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阴谋
“典型的表演打分场。”
这是系统内的各位文学鬼才给某些少见又难缠的囚笼起的外号。
颜束明显不喜欢打哑谜,有些不耐烦地眯着眼。
“是单一任务。”裴放立刻解释道,“系统在这一个任务里,或者说某个事件里,根据每个人的完成度以及契合度给出任务点值。”
颜束点头,隐隐能猜出来:“所以,这场给出的任务是”
“参加大祭。”夜昙接话。
就这?没了?
这听起来倒更像是日常行程中的一环,只是带着更多的未知。
往往越是这样没有过强目的性的任务,越是让人难以做出相应的行动。
这样太过被动了。
此时,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难怪所有人都不紧不慢,相比起数日之后的大祭,如今悄悄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裴放这样,开始就把自己搞个半死来提升难度。
不过别人或许可以再等等,这两位明显已经坐不住了,更何况水晶兰不知为何,到现在也昏迷不醒。
裴放自己也没能查清楚其中原因,因此才会询问夜昙找到水晶兰之后的状况,如今唯一有的线索,便是山顶上的那颗树了。
“既然没人会想到去山顶,你怎么会去?”颜束先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气氛。
“昨晚突然下大雨,我找了个地方先避一避,可能是雨太大,我待的地方离山顶也不远,一些被打下来的树枝什么的就滚到我这里,其中就有水晶兰的东西。”夜昙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车钥匙。
裴放本身就不晴朗的脸色,瞬间更黑了。
没收了她一辆车,看来她私底下还藏了不少。
裴放觉得他近期可能真的有些放纵他们几个,先是钩吻给他下套,又瞒着他自己跟着颜束下场,再是水晶兰偷偷在D区给钩吻捞人他现在非常怀疑夜昙的不上心。
“留着看人,我去山顶走一趟。”颜束不由分说地把架在一起的腿放了下来,就准备出门,
“等等,”裴放喊住他,“我跟你去。”
颜束扫了一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外伤的医用药物和纱布等似乎是觉得裴放身上的伤十分碍眼。
“你从哪弄的这些玩意儿?”夜昙瞠目结舌,木了两三秒才憋出一句话。
往囚笼空间里弄东西是非常不容易的,首先要有权限,再者外面要有人跟你链接传输权限,而且要做好被系统随时发现这种“老鼠洞”的准备。
普通人甚至接触不到第一条拥有权限,因为根本没几个知道能往囚笼空间里塞东西这件事。
那就是他进来之前带在身上的,夜昙在C区混了这么多年,好坏东西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些东西的价格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的,非得在什么组织内部才能接触到定制类的医疗用品。
“你是什么组织的人?”刚刚头脑风暴完的夜昙,脸上骤然变色,往裴放身前一挡,“身边带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危险物品,你也真是心大!”
夜昙反应过激,有种想当场干架的趋势。
“哪里来路不明了。”裴放烦不胜烦地把人拨开,“他的来路,是我。”
夜昙倏地愣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玩意儿吗?
第一次见荼蘼胳膊肘往外拐,夜昙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
是不是疯了?
出于对自己小命的考虑,夜昙还是把后面没说出口的字咽了回去,对颜束仍然怒目而视。
颜束一句解释也没有,无声地表达着“要用就用,不用拉倒”,并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
“水晶兰那里的东西。”裴放为避免内部矛盾,还是开口替没长嘴的人解释了一句。
看来颜束之前在水晶兰那里不仅仅是闹翻了天,还洗劫了一点有用的东西,恐怕这人也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身份的不对劲。
可颜束还是闯入惩罚区救他。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他们的遇见是一种别有用心,有没有考虑到这可能是一个阴谋,还是说他心甘情愿。
夜昙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着裴放的脸色不太对劲,也只是往旁边一靠,非常有自知之明:“我看着水晶兰,寸步不离,你们别死外边就行。”
裴放轻轻瞥了他一眼:“把你的锁定机制拷我一份。”
“”夜昙忿忿不平。
什么?这分明是对他极大的不信任!
半个小时后,裴放划拉着手环上映出的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检查那个漏洞百出的锁定机制,心想:夜昙这个不靠谱的半吊子,技术果然都用在面容修改的程序上了,这锁定机制是个什么破烂。
然而,现在就算是茅屋破瓦,夜昙也得摇摇欲坠地守着。
“这破玩意儿能有什么用?”颜束只瞅了一眼,两人出了屋子之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到了寨子山腰处的空地上,刚才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此时已经各忙各的散开了。
尸体仍然摆在那里,无人问津,似乎这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而是在路上放了一个用来拦路或者格挡的木头桩子一样。
裴放听完他的话,手底下依旧没闲着:“看什么呢?”
“看死人。”颜束搭了一句话,这才把视线收了回来,仔细瞧了两眼裴放手底下的活,“一个破烂,就算给它缝缝补补看起来像个花枝招展东西,也改变不了本质上是个破烂的事实。”
“呵”裴放笑了一声,“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刚没在夜昙面前这么说,保护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他可不脆弱,刚才我忘了说而已。”颜束一脸嫌弃,甚至不愿意再看那所谓的锁定机制一眼。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个NPC被替换了?”裴放一边忙一边问。
那天从入口处带他们上山的花褂子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NPC,并且还是狗眼看人低这种死得早人设,遇上一些脾气不好的人,例如水晶兰这种没什么忍耐力的人,基本都会找这种炮灰NPC的麻烦。
在囚笼空间内的确不能随便搞死NPC,但他们天天都在朝不保夕的水深火热之中挣扎,难道还要受这种窝囊气,发泄一下总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所以说,这种NPC一般第二天就不会再出门拉仇恨了。
不过即便他还晃荡在寨子里,这还不足以让颜束怀疑一个NPC被有心人替换了,真正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这位花褂子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人不清不楚地找他麻烦。
颜束不认为自己初来乍到,靠一张“鬼神退避”的脸就能让拥有一定行为准则的NPC惦记上,并且第二天的时候,这位NPC并没有穿自己独特的花褂子。
囚笼空间内对一些不是非常重要的NPC设定不会过于复杂,他们每天做什么事、穿什么衣服,说一些符合人设的话,都是很难会改变的。
违背本身的程序设定,这是极度不合理的,尤其说话方式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那便不是一个NPC了,而是一个故意煽动寨子里的事端,再把他拉出来当探路石的“仇家”了。
可是他颜束除了裴放这么一个冤家,还没来得及跟谁结下深仇大恨,能有本事让人这么急切地把他置于死地。
不是冲他来的,那就是冲着裴放去的。
话说回来,想杀裴放的人,诸如鬼脸一类,早上前找麻烦了。
这位替换了NPC把他推进去的仁兄,显然是为了清理裴放身边的人。
这让颜束自然就想到了当初的钩吻也是抱着杀他的想法来的。
所以在裴放见满身刀伤的时候,颜束才会选择把他背出去找人,毕竟这位荼蘼手底下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
事实说明,他赌对了。
颜束轻描淡写地开口:“你的人都想杀我,这不难猜。”
“是我不好,追杀令虽然撤下了,但还没能完全销毁。”裴放脸上可没有半点道歉的表情,“他们都有权限查看,所以对你敌意比较大。”
颜束没吭声,他也没那么容易死,否则不会将计就计地去揪这个大族长了。
“不过”裴放拖长了调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待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出事。”
跟他待在一块,才更容易出事吧。
且不说这人仇家遍天下,单就是看过追杀令的那几位,见到他不跟见到活着的悬赏一样,谁会放过?
