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二十:受困于齐

    施勋最后还是跟着孙膑去了齐国, 他唯一的要求,便是让孙膑将剩余的魏军放了。

    如今魏国把这帮将士当做了弃兵,施勋一身真气耗得?七七八八, 自身也是无处可去, 而前方又有齐军虎视眈眈, 若施勋不开?了这个口,恐怕桂陵之战, 倒真是落得个全军覆灭。

    不过好在孙膑本意便冲着施勋来得?,见施勋愿意跟他回齐,其他的便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施勋告诉剩余的兵士们回去跟邯郸城的守兵汇合, 等着魏王的命令,因为他知?道邯郸只要还在魏军手中, 他们迟早能归魏。

    桂陵道上一时间有如死?寂,青山边上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下, 几声鸦鸣之后,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打湿了脚下血般的土壤,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了。

    身后四?散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施勋微低着头?站在雨中?, 垂眸看?着脚下染血的兵刃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一时间疲惫不堪。

    历史的节点在一瞬间重新吻合,就如同这雨一样将一切重归尘土,让人做了百般的无用功。

    施勋突然觉得?他先前的抗争的确可笑,他虽熟知?历史, 却仍只是表面而已, 照样无法预测一切事情的经过?。

    他将一切都压在了河洛身上,却终究没有等到河洛。

    历史又哪如记载的那般简单, 他不懂历史,但现在,他甚至连河洛都不懂了。

    公元前353年秋,魏将庞涓中?齐国孙膑围魏救赵之计,行?至桂陵之时受到齐军伏击,损失惨重,庞涓亦被擒送齐国。

    桂陵一战齐军的胜利使得?魏国士气大大受挫,一时间孙膑名声大噪,战国本就混乱的格局再次产生变化,齐国兵力突进,隐隐有和魏国抗衡之势。

    然而桂陵之战并没有击溃魏军主力,齐军也于次日撤出魏国首都大梁,赵国首都邯郸仍为魏国所占领。与此?同时,本因庞涓被擒而无人率领的魏军中?却突现一人,领庞涓上将军一职,统领百万魏军。

    由大梁撤出的齐军在三?日后与孙膑所率兵队汇合,此?时一场秋雨刚刚开?始,断断续续的雨水连下三?天积了满山的泥洼水潭,将士们踩着泥泞的山路,缓慢的朝着回程的方向撤退。

    施勋一身真气还没恢复好,隔天便被孙膑不知?用什么法子给封住,随随便便扔到笼子里囚着了。

    孙膑将施勋扔笼子里以后便不管他了,接连几天见不着人影,齐军的兵士又哪会给魏国败将好脸色,平日里克扣食物?都是轻的,少不了的还要辱骂一顿。

    要是往日里施勋肯定也受不了这份气,然而现在,他却是连半点骂回去的心思也没有,只是懒懒散散的坐着,整日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秋雨还在连绵不断的下着,身上早就被打湿的衣物?也就一直这么潮乎乎的贴在身上,触手冰凉。

    胸口因真气透支留下的后遗症还在,此?时又一阵阵的疼了起来,施勋微抿着干裂的唇瓣,像只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的靠着囚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中?暗道不好。

    自从有了真气以后大病小病都是绕着他走,这次倒好,真气被封了,雨一淋,这病就兴高采烈地扑上来了。

    无力地眨了眨眼,施勋瞟着一旁端着野味走过?的齐军,悲愤的看?了眼身边的雨泡饭,紧了紧身上能拧出水的衣服,两眼一闭,干脆靠着笼子上睡觉。

    耳边雨声似有似无的传来过?来,胸口的痛感还是丝毫不轻,施勋面色苍白的枕着自己?的手臂,模模糊糊地闭着眼睛,过?了半晌,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身上染了病,就是睡也睡不安稳,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施勋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愣了一会儿后猛然睁开?。

    周围一片寂静,雨应该是还在下,似有似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也都被隔绝了大半,身上的衣物?温暖干燥,应当是早先便被换过?了。

    有些呆滞的看?着四?周,施勋缓慢的坐起身来,头?刚刚抬起,一道白影伴随着“啪嗒”声从额上滑落在了施勋面前。

    伸手将面前有些温热的白布拿起,施勋摸了摸还带着湿意的额头?,知?道这白布八成是用来给自己?降温的。

    看?来这病还来得?真是时候,最起码自己?总算是改变了一下生活环境,不用再在外面风吹雨淋,受雨泡饭的折磨了。

    苦中?作乐的笑了一下,施勋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便偷偷摸摸的想要下地,谁知?脚刚伸出还没落下,就好像是踩了一坨什么软软的东西,施勋心下疑惑,脚下微动,紧接着一声略显痛苦的呻|吟响了起来,吓得?他连忙把脚收了回去。

    抿了抿唇,施勋满脸疑惑的扒着床榻看?去,登时就怔住了。

    只见床榻下方的地板上侧躺着一人,一手枕在脑下,一手揪着半截薄被,委委屈屈的蜷缩在榻边,正?是孙膑无疑。

    目瞪口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孙膑,施勋眼神一瞟看?到紧挨着床头?不远的轮椅,又瞅了瞅身边有些空闲的位置,顿时就明白了。

    看?来孙膑是照顾了自己?一晚上,累极之后想要上来和自己?同榻,结果半夜被踹了下去。

    有些心虚的看?着衣衫单薄貌似还在发抖的孙膑,施勋探了探身子,伸手想要捞孙膑上来,谁知?手刚刚揽在他腰上,孙膑眉头?微蹙,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了!身子一僵,施勋条件反射的松开?手向里挪去,满脸漠然的看?着孙膑扶着榻边慢慢坐起。

    “师兄,你醒了?!”睁眼的一瞬间看?到榻上坐起的身影,被脚踩醒的孙膑也没去想自己?是怎么睡到地上来的,抬手捞过?一旁的轮椅,便想去探探施勋额头?。

    施勋坐在榻上,冷眼看?着孙膑双手支撑着自己?向轮椅上挪去,偏偏轮椅总会因受力而前后挪动,孙膑已经废掉的双腿又使不上力气,只能咬牙向上攀爬着。

    看?了一会儿,在瞥见孙膑额上已起了一层细汗之后,施勋终是忍不住动了动双唇,伸手撑住轮椅的后面,让它不在向后挪动。

    轻呼了口气,孙膑爬上轮椅坐好,转着椅子来到床前,伸手抵在施勋额上,片刻后放心似得?笑了笑,“看?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并没有拒绝孙膑探来的手,施勋沉默的坐在榻上,双眼微阖,似是在想些什么。

    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孙膑复又将施勋身上的被子细细掖好,温和道:“师兄你感染了风寒,虽说已经退了烧,但还是要好好休息,我已让人去熬了药,一会儿就给你送来。”

    微微一顿,见施勋仍是沉默,孙膑双眸微黯,苦涩笑道:“我知?道师兄一定是在怪我,怪我于桂陵道上埋伏了你,怪我将你囚于笼中?让你受到折辱,但这并不是我本意啊师兄,跟魏军一战,齐国亦是损失不小,我若是不将你在笼中?囚上几天,恐难平军心啊。”

    将孙膑的话听?于耳中?,虽然有些惊讶自己?被囚牢笼竟不是因为孙膑对自己?的怨气,但施勋的沉默却并不是怪罪于孙膑,而是在疑惑。

    他疑惑于孙膑对他的态度,一个背叛了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废去了自己?双腿的人,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对此?没有丝毫芥蒂。

    然而孙膑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是对他存有怨恨,仿佛两人仍如在鬼谷那般时,孙膑还是那个对师兄含着仰慕的少年。但桂陵一战,却又让施勋不得?不相信,孙膑早已成长,成长到了一种自己?无法捉摸的境地。

    低低一叹,施勋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无力的闭上了双眼,“你去看?看?药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察觉出施勋口气微有松动,孙膑不禁双眸一亮,再次将被子给施勋仔细的整理好,压抑住满心欢喜,小心翼翼的转动着轮椅出了帐门。

    “路途劳累,让将士们都好好歇息一下,你们二人守好帐门,没我命令不得?进去。”

    “是。”

    听?着帐外渐远的轮椅声,施勋霎时间睁开?双眸,蹑手蹑脚的从榻上爬起。

    不论孙膑对他态度如何,这里却是万万不能在待下去了,孙膑如今对他温和有礼,但他却不认为会一直如此?,况且一旦他被带到齐国,肯定少不了的要受一番折磨。

    虽然他现在亦不能去魏,但找个地方修养一段时间也并无不可,等先想办法恢复了真气,到时再去思考一下怎么完成这一世的任务。

    在帐内转了一圈,找了个相对尖锐一些的铜器,施勋已经打定了注意要趁着今晚出逃。

    如今他大病初愈,又刚刚对孙膑有了几分示弱,孙膑定料不到他会趁此?出逃,就算来捉,也会因雨路泥泞而困难万分,若是在拖上一拖,待到天气好转队伍进了齐国边境,恐怕再想逃也就难了。

    好在他这病也没什么大碍,虽说没了真气,但力气还是有上几分的。

    将铜器攥在手中?,施勋隔着帐帘冷冷盯上了兵卫的背影。

    片刻之后,施勋连滚带爬的从林边的小道上滑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坑之中?,踉踉跄跄的向着林中?深处跑去。

    再强的将士也都是人身,行?走了数日也必是劳累万分,但悲哀的是施勋这几天也没怎么吃饭,肚内无食,身体虚弱,费劲心思将两个兵卫悄无声息的弄昏之后,现在连逃跑的力气都少了几分。

    再次感叹了一下有真气的好处,施勋咬牙跑了数百米之后,终于承受不住的在一棵树边停下,压抑着粗|喘了几口之后,步路蹒跚的向着林子内走去。

    出了山林之后便是官道,只要他能够趁着天亮前到达官道,便可以顺着官道找些农家混点饭吃,若是幸运说不定还能打理一下自己?,毕竟他现在满身泥泞,到哪都是一道灰暗的风景线。

    脑中?思考着今后的打算,施勋走到一处土坡前停下,探身望了望之后,缓慢的走到一旁,试图侧身滑下。

    然而就在施勋刚抬步的刹那,尖锐的鹰鸣声由半空中?猛然而响,下一刻,密林中?破空之声倏然划过?,利箭毫无迟疑的射出,擦着纷落的雨滴,狠狠地射进了施勋的大腿!

