置,然后还觉不妥,将帐中屏风拖过来横在了二人中间。
如此,至少能稍微隔断一些香气到宋青乔那里吧。
想想或者还是不妥,魏浅禾将香炉拿到距离宋青乔最远的角落,然后又一个人费力将顾沧恒的行军床挪过去。
她哼哧哼哧地干着,完全不知上面躺着的,人高马大的某人正醒着呢。
顾沧恒看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挪一步歇三步地吃力拖着自己,很有冲动坐起来告诉她自己醒着呢,可以帮她。
但他忍住了,因为长久以来相处后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索性装死到底是正确的选择,老老实实醒过来说实话,怕是会被骂死,然后又是不知多久的横眉冷对,他不想再经历了。
就这么忐忑不安地等她放好了位置,魏浅禾擦汗,顾沧恒也想擦汗……他装得也很辛苦。
将香炉重新放好位置,魏浅禾看看四周围,感觉应当是布置妥当了。
紧接着,她坐在宋青乔一旁等了一会儿,直到确信熏香足够长的时间起了作用,才站起来走到顾沧恒身边。
推了推他的胳膊,捏了捏他的脸,皆没有回应。
魏浅禾放了心,解开外衣,掀开他的薄毯,钻了进去。
以往这时候,顾沧恒早浑身燥热,迫不及待动手动脚的了,可今日躺在他展开的胳膊上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
魏浅禾禁不住扭头去掐他的脸。
你倒是主动点啊。
这种事,要她被动着承受还行,教她主动亲他这样那样他,委实难为人了。
见着身旁仍没有动静,魏浅禾疑惑不解。
难道今日因为顾忌着宋青乔不能吸入香粉,她只燃了少量,影响了效果?不然顾沧恒为什么除了直往外冒汗,没有旁的举动。
又等了小半刻,身旁烧得快要着火的人就是只绷着身子没行动,魏浅禾咬咬牙,决定自己来。
她上半身撑起小半幅度,俯下凑近他耳边。
轻轻的吻落在耳朵上,脸颊上,正当要落到脖颈喉结时,身下人一躲。
魏浅禾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心跳漏一拍,定定固定了姿势不敢动了,直到身下人只是偏过了头去睡,并无别的反应,她才轻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太吓人了吧,她心绪紊乱,不得不躺回原处调整心情,重新酝酿。
这香粉燃的太少果然不管用,激不起他的兽性不说,还得做贼心虚地防着他随时清醒过来,委实不稳妥。
要不今夜还是作罢,明日再做打算,他有伤在身,也该多休息一日,骡子马下地之前,也得休息休息呢。
抱着这样那样的想法,昨夜本就没睡好,今日又疲累了一整天的魏浅禾终于受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安安稳稳地进入了沉睡,有一个人却彻底睡不着了。
直到听到手臂之上女郎呼吸沉稳平缓,顾沧恒才敢睁开眼睛,眨巴着盯营帐顶上的横木出神。
她在干什么?他没做梦吧?
一切都如此地离奇、怪异,魏浅禾是被下了什么降头吗?
顾沧恒心中万千疑惑、彷徨,不得要领。
他误以为自己像前几次一般陷入了梦境而不自知,伸手掐一掐,却是痛的。
她费这么大功夫,然后又在自己身上捣鼓半天,最后就这么躺在自己手臂上睡着了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她有梦游症?
在京城的时候听说书的讲异志话本,有提到过这种离魂之症,睡梦中的人会有如同白日的行动举止,自己却是完全不知晓的,意识还在梦中。
否则,他理解不了她这一系列行为的原因与目的。
在这样惊世骇俗的举止与猜想面前,顾沧恒除了震惊与不理解,更多的是犹疑不定。
他想到的是,自己要作为柳樟对她负责吗?
可是,是她自己主动的……
虽然是她主动亲了自己,他也因为一时惊骇僵立不敢动,但,亲了就是亲了,二人言行逾矩,该就是要过三媒六聘,赶紧娶做夫妻的。
这样亲密的程度,在当下世俗伦理面前,早超越了她与宋青乔那点算不了数的娃娃亲了。
想到这一点,心里没缘由地添了点高兴。
但转眼,他心思跳转,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同样躺在这里,她为何梦游到了“柳樟”身边?难道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心系柳樟?
总不能叫他以柳樟的身份对她负责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关系,他可以告诉她自己是谁。
但若是告诉她,令她排斥怎么办?毕竟到如今与她相处,让她产生依赖信任的人都是“柳樟”而已。
不如先不说,继续隐瞒身份,免得戳破这层窗纸,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沧恒此时的矛盾犹豫,对待有关魏浅禾事情的小心谨慎,是他平生都没有过的优柔寡断。
他既想靠这个身份接近她,又怕她真得是爱柳樟。
躺着熟睡中的魏浅禾,完全不知身旁男子一晚上闪过了多少念头。
倘若她意识到,今夜因为燃的香粉过少,顾沧恒又因为身上的伤,服用了过多避免感染的药物,阴差阳错下抵消了香粉的药性,恐怕她是惊慌失措,再也不能安稳睡下去的。
顾沧恒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只是第二日醒来,怀里软乎乎的女郎已经不见了,空落落的难受。
天大亮,魏浅禾进进出出地忙活,未见什么异样,顾沧恒就这么盯着她出神,疑心或许昨夜还是自己梦中场景罢了,俗话中的梦中梦?
否则她今晨醒来时发现两人躺在一起,怎会丝毫没有惊慌讶异。
出于魏浅禾的言行过于正常,顾沧恒最终认定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产生的荒唐错觉。
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酸酸胀胀的。
一整个白日,魏浅禾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宋青乔伤势恶化,心口的两处箭伤全部感染溃脓,旁观着的顾沧恒直观感受到魏浅禾的焦虑烦躁。
她似懊恼似后悔,整个人的情绪时而镇定时而急躁。
到了下午,所有能用的珍贵药材全都轮番用上后,宋青乔的病情还是毫无起色,甚至陡转直下,连清醒都再做不到了。
魏浅禾慌得没了章法,最终还是决定破釜沉舟试一把。
她以静养的理由,着人将顾沧恒挪到了另一处营帐。
清醒着的顾沧恒原本是拒绝的,他亦关心宋青乔的生死,想要时刻在旁掌握最新消息,将他一个人扔到别处,眼盲心瞎地等着,着实憋屈。
但他被魏浅禾熬红的双眼震住了,她执意要将他赶走,僵持不过,顾沧恒只能认输。
没了主帐的喧闹,顾沧恒躺在偏僻冷寂的另一处营帐内空等。
无边无际的寂静容易令人胡想,也令人生出困倦。
顾沧恒反复睡去又醒来,迷迷糊糊间产生了从前从没有过的想法。
那些困守在后宅女子的心境,恐怕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吧。
孤独、彷徨,毫不知在外公办的夫婿今日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只这样痴痴等着、盼着。
若是夫婿今日在外受挫,回来还会平白无故受一顿牵连埋怨,这样的日子,委实憋闷、难过。
作者有话说:
唔,多了好多愿意评论的宝宝,我的精神食粮是你们供的,鞠躬!
预警:下一章女鹅彻底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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