“”颜束上下扫了一眼他满身的伤,十分不屑地收回视线,“你省省吧。”
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他问:“你认为水晶兰是被夜昙带回来后,有去过那间屋子里?”
裴放打完最后一个补丁,手一挥关了泛着蓝光的屏幕:“我不确定,也可能是在山顶,或者一早就出了意外。”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夜昙偶然去到山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巧合。”
有东西在把人往山顶上引,或者说是想让人发现水晶兰,可关键在于,这是好心还是假意?
“是不是巧合,去看看就知道了。”颜束手里来回玩着打火机,“有烟吗?”
裴放直勾勾地盯着他,摇了摇头,突然问:“你不怕有什么危险吗?”
颜束奇怪地盯了一眼他,习惯性嘲讽道:“你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系统里有什么地方不危险?”
说完,颜束扬长而去。
胸腔里有个不听话的东西跳得有点急,让他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人被烫伤都有个缓解过程,颜束应激过了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裴放没跟上来,甚至不见人影了。
颜束停了脚步,刚刚转过身打算找人,右侧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十分轻微的窸窣声。
“你别闹了。”颜束无奈转过头,却在下一刻止住了剩余的话,本来能溺死人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
、
裴放不过站在原地回想了一下惩罚区之前的事情,颜束两三跨上了崖壁钻进树林中的小路,人影两三下就消失在茂盛枝叶中。
他刚准备去追人,却被绊住了手脚。
C区曾经遭受过来自监管处最残酷的打击,荼蘼那张修罗似的脸在许多人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止鬼脸记得他,但凡当年被荼蘼带领监管处那几位清扫过的组织,其侥幸还在系统活动的人,基本都在C区驻扎,也不可能会认错夜夜想要凌迟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夜昙需要改头换面,都是被追杀的经验之谈罢了。
“昨晚就看着眼熟,还真缘分匪浅。”
“监管处的主事人光临,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跟咱们C区的各位生分了不是。”
对他们的脸,裴放是陌生的,不如鬼脸那么有记忆点,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但监管处近几年以来十分低调,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到底是让各组织的爪牙都能在外面耀武扬威了,怪不得夜昙整天嚎叫着想退休。
或者说,他们被当年噩梦般的仇恨迷昏头了,觉得荼蘼只要出现,他们就一定能把他拿在手里任意报复似的。
裴放脚下连一厘米也没有挪动,很快被这三个人团团围住,他微微抬着下巴,没有应和这些人,手已经摸到腰间的匕首上了。
他想,颜束这王八蛋不仅脚下抹了油似的,也还真是个乌鸦嘴,说把刀留给他,就果真能碰上麻烦事。
这时候,两人同时想起来,混在一起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跟对方建立通讯程序链接。
现下找不到人,顾不得担心自己之下,才发觉有点不太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
“谁需要谁救,还说不定!”
跟前的三人好了当年的伤疤,看见浑身是伤的荼蘼,就忘了疼,跃跃欲试地不断靠近,兔起鹘落间,裴放手里的匕首向右飞了过去,身体猛然向左撤了步子,一个过肩摔打破了僵局。
匕首再次回到他手里时,已经染了血。
与此同时,裴放的大脑一阵嗡鸣,视线渐渐暗了下去,四肢想灌了铅一样变得越来越沉。
他不由分说地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耳边才有了点声音,但仍然像是灌了水。
“这人是不是疯了?刀子往自己身上捅。”
“管这些做什么,先把他绑了,等出去再交给上边儿。”
裴放身体还有多年在危险中练出来最基本的条件反射,他猛然在伤口上重重摁了一下,凭借下意识踹开一个扑过来,匕首顺势刺了出去。
一击即中后,裴放飞快往后退,耳朵边的声音彻底变成了一串泡沫,他看到三个模糊的影子追了上来。
*
“饶命啊,我就只是路过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与人为善就是给自己行方便,你也不想以后处处是绊脚石对吧。”
“少侠啊,大人啊,帅哥啊”
颜束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自己还没任何动作,这位老头就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求饶了。
这下就算他想动手也得想想怎么这个乌鸦的继承人先停止引吭大叫。
“闭嘴。”颜束不耐烦地揉着耳朵,觉得自己距离聋了可能也就这一两秒的事情。
“啊——”
“我从小孤苦无依,死了没人下葬,你要是真想杀了我,也要让我自己先找个坑吧。”
他到底长得多么凶神恶煞,五官都写着“死”字吗?
至于哭得这么情真意切?
眼看这位白发满头的老人长大了嘴巴,打算嚎第二嗓子,颜束觉得手臂上的青筋都要爆开了,随手扯了一个树枝就横着塞进了这位“满分吊唁员”的嘴里。
“呜”
“你再哭喊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塞进你的喉咙里,让你咽下去。”颜束眯了眯眼睛,咬着牙警告他。
白发老头抖了一下,用袖子抹了满脸挤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咬着树枝,胆战心惊地看向颜束:“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人。”颜束不是很想跟一个老疯子说话,搭了一句就转身走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往下遥望。
只可惜这里的树木杂草都太过茂盛,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任何动静。
算了,下去找找,谁知道裴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哎哎哎,留步啊!”
颜束刚要转身走,身后的老头就开始吼叫着。
他没理,径直往下走。
“少侠,帅哥”老头一个灵活的箭步冲上前扯住了颜束,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等人不如去我家坐坐,我家就在山顶。”
颜束被他扯了衣服下摆倒也没有搭理,却在听到后半句山顶的时候,脚步顿住了。
“你说什么?”颜束看着他的眼神从不胜其烦变成了探究。
老头继续挂着招牌的和蔼笑容,就仿佛刚刚能把天地哭变色的人不是他一样:“相遇即是缘分,去我家坐坐啊。”
这也许不是什么诚挚的邀请,而是鬼门关的门票,但让颜束遇上了,就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夜昙明里暗里地表示过,塔格里苏的族人没人会去到山顶,并且似乎日常也根本不会提到,所以他们这些外来者才会习惯性的忽略此地。
如果这上面真的住了一个人,寨子里的人在此地多年,会毫无察觉吗?
“好啊。”颜束嘴角勾了下,答应下来。
两人顺着弯曲的小路上到山顶,这老头一路上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无非是自己如何孤苦,生命如何脆弱大多都被颜束当成了耳旁风,跟树林里蛐蛐的叫声没什么分别。
他跟在这不知来路的老头身后,太阳即将往下落时才到达山顶。
夕阳铺陈在整个山顶上,给各种奇怪的花花草草镶了一层金光,风一吹波光闪动,十分耀眼,景色美不胜收。
没人来打卡倒实在可惜。
然而,颜束并没有看到夜昙所说的那颗粗壮诡异像是生长了千年的古树,这里能看到的只有立在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与这里颇为格格不入。
他紧紧盯着这老东西的背影,但前面的人根本察觉不到他危险的目光,只自顾自地说着:“到啦到啦,这就是我的住处,有点简陋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颜束跟着他进了屋。
屋内的空间被各种杂物挤得满满的,一张不大不小的床铺展开来,桌子、凳子、农具、厨具倒是我知道一应俱全,还真像个干农活养活自己的孤寡老人。
老人倒了杯水放在颜束面前:“对啊,我不是说了嘛,我从小孤苦无依,一个人”
“行了,你不用再说一遍,我并不打算全文背诵你的成长发家史。”颜束把水拿在手里晃悠,没有喝的打算。
虽然这老东西的家也没发起来,颜束四周环视了一圈,的确简陋的可以。
那床就是木板上面铺块破布,米缸里还有老鼠的叫声,他顿时觉得手里的水非常膈应人了。
“哈哈,我的你不想听,那塔格里苏一族的事情呢?”老头像没事人一样喝了一口黢黑杯子里的水,装神弄鬼地挤了挤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颜束眼皮抬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哦?你知道什么?”