    一声痛呼猛地压抑在了喉间,施勋一手压着不住抽搐的大腿,踉跄的靠着树干,震惊的抬头?看?去。

    林中?,火把如星般点点燃起,照应出孙膑阴郁的脸庞。

    战国二一:何人可信

    是夜, 齐军营帐因着施勋的出逃而变得灯火通明,军医端着染了血的绷布步履仓促的穿行于营帐之间,满面惶恐。

    帐内, 施勋面色惨白地靠坐在榻上?, 低垂的双眸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射向施勋大腿的那一箭快得有些可怕, 那射箭之人仿佛一个冰冷无情的猎手般,没有?丝毫犹豫的稳稳地逮捕了他的猎物。

    而这一箭, 是孙膑射的。

    施勋吃惊于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孙膑竟能于黑暗中一举将他擒获,震惊的,却是孙膑竟一早就料到了他会?趁机逃跑。

    他甚至将自己所思所想连带逃跑路线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却在自己醒来时?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这般心思与算计, 无端的让人感?到发寒。

    直到现在,施勋才终于体会?到怨憎所带给人的力?量, 那不?只作?用于战争,更是作?用于人心,孙膑并不?是没有?怨恨,之所以能够如从前这般待他, 则是已将怨恨化为了一种?可以将他掌握在手中的力?量, 触之则伤, 然而这一切却是他一手造成。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施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却又模模糊糊的触及不?到。

    耳边脚步声缓缓响起,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施勋下意识的抬头, 对上?了孙膑一双寒眸。

    这可真是寒眸了,寒得都能让人打哆嗦, 被这么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施勋觉得自己刚才还火辣辣的伤口瞬间就被冻麻了。

    盯着施勋看了一会?儿,孙膑的眼神?缓缓挪到了施勋腿上?那被自己射中的伤口,微微透出些疼惜。

    那箭从后方正中施勋大腿,直接刺在了腿|根之处,隔着一层皮肉穿透了出来。

    大腿内|侧的皮肤最为细嫩,那伤口有?多痛孙膑也能想象得到,要?不?然当时?师兄也不?会?就这么动弹不?得的被他捉了回来。

    然而一想到施勋逃跑的理由,孙膑盯着那伤口的眼神?却又在瞬间冷硬了起来。

    腿|根处被孙膑盯得一阵抽搐,施勋不?自在的动了动腿,心道这一直盯着人家?大腿|根又是怎么一个情况。

    见?施勋似有?躲闪之意,孙膑微抿了抿唇,手指轻轻按压在包扎好的伤口之上?,突然低低的蹦出来一句:“师兄,我不?想伤你的。”

    什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施勋也不?好开口去问,便低垂着脑袋装深沉。

    结果下一刻,孙膑的反应却将他吓了一跳,双手猛地掰过施勋肩膀,孙膑双唇止不?住的颤抖着,眼中竟是有?泪意涌现,“师兄,你为什么要?逃。”

    仿佛是压抑着巨大的不?甘,孙膑委屈道:“是因为师兄觉得在军中受委屈了么?是啊,这都是我的不?对,师兄我错了,我本来是想着要?冷落你几天,让你知道在这军中你只有?我可以依靠。”

    诶?所以说那几天自己受的那些对待居然真的是孙膑故意的么?!

    “可我没想让你受伤的师兄,”孙膑喃喃道:“我又怎么舍得伤你呢,师兄,我心里,我心里是……

    等等,这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不?是你的错。”下意识的打断了孙膑的话?语,施勋沉默片刻,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不?是你的错,是师兄对不?住你。”

    半夜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将帐帘掀了一个小口,透进哗哗的雨声,这下了数日的小雨仍是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仿佛要?将整个秋日的凉意一洒而光。

    帐内的微摆的烛火摇曳不?停的映在施勋眸中,令他不?禁有?些恍惚,“我并没有?责怪你什么,仗打输了,输了就是输了,我现在是敌方的俘虏,你便是怎么对我都不?为过。”

    “我要?逃跑也并不?是受了委屈,任何一个被敌军俘虏的人都会?想着要?跑吧。”裂唇笑了笑,施勋摇头道:“我只是怕到了齐国会?丢了我这条小命罢了,孙膑,师兄虽对不?住你,但年少时?却也待你不?薄,你若是有?心,便放师兄一条生路,我现在无意回魏,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孙膑,施勋想着反正自己现在也跑不?掉了,倒不?如多动动嘴,若是孙膑对他还有?些师门情谊,可以将他放了那便是最好不?过,虽然这几率小到毫厘。

    然而孙膑却不?是这么想的,瞳中隐隐有?火花一闪而过,孙膑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咬牙道:“师兄,你竟还想着太一么。”

    施勋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孙膑说的是河洛,霎时?间心中一阵阵抽痛的难受,但他刚刚话?中丝毫没有?提及河洛,也不?知孙膑怎么又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施勋扭头向一边看去,冷冷道:“没有?。”

    这下,让孙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心内登时?焦躁的犹如被炙火烘烤一般,孙膑双手紧握成拳,反复几下,这才缓缓松开,冲着施勋凉凉一笑,“对于这种?背弃小人,师兄倒是格外看中。”

    眉头微蹙,施勋不?解道:“此话?何意。”

    “你以为桂陵一战,魏王何故弃兵不?救。”手指放在双腿上?轻轻敲击两下,孙膑嘲讽道:“一个鬼谷出身的大将,魏王即便是在昏庸,也不?会?蠢到将此人弃之不?用,甚至放任他被敌军掳去。”

    “除非,他是有?了替代品,一个更好的,更听?指挥并且与鬼谷之徒不?相上?下的人。”微微俯下身子,孙膑的双眸中带上?了些许同情,“太一先生与师傅乃是好友,学识自在我们?之上?,然而到魏后却不?如师兄这般受重,心中自然会?多了几分不?甘。”

    孙膑此话?并未说尽,然而话?里话?外却有?意牵引着施勋往他所期望的地方走去,孙膑也不?愧是精于攻心,他在暗示着施勋,河洛为了上?将军的位置,背叛了他。

    这话?乍一听?十分有?理,就算意志坚定之人也少不?得会?胡思乱想一些,进而产生隔阂,然而这在施勋看来,却是有?些好笑的。

    河洛身为神?器,纵览世间千万年之久,又怎会?看中一个区区上?将军的位置,要?他说来,河洛此番作?为恐怕是跟怨憎髓脱不?了干系。

    他虽然不?知道河洛是在计划着些什么,却也不?相信河洛会?背叛他,但有?一点却是事实,河洛从一开始便向他隐瞒诸多,甚至还利用他推动了历史。

    这么一想,河洛倒是也同孙膑一样,对于人心算计得通通透透。

    微抿着双唇,施勋垂眸感?受着心口处无法?抑制的钝痛,鼻尖微微一抽,咧唇轻笑了起来。

    被喜爱之人如此利用,若是换做一般人,可能就从此都不?会?再相信此人了。

    可在这茫茫历史之中,若他连河洛都不?能信任,这天底下,又还有?谁可信呢?

    战国二二:与子偕老

    施勋逃跑未遂又被一箭射成了伤残人士, 这下子算是彻底没了行动力,只?得乖乖的呆在齐军之中在孙膑的看管之下被送往齐国。

    半月后,齐军大部队抵达齐国边境, 派出?一队轻骑快马加鞭回都城临淄报信, 剩余大军则在边境驻扎, 等候齐王命令。

    而养了大半月伤好不容易终于能下地行走的施勋,却在抵达边境的头一天?便?被往脚脖子挂上了一道镣铐, 连夜送往齐都接受齐王私下召见。

    与此同时,魏国大梁

    上将军府昏暗且寂寥,似乎自从这里换了主人之后, 就再没有灯火通明这一说法?。

    新?上任的将军拒绝了魏王另赐府邸的要求,只?身一人住进了原将军府内, 并且在进来的第一天?,便?将府里的奴仆尽数遣走, 只?留下了几个守门的兵卫。

    但这在众人眼中却也不显奇怪,毕竟这人在没当将军之前,也是这么个作风。

    屋内,河洛垂首靠坐于榻边, 两眼出?神的盯着?手中的布帛, 翻来覆去的摩擦着?。

    屋子里显然是并未掌灯, 只?有从窗口处透进来的些许月光零零散散的落在了案前,照应出?飘荡的灰尘。

    不一会儿?,细微的脚步声从窗外隐约传来,在即将接近的时候顿了一顿, 紧接着?, 挡板“砰”的一响,瞬间钻进了一个人影。

    耳尖微微一动, 河洛转手将布帛收起,盯着?那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影看了片刻,手指一抬,摆在案上的烛火倏然亮起。

    “来了。”随意招呼了一声,河洛淡淡的看着?被亮光刺激的有些睁不开眼的鬼谷子,漠然道。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见河洛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鬼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唇上的两撇胡须微微一颤,咬牙切齿的吼了起来,“你你,你这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为?何要故意将施勋送到孙膑身边去,你这简直是在引火烧身啊你!”

    在谷内还没清闲两天?,魏王弃兵庞涓被擒的消息就一溜烟传遍了整个天?下,虽说这在历史上本没什么大错,但坏就坏在庞涓被孙膑擒了,而河洛却成为?了魏国的将军。

    登时鬼谷子就坐不住了,因为?在历史上庞涓被擒后魏国并无人接替上将军一职,而河洛这么做却明显是在顶替原本属于施勋的历史!

    施勋在孙膑身边待着?,怨憎髓的力量便?会与日俱增,而河洛一旦顶替了施勋的历史,后果将不堪设想。

    “没错,我就是在引火烧身。”对于鬼谷子的话语毫不反驳,河洛漫不经心道:“我早就告诉过你的。”

    “你只?说过你会帮他抵消一部分因果,可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在直接的推动历史,你在激发孙膑的怨恨!”

    “我就不应该信你!”恨不得冲着?河洛破口大骂一顿,鬼谷子压抑着?满心的懊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河洛,听我的,去吧施勋接回来,回不回魏都没关系。”

    “只?要师兄在齐国呆着?,很快,孙膑的怨恨就会被完全释放出?来。”喃喃自语着?,河洛双眸微抬,定定的看着?鬼谷子,“你只?要告诉我,他都学会了哪些阵法?。”

    “全都学了河洛,他全部学会了。”吞咽了一声,鬼谷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颤声道:“你想做什么?河洛,你不仅想顶替他的历史,难不成你还想去阻拦因果?!”

    河洛不可置否的垂下了眼眸。

    “不可能的河洛,你知道的,这完全是因你而起。”像是看着?疯子一般,鬼谷子不可置信道:“你一插手,便?相当于把这一世的因果整整放大了数十倍,你承受不了的河洛,不仅是你,便?连苍生都……”

    “我不在乎。”

    话语猛地一顿,鬼谷子怔怔的看着?河洛。

    河洛的语气轻的仿佛是从心口发出?的叹息,手指无意识的捏紧了掌中的布帛,他打量着?一脸不可思议的鬼谷子,低声笑了起来,“天?下众生又与我何干,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师兄,也只?为?了师兄而已。”

    被那双眸冷冷的注视着?,鬼谷子竟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抿了抿双唇,鬼谷子努力忽视着?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试图让河洛打消这个念头:“在等等河洛,就这一世了。”

    “我等不了了。”深吸了口气,河洛的话语中含着?一丝隐藏极深的颤抖,压抑着?上万年的痛楚,“我已经受够了,子冠,我受够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我受够了这种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生机却在最?后被打破的痛苦。”

    微阖着?双眼,河洛沉声道:“我以前一直迫于天?道而畏畏缩缩不敢多出?历史一步,但现在我想赌一把,就这一次。”

    鬼谷子:“若是赌输了。”

    手中布帛缓缓滑出?,河洛眼眸温柔无比,莞尔一笑,“那便?和他重新?来过。”

    一时间整个屋内安静的可怕,唇瓣微微抽搐着?,鬼谷子三番两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呢?