老头似乎非常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于是把杯子里剩余的水在手掌上沾了点,枯树一般的手掌在桌面了抹了一把,就开始涂涂画画。
“很多年前,我也记不清是多久了,这里住着”
颜束怕他又开始从花花草草讲起来,冷着一张脸:“别扯这些废话,我不想听故事,这里的二十年大祭是怎么回事?”
老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重点这不就来了,没有故事哪来的祭祀大典。”
塔格里苏一族是个世外桃源,但他们世代豢养蛊虫,于是老天爷发怒,劈了山头又连下数月的大雨,山体滑坡严重,族里好多人都死在了天灾里,守在这里的山神看不下去人们受苦,于是化身成一颗神树长在山顶上,这才镇住了天灾。
这故事像是把无数个电视剧情节杂糅在了一起,俗套且无趣,老头讲的又慢,每说两句就要停下来感慨一番,颜束一边听一边从窗户看出去观察夜色。
今晚的月亮倒是轮圆月,可是裴放还没有上来。
“于是住在世外桃源的人,就定下来二十年一次的大祭,为了供奉救他们于水火的山神。”老头摸了摸自己的白发。
世外桃源?这老东西也编的出来,若非他亲眼看到这寨子里鬼气森森的样子,大概就会这绘声绘色的说书人唬了过去。
这一番话其中疑点重重,颜束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半晌没发表任何看法。
除开这仿佛阴间的“世外桃源”的不说,这豢养蛊虫就令人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从进来之后确实见了不少蛊虫,但是从来没从寨子里的人身上见过,这也可以解释为他们隐藏得很好,但颜束从假冒大族长的那具尸体上取出蛊虫,问他们要个罐子的时候,这些人居然拿了个盐罐出来,如果世代都养蛊,又怎么会没有相关的器具。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整个塔格里苏都是因为要供奉山神才有了二十年一次的大祭,神树作为其中最关键的标志性产物,为什么从来没人上来过山顶?
难道因为山神化身不可亵渎吗?
可是日常中也没听人提起过这棵救他们命的神树,反倒是把那位不知所踪的大族长当成活菩萨似的。
“怎么了?”老头用袖子把满桌子的水擦掉,“你看起来有心事。”
颜束这才把视线放在他身上:“既然还保留着大祭这个习俗,那所谓的神树呢?”
故事里最关键的东西消失在现实中,那么二十年大祭又祭的什么玩意儿?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转头去看窗外:“年轻人,你太较真啦,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故事,也是代代传下来,我从别人那听说的,住在山顶几十年,我也没亲眼见过什么神树。”
“没见过满嘴谎话。”颜束忽然冷冰冰地哼笑了一声,立马踹翻了桌子,一把掐住这老东西的脖子,“说,骗我上来是什么目的?”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只是哼哧哼哧地笑,并不说话。
不对劲,这老东西要是有什么置他于死地的阴谋为什么没早点动手,即便这人深知对上他没有胜算,也该有什么动作才是,可是什么都没有。
唯一让他喝水的时候,颜束连碰也没有碰一下。
用山顶神树把他引到这里,再胡编乱造这么一长串的故事来吸引他。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进了屋子里,老头突然停止了笑容,嘴唇微微动着,低声传出来一段念经似的语言,如同打开什么开关,这诡异似咒语的一串话起了作用。
颜束掐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像是被电击一般疼了一下,整个都麻了起来。
“老东西。”颜束忍着酸麻过后的剧烈疼痛,掐着这老头脖子的五指骤然收紧,有一种死也要拉垫背的狠辣。
老头整张脸胀得通红,嘴里已经念不出什么东西了,但颜束手臂乃至全身都开始产生如过电一般的麻,就好像全身的血液和神经都在被缓缓抽走。
颜束还没有松手,他手臂的皮肤表面上已经一些跑来跑去的小凸起,像是从内部在啃咬他的骨血。
猛然间,他手掌一松,另一只手随即紧紧捏住这只手的手腕。
这是蛊老东西,什么时候给他下的。
“咳咳没用的。”老头白发散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年轻人,你的警惕心很强,水的确是重点,但也没那么重要。”
颜束飞快往挪到了月光照不到的昏暗处,全身像是要被抽干一样颤抖着,额角已经渗出了汗。
“你倒是聪明。”老头把自己的白发拢到耳后,双手举到了空中,手指飞快得动着,就像在无形之中操纵着什么东西。
不能坐以待毙,颜束牙齿一用力,直接咬破了下唇,血腥味让他稍稍偏离出被控制的感觉,随后他抄起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向那老东西扔了过去,后脚一蹬用肩膀撞破窗户,整个人在外面滚了出去。
“你!”老头闪开摔过来的东西,嘴里那些不知名的经念得更急了,好像在努力召回什么。
然而,从屋内逃出去的颜束连头也没有回。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些小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像是发了疯一般到处冲撞,颜束没有指甲,手心里只有深陷的痕迹,没能出血。
他只有狠狠地咬住下唇,疯狂地穿行在夜色中。
半晌后,山顶上没了那间简陋的破屋子,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巨大的树,枝干像蛛网一样交错在半空中,遮住了大半冰霜似的月色。
一个被黑袍紧紧包裹的人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劲他怎么会不受控制,他怎么可能”
喂到嘴边的食物飞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但眼前的现实就是山顶上早就没了颜束的踪迹,包括那人身体里的蛊虫也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丝毫感应不到那些小东西的波动了。
颜束靠在背光的石壁下不断喘息,身体里的蛊虫动静渐渐小了,疼痛和被抽干的麻痹感逐渐里自己远去,除了刚刚过电的感觉让他四肢有些无力。
到底是什么时候中了蛊?
颜束眉头紧皱,抬手抹去被咬破嘴角的血迹,眼神在黑暗中闪着光。
这场鸿门宴从他进屋开始,颜束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触碰一些东西绝对不可能达到蛊虫进入身体的效果。
那老东西说水是重点,但根据刚刚的情况来看,水不过是一种催化剂,被抹在桌上,然后散发在空气里,等到月亮慢慢移动的光源照耀到屋子里,这种催化剂就会配合那老东西念经瞬间发挥作用。
由此可见,他身体里这种蛊虫发作的条件堪称苛刻,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颜束目前已经离开了那间屋子,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水的散发物渐渐散去,没人在他耳边念经他试着把手伸了出去,让月光照耀在皮肤上。
果然,在月色下白到发光的皮肤是平整的,方才那些跑来跑去的蛊虫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消失得彻彻底底了。
颜束觉得身上也松快了不少,只是不知道裴放现在在哪?