    摇了摇头,见无论如何也不能劝得河洛回心转意,鬼谷子垂眸瞥了下河洛手中布帛,默念几声痴儿?,转身离去。

    他来此本就是劝河洛不要妄动因果,既然劝说不动,那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想要阻拦因果,这赌局必定凶险万分,或许在某些地方,自己?可以想办法?帮他们?一把。

    烛火轻柔的跳动着?,发出?隐隐的“噼啪”声,河洛原本冷硬的眉眼在烛光中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目不转睛的盯着?放在案上的布帛,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那布帛边角碎裂,参差不齐,极像是被人不小心扯下来的废布,然而这布帛的中心却又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

    ——别生气了,快回来吧,师兄永远陪着?你(一颗画工极差的爱心)。

    这是那日他摔门而出?后,师兄前来找他时留下的字条。

    手指在那颗一看就很糟糕的爱心上来回抚摸着?,河洛眼眶微微泛红,像只?无家可归的雏鸟,略带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半晌后,河洛猛地起身,翻箱倒柜的找了支有些开叉的毛笔,皱着?眉头将笔端上干枯的墨迹舔了舔,小心翼翼的在那行占据了大半个布帛的字后面留下一行小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颗同样画工极差而且还画得很大但却无比认真的爱心)。

    战国二三:脱离天道

    齐国临淄

    施勋一脸憔悴的被压在殿下?, 身上腕上镣铐拖拖踏踏的锁了一堆,像是?把他当做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牢牢控制着。

    可要知道施勋如今真气被锁,腿伤未愈, 别说?什么洪水猛兽, 便是?连猛兽这两个字他恐怕都担当不起。

    他现在也就是只待宰的鸡罢了。

    孙膑在将他带进来后?便已先?行去了内殿通报, 而这大殿内除了看押他的守卫之外再没丝毫人?影,恐怕齐王这连夜召见也是瞒着诸臣进行的。

    嘲讽似得咧了咧嘴唇, 施勋微垂着脑袋,平心静气的数着地板上纹路,一面等候着齐王的大驾光临。

    连夜将一个敌国战俘召进宫来, 八成不是?想招揽便是?想套话,而一旦招揽不成或是?将想知道的都问了出来, 接下?来怕就是?杀人?灭口了。

    这种场景早已是?屡见不鲜,要按着以前随你?怎么做一个真气炮轰过?去, 任你?千军万马也奈何不得,但?如今手无缚鸡之力,那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呆了片刻,耳边滚轮声缓缓响起, 眉间一抖, 施勋抬眸看去。内侧殿门处, 孙膑眉峰紧皱的行了出来,一面思索着一面推动着轮椅行至施勋身边。

    紧接着,殿前脚步声微动,一名领路宫奴缓缓而出推开?殿门, 孙膑心思沉沉地看了眼殿门, 待回过?头对上施勋略有疑惑的双眸时,眼神?又稍稍放柔了下?来。

    “师兄不必担心。”推着轮椅徐徐由施勋身边行过?之时, 孙膑微侧过?身子,温声道:“膑定能保全师兄性命。”

    能保全性命却不代表不会受皮肉之苦,齐威王在历史上虽说?是?个惜才爱才,善听?谏言的明?君,但?却不一定会对敌国将领心慈手软,即便是?不取人?性命,也势必要给个下?马威的。

    心下?了然,施勋眸色微闪,缓缓低下?头去。

    话落,孙膑正过?身子不在与施勋交谈,与此同时,按压着施勋的守卫尽数退去,殿门“吱呀”一声尽数闭合。

    齐王坐于上位,面上看不出丝毫神?情,抬眼打量了施勋片刻之后?,开?口道:“看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实?是?辛苦庞将军了。”

    齐王这话说?的倒是?有趣,纵观施勋身上这叮呤当啷破破烂烂,再加上满脸的病容,又何止是?辛苦二字。

    说?得这一切好像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似得,内心呵呵一笑,施勋眼观鼻鼻观心,不予作答。

    见施勋不答话,齐王也不恼,反而话锋一转直冲着孙膑而去,“寡人?曾吩咐过?先?生要礼待将军,如此看来,先?生怕是?并没有把寡人?之语放在心上啊。”

    孙膑微一拱手,面色凛然,“庞涓乃是?敌国大将,我?齐国无数将士皆死于其手,即便王上吩咐,但?若是?于军中?礼遇,恐怕也会招致军愤,膑不得已未能听?从王上命令,还请王上恕罪。”

    无语的看着孙膑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施勋默默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军中?的待遇,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只有在病重和受伤之后?才有幸住进帐中?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绑在外面晒着,敢情是?这么回事。

    孙膑说?是?故意要晾着自己原来也不是?假话,八成也是?为了要稳定军心,顺便来挫挫自己的锐气。

    “先?生何罪之有,是?寡人?想得太过?简单,只想着要礼遇将军,却未顾虑到军心一事。”低低一叹,齐王摇头道:“如此一来,怕是?有些伤了你?们师门情谊。”

    “这东西?,怕是?早该没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孙膑有些怅然的看了施勋一眼,抿唇道:“庞涓伤我?齐兵众多,罪该当斩,但?还望王上看在膑的薄面上饶他一命,毕竟再怎么样,他也是?膑的师兄。”

    施勋站在殿下?也不搭话,就这么看着孙膑与齐王一说?一唱,慢慢的倒也看出些什么。

    这齐王显然是?招揽于他,或许一开?始也存了招揽不成便就地格杀的心思,但?又怕孙膑因着同门之情而心有不满,因此想着试探一番。

    若孙膑已对庞涓恨之入骨那倒没什么,直接将庞涓杀了便是?,可若还有那么一些情谊,要便要看看,这情谊到底有多深了。

    孙膑此人?在齐王看来,虽对庞涓乃至魏王心有怨恨,却仍是?一个足智多谋的贤臣,倘若他对同门情谊颇为看重,那庞涓便留不得,但?孙膑若只是?想留庞涓一命,答应了孙膑反而会让他心存感激。

    而且若让孙膑去招揽庞涓,说?不定庞涓也会因这一命之恩而归降齐军。

    此事齐王明?白,孙膑亦明?白,因此他才说?出了这些话来向齐王摆明?自己的态度。

    “寡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但?就像先?生所说?,若是?如此便放过?庞涓,恐怕这军中?……会有闲言啊。”眉头微皱,齐王满面愁容。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神?色漠然,孙膑淡淡出声,“便把庞涓关于牢中?受上十天刑罚,十天后?若庞涓尚有一息留存,膑自当接他回府,好生医治。”

    “那便,依先?生所言吧。”惋惜般叹了口气,齐王起身,颇有深意的看了施勋一眼,“庞将军,你?可是?有一个好师弟啊。”

    施勋闻言扭头,适时的露出了一脸复杂,沉默良久之后?苦涩开?口,“师弟,有劳了。”

    见情况与自己所料不差,齐王满意点头,一脸唏嘘的从内殿离开?。

    从大殿出来,施勋由看守的兵卫押送至牢房,孙膑坐于轮椅上被人?推着跟在施勋身后?,快到牢门前时挥手让众人?离去之后?,将绑在施勋手腕上的锁链解了下?来。

    手指轻抚着施勋腕上被磨出的红痕,孙膑压下?眸中?的不忍,沉声道:“这牢内的事我?无法插手,有王上管着,刑罚肯定是?免不了的,我?将你?锁链解下?,能躲便躲着点。”

    光解锁链有什么用,你?好歹将真气放出来点,这样他怎么打我?都能扛得住好么!

    似是?看出施勋所想,孙膑沉下?了一张脸,冷声道:“师兄,你?既已身在齐国,便不要妄想着能逃出去了。”

    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

    木着一张脸,施勋自嘲道:“我?也要能逃得过?这刑罚再说?啊。”

    “只要十天就好。”话语中?含着几分疼惜,孙膑温柔道:“只要过?了这十天我?就接你?出来,我?会好好待你?的师兄,我?再也不会,再不会与你?分开?了。”

    眸中?微一恍惚,施勋怔怔的看着孙膑,心中?划过?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半晌后?扭过?身子,抬脚迈进了牢中?。

    孙膑将牢门落了锁,又呆了一会儿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他虽也想在这牢中?陪伴师兄,然而如此做了,传到齐王耳中?反倒是?害了师兄。

    孙膑走后?,施勋先?是?扫了眼外面密密麻麻堆满了整面墙的刑具,又扫了眼角落里干涸的不知是?哪个跟他一样被关进来的倒霉蛋流出来的血,深深吸了口气之后?,盘腿靠坐于角落里开?始试图调起被孙膑封住的真气。

    笑话,他要真是?什么都不做的就在这牢中?挨上十天刑罚,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现在倒真是?风水轮流转,换做他来蹲大牢,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说?孙膑这小子狠心,毕竟要是?没有孙膑,自己现在可能已经灵魂出窍跑去见河洛了。

    静坐了许久,施勋开?始一次次的调动真气想要汇聚起来,然而孙膑所下?的禁制是?在太过?霸道,每每真气刚有所动便被迅速的压下?。

    额角冷汗一丝丝的溢了出来,施勋双眸紧闭,咬牙冲击着孙膑的禁制,就在这时,耳边一声响动传来,施勋心下?一惊,好不容易捉住的真气烟一般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里顿时一阵抓狂,施勋双眼微睁刚欲开?口,一盆冷水兜头兜脸的泼了下?来,将他整个人?冻得一个激灵!

    面色阴沉的抬起眼眸,施勋一身寒意的盯住了面前拿着刑鞭的狱卒。

    这狱卒在牢中?呆的时间可算是?长久,却还从没见过?有进了这牢门还敢用如此眼光看他的人?,当场便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盯住了施勋,“进了这门还这么有精神?的你?倒是?头一个,不过?等一会儿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这口气在。”

    头发被水打得全湿,一缕缕的搭在额前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施勋微抿了抿唇,两眼上下?打量那狱卒一会儿,视线在狱卒腰侧微微一顿,旋即咧开?一抹嘲讽的笑意。

    那狱卒登时气得一阵抽搐,咬牙切齿的扬起刑鞭,唰唰作响的便向着施勋的脸上横劈而来!

    这鞭子是?牢中?转为惩罚邢犯而准备的皮鞭,抽人?时初不见疼,但?稍等片刻便浑身肿胀乌青,内里皮肉早已红肿腐烂。

    要是?被这玩意抽中?脸,那可真是?被打得连妈都认不出来了。

    这狱卒抽人?看来也是?极有经验,横着抽来让人?避无可避,好在施勋早有警惕,在那鞭子挥来的一瞬间俯下?身子向前猛地一撞,不顾被鞭锋扫到的上臂,伸手迅速掰住狱卒挣扎的双手,带着镣铐的两脚向上绞去,狠狠绞住了狱卒的脖颈!

    狱卒连忙用手抵住锁链,满脸惊恐,“你?,你?做什么,你?敢,你?敢,王上不会饶你?的!”

    “我?就算是?杀了你?,齐王也不会说?些什么。”冷冷一笑,施勋眼眸微眯,使力将双脚又紧了几分。

    就在此时,一道金符从牢外倏地射入,掠过?牢门飞速没入狱卒脑中?,金光骤起的同时亦将施勋“轰”地弹开?!

    “谁?!”

    惊疑不定的看着被那金光震得昏厥过?去的狱卒,施勋眸色微亮的扭过?头去,却在看清来人?之后?瞬间黯了下?去。

    牢门前,鬼谷子一点点由金光中?显出身形,面带担忧的看着施勋。

    “你?来做什么?”被鞭锋扫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施勋将眼中?的失落缓缓隐去,俯身将狱卒腰侧挂着的钥匙串收起,疲惫地坐在墙边查看伤势。

    这牢内的狱卒身上一般都戴着大部分镣铐的钥匙,施勋本想着今夜解开?脚铐后?便想办法逃之夭夭,现在看来怕是?不必了。

    虽说?他能猜到鬼谷子此来或许是?跟河洛有关,但?究竟是?河洛那边出了差错,还是?说?……

    犹豫了片刻,施勋抿了抿唇,略带期冀道:“是?河洛让你?来找我?的?”

    鬼谷子摇头道:“并非。”

    身子一震,施勋面色僵硬的勾了勾唇角,但?还不等他开?口,鬼谷子的话语却让他顷刻间怔在当场。

    “河洛早已自身难保,我?来此,是?为让你?救他脱离天道。”

    战国二四:始终如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施勋本?以为河洛不来相救是想顺应历史让自己被困齐国, 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愁眉苦脸的看?着施勋,鬼谷子觉得似乎从自己遇到这两人开始,脸上就再没有别的表情。

    焦躁的站起身来?, 施勋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子冠, 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脱离天道?”

    然而即便是施勋极力压抑, 语气?中细微到?极点的颤抖仍是暴漏了他心中的恐慌。

    只因?这天道一词在施勋心中实是过于强悍,他仅从?河洛的三言两语中听到?过这词,却能知道这应是万物之始, 万道之祖,而这历史乃至世?间?的冥冥因?果也皆是在天道的看?管之下。

    因?果尚且强悍如斯, 更何况天道。

    “你可知河洛为何要在桂陵弃你于不顾,让你被擒至齐国。”鬼谷子问道。

    施勋以前能猜到?, 现在却是不确定了,只能试探地?说:“是因?,怨憎髓?”

    “这只是一部分而已。”鬼谷子不可置否:“怨憎髓乃是由孙膑的怨恨而生?,本?来?你应当是这怨恨的因?, 了解这怨恨的果。”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施勋双瞳猛地?一缩, 喃喃道:“但现在却变成了河洛,不,不对,我明明已替河洛分担了怨憎, 难道……”

    点了点头, 鬼谷子接着道:“他顶替了属于你的历史,想代替你来?了结怨憎髓的果, 而之所以让你被齐国擒住,则是想借你的手?,来?使孙膑的怨恨尽可能的逼到?最大。”

    “河洛为什么要这么做。”失神的感受着胸口阵阵传来?的酸痛感,施勋牙关紧咬,眼眶却止不住的发红。

    “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中划过一丝不忍,鬼谷子正欲说些什么,神色却突地?一紧,凝神细细听了起来?。

    “是孙膑。”

    隐约能够感受到?似乎是有人进了牢房,施勋想了想,捡起地?上狱卒丢下的鞭子随意朝自己身上挥了几道鞭痕,回头看?向鬼谷子。

    “现在也来?不及与你解释。”伸手?将落在狱卒眉心的金符勾出,鬼谷子道:“一旦河洛的元神与孙膑对上,后果将不堪设想,但现在因?果已出,想去阻止河洛却是来?不及了。”

    “我会想办法?解开你体?内的禁制,但在此期间?……”定定的看?着施勋,鬼谷子沉声道:“你需要去激发孙膑体?内的怨憎,让他能够在正确的时间?段内,去开启这场怨憎大战。”

    ……

    心中无由来?的一阵焦躁,孙膑命身后的侍从?在门外守着,推动着轮椅迅速进入了大牢。

    牢壁之间?的距离窄小而阴暗,即便是每隔几米处都架上了火把,却也照不亮那潮湿之处。

    拐角处的火光幽暗明灭,隐约照耀出地?上的一角,眉头微皱,孙膑抚着轮椅向前推动刚一进入牢房,地?上昏迷不醒的狱卒顿时进入眼中。

    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抑制不住的慌乱,孙膑匆忙抬头向着牢内扫去,待看?到?靠坐在墙角的人影后才终于沉下心来?,紧握成拳的双手?亦缓慢的松了开来?。

    角落里,施勋疲惫不堪的屈膝靠坐着,双眸微垂,面色惨白如纸,身上衣衫被鞭子抽的尽数裂开,露出臂上红肿一片。

    缓缓侧过头,眯眼看?着孙膑低头检查狱卒,施勋嗓音沙哑道:“别看?了,我没把他弄死。”

    “此人该死。”眼底一丝阴郁划过,孙膑若有所思?的盯着狱卒看?了片刻,待转过头来?对上双眸之后却瞬间?如遭雷击!

    施勋面色虽发白,眼眶周围却微微泛着似哭过一般的红晕,有如冲刷过的黑亮双眸映着眼底的湿润,透漏出些许无力感。

    师兄,哭了?

    刹那间?脑中思?绪紊乱,孙膑以往的冷静全然覆灭,面色僵硬的行至施勋面前,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摩擦着那泛红的眼角,“师兄,你受委屈了。”

    受委屈了?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施勋一脸呆滞的看?着孙膑脸色变来?变去,看?着自己的眼神也由疼惜到?懊悔最后转为坚定。

    唇角微微抖动着,施勋口中话语翻来?覆去咀嚼了无数次也没能说出,脑中微微一转,施勋干脆闭唇不语,只一双眼睛冷冷的盯上了孙膑。

    避开施勋的目光,孙膑叹息:“是了,我早该想到?的,这牢中的刑罚向来?狠辣,却又让师兄进来?受苦。”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孙膑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施勋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施勋有点茫然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狱卒,他虽然不明白孙膑为什么就这么坚定的认为自己受了委屈,明明看?起来?貌似是这个昏倒的家伙伤的更惨一些,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形势看?起来?是对他有好处的。

    鬼谷子早已先行离开去寻求解开禁制的方法?,短期之内应该是不会再出现,这牢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当然是能早点出来?最好。

    况且在这期间?之内,他还要想办法?去激发孙膑的怨憎。

    眼神复杂的看?着孙膑紧皱的眉头,施勋双唇微动,默然闭上眼眸。

    只愿此次过后,孙膑眉间?再无怨憎。

    十日之后,施勋被孙膑从?牢中接出,虽然这刑期并没有丝毫减少,但好在之后刑罚的狱卒却是换了一个,相较之前,这新换的显然是有礼了许多。

    施勋既然已不能出逃,那就只能在牢中象征性?的受上一些刑罚,从?牢中出来?之时,后背胸前红肿一片,看?起来?骇人之极,虽然并无那么严重,但最起码到?了齐王那边也能说得过去。

    这之后,施勋便住进了孙膑的府中治疗伤处,然而说是住实则囚,施勋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院之内,再多了就会被人恭恭敬敬的请回房中。

    孙膑在齐国地?位不低,每日朝中之事不断,却总将大一堆竹简搬与施勋屋中与其探讨,而施勋除了漠然以对之外,却也在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孙膑,这个昔日的鬼谷少年,已彻底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谋臣,帮助齐王一步步向着天下放眼而去。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临之时,鬼谷子跑来?见了他一面,给了他一些稳固真元的丹药之后又将目前形势与他细细说了一遍,这才赶在孙膑回来?前离去。

    如今各国还算太平,临近年关并无大战,皆在休养生?息等着风雪过后。而施勋则靠着这些丹药缓慢的修养着体?内的真气?,虽还无法?冲破禁制,却也不向以往那般虚弱。

    年后一开春,休养了数月的魏国开始蠢蠢欲动,魏惠王下令调用韩国的军队直奔襄陵,将包围在其侧的齐、宋、卫联军尽数击败,并令军队直冲齐国而来?,意图宣战。

    此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正处于休整时期的齐国自然无力开展,齐威王迫不得已差人前往楚国,请楚国大将景舍出面调停,魏赵齐三国各退一步,再度休战。

    公元前351年,魏惠王与赵成侯在漳河边结盟,魏国大军撤出赵国首都邯郸,当初的桂陵弃兵却未尽数归魏。

    但这么一来?齐国却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因?为很?明显,虽在休战期间?,但没了赵国横在中间?,魏国的长矛便直指齐国。

    初春午后,施勋搭着一件薄纱盘腿坐于塌上,徐徐调试着体?内的真气?,上一次鬼谷子来?给的丹药已吸收的七七八八,按着这个进度来?看?,或许不过多时他便可冲破禁制。

    院门开合的声音隐约传至耳边,眸内零星金光闪烁,施勋微闭了闭眼眸,随手?抄了榻边的一个竹卷过来?,侧过身装作一副看?入迷的模样。

    一手?揽着堆瓶瓶罐罐推开门,孙膑有些艰难的滑着轮椅进了屋内,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案上之后,长出了口气?。

    “这是我这几日炼制的伤药。”伸指捻起一瓷瓶,孙膑侧过头温言道:“今日拿来?给师兄试试。”

    话毕,孙膑推动着轮椅来?到?榻前,白净的面上带着些许红晕,诱哄道:“膑先帮师兄将衣物褪去。”

    面色瞬间?一青,施勋看?着孙膑一副极力忍耐羞涩的模样,内心简直是止不住的咆哮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魂淡!

    这两年孙膑的心思?是越发明显了起来?,不仅明显,甚至还开始对他虎视眈眈了起来?。

    若是以前对于孙膑的心思?施勋可能还不太确定,但是现在也由不得施勋不确定了,因?为这货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想要扒他衣服了!

    似乎这每一世?的师弟对他都有点别样的想法?,施勋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基导因?素,要不然怎么师弟养着养着就弯了呢?

    这边施勋还在沉思?当中,那边孙膑已经按耐不住的上起了手?,悄声无息的将施勋身上披着的薄衫扯下,顺带着把里面系的不怎么严实的裘衣扯落了开来?。

    猛地?回国神来?,施勋一脸麻木的按住衣服,冷声道:“先把你的腿养好再说吧,我身上的伤口早就痊愈,不用你多事。”

    孙膑双腿髌骨被去后每逢湿冷天气?总会酸痛难忍,有一次在冬日无意瞥见孙膑浑身冷汗的倒在榻上抽搐后,这便成了堵在施勋心口的一块石头,让他酸涩不已。

    “师兄关心我?”眉眼间?霎时一片喜色,孙膑不禁莞尔。

    心中想着等因?果了结之后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孙膑的双腿复原,施勋便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双眼登时睁大,孙膑面上的红晕逐渐爬满了整个脸颊,脑中倏然闪过几日前无意在某位同僚家看?到?的东西,登时一阵口干舌操,按耐不住的握住施勋手?腕,另一手?向着那敞开的衣襟探去。

    眼神顿时一冷,施勋条件反射的钳住孙膑手?腕,“你想做什么?”

    镇定自若的看?着施勋,孙膑慢条斯理的将手?腕抽出,定定的看?了施勋半晌,勾唇道:“师兄不是早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么?”

    施勋:“……”

    看?着孙膑眼神中毫不遮掩的火热,施勋暗道不好,略带心虚的避开了孙膑的目光。

    见施勋不答,孙膑眼神倏然一寒,突然也不想就这样遮遮掩掩下去,干脆冷笑一声,直接挑明了说:“这种事情,你与太一先生?不是早就做过么,怎么到?了我这里却又百般阻挠,守身如玉了。”

    守身如玉你妹啊守身如玉!

    万万没想到?孙膑竟会说出这种话来?,施勋喉中瞬间?被堵了一滩狗血,喷又喷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吞吞吐吐的卡在半中间?,憋得脸色霎是奇怪。

    然而这在孙膑看?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眉间?稍稍带了些焦躁,孙膑抿唇道:“师兄,为何非要是太一,为何非要是他!”

    半晌总算是吧狗血憋了回去,施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施勋的确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河洛呢,是因?为这茫茫历史之中唯有这一人相伴,还是冥冥之中有着某种无法?言明羁绊。

    然而几世?以来?,施勋虽心有疑惑,却也逐渐明白了过来?,不管如何,自始至终他喜欢的都是河洛,也只是河洛而已。

    他对孙膑有所愧疚,即便孙膑与河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也只能是愧疚罢了。

    “师兄,他都如此待你了。”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孙膑颤声道:“你与我在一起好么,我会待你好的。”

    “可我爱他。”施勋莞尔道:“他亦是如此。”

    一时间?怔愣的说不出来?,孙膑只觉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压得喘不上气?来?,但到?了最后却反而升起一股释然。

    似乎是早该料到?,又似乎是本?该如此。

    半晌,孙膑突然笑了起来?,“师兄,我一直不明白在鬼谷时你为何要逼着我学兵法?,可现在我却是懂了。”

    体?内的真气?突然像是受到?惊扰一般隐隐骚动了起来?,施勋心中一沉,抬头看?去。

    孙膑低头凝视着施勋,双眸深如寒潭,定定的看?了片刻之后突兀的勾起了唇角:“你是为了让我能够有机会,将你牢牢握在手?中啊。”

    “师兄,是不是没了他,就可以了。”孙膑的语气?轻柔无比,眉间?甚至是带上了几分笑意。

    然而,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怨憎之气?如有实质一般,冰冷到?让施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施勋胸口轰然一痛,金光骤起之际,鬼谷子的声音响彻耳边,“施勋,时间?到?了!”

    战国二五:逃出齐国

    孙膑先?是一惊, 继而冷静下来,诧异的看向施勋身边缓缓出现?的人影,“师父?”