不过那人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提前告知他。
裴放在系统内待了多少年,应该不会轻易出事
颜束觉得一阵心烦,第一次这么觉得没有建立通讯程序的链接是一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既然有些东西迫不及待现了形,事情便有了因果。
这会儿他不清楚自己身体里这种蛊虫是什么路子的,还不能先回去找他们,而整个寨子里,倒是有一处神秘的地方可以去探一探,来证明他的猜测。
这里的山头几乎都是连着的,从这边的山顶上拐下来正好要经过几个连在一起的崖壁,靠着崖壁这里翻下去,便能到达瀑布旁边的树林。
但颜束艺高人胆大,没走树林绕这么一大圈的路,而是从瀑布上面直接往下跳,接着一旁伸出来的树枝把自己整个人甩到了大族长屋子门前的桥上。
桥面光滑,两侧没有围栏,往下坠的时候根本收不住力,颜束脚下顺着桥面已经滑了出去。
瀑布的水流很大,不断溅到桥面上。
颜束只能放低身体重心,用手指在桥面上狠抓了一把,指甲差点被掀开来,总算是止住了下滑。
他手臂一用力,把自己重新甩回桥面上,稳稳当当站住了。
大族长那刻着不知名纹路的屋门就在不远处,颜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
咯吱——
这里面跟他上次来看到的东西一模一样,仍然是没什么活气的寂静,两排佛像静静地立在两侧,那巨大的座椅上垂着纱帘,上面空无一人。
也是,他把假冒的尸体拎了出去,大族长突然不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寨子,天天都有人出去找人,这个谎言说不下去,自然没必要再在这里摆上一个假货了。
上次没能摸索出座椅后面这堵墙的玄机,这次颜束对这些佛像起了兴趣。
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仍然是实心的,藏不了什么,但越是正常却越显得诡异。
不如砸了看看。
颜束往后撤了两步,掂量着他一脚能不能踹飞这佛像的脑袋,好像这个决定在他的认知里并没有大不敬的意义,跟走在路上踹一脚讨厌的狗没什么区别。
“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是到这边来的。”
“快,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分头找找。”
木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此时的外面传来的一些动静,颜束便立在原地,暂时放过了这个佛像的头。
“该不会在这里面吧。”
“你敢进去吗?”
“两天前的事情你忘了吗?这里面能翻出一具尸体,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听这谈话声到不像是NPC,该是活人,正在商量着要不要进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忽然,又一声响动传到了颜束的耳朵里——这次不是外面的动静,而是在这间屋子里面了。
从纱帘后面传来的声音,只那么一下,轻的仿佛听错了。
颜束的神经紧绷起来,手掌慢慢握成拳,一步一步地靠近发出声音的那地方。
屋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现在外面找找,要是没有,咱们再一起进去。”
“行,他那个状态,估计也藏不到哪里去了。”
颜束已经走到了纱帘跟前,这里依旧什么也没有,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动静就像他今晚神经跳动之下的错觉。
不过,越到这种时候,越要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态。
颜束轻轻掀开纱帘。
下一刻,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脚下。
房梁上发现你了。
然而没等颜束抬头,一道黑影迅速跳了下来,带着凌厉的寒光。
有利器!
颜束本能地抬手格挡,整个人被黑影扑到在了地上,冰凉的刃贴上了他的喉咙,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别动。”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皆是一愣。
裴放!
颜束!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开口。
咚咚咚——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尚未找到。”
见没有人应答,推门声响起。
两人还倒在地上,裴放双手抓住颜束用力往后一拉,两人便滚到了那张巨大座椅式床铺的底下。
这屋子的灯光本身就很暗,两个大男人躲在这样类似于床底下的地方,着实非常不体面,并且有些拥挤。
外面的女人已经走了进来,然后开始走到佛像跟前,一个一个地替换案台上面供着的香火,十分虔诚。
床底下光线黯淡,颜束眨了眨眼适应,这才看到裴放手臂上又添了新伤,虽然被非常草率地包扎过,但血迹还是不断浸染出来。
他的脸色蓦然就变了。
——裴放出事了!
外面那一伙人刚刚是在找他。
如果连这么一伙小喽啰都要躲着,他现在的状况到底糟糕成了什么样。
颜束一身冷气,连带眼神都像是淬了冰似的,凉凉地看着裴放,仿佛无声地质问。
对面的人好像没有看到他垮下来的一张脸,手指缓缓触碰到了颜束的下巴,带着温度轻轻地抚到了颜束嘴角的伤口上,那道小口子还没有结痂,但是已经不流血。
然而裴放像是能透过这道小伤口察觉到了颜束今天晚上经历的胆战心惊。
颜束等不到他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人咬破下唇,是不是当时的情况要保持清醒?没法靠近对方,又或者是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暴露在对方视线之下的伤口煽动了心里的温度,沉默让人迫切想要知道对方状况的心情更加躁动。
裴放的目光很专注,让颜束觉得被盯着的嘴唇上几乎要发烫,他想侧开脸避开这道灼热的视线,却在下一个眨眼间,被更加滚烫的柔软触碰上那道细小的伤口。
惊心动魄……外面还有一个人。
紧接着,颜束嘴唇上的伤口受到了更加温柔的轻舔,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捉弄,唇齿之间渐渐起了一丝血的味道。
在这种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片刻不能分神的情况下,颜束浑身紧绷着,几乎要喘不过气,微微张了嘴。
裴放如愿以偿地攻城略地,不再像上次一样惶恐不安,而是不断地占有。
系统内已经够残酷了,他不想听颜束那些冰冷的话语,不想看他如同噩梦里的身影那样消失不见,不想再在无数次的寻找中失望而归,不想一个人孤身奋战……无数次满身鲜血的爬出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却一直患得患失着,眼前的人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他心里那一片不见天日的区域已经敞开,妄图迎来了一道能够撕开黑暗的光。
他也想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来路。
第62章 黑袍
颜束有些缺氧,此时头脑发昏,还不忘顾忌着外面的情况,在把人推开的动静和会被发现的概率之间不断纠结着。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嗡鸣声,地面有些微微震动起来,颜束趁机推了一把裴放,两人分开来,也彻底回过了神。
震动的声音并不小,掩盖住了两人可以忽略不计的动静,外面正在换檀木香的女人并没有听见,只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来。
四周的墙体都在跟着颤动,发出“隆隆”的声音,从床铺底下的微弱光线看过去,地面上缓缓打开一个通道,恰好足够一个人通过。
颜束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通道,心里预感不详。
难怪他上次查遍了整面墙也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敢情这别有洞天的机关是在墙根处的地面上。
不一会儿,从那地底的通道里走上来一个人——此人正常男人体型,身穿黑色的袍子,将整个人套了进去,脸上捂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双眼睛,没有半点露在外面。
床底下的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看出了端倪。
这身打扮有点熟悉不久之前刚刚见过,只是颜色略有点不太相同。
明摆着跟至今还躺在山腰空地上的那具尸体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又一个不知真假的大族长?
所以这是什么传统,即便是冒牌货的大族长也要统一正规服装,不然别人不好认出来是吗?
颜束收回视线,恰好碰上裴放的眼神,那瞳孔里面的温度还没降下去,不经意间就会让人烫伤。
他心里一阵烦乱,这种时候应着裴放的目光偏偏无法安宁。
他无意识间舔了一下嘴角的小伤口,眉头还紧紧皱着。
外面那位身穿长摆黑袍的人已经从地下通道的楼梯走了上来,走到了床边,但仍然是站着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声音像是隐在喉咙里,听不出年龄,他问的是刚刚在换供奉香火的女人。
隐在床底下黑暗处的两人尽力屏住了呼吸,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一致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尚未找到人。”女人开口回答,语气也谈不上毕恭毕敬,倒是有点咬牙切齿。
黑袍来回走了两步,才幽幽道:“不着急,到了时候自然会出现。”
他们在找什么人?有什么人是刚刚逃掉的?