    鬼谷子?由金光中现?出身形, 先?是手腕一转将丹药弹进施勋手中, 等到站稳后往施勋那边一看, 登时满脸尴尬。

    施勋侧身靠于榻上,身边散落着薄衫, 裘衣滑落至肩膀以下,露出大片犹带着鞭|痕的白皙皮肤,再加上此时正一手抓着施勋的孙膑, 这情景倒是怎么看都有一股香|艳的意味。

    鬼谷子虽然也知道施勋与河洛的关系,然而这种现?场版的还是第一次瞅见, 更何况孙膑现如今的身份又模糊不已,这是河洛又不是河洛的情况下, 让鬼谷子?也不知是该回避一下还是上前阻止的得好。

    瞅着鬼谷子?面上颜色变化不停,施勋嘴角一抽,淡定的将裘衣拉上,捻起丹药看向鬼谷子?, “这丹药。”

    “最后一颗, 吃完后再调息半个时辰即可。”抽空回答了施勋一下, 鬼谷子?想了半天?觉得还是阻止的好,于是扭过头略带警惕的盯住了孙膑。

    孙膑此时已完全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看了片刻后,缓缓将轮椅转了过来, 凉凉道?:“我说怎么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禁制有所松动, 本还以为是我多?疑,现?在看来, 原是师父在瞒着我帮师兄。”

    孙膑话中的责怪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然而左右两边都是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施勋这是还有任务在身。

    鬼谷子?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好刻意地板起了脸,“膑儿,你怎可如此对待师兄!”

    冷冷的看着二人,孙膑怒极反笑,一脸嘲讽:“我不可,太一便可?!”

    这下可是难住了鬼谷子?,这种自己吃自己醋的人除了河洛倒也是真?是平生未见了,然而他又不能把话说个明白,只好装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斥道?:“胡闹,你这是如何对师父说话的!”

    神情一黯,孙膑显然也是注意到了此事,他虽是气急,却仍乃尊师重道?之?人,沉默片刻之?后,低低道?:“徒儿知错。”

    吃了丹药此时却也来不及调息,施勋起身由榻上下来,神情复杂的看向孙膑,半晌,喟叹道?:“师弟,莫要再执而不化了,此事不关太一如何,只是师兄对你除了师门情谊之?外?,再无其他。”

    心中禁不住的一沉,孙膑咬牙看向施勋,颤抖的吐出了口气,“恐怕连师门情谊,也是没有的吧。”

    明白孙膑指的是自己让他强挖髌骨之?事,施勋抿唇忍下心中酸涩,稍闭了闭眼眸,喃喃道?:“有的,有的,师兄会补偿你的。”

    说着,施勋眼神移至孙膑双腿,他本就打算想办法将孙膑双腿医好,现?在看来,这却是势必而行的了。

    “随你如何说,现?在我已是拦你不得。”淡淡的看了眼鬼谷子?,孙膑双眸直勾勾的盯着施勋,眉目间全是冷凝,“但师兄你可要知道?,一旦从这里出去,即便是费尽千军万马之?力,齐王也定不会让你踏出齐国境内一步。”

    话落,孙膑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似失落,又似哀求,“这之?后,就算是我,也保你不得。”

    “可我却不得不走。”唇角微勾,施勋眼眸笼着一层淡淡的暖意,莞尔一笑,“这是为他,亦是为你。”

    师兄,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么。

    唇角微动,察觉出施勋话中坚定,孙膑面无表情的看了许久,亦是无话可说。

    唇瓣紧抿,垂眸遮住满眼的失落,孙膑缓慢的转动轮椅背过身去,僵硬的仿若一块寒冷不化的坚冰。

    压抑住喉间的最后一丝喟叹,目光停驻于孙膑身上片刻,施勋反身抬脚踏出房门,与鬼谷子?一同离去。

    春日的暖阳顺着开启的房门淡淡打入,隔出几道?斑驳光影。微风拂面,由院中卷落几瓣悄然而下的春花,越过微光轻轻的粘在青年的发梢之?上,墨发白衣,静谧的仿若一副千古不变的画卷。

    这在战国历史?中画上了一笔浓墨的师兄弟便就此于这春日中分离,此后岁月经年,再无笑语之?期,其中怨憎情仇亦随着时间的流逝变为了斑驳纸张上的只言片语,记录了一个神秘门派的奇谋妙计,阴阳捭阖。

    半晌,屋内再无半点声息,安静得仿若无人驻足过此处,怔怔的看着榻上跌落的瓷瓶,孙膑突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抽泣,一手抬起死死地挡住面颊,一手则放于身侧,紧握成拳。

    “师兄,我会找到你的,定会……”

    施勋一从孙膑府上消失,不过几柱香的时间齐王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之?后果?真?如孙膑所言,齐王几乎是调动了全国的兵卫,势要将施勋诛杀在齐国境内。

    只因施勋一旦回魏,便又是给齐国添了一个劲敌,而此消息在数日之?后传到魏王耳中之?后,本就蠢蠢欲动的魏国,更加不安分了起来。

    施勋和鬼谷子?在齐王得到消息的当天?便出了临淄一路向西行去,由于各个通往主城的官道?上早已贴满了施勋的画像,因此两人只能挑着羊肠小道?,一边躲避着齐军的搜捕一边赶路,数日后行至泰山山口,稍作休息。

    泰山自古以来便像是一道?顶天?立地的天?门一般,巍峨挺拔,奇秀壮阔,此时的泰山还未经过后世开发,奇山峻石天?然而成,攀岩而生的树木形成一道?道?曲折隐蔽的幽径,极适合人躲藏。

    终于有地方给两人躲着缓口气,施勋找了处溪边喝了几口水后,又忍不住捧着洗了把脸。

    这初春的溪水还带着丝丝凉意,冻得施勋一个激灵,霎时间神清气爽。

    左右看了看,施勋随手折了两片大些的叶子?弄出个碗型,舀起水,起身向着坐在一旁的鬼谷子?走去。

    两人出逃时是身无分文,之?后又被齐军追杀,整日里便是靠打打野味为生,连个可以装东西的容器都没有,施勋也只能用叶子?弄些水喝。

    将其中一片递给鬼谷子?,施勋喝了两口水缓解了干咳之?后,这才?缓缓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把,这里山势险峻,应该不怎么容易被发现?。”

    鬼谷子?喝了几口水后,苦着张脸道?:“为了躲避那帮齐军,我这几日真?气都快用干净了,也确实需要找个地方休养一下。”

    随手将喝完水的树叶扔在地上,鬼谷子?抬头打量了片刻,满意道?:“泰山,五岳之?首,盘古之?颅,恩,灵气充沛,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施勋眉头微挑:“盘古之?颅?”

    点了点头,鬼谷子?一脸唏嘘的摸着身旁的树干,解释道?:“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其实是站的有点偏西,结果?死的时候向东边倒了,于是刚刚好,腹部变成了中岳,左臂变成了南岳,右臂变成了北岳,两脚变成了西岳,而他的头自然就变成了东岳,成为了五岳之?首,也就是泰山。”

    挠了挠头发,施勋神色古怪:“盘古站的有点偏西?”

    鬼谷子?一脸的不可置否。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双眸微眯,施勋神色莫名?的瞅了鬼谷子?一眼,“看来你是见过啊。”

    鬼谷子?神色一僵,顿时又陷入了一副该说是还是不是的纠结模样,施勋眼中狡黠一闪,好笑的摇了摇头。

    “别想了,快找个地方好让我将体内的禁制冲开。”打断了鬼谷子?严肃的纠结,施勋抬眼望了望山顶,决定找个高点的地方避着,倒时就算是被发现?了也能拖上片刻。

    施勋一早就服了解开禁制的丹药,然而这几日的匆忙赶路却让他没有丝毫时间去冲破禁制,每每刚找个地坐下,石头还没捂热呢,来捉他的齐军便喊打喊杀的追了上来。

    偏偏真?气运转之?后不能被人打断,因此这解开禁制的时间便一拖再拖,也让鬼谷子?费了不少?真?气来保护两人。

    打定了主意,施勋一手拖过鬼谷,抬脚便向着山上爬去,待两人气喘吁吁的爬至半山腰后总算找到了个岩壁叠生,怪石嶙峋的洞口,当下就决定将这里变成今晚的暂住地。

    泰山不愧是灵气充沛之?地,便连山中的动物也比寻常的地方美味了许多?,解决了生存问题,施勋在墙角盘腿坐下,开始尽最快的速度尝试冲击禁制。

    鬼谷子?隔着火光见施勋已逐渐入定,便起身走出洞口,替施勋在外?面守着。

    然而半个时辰过后,本该早已冲开禁制的施勋却仍是坐在原地没有丝毫动静,若不是见周围灵气正被源源不断的调进施勋体内,鬼谷子?倒真?以为是自己炼制的丹药出了问题。

    那禁制在施勋体内存留过久,之?后又因逃亡而将它耽搁了,经脉被封存时间过久,必然会产生些许堵塞。

    看了片刻,见没什么大问题,鬼谷子?百无聊赖的脚边的一颗石子?向下扔去,半晌后,却听?到一声兵甲碰撞的声音。

    鬼谷子?顿时就震惊了,这帮兵士都是什么东西造的,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施勋现?在冲击禁制,受不了半点惊扰,但即便山路在崎岖却也挡不住大批的齐军涌上来。

    迅速将洞中的火苗灭了,鬼谷子?挥手撑出一道?屏障覆与洞口前,神色凛然的看着山下。

    齐军既然已确信了山上有人,那便不会再有片刻犹疑,弓箭手位于兵队的最前方,拐过一角发现?鬼谷子?的身影之?后不带丝毫犹豫的就开始放箭。

    伴着箭雨,数百名?弓箭手倏然由山下小道?涌出,后面千名?兵士紧随其后的向着山上冲来。

    手指间金符片刻不停的挥出,鬼谷子?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将挥出的金符结成一个硕大的法阵,困住了向山上源源不断冲来的上前齐军。

    齐王对施勋倒还真?是忌惮不已,这千军万马动用起来还真?是毫不含糊。

    他有天?道?所限无法出手伤人,便只能暂时用真?气将齐军困住,然而真?气总是有限,更何况这几日已费了繁多?,此时面对这黑压压一众齐军,竟升起了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面色逐渐惨白了起来,随着齐军的数量增多?,金符所结成的法阵已越加黯淡了起来,然而就在此时,鬼谷子?体内真?气突地一滞,挡在前方的法阵瞬间被齐军撕裂了开来,霎时间金符轰然破碎,无法抵挡齐军!

    鬼谷子?猛地倒退几步停在洞口,手腕微动勉力提起真?气,下一刻,一道?悍然气波突地由洞内猛地扫出,金光所过之?处,齐军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瞬间移出了数十米远,千百名?兵士一时间犹如被蝗虫过境般,只剩下数十人零零散散的呆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弹。

    半晌后,施勋缓缓由洞内走出,站定在鬼谷子?身边,冲他悄悄耳语,“趁现?在,往山上跑。”

    讶异的看着施勋,鬼谷子?这才?发现?施勋面色并不好,唇角处甚至隐隐透漏出几缕血丝。

    心下一沉,估计着施勋是强行扩充了堵塞的经脉才?在短时间内冲破了禁制,抿唇看着山下为数不多?的齐军,鬼谷子?估量了一□□内的真?气,脚步向后微挪,一手携起施勋,运起真?气向着山顶快速疾驰而去。

    “跑了!”

    “莫慌,这山上只有一条路。”

    听?着身后零零散散响起的追赶声,鬼谷子?脚步一转由山顶的岩壁滑下,与施勋交叉顺着突起的岩石一点点的挪至半山腰后,待脚下落地之?后又快速向山下赶去。

    看着施勋有些踉跄的脚步,鬼谷子?担忧道?:“怎么样,禁制冲开了?”