床底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对方才是那个被通缉的人。
如果此时此刻能开口说话,大概第一句要问“你今天晚上都干了什么好事”。
很可惜,他们现在只能盯着对方,心里揣着看破奸情的猜测。
“你现在觉得如何?”黑袍又问。
女人顿了顿,叹了口气:“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嗯,的确也该到期限了,准备的东西又跑了。”黑袍这回掀开了纱帘,走到了床沿边上,“如若不行,便只能把大祭提前了。”
“可是寨子里的人不会起疑吗?”女人有些担忧。
“他们?”黑袍闷着声音笑道,“你多虑了。”
提前大祭此等习俗的日子不应该是传承吗?这个黑袍算哪根葱?真正的大族长吗?
那他又为什么要找一具尸体,用蛊虫控住后来代替自己?
他无法见人,只有这么一种说法。
裴放的耳朵挨着地面,倾听着其他动静。
此时的颜束却没那么轻松,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从黑袍到这个屋子的一时半会儿里,颜束觉得身体里的那些蛊虫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身体的五脏六腑到四肢末端,都在被啃咬着,像是要被抽干血液连着神经一起发麻,难以忍受的疼痛感遍布了全身。
可是这些蛊虫并没有固定的时刻或者什么咒语激起,开始躁动得太不寻常了。
外面站着的黑袍到底是什么人,跟带他上山的老头有什么关系?
颜束的手指开始蜷缩起来,思绪纷乱在脑中搅成一团,整个人好像要被一点一点扯烂,这种即将碎尸万段的感觉让他升起了诡异的熟悉感。
如同复苏的记忆在侵蚀……
外面的两人已经彻底沉默下来,这间屋子的一切响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
“嗯?”黑袍突然发出了一声鼻音,像是在疑惑什么。
那女人问:“怎么了?”
“有些奇妙的波动就在附近。”黑袍的声音似乎带着愉悦,“嘘,让我听听,他大概会自己出来。”
颜束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摸到了裴放腰上的匕首。
裴放侧过脸,抓住了他的手——凉得惊心,像是从寒冰里刚取出来。
他心里倏然一跳,立马去探颜束的脖子,青筋要爆开似的,颈部已经出了汗。
颜束一用力,刀刃骤然陷入了掌心里,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浑身松了一大截,觉得自己好像从食人蚁的巢穴刚爬出来的枯骨腐肉。
“放血确实会减缓小东西们的活动,痛苦会降低不少,但”黑袍突然大笑起来,“血腥味也会掩藏不住你的踪迹。”
正在拜佛像的女人不明白他又在念叨什么东西:“什么意思?”
可床底下的两人神经一跳。
——暴露了!
裴放即刻从身上扯了一截纱布,把颜束流血的手心缠了几圈,却在下一秒被眼前人摁着肩直接扑倒。
“嘭”地一声巨响,整张床板炸裂开来!
烟尘四起,先迷了眼睛,被轰炸的木床板塌在了两人身上,碎木块七零八落地砸了下来,连带后面的石墙都跟着抖了抖。
随后,裴放摸到了一手温热,那是颜束的后背。
“你”裴放手不敢乱动,嗓子眨眼间发不出声了。
“别说话。”颜束在他耳朵边撂下这么一句,而后随手拄着一截断裂的木头,踉跄站起了身,“老东西,怎么还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刚才身上蛊虫开始躁动的时候,颜束也只是怀疑,现在已经能确定了——面前这位把自己裹得像个挖煤木乃伊的人,就是在山顶上摆鸿门宴的老骗子。
他后背发凉,任谁被坍塌的木板砸了个昏天黑地,这会儿不眼冒金星已经算是佛祖保佑了,难为他还能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颜束扫了一眼屋子两侧的一众佛像,心想等会儿要是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一定诚心诚意地给释迦牟尼这堆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上柱高香。
“年轻……”
“你爹不年轻了!”
手里掂着木头桩子的颜束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当头一棒就抡了过去。
裴放见状,腰间匕首出鞘,人已经闪到了黑袍人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封死了他的动作。
天衣无缝!
两人皆是身手敏捷型,中间的黑袍人已然避无可避。
只一刹那,身后的匕首顷刻洞穿了黑袍的心脏,颜束这兜头一棒的力度直接能把面前这老东西的头打飞。
黑袍重重地滚了出去……
人确实被颜束踩到了地上,但从他们两个出手开始,这一切便有些奇怪了,直到现在也是无声无息的。
颜束直觉不对,直接挑开了这位木乃伊装扮的面罩,并不是那头发花白的老头,黑袍之下赫然又是一个面色灰暗的青年。
他的嘴里很快爬出来了一只蛊虫又是一具空壳。
“裴放!拦住她!”颜束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定在屋内的另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不慌不忙地勾起一丝淡淡的笑。
但两人都慢了一步,那女人脚下的地板突然打开,人直接掉了进去,消失在了原地。
地面严丝缝合地关上了。
这破寨子生产力低的堪比石器时代,没想到还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高科技,令人抓狂的反差感真是给足了他们惊喜。
裴放用匕首探了探地面的缝隙。
“不用找了,能堂而皇之地把这种机关式的出入口放在眼皮子底下,肯定是有十足的信心,让其他人打不开它。”颜束说完,左腿软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
裴放连忙把人捞了一把,让他缓缓靠着自己,心惊肉跳之下有些不敢去看颜束的后背,只能尽力压着声音:“怎么样?”
“还死不了。”颜束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冲他一笑。
温柔不足,放肆有余。
裴放扶着人,心神在猛烈的惊慌失措中散了个一干二净。
颜束很少会笑,即便是得意的时候也不太会有这种表情,更多是冷酷、不屑和傲慢。
他这张五官能当标本的脸,永远挂着仿佛是为了保存标本原像的精致而凝结上的千年寒冰,只能从外细细观察,用目光去探查,不能触碰,无法接近。
他的目中无人像是天生的,包裹着内里的狼心狗肺,步步讲得失,招招求利益,口口声声说着“合作愉快”,就差把“不信任”三个字刻在脸上,聪明谨慎到好像随时都能撂挑子走人。
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事到如今谋划来算计去的,却把自己一身叮当响的本钱亏了个底朝天。
这又能找谁说理去?
第一场在千子镇的时候,他哪次不是及时把梁卓的命留下来,还把人带了出去;从圣匹斯德兰堡到最后的逃离,这人又为了夺到钩吻的木牌,差点被NPC砸死在海里,他的怀疑不堪一击碎了满地;到D区,他从战力排行榜上知道自己有可能是罂粟后,当时甚至不清楚周围这些人是不是别有目的的情况下,就跟着水晶兰闯进二级惩罚区;之后一再被试探身份,被架上那个危险的名字,被迫接受不知道是属于罂粟还是属于颜束的感情,他仍然没有一走了之;所以这次呢,水晶兰醒不醒得过来,跟他能不能完成任务顺利出去又有多大的关系,他中了蛊、流了血,又差点没了命……他还笑得出来。
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人其实可以表里如一的薄情,并非得一根筋地执着到底,平白让自己薄命。
裴放心口被这人无所谓的笑意狠抓了一把,顿时化成了一滩水,淹没了感官,没疼在他身上,依然让人窒息。
他把眼前的人轻轻揽住,如同对待无价的稀世珍品,唯恐碰碎了,沉默了半晌才不清不楚地展露了心疼:“没关系,不喜欢就不要了。”
什么?
“”他在说什么玩意儿。
颜束此时的脸色如一张白纸,身体里的蛊虫虽然没了动静,但后背上的伤却是实打实正在火辣辣地找存在感,这么一遭脑子里堆满了可疑的线,根本没空去分辨裴放在说什么废话。
于是他一脸不耐烦地把人推开:“滚远点。”
“你干什么去?”裴放刚刚用棉花塞满了胸腔,顷刻就变成了点燃炸.药桶的引子,只剩被点燃后的火气。
“去给释迦牟尼的亲戚上柱香。”
这位一个多小时之前还在掂量着要不要把佛像头踢掉的反叛青年,这会儿已经扔了手里带茬子的木棍,径直走到那女人摆在地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供香,摸出打火机点上,有模有样地打算拜上一拜。
嗡——
这时,裴放的手环响了一声,是夜昙。
大概是想问问他们的情况,又怕打扰到荼蘼被骂,于是只滴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他要有灵,大概只盼着你离远点,不要一把火烧了他这吃香火的住处。”裴放划掉这条记录,正准备关闭屏幕,却在角落处发现了一个正在闪烁的危险信号。
——正是他白天修修补补的锁定机制。
“夜昙出事了!”
第63章 惊变
夜色深浓,山腰处的空地上一片寂静,但崖壁上、树林里和小路上皆是人头攒动,寨子里不点灯火,人影在黑暗移动中就如同一个个幽灵在你推我搡地赶集。
而让他们闻着味儿来的,便是最偏僻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屋子。
作为包围别人准备展开攻势的那部分群体,这些人偏偏看起来更加惶恐不安,有的甚至浑身发着抖,战战兢兢地握着手里尖锐的锄头或菜刀,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步子。
“确定是这里?咱们没搞错吧。”
浪潮般的窃窃私语里夹杂着那么一两句怀疑真假错对的游移不定。
“我也不清楚,跟着去就行了。”
可摇摆不过也是转瞬即逝的念头,隐在众人拾柴的冲天火焰之下,渐渐化成了一缕轻飘飘的烟灰。
那是什么?管他呢。
总之大家都去,肯定是没错的。
一缕烟灰不值得注意,产生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汇聚在一起时,足以隐天蔽日。
水泄不通的屋子外动静不小,但屋内仍然没有任何的响动,仿佛丝毫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然而,夜昙的手腕已经快被震麻了。
所谓锁定机制的监测功能,便是能够监控查探附近一切的异常能量波动。
此时外面的人都快围成千层饼了,要是还没有反应就真该怀疑荼蘼是不是故意要搞死他了。
夜昙之所以对外面的动静没有反应,是因为躺在床上的水晶兰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人仍然没有醒来,但是屋子里浅浅淡淡的味道已经让人觉得她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一种怪异的香水。
除此之外,水晶兰从手指尖开始,皮肤一寸一寸变得青灰暗淡。
屋外的人便是被这种味道所吸引过来的,有一个人靠近这里便能发现里面的不对劲,一传十十传百,自然满寨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每个人都非常清楚,这种怪异的味道可不是什么日常用的香精。
因为他们一天前刚刚在广场上的那具尸体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这也是为什么尸体被摆在空地上没人管。
塔格里苏的人相信天定生死,天降灾祸于人必定是有因果循环的关系。
因此无缘无故死掉的人都是罪人,不可被怜悯且不可去触碰,否则死人的罪责就会嫁接到他人身上,甚至连累到身边乃至所有人。
尤其是这种冒充大族长的恶徒。
那尸体上的味道能传染,罪恶能嫁接——此类谣言里面传遍了整个寨子,当晚就要烧了这遭瘟的死人,但是被人拦了下来,声称等大族长找到了,再做决定。
于是,人人出门时都都绕开山腰处那片地方走。
若非是要绕行,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间靠近树林的偏僻小屋子里,居然也有这种诡异的味道。
消息一经传出,便闹了个人心惶惶,当夜塔格里苏的人们聚在一起抄起了东西就要为民除害。
今晚圆月的光亮被树荫遮挡,他们暗地里策划着如何销毁被传染的病原体。
从荼蘼离开后,夜昙心里的石头就没放下来过,水晶兰如今的模样已经让他堵在心口的石块炸裂开来。
外面的一群NPC的战斗力不详,如果他要带着水晶兰杀出去还是有点没什么底气,真怕手底下没轻没重搞死一个,连累他被系统送到惩罚区一日游。
系统既然对他们有特殊规定,不能伤害或杀死任何无攻击性NPC,便不是开玩笑的,所以即便他们拿着锄头和菜刀对着你抡过来,只要他们的设定是无攻击性NPC,就不能还手,根本没有正当防卫这么一说。
监管处的人对这个规定积怨已久,一向管这个破规定叫NPC保护法。
与其说专门为了保护这些没用的东西,倒不如说换个方式坑他们。
夜昙看着这些人都爬到他的房顶了,他却一点人权都没有,只能盯着全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点移动轨迹,十分无奈。
嘭——
下一秒,房顶被凶残的NPC直接砸开了一个大洞,那一双双眼睛全部紧盯着床铺上的水晶兰。
“找到了,这里确实有一个被传染的。”
“快!还有一个人!”
“这我跳不下去啊。”
这屋子被上了锁定机制,外面这些人一时半是进不来的,但时间一长,夜昙也不敢保证荼蘼的修补能起多大的作用。
毕竟这玩意儿也不是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的圈,没办法让什么妖魔鬼怪都靠近不了。
况且这些被判定成普通无害NPC的人在系统看来无攻击性,他确实不能展开拳脚喊打喊杀。
可锁定机制的防护即便算是在囚笼空间内不被允许的行为,他们至少暂时安全。
夜昙盯了房顶一眼,非常有气势地喊了一句:“有本事你下来啊!”
“有本事你上来。”房顶上的人也愤怒了。
“你先下来。”
“你先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他自娱自乐地跟屋顶上的人唱山歌似的对喊了两分钟,谁也没能说服谁
随后,外面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人突然一阵躁动,视线全部偏了方向。
“这是大族长?”
“是是!”
“大族长回来了!”
“大族长没事儿,太好了!”
众人兴奋吵闹的声音传进屋内,夜昙的身体僵了僵,刚刚还侥幸觉得外面一群乌合之众不能奈他何,但现在他有些心有余悸了。
这忽隐忽现的大族长要是这么好对付,当时他就不会故意先把颜束推进去试水了。
结果让那小子炸出个假货来,那么这次门口的人呢?
他手环映出一道屏幕,上面的警报显示已经达到了濒临崩溃的状态。
夜昙悲催地想,荼蘼这货果然没有猴哥靠谱。
“我在来的路上都知道了,此类不顾族人生死的行为,我绝不姑息。”那大族长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奇怪。
他说完,人群就开始起哄,一阵纷乱。
“大族长,人就在里面,”
“他们抓出来,连那具尸体一起烧死!”
“好!”
不能让水晶兰落在他们手里,夜昙立马起手给荼蘼发送了通讯,期待那位现在不是很忙,还能回来救个急。
夜昙紧忙一只手拽着水晶兰已经全部青灰的胳膊,把人扯到自己的背上。
而这屋子不堪一击的木门在下一刻被人狠狠撞开,与此同时,屋顶上那位“你上来”的代言人也跟着跳了下来,手里的菜刀扫到夜昙的胳膊。
通讯断了。
门口、窗户、房顶四周全堵满了人,天罗地网也不过如此。
那位大族长一身黑色的袍子,整张脸被捂得严实,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
“出什么事了?”颜束把手里点燃的供香随意插在了香炉里。
他没干过这种求神拜佛的事,刚才抓了一把点燃,这会已经在香炉里歪歪斜斜地散场了一朵花。
“锁定机制检测出异动。”裴放脸色有些凝重。
颜束拍了拍手上的灰:“那破烂儿不是有最基本的防护功能吗?”