    “恩。”勉强应了一声,施勋面色难看:“经脉被封得太久,刚刚又动了真?气,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了。”

    “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眉间闪过一丝忧虑,鬼谷子?微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认准了地方之?后带着施勋钻进了林中。

    此时已快接近黎明,山巅处隐约透出些许青光,一旦太阳出来了天?色大亮,两人再想躲藏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施勋体内真?气断断续续,时而通畅时而堵塞,鬼谷子?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好歹还能出来个一星半点。

    于是,两人便只能这么硬撑着,片刻也不敢停下,趁天?亮前在林中摸索着,一步步的向着泰山深处走去。

    泰山周围群山傲立,形成了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谷,山中的气温本就偏低,越往内行去越是如此。

    施勋觉得这可能算是自他打穿越以来狼狈的一次了,身上衣物被树杈挂的破破烂烂,真?气时有时无堵得人难受不已,后面还有一堆追杀的齐军,他跟鬼谷子?两人活像个逃难的灾民,在山间穿来穿去。

    然而不知怎地,施勋心中不但没有丝毫的焦躁感,反而却是异常的平静,他似乎是无由来的确信着,自己能够逃出这困境。

    他确信并且坚定着自己能够恢复真?气并走到河洛身边,因为现?在,河洛需要他。

    战国二六:盘古一族

    赶在黎明之前, 施勋和鬼谷子总算进了泰山的内侧谷地,此时追在两人身后?的齐军早已没了踪影,崎岖的山路加上茂盛无比的丛林成为了天然的阻碍, 帮着两人逃脱了追捕。

    然而进入泰山深处之后?, 连绵的山岭所形成的屏障将四面都牢牢包围了起来, 越往内走去,林中满布的阴湿气息却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随着向谷地的深入, 周围的植物亦变得茂密高大了起来,远方的群山已逐渐埋没在了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之间,当最后一丝阳光也被树木遮挡住后, 整片森林便彻底寂静了下来。

    低低喘息了半晌,施勋抬眼看了看前方有些昏暗的小道, 手?掌微微向上一翻,一丝金光缓慢的泛出, 照亮了一小片林地。

    林间的湿气?越发的浓重了起来,看了眼施勋略显发白的面色,鬼谷子担忧道:“你强行冲开了禁制,此时还是不要动用真气?的好。”

    “你身上真气?已经所剩无几, 剩下的还要留着以防万一。”笑了笑, 施勋说:“我这时有时无的, 用来照路也没什么,等到彻底摆脱齐军之后?,再找个?地方好好调息一下。”

    知道施勋说的也是实情,鬼谷子便也不再多加劝阻, 只是略略上前一步扫开路上的树枝, 好让两人走的顺利一些。

    林中树根盘结交错的像一只张开的大网般铺满了脚下,此时处在深山之中也无法辨别方向, 两人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想着最好能在这山内找上一处隐蔽些的平地,用来歇一下脚。

    硕大的树冠密不透风的将头顶上的天空遮掩了起来,只能看见被风吹得波浪般摇摆的枝叶,两人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林中回荡,除此之外便是连鸟鸣声也听不见。

    手?上的金光若有若无的闪着,施勋抖了抖被湿气?沾染的有些僵硬的手?腕,刚想换个?手?继续照路,脚下却猛地一顿。

    “怎么?”察觉到施勋的不对,鬼谷子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耳尖一动,还不待鬼谷子反应过来,施勋迅速的向前一躬身,两手?抱着鬼谷子干脆利落的朝一旁滚去,与此同时,林中风声骤起,一杆长矛倏然从树间掷出,堪堪擦过两人身侧,狠狠扎在了后?方的树干上!

    瞬间警惕了起来,鬼谷子立时发出金符在身前撑起了一道屏障,一边注意?着林中,一边将倒在地上的施勋扶起。

    就在施勋起身的下一刻,林中一阵响动,从中钻出了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边。

    这男子身材壮硕无比,起码比河洛还要高上一头,下|身穿着与施勋鬼谷子无异,然而上半身却是斜披着件兽皮,在金光中显出繁复的纹饰。

    这样的装束明显不是齐军会有的,但?看起来却也不是普通的猎户,毕竟没有哪个?猎户会穿成这样跑到深山里来打猎的。

    这男子显然是万分谨慎,看了半晌也只是停在一个?适当的地方瞄着金光里的两人,没有再上前半步。

    眼眸微眯,施勋后?退两步将扎在树上的长矛拔下,眼角观察到那男子似是不安的动了动,八成是怕自己的武器落入了别人手?中。

    不过既然不是追兵那就好办了,这么想着,施勋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长矛,估量了片刻,抬头看向男子。

    “你是这山中的住民?”施勋试探着询问?道。

    既然不是猎户,那么能在这深山中出现并且毫不畏惧这崎岖山路,也就只有常年在这里居住的山民了,若当真是遇到了山民,对于两人来说倒是万幸。

    男子似乎是对于从鬼谷子发出的金符忌惮不已,唇瓣紧抿着指了指他,也不开口?答话?。

    定定的看了男子半晌,施勋示意?鬼谷子将金符收回,又抬手?将长矛摆在了男子面前,“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在山中迷了路而已。”

    那男子犹豫了一会儿?,上前接过长矛,这才开口?道:“你们……不是跟那帮官兵一伙儿?的?”

    “那当然不是!”鬼谷子一听顿时连连摆手?,张口?就道:“我们是被他们……嗷!”

    手?下使力在鬼谷子手?臂上掐了一把,施勋笑眯眯的甩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忽略了鬼谷子一脸的哀怨,转头看向再度警惕起来的男子。

    这人一看就是防备跟齐军扯上关?系的人,若是告诉他两人就是被那帮齐军给?追上山来的,那想让他帮忙的事情就绝壁没戏了好不好!

    对于鬼谷子的智商实在担忧不已,施勋向那男子拱了拱手?,露出了一副愁苦的表情,“那帮官兵实在太不是东西,我们二人外出游学,结果半道上却遇到了这么一群强盗,身上的吃食钱财全被收缴了去,实在饿得不行才想着在山里打些野味,谁知这山路险峻,我二人不慎从坡上跌了一跤,走了半晌却也找不到出山的道路。”

    施勋此时与鬼谷子皆是灰头土脸,身上衣服被挂的破破烂烂,在配上施勋那副忧郁的表情,这谎话?说的居然也跟真的似的。

    男子眉间显然有了几分松动,低叹了一声,“这年头,到处战乱,军也同匪一般。”

    “那帮官兵进山动静太大,族长让我出来看看。”将长矛竖起在地上,男子上下打量着两人,“每每有官兵进山便没什么好事,看来这战火也快烧到泰山来了。”

    心下一惊,看着男子透漏出的了然,施勋微抿了抿唇,知道自己那话?也没把人忽悠过去,这男子八成也是猜到了那进山的官兵跟两人有关?系,却不点明罢了,不过说来也是,毕竟那金光泛起时亮如朝阳,不可能看不到的。

    想了想,施勋干脆再度拱手?,诚实道:“我二人遇到些麻烦,恳请壮士相?助,来日必报大恩。”

    点了点头,男子也不说是否相?助,反而略显迟疑的看向鬼谷子,“那金光是……”

    “这个?,贫道是位修行之人,会几手?道法而已。”鬼谷子连忙上前一步,嘿嘿笑道:“若是壮士有须,贫道这手?也可传授于你。”

    “我不需要这东西。”男子微微一晒,“这里已是泰山深处,出山路途太过难走,这两日族内正在举行祭祀,我先带你们去见族长,能不能留下便由他定夺。”

    估摸着这相?助的事情有戏,施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能够有个?歇息的地方便是好的,即便这族长不同意?两人留下,那借块地方调息个?一时半刻应该不成问?题,等到真气?稳定下来后?,出山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情。

    算是听从了男子的说法,拉着鬼谷子跟在男子身后?走着,施勋眨了眨眼,顺口?问?道:“对了,还不知壮士高姓大名,又是哪族人士?”

    “叫我巫良便好,至于族群,在这泰山中居住的也唯有我盘古一族了。”长矛将面前遮挡的树枝狠狠扫开,巫良俯身钻了过去,低声道:“马上便到了。”

    点了点头,施勋正想让鬼谷子先从这堆树杈下钻出,然而回身的时候,却见鬼谷子一脸怔愣的看着前方,神色复杂不已。

    从未见过鬼谷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眉头微皱,施勋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盘古一族……”眼中带着几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向施勋,鬼谷子喃喃自语,“上古巫族,当真是因果轮回……”

    战国二七:盘古之力

    “什么?”没?有听清鬼谷子的呢喃, 施勋眼见巫良已从树杈中钻出在外等候着,连忙伸手挡住闭合的枝叶,回身?小声道:“此处可是有何问题?”

    “不不不。”鬼谷子回过神来, 连连摆手, “我只是, 有些吃惊罢了。”

    施勋不解:“吃惊?”

    “一会?儿?在与你细说?。”话毕,鬼谷子撩起袍袖, 就着施勋撑开的洞口迅速向外冲去?,直接跨过了这堆树杈,冲着后面的施勋招了招手。

    无语的看着鬼谷子没?有半点搭手的意思?, 施勋干脆直接用手将树杈向两旁猛地?一拨,干净利落地?俯身?向前跃去?, 顺势一个翻身?落至两人身?旁。

    “好!”忍不住的一声?低喝,巫良眼中带了几分赞叹, 走至施勋身?旁捏了捏他的手臂,眸色微微一亮,道:“我观你身?躯瘦弱,没?想到身?手倒真是不错, 本来还以为你刚刚躲开长矛不过是侥幸而已?, 现在看来, 是我走眼了。”

    第一次被人说?瘦弱,施勋的感觉格外的复杂,虽说?这话有点先抑后扬的意思?,但为什么他就是开心不起来呢?

    处在一旁暗咳了几声?, 鬼谷子不着痕迹的伸手将巫良隔开, 抿唇笑?道:“这位,巫兄弟, 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快快带路吧。”

    微挑了挑眉,施勋有些诧异的看向鬼谷子,暗道这家伙今日怎么如此心急,居然对一个认识不过半天的人催促了起来,这可是有点不正常。

    好在巫良对于鬼谷子的催促也不计较,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善意,冲着施勋微一点头后便?转身?继续带路。

    装作没?看见施勋时不时瞟来的目光,鬼谷子目不斜视的跟在巫良身?后,心中简直哀怨不已?。

    施勋不明白却不代表他不明白,这盘古一族乃是上古巫族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其族人身?材高大,骁勇善战,虽无巫族那般肉身?强横无匹,却同巫族一般崇尚力量武艺,更?甚是对于比自己强悍的人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现在这巫良明显是对施勋有了些许好感,这要是让河洛知?道自己老婆当?着他的面被调戏了,那他以后的人生就只能用悲催来形容了好么。

    完全没?有了解到鬼谷子的苦心,施勋只当?他是太?过劳累想早些休息,毕竟这一路走来,鬼谷子体内的真气已?几乎消耗殆尽。

    想到这,施勋安慰般的拍了拍鬼谷子的肩膀,还特意伸手将沿路的枝枝丫丫扫开,好让鬼谷子行走的方便?一些。

    跟在巫良身?后一路走走停停,这行走的道路几乎已?经崎岖到无处下脚,然而不管山道如何陡峭蜿蜒,巫良却总能带两人寻到另一处较为平坦的道路。

    走了大约一两个时辰之后,耳边已?隐约能听到水流滑过的声?音,施勋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几人走过的道路早已?被树枝遮掩的毫无痕迹。

    施勋能感觉到几人现在恐怕正处于泰山山腹之处,一路皆是踏草而动,拨木而行,然而往山脉深处行走时那种阴冷潮湿的感觉却在逐渐褪去?,反倒是山中所?包含的灵气已?浓郁到有些可怕。

    一路走来,不用刻意调息,施勋身?上的经脉都已?通了七七八八,估计着鬼谷子也恢复的差不太?多,施勋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见巫良以长矛挑开前方的最后一片林木,双眸熠熠的回过了头。

    “到了!这便?是我盘古一族的族地?。”

    好奇的跟在巫良身?后抬头望去?,待脚步停滞的一瞬,施勋刹那间生出了一种被震撼的感觉。

    这是一个峡谷,平坦无比的峡谷,遮天蔽日的树木到这里仿佛形成了某种分化,一圈一圈的将峡谷包围起来,露出了头顶的蓝天白云,却也成为了天然的保护罩。

    一颗硕大无比的石敢当?伫立在峡谷深处,与崖壁连接,涓涓流水顺着石缝缓缓而下,汇聚成一张蛛网般的清泉,延伸至峡谷的每一寸角落,而在峡谷中心最大的一潭溪泉之中,参天的橡树伸出了层层叠叠的树枝垂落至地?面,无数的树屋坐落于枝干上,于树冠之下盘踞着。

    “你们随我至祖屋前等候便?可,我去?见族长。”话毕,巫良脚步一挪,走至峡口?。

    默默吞咽了一声?,施勋与鬼谷子对视一眼,皆盯住了那颗硕大的石敢当?。

    “这是……”

    “泰山之心。”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鬼谷子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走至施勋身?旁耳语道:“相传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体内精魂落至泰山化为了泰山之心,用以稳固其山脉,数万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没?想到却是在这里变为了石敢当?出现。”

    巫良已?由山间跃下,身?躯高大却矫健如猎豹,直接于岩壁落在了峡谷之中。抿唇注视着谷内来来往往与巫良打招呼的族民,鬼谷子想了想说?:“施勋,看来这地?方,你一定要想办法?留下来。”

    示意鬼谷子先下去?再说?,待两人先后落于泉水旁后,施勋这才低声?道:“为何,在这里待着,那魏国那边……”

    “魏国已?被河洛完全控制住,河洛此番行事及其危险,却只有你能助他,但首要的,你要将你的身?魂强化至如今所?能承受的极限,方能与天道一拼。”

    “泰山乃盘古之颅所?化,本就灵气充沛,如今竟在此地?发现了泰山之心,那也就证明,这谷内不光有灵气,更?有盘古之力。”鬼谷子缓缓道。

    谷内的族人显然是对从未见过的外来人好奇不已?,眼眸中含着警惕却也禁不住的探头来看,好在巫良在这族内地?位应该不低,两人皆是由他带进,也就少了几番询问。

    眼见巫良进了橡树屋中,施勋站定至屋前,与鬼谷子低头交耳,“盘古之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说?吧,上古巫族你知?道么?”见施勋略有迟疑地?点头,鬼谷子继续说?:“巫族之所?以肉身?强悍,是因为巫族只尊盘古,不拜天道,以盘古之力修炼自身?,而盘古精魂内的盘古之力更?是浓郁,你若能将其尽数吸收,便?能短暂的以肉身?相抵,助他脱离天道。”

    涉及到河洛,施勋便?不由多了几分心思?,“以肉身?相抵,那道德经……”

    “道会?合天,然而力却不会?,你要靠道德经避开因果,却要靠盘古之力抵御天道。”抬头仰望着岩壁与石敢当?相接的那处泉眼,鬼谷子说?道:“盘古一族乃是巫族后裔,体内精血使其强悍,这石敢当?内的盘古之力更?是脱不了干系,施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似懂非懂的将鬼谷子的话听进耳内,施勋自问穿越以来所?经历之事已?是万中无一,修炼道法?之后便?更?是对世间万物有了些许了解,然而今日鬼谷子话中所?谈,却显然已?超出了他认识之外。

    他能够从这话中推断出河洛的作为,亦能模模糊糊猜测到自己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或许正是与这盘古一族因果相重,而若想帮助河洛,则更?要借助盘古之力,因为他所?修炼的道德经本就是道之所?生,恐怕无法?与天道抗衡。

    但究竟要如何来吸收这盘古之力助河洛脱离天道,鬼谷子话中却是半点未提,按耐不住的上前一步,施勋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离开不多时的巫良由树屋中快速跃出。

    “族长要见你们。”瞬息之间来到两人身?旁,巫良微一点头后道:“跟我进屋吧。”

    闭了口?,施勋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又朝同样衣衫褴褛的鬼谷子看了一眼,最后两人干脆抖了抖没?几块布料的袍袖,坦然无比的跟在巫良身?后踏上了橡树。

    这潭中橡树远观已?是壮观无比,近看却更?是让人震撼,两人走上枝干之后,便?好似进入了一座树中城池般,树屋隐蔽在枝藤缠绕之中,硕大而茂盛的树冠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将搭建在枝干上的树屋牢牢护在其中。

    “这树的年纪究竟是有多大,才能够长成这样?”望着下面蜿蜒交错到将几乎将水面完全遮掩的粗壮树根,施勋有些不敢置信。

    “估计跟你差不多……”鬼谷子瞥了一眼树根,暗自嘀咕。

    微微一怔,施勋神色古怪地?看向鬼谷子,他有那么老么?

    族长的屋子显然就是树中心最牢固最大的那个,这是连想都不用想的,眼看着巫良上前敲门,施勋一脸果然如此的跟着走进屋内。

    进入屋中,首当?其冲看见的便?是摆放在屋子中间的半截树墩,树墩的两旁放着两个小型石敢当?,一位老者盘腿坐在正中央,与巫良一般半身?披着兽皮,抬头打量着进来的两人。

    “族长。”巫良冲着老者行了个礼后,起身?便?出了门,显然是把?两人带进这里便?算是完成了任务,留不留的下来便?没?他的事了。

    站于屋中,施勋一边思?量着要如何劝说?这族长将两人留下,一边也在暗自打量着这位巫族族长。

    这族长虽盘腿而坐却也能看出身?材高大,面容虽苍老,双眸却丝毫不显浑浊,此时正安静的注视着二人。

    “早先就知?道会?有贵客来临,如今果然被巫良那孩子迎了回来。”慢条斯理的从树墩上站起身?来,族长温和道:“庞将军到来,有失远迎了。”

    施勋顿时一震,眼中带上了几分惊疑。

    族长见状笑?道:“将军不必多疑,我既让人把?将军迎来,便?不会?害将军,相反,我是有事相求。”

    抬眼看了看旁边站立的鬼谷子,族长说?:“你们来此的目的我已?知?晓,我可以留将军在此修养,却也想让将军答应我一事。”

    “我盘古一族因受天罚,向来人丁稀少,因此便?世世代代隐居在这深山之中,不理外界战乱,只求族人平安,而只要我族人不出泰山,这战火便?会?绕道而行。”抬头看向施勋,族长问:“将军可知?为何?”

    隐约明白了族长话中的意

    思?,再加上鬼谷子刚才所?说?,施勋迟疑道:“可是因为……泰山之心?”

    “正是。”族长说?道:“当?年盘古大神在泰山之心中留了一丝盘古之力,后来我族人便?将其刻画成为能避百邪的石敢当?。”

    “石敢当?镇压世间万千煞气,也难怪这世间战火邪怨蔓延不到泰山。”鬼谷子了然道:“盘古一族能避世千年,便?是靠了这个。”

    “这盘古之力亦是石敢当?的力量来源”点了点头,族长止不住的一声?叹息,“可如今看来,怕是也隐居不了多久了,怨憎相会?,世间不得安宁。”

    眨了眨眼,施勋顿时明白了族长的意思?,盘古之力乃是盘古一族避世保命之本,也就是说?,若他将盘古之力吸取,那石敢当?便?再无作用,战火便?会?由泰山燃起。

    一时间,施勋心中犹豫了起来。

    他想救河洛也必须要救河洛,但却也不愿让这安宁了数千年的地?方,因此而毁于一旦。

    挣扎了几番,施勋扭头看向鬼谷子:“可还有,还有别的办法?……”

    明白施勋心中所?想,鬼谷子冲着那族长说?:“因果机缘,这东西留不住的。”

    “我明白。”伸手将树墩上的小石敢当?握于手中,族长道:“因此我才想求将军一事,我可倾全族之力助将军吸收盘古之力,但要将军保证,怨憎俱消之后,还请还力于此地?。”

    “这力,可以借给将军,却不能归将军所?有。”定定地?看着施勋,族长说?:“将军,你能保证么?”

    抿了抿唇,施勋缓缓道:“你可信我。”

    “将军一诺重于泰山。”族长笑?道。

    抬眼看了看站于一旁的鬼谷子,施勋微松了口?气,莞尔道:“借力,必当?奉还!”

    在施勋开口?的同时,族长亦是松了口?气,将手上的石敢当?交给施勋,族长微微俯身?,行了个礼,“两日后祭祀盘古大神,我族借将军此力。”

    从树屋中出来,施勋把?玩着手中的石敢当?,想了想问道:“你说?这族长,为何就这么轻易的将这盘古之力借于我了呢?”

    “这本就是你的因果,再者说?来,盘古之力护了他们千年,本就被因战乱而生的煞气削弱了不少,此世怨憎之力过于强大,能不能在他们护一世也说?不准,还不如交于你除去?怨憎,在你体内滋养一番,还给他们后又能护上不少年。”

    鬼谷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树干上滑下。

    挑了挑眉,直接跃至鬼谷子身?边,施勋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不光要救出河洛,亦要除去?怨憎,而这一切的终点,都在孙膑身?上。”

    点了点头,鬼谷子说?:“同忧者相亲,同欲者相憎。”

    “同忧者相亲,同欲者相……憎。”喃喃着看向前方,施勋的眸中仿佛倒流过数年的光阴,停留在了某一刻的时间。

    午后方案,青年俯首于案上,眉睫微颤,将欲醒来之时,耳旁传来少年轻柔的低语。

    “师兄,你何时才会?对我露出如对那人一般的笑?容……”

    原来早在那时,怨憎便?已?生出。

    战国二八:万世轮回

    虽说已经算是借到了盘古之力?, 然而这两日的时间施勋却也是没有半点停闲,因为?按照鬼谷子所说,盘古之力?乃是修炼体魄, 与道家心法以气修行的柔和不同, 这东西不仅及其霸道, 吸收起来也能要人半条老命。

    而若想要完全吸收这盘古之力?,不仅需要祭祀时对泰山之心的催动?, 还要有能够吸纳先天灵气的法阵至于泰山之心的心眼上,借助灵气来融和盘古之力?。

    心眼便是石敢当与岩壁相接之地的那处泉眼,这东西好找, 灵气浓郁的程度几?乎闻都闻得到,这地方最是利于修行, 两日内,施勋与鬼谷子一边收集东西于泉眼布阵, 一边又加紧修炼体内真气,以便借力当日不会出现差错。

    两日时间转瞬而逝,当晚,整个峡谷内仿佛完全换了个景色, 无数的红绸高高挂于橡树繁密的枝叶间, 如少女艳红的裙摆般在风中旋转飘拂。

    纵横交错的溪流之中被放进了一盏盏明灯, 顺着石敢当下水流的波动?,一点点的推向谷内四处,一时间,流水如银河, 源源不断的照亮了峡谷内所有的角落。

    谷内的族人因着祭祀, 早早的便换上了一身新衣,男子们兽皮着身, 还要挂上祭祀用的饰品,扛着祭品拎着长矛往返于古木与泰山之心两边。

    女子们穿上大红色的裙袍,肩上搭着红绸布,伴着额前饰品叮当的脆响,发出悦耳的娇笑声?,而扒着橡树枝打闹的孩童们,颈间都被系上了小块的石敢当,驱除邪煞,保佑年年平安。

    施勋和鬼谷子两人也算沾了喜气,皆换上了盘古一族的衣衫,因着他俩是外族人,怕两人穿不习惯这兽皮,族长还特意让人给赶制了两件里衫,套在?了兽皮里面。

    然而即便是这样,穿惯了绫罗绸衫的两人还是忍不住地抓挠一下,总感觉身上扎满了毛似得,尤其是鬼谷子,这家伙的面部表情打从穿上兽皮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僵硬的了。

    垂头把玩着胸前的饰品,施勋扭过脸看着往日仙风道骨的鬼谷子被个兽皮折磨的惨不忍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终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两人此时正站在?那与崖壁相接的石敢当下,帮着搬运祭品的族人们搭把手,巫良在?另一旁抬起柴木走?来,远远的冲着施勋挥了挥手。

    这家伙在?族内的地位应该不低,琳琅满目的饰品挂满了整个胸口?,甚至头顶也带着别?的男子没?有的额饰,丁零当啷的格外显眼。

    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大步跑来施勋身边,似乎注意到施勋目光停驻的地方,巫良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唇,将头上的饰品一把抓下,挑出一根递与施勋身前。

    眉头一挑,施勋眨巴眨巴眼,伸手指了指那额饰,“给我?”