话音刚落,只见裴放面前的屏幕上的数值迅速降到了零。
锁定机制的防护功能十分简陋,说是形同虚设也不为过,监测功能稍微强点,不过有时候也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经常用于各区的一些重要建设上,普通人无法突破系统的程序,所以十分好用。
但是在囚笼空间内,每场有每场的任务规则,往里面塞东西是违规,擅自使用各种程序来达到完成任务的目的也是违规。
这都是任务中的作弊行为。
系统也不是时时都能检测到这种违规行为,毕竟每场进入囚笼空间,身上揣什么东西的都有,渐渐也就宽松了。
另外使个什么戏耍NPC的小手段,又或者钻规则的空子,基本都属于卡bug。
例如,他们把锁定机制用到囚笼里抵挡一些无攻击或者装饰型NPC的靠近,但是如果遇上重要的主演,这玩意儿就会自动歇菜,被判定为作弊行为的东西会立马失去效果。
“应该是遇上不好处理的东西了。”裴放关了屏幕,“不过夜昙没那么容易就丢了命,不然他也不用在C区混了。”
“先走,他带着水晶兰到底不好办。”颜束本来想着把这屋子里的地道研究研究,但看来眼下没这个机会了。
两人刚抬脚,地面忽然一阵猛烈颤动。
这次是整个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震动,像是地震的连锁反应,但大族长这间祠堂根本没建在地面上,一般悬挂在崖壁上,一般嵌在山体里。
只能说明,这里的一些通道可能连接了整个山谷。
“快走!”
两人脚步飞快地冲向门口,颜束瞳孔紧缩,一手抓着裴放的胳膊,想把这人先甩出去。
身边这人似乎是洞察了他的意图,颜束被他扣住手腕,一时没能拽动他。
故意的是吗?!
这么一来二去的功夫,木门“啪”地一声关了个严实。
“裴放!”颜束怒目而视,胸口堵着火气就快把他点燃了,“你干什么?”
“我倒想问问,你要干什么!”裴放不仅没领他的情,反而比他还火大。
紧接着,一震“隆隆”地嗡鸣声响起,就快要把整个屋子震塌了,已经让人难以稳稳地站住脚。
两人紧贴着墙壁保持直立,暂时稳住可能不听使唤的四肢。
颜束仍然死死地抓着裴放的胳膊,有点想当场把这人掐死算了。
等这一切平息下来后,颜束放开他,二话没说走上前直接把那扇门踹了个四散飞,木片崩得到处都是。
意料之中,门外已经不再是瀑布下的那座石拱桥了。
入目是一道坚实的墙壁,还是实心的。
很显然,刚才整间屋子的震动,大概是已经挪了地方,至于他们现在被挪到了哪里,还有待考察
“妈的!”颜束狠踹了一脚墙面,气息很重地喘了两口气,妄图把涌上喉咙的火往下压。
这种时候不能窝里斗,颜束很清楚,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并且那老东西十分狡猾,还非常喜欢换装游戏,很难对付。
所以他们现在要同心合力、团结友爱、相互理解
“别白费力气了,既来之则安之。”裴放悠悠出声。
相互理解他二大爷……颜束在心里冷笑,裴放那不知死活地玩意儿配吗?
他面沉如水,转过了身,快步上前拎裴放的衣领一把将人掼到墙上:“你是不是想死。”
“”裴放顿了顿,语气很冷,“那你呢?一个人去送死吗?”
第64章 提前
一个人去送死。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况且到了真该死的时候,两个人就能活了吗?
还不是凑一双送给阎王爷。
“自以为是。”颜束扔下这么一句,放开了裴放。
事已至此,他并非不分好赖的人,只是向来独惯了,很多事情便不需要旁人的掺和,更多是难以习惯。
况且他以前在外面过着无滋无味的日子,那时候明明什么事也没有,最危险也不过是看不懂交通信号灯容易被车撞死,不过以他的敏捷,每次哭得也都是别人。
可颜束总觉得命悬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风吹散,飘忽不定没有重心。
现在他知道了,他背负着另一个名字,即便他刚刚确定这件事,还尚未搞清楚系统里的现状,也不知道这代表了些什么,但他明白自己根本不属于那个热气腾腾的世界,只有杀戮和逃亡才是他的归宿。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搭上别人的性命,这本身是无法偿还的。
裴放靠在墙上本来不想跟他争辩什么,眼下这种情形也不适合进行一场辩论赛或者自由搏击,但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他听到耳朵里就格外气不打一处来。
自以为是这四个字,他还真是
“不敢当。”裴放抬起下巴,“毕竟我没有一个人闯进NPC的老巢,跟她玩什么歃血为盟的邪祭交易,也没有一个人跟着NPC钻进海里,然后等死”
他冷嘲热讽地说完,便是一片窒息的寂静。
那位嘴里从来没几句能听的话,现在却垂着眼睛沉默下来,要不是脸上依然不屑,倒还挺像个听师长训话的小学生。
裴放直起身,开始反思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火,又或者哪里戳到了这人痛点。
毕竟人人在这里都是身不由己,谁没事找事非得受点伤才甘心。
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
“别动。”颜束突然出声叫停,然后指着他脚下那块地方,“你看这里,有些不太对。”
“”敢情刚才的心理活动都是他自作多情了,这人一声不发地低头看地面,是因为早就偏移了注意力。
同情和恻隐放在他的身上,就纯属浪费感情,下次照样该直接堵住他的嘴,让他一个伤人的字也蹦出不来。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裴放低头,看了眼颜束指出来的地方。
按理说,这屋子的光线并不好,房梁上有几盏摇摇欲坠的椭圆形的发亮物,之所以不把它称作灯,是因为里面可能装得也是蛊虫而已,除此之外,就是靠佛像前一众燃烧的蜡烛提供亮光,大概这里的人就喜欢这种昏暗的氛围,毕竟他连自己的脸都捂得严实,见不得人也说不定。
经过刚刚那么一场地动山摇地大挪移之后,这里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多半,光线更是这里有、哪里没有的,照的屋子里各种斑驳,地面上也是亮暗不一。
可颜束居然能一眼挑出重点来——这里的色泽确实不太对。
这间屋子的地砖是山谷里打磨出的岩石,十分统一,只是形状和大小各异,石头这种东西不管再怎么磨损,它本身的质地是不会发生改变的。
就算找的替代品再怎么合适和相像,总归不是同一种,迟早要露出点马脚来。
这块地石被安放在光线比较暗的地方,确实很难被注意到,这里该是某个通道的入口处了。
裴放蹲下来,手掌贴在这块颜色有点暗的地石之上,用力往下摁了一下。
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稍稍往下陷了那么一点,但周围以及这一块地方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它就好似只是一个无良工匠用劣质品充数的敷衍材料罢了,除了影响整体视觉上的美观,也没了什么作用。
“没动静。”裴放用刀把四周的缝隙都挑了挑,仍然除了刀刃与石头擦过的刺耳声,没听到任何关于机关打开的声音。
“有动静才怪了。”颜束从善如流地开口,“这里刚刚经历的乾坤大挪移,就算那底下原来有点什么,现在也应该成了实心的。”
“”裴放站起身,“所以呢?”