    “送你了。”将额饰放到施勋手上,巫良黑眸中带着些?许暖意。

    茫然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巫良为?什么送自己额饰,但琢磨着既然人家送自己东西自己也得有点回礼才好。

    正想着要不要把胸前挂着的东西摘下来,就听旁边一声?暗咳传来,施勋下意识的扭了下头,刚巧看到鬼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施勋:“……”

    为?什么鬼谷子会露出这种奇葩表情,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好么?

    心思一转,施勋微微明白了过来,估计这互赠饰品在?盘古族内也是某种仪式,不能随意赠送的。

    这下子,放在?胸口?的饰品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想了想,施勋干脆厚着脸皮将额饰挂在?了手腕上,冲着巫良温笑着点了点头。

    双眸微微一黯,巫良欲言又止地看着施勋,刚想要说些?什么,一阵冲天的鼓声?轰然而响,万把篝火由溪道两旁星星点点的燃起,祭祀开始了。

    祭祀开始的一瞬间,施勋和鬼谷子二人早已跃上了石敢当,落在?了泉眼之旁,崖下,所有的族人站立于橡树下,女子们伴着鼓点在?旋转中踩踏于男子的肩上,将颈间的红绸高?举于头上,像是对一位古老而崇高?的老者表达着自己最真诚的敬意。

    抿唇站于崖边,施勋微眯起眼眸看着峡谷内这壮观而浩大的祭拜,莞尔道:“有时候,真想就这么停在?这里。”

    上前一步,鬼谷子淡淡道:“你想过几?次?”

    “很多,很多次。”吸了吸鼻子,施勋说:“从秦至此,每一世中,总会有些?东西让我这么想。”

    “但是每一次,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过去?的历史已经是时间轴上的一股洪流,它冲远了,便不由人去?追赶。”

    巨大的火苗由树前冉冉升腾,漫天红绸笼罩在?整个树冠之中,族长由屋中缓缓而出,虔诚接过摆放于最前方的红绸。

    转开眼眸,施勋轻声?低语: “而我则是在?这洪流中逆行的人,一路向前,无法停留。”

    这是从一开始便以注定的事情,秦时月,三国?雪,千古帝王,英雄儿郎,无论如何他始终都在?一步步的向前行去?,追寻历史最终的源头。

    双眸温和地注视着鬼谷子,施勋微低下头,朝他庄重一拜,“子冠,谢谢你。”

    似乎没?想到施勋会来这么一出,鬼谷子脸色微红,局促的摆了摆手,踌躇了片刻终是伸手将施勋扶起,低低叹了口?气,“这是我该做的。”

    眼眸中带着些?许温和与淡淡的涩意,鬼谷子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沉默半晌后,缓缓吐出了口?气,“施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河洛这么做究竟是为?何,这些?因果跟你又有何关系。”

    双瞳微微一缩,施勋不敢置信地看向鬼谷子。

    “以前一直不跟你说,是怕坏了历史招来天罚,但如今却是无事了。”微微一笑,鬼谷子怅然道:“你已不再需要我的帮助。”

    “不,不是…不说也没?关系……”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施勋下意识的说道。

    “迟早要知道的。”双手轻轻用力?按于施勋肩上,鬼谷子说:“施勋,你可知洪荒一说。”

    呼吸微屏,施勋略带颤抖得点了点头。

    “一切的源头只不过是洪荒内一个因果而已,但为?了这个,你与河洛二人已轮回了万年。”

    “轮回?”喃喃着抬起眼眸,施勋仿佛回到与河洛初见之时,金眸闪烁,一眼万年。

    “对,轮回。”鬼谷子说:“这是轮回,却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轮回,你的弟弟,你与河洛的相遇,你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是天下众生都在?轮回之中,你由轮回中完结因果,追寻到最初的本源,轮回的引始,那便是洪荒时期。”

    “然而一旦你在?因果中出现差错,那便会再度重坠轮回,而这时,整个六道乃至天下苍生都会和你同坠轮回,因果重归,历史回溯,万物一轮回。”

    完全被鬼谷子话中之意震撼,施勋霎时间动?容不已。

    万物一轮回,也就是说,由他坠入轮回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会倒流于历史最初的时间,一点点的重演,直到他再度出现与河洛相遇,进入历史之中,包括施迪的死亡,包括他与所有人的相遇,包括他的一言一行,亲手导致的因果,而这一切,很可能已经上演了千次,甚至是万次。

    艰难的转过头,施勋喃喃道:“那河洛他……”

    “但唯有河洛,他跳脱于六界之外,保留着所有的记忆。”

    怔怔的看着鬼谷子,施勋有些?说不出话来。

    轻叹了一声?,鬼谷子也不禁慨然:“他的记忆会流落于历史之中,魂体则在?所有的轮回重启之后来到最后一世找到你,助你完结因果,收集法器,而每当一个法器回归,他便恢复一部分的记忆,直至重归洪荒。”

    “我是不是,失败过。”半晌,施勋问。

    点了点头,鬼谷子道:“就是在?此世,你因孙膑而死,却未曾解决他的怨憎。”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施勋眼眶红的兔子似得,望着峡谷内欢声?四起的祭典,颤抖的抿住了唇瓣。

    两人身旁的法阵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像是穿透了鬼谷子的身体,映射在?了施勋眸中。

    注意到了这点不寻常,施勋抬头看向鬼谷子。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鬼谷子继续道:“因此,孙膑在?上一个轮回中所遗留的怨憎与此世相重叠,导致此世因果强横,变为?了洪荒前最大的一个因果。”

    “所以河洛才会代替我,想让最后的因果落在?他身上,是么?”施勋问。

    “这只是其一。”鬼谷子答道:“你二人的因果源头处在?洪荒,此世乃是最接近洪荒的一世,亦是洪荒前最后的一个因果,就像是欲要得道先渡天劫一般,想要穿过此次历史,所付出的东西必是庞大。”

    “若是因果完全消除,此世过后,你便会被抹去?一切记忆重归洪荒,以新生经历一切,来找到那个最初的因果,而河洛也会与你一同重生,元神回归天道。”

    “也就是说,他无法再伴于你身边,此前所发生的一切,皆会被你二人遗忘。”

    “河洛想陪着你,他也知道,你亦不想忘记他。”似乎对这二人甚是无奈,鬼谷子轻笑了一声?,温和的拍了拍施勋的肩膀。

    “对,我不想忘了他。”施勋哑声?道。

    鼓点声?阵阵回荡于整个峡谷之内,石敢当前明亮的篝火越燃越高?,族人们顺着溪道沿路走?至山前,将收集的火把摆放至篝火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熠熠生辉。

    不知是由谁口?中发出的歌声?,女子清亮的声?音几?乎穿透云霄,紧接着,男子们浑厚的歌声?响起,他们缓缓围绕至圆环四周,缓缓跪拜在?石敢当前。

    鬼谷子的身影越发的模糊了起来,他索性拉着施勋坐在?了崖边,不让施勋扭过头看他。

    “万年的轮回几?乎已将他逼入了绝境,因此河洛想赌一把,他想让你们二人在?这最后一世中,脱离天道的看管,所以河洛才干脆将孙膑的怨憎激发至最大,这样因果扩大之后,他便能借此机会牺牲全身之力?来阻拦因果,在?元神散尽的一瞬间脱离天道,以自毁的方法留一线生机。”

    施勋压抑不住的吸了口?气,惊愣道:“河洛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置之死地而后生,然而因果的强度是他所不能预计的,他此法虽可行,成功的几?率却是微乎其微,因此需要你去?助他。”话语微微一顿,鬼谷子迟疑道:“但稍有不慎,因果的力?量亦是你无法承受的。”

    “河洛担心我不让他冒这个险。”施勋声?音中含着细微的哽噎,“他自始至终都在?瞒着我,他不愿让我受伤,却又怕我会因此而阻拦他。”

    隆隆鼓声?再度敲响,峡谷内歌声?回荡,女子们由圆环内高?高?跃起,火红的长裙如黑夜中燃烧的火焰般旋转而起,霎时间,石敢当前焰火飞腾,亮如白昼。

    不远处,溪流内明灯汇聚于橡树之前,整个硕大的树冠透出璀璨的光芒,家家户户灯火如星,仿如亿万年之久,历史长河之中无数已逝的时光。

    而就在?此时,泉眼处法阵中的金芒轰然而起,爆发出强烈的金光,笼罩了整个泰山之心。

    “时间到了。”站起身,鬼谷子挥手洒出数千道金符重重叠叠覆于法阵之上,聚成了一个容纳一人踏进的阵口?。

    “天道已经有所察觉,我此番话语说出,已不能停留于历史之中,便就此将这脱离天道的方法告知与你。”

    说话间将一道金符挥至施勋心口?,鬼谷子低声?道:“我打进你心口?的金符中绘制着收归元神的阵法,你务必要在?谷内好好修炼,待到恰当的时间将它使出。”

    “恰当的时间。”脑中微微一震,施勋脱口?而出:“马陵之战。”

    马陵之战乃是庞涓于孙膑两人于历史上的最后一场大战,也是这场大战使得庞涓的身死,孙膑亦就此辞官隐居,而河洛既然代替了他的历史,必会借此次大战与孙膑相斗,从而引发怨憎。

    “没?错。”鬼谷子点头道:“河洛为?了抵御怨憎的力?量必会恢复元神,此时天道有所感应,因果将会放大无数倍映射于他的身上,摧毁他的元神,元神碎裂后会化为?数到回归天道,只有这一瞬间,天道是无法顾及到你的。”

    “你体内有道德经,它乃天道的一部分,可以助你避开因果,盘古之力?则可以强化你的肉身,让你能够在?短时间内抵御天道,并?在?靠近河洛之时不会被其威压毁灭身形,而你则要趁此时使出阵法,将他的本命元神收于心口?,这样,河洛的元神便可逃脱天道,不受轮回。”

    “这样,河洛虽会因元神不全重生洪荒,但那留在?你心口?的最后一丝元神却可保留你的记忆,并?指引你在?洪荒中与他重逢。”

    点了点施勋的心口?,鬼谷子莞尔道:“他与你心脉相连,待你寻找到他所有的元神之后,此时河洛便会恢复所有的记忆与力?量,伴你共同了结那最开始的因果。”

    眼眶微红的看着鬼谷子于光芒中逐渐消失的身影,施勋喃喃道:“这最开始的因果又究竟是什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所有的因果皆是由一个演化而成,而那就是一切的本因。”

    “天道所止,我言尽于此,然而脱离天道后,你到洪荒后便再无所顾忌,你只要找到那个因果,一切便会停止。”

    金光中,鬼谷子的身形缓慢的变化着,最后停驻于一个身着道衫不苟言笑的青年,青年微眨了眨眼,唇角勾出抹笑意,“我相信你施勋,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青年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舍,像是在?与一个守了万年的老友道别?,留恋地注视着施勋,唇角微动?,道出最后一句话语。

    “真可惜,不能在?帮你了……帝…俊。”

    金符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强烈光辉,一缕缕的绕至施勋身侧,牵引着他走?至法阵前方。

    潺潺泉水流动?,万千篝火映在?施勋眸中,泛出无数飘荡于空中的细小火星,汇作一股黑夜中灿烂的星河洪流,那是前所未见的,一种炫丽到极致的景象。

    那场景极美,美得惊心动?魄,壮观到让人震撼,然而最令人动?容的,却是所有人眼眸中所透露出的力?量与欢笑。

    看了片刻,施勋转过身站至了泉边。

    这下他身边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一个人了,不过没?关系,因为?这次要由他去?拯救河洛,河洛还在?等着他。

    施勋眼角有些?湿润,他探出手在?心口?轻轻一拍,明亮的双眸映着跳跃的金符,带出些?许坚定,缓缓踏入了阵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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