“没听说过吗?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实际上”颜束闲庭信步地往前走了两步。
“实际上这里到处都是机关。”裴放打断了他粘贴复制并不复合本身的比喻,觉得蟑螂这种东西很是令人厌恶。
颜束环视了一圈整间光怪陆离的屋子,侧过脸:“我也是猜的。”
两人对视一眼,猜的那也比等死强。
*
夜昙跟这位看不见脸的大族长面面相觑着,一众NPC刚刚还在对着他磨刀霍霍,此时却都安安静静地站着。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寨子里大概已经没有人还能有半分困意了。
所有人聚在山腰处的空地上围成一个圈,正中间摆着两具准确地来说,是一具尸体,另外一个是昏迷不醒的水晶兰,她还有心跳和呼吸,夜昙就站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那位方才把召集众人在这里集合的大族长站在稍高一些的木台上面,他不说话,也没人敢先出声。
很快,有人从屋子里搬来了椅子,放到了木台上。
大族长黑色袍袖一挥,稳稳地坐下来,习惯性地把手抬到了下巴上,似乎是想捋一把胡须,但整张脸被包裹着,他手指摸了空微微僵了下,才开口:“你说这人是你先发现的,她没死,所以”
“所以我把人留下来看看,能醒来也说不定,而且寨子里已经有了一起古怪尸体的事情,我们不该查清楚吗?”夜昙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NPC脸,演的绘声绘色,“再说了,我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也没有这股香味,否则我怎么敢啊!我也是为了族里所有人的安全考虑,大族长明鉴!”
最后一句喊破了音,听得周围人心头一震、肝肠寸断,好像他们冤枉了好人。
说到底,这塔格里苏的人都不是没有人情味儿的渴血怪物,他们隐居在这里,兄弟手足相差不过一个山头,邻里彼此关系亲近。
夜昙换的这张脸虽然是个不怎么热络的人,但总归是有一定的存在感和社会关系。
这不一卖惨,就有人出来替他说话了。
“大族长,他肯定不是那种明知故犯的人。”
“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不如先看看这人到底出什么问题,是不是被传染了?”
“要是还活着,我们得救人。”
嗬,刚刚锄头板凳的往他房顶上抡,这会儿又是情深义重,这到底是个什么鬼设定?
夜昙挤了挤眼睛,愣是心思深沉地流了两滴泪,扑到水晶兰跟前:“不瞒大族长,我与她已经私定终身,要是她死,我也不活了!”
这他妈的瞎话也编的出来?
大族长人坐得稳稳当当,但心已经被雷得外焦里嫩。
底下这个女娃娃,他其实并不陌生,昨晚他一个不留神,竟然让她偷偷跑了出去,又恰逢下了一场大雨,外面打雷闪电,他如今这副样子,实在也不敢冒险出去。
没想到真被人捡了去,难怪在山里找了一整天都没有踪迹。
不管大族长心里如何翻腾,普通人对此类狗血的棒打鸳鸯情节百看不厌,且同理心爆棚,于是一个个都替夜昙开始鸣冤。
大族长虽然是塔格里苏最说一不二的人,但此时却像是被架在神坛上,让他想痛下杀手也不行,就此放过又有些不甘。
说要烧掉尸体的是这群人,这会儿求情的也是他们,这戏台子不够大,他们还得上天看不成?
夜昙在哭天抢地的戏路里分出来了一点得意,睁开一只眼给木台上那位递了一个眼神:小样儿,跟我斗。
大族长没瞎,当场气得不轻,只得摆摆手先让各类看好戏的民愤平静下来,这才略带怀疑地开口:“你是在哪找到人的?”
“山顶上是古树之下。”夜昙泪眼婆娑,嘴角却弯了弯。
包裹在面具之下的眉眼骤然一紧,大族长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故作姿态地咳了几声:“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周围各种讨论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山顶”
“什么古树?”
“他在说什么?”
夜昙直视着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镇定开口:“族规之中也没有说无事不得登顶吧。”
这些人没有被族规限定,自始至终却没有人好奇,这山顶上究竟有什么?
一个人没有这种探险的好奇心理也就算了,偌大一个寨子,竟然从来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山顶”和“古树”这两个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于他们的脑子里。
周围的人都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试图从中寻找出一丝一毫熟悉的味道。
但很遗憾,他们的脸上仍然是懵懂无知。
饶是夜昙再怎么迟钝,此番试探之下也该清楚——不仅仅是这神出鬼没不露面的大族长有问题,而是这整个寨子都不对劲。
“这是做什么?”
忽然,人堆之外传来了一声疑问,然后是十来个人跟着围了过来,其他人很有眼色地让开了路。
这是这场里进来的那些活人,基本都是C区的,还有两三个夜昙见过的熟面孔。
不好!
他自己修改了面容,但水晶兰还是原来的样子,夜昙并不确定,这姐常年在外飙车,这群人里会不会有她的仇人。
不过水晶兰现在的脸上也已经爬满了青灰色,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还在继续,倒真跟旁边那具枯尸没什么区别了。
荼蘼怎么还没回来?
夜昙心里已经急出了火,他能以众人为由头把这大族长拖住,但是此人如果不管不顾地暴起,加上身后这十几个近一半都是以监管处为敌,倒是闹起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认为眼下情况不好收场的,显然不止夜昙一个。
大族长坐在木台上,已经沉默良久了——他再清楚不过了,族里的人根本不会随便往山顶上跑。
下面这个一直在试探和演戏的人,不是塔格里苏土生土长的人,或者说,已经被人顶替了。
尚未搞明白之前,贸然将人扣下不知会不会弄巧成拙,况且难处理的人不止眼前这么一个,如果能有更好的,何不大胆试一试。
这女娃娃放弃便放弃了。
“深夜大家都在这里,大族长这是要宣布什么事吗?”刚刚过来的人问。
木台上的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了身,慢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向了今晚的圆月,顺水推舟地开口:“前几日我卜了一卦,卦象不稳,恐有灾祸降临,于是我便独自除了寨子寻求解决之法。”
“大族长找到了吗?”
大族长把视线放在了问话人的身上,郑重道:“提前大祭。”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塔格里苏唯命是从的这群人都犹豫起来,而这场进来的十几个人内心皆是一震。
大族长拿出了威望,一锤定音:“祭祀大典于明日戌时进行,所有人务必到场。”
说完,便在身边人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夜昙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同样也升起了更加不祥的预感。
这大族长轻易放过了他们必然不是他大发慈悲,反而有猫腻,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系统设定的任务不管是内容或者是时间,一般来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出现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之前也有过某场囚笼由于主线走得太快,NPC直接另辟蹊径,难度升级。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众人在心里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触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连累他们一起被NPC为难!
*
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外面情况的就已经被冠上“杀千刀”罪名的两位,正站在一片废墟里。
两人皆是眉头不展,面对着这个已经被拆的稀巴烂的房子很是不理解——他们居然什么有用的机关也没找到。
难为两人到现在还留着两侧的佛像,屋内的其他东西基本都被砸了。
“这破地方难不成还认主吗?”颜束长腿一迈,朝着其中一个佛像走去。
刚刚还略带诚心地给它上了几炷香,这会立马翻脸不认人,手里拎着不知从哪抄来的木棍,打算揍这没灵性的东西一顿。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旁边的一座一人高的佛像已经轰然倒地,激起周围一阵尘土飞扬。
颜束捂住口鼻,只见裴放站在放置这尊佛像的佛龛边上,非常放肆地拍了拍手:“砸开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
这佛像并非纯金铸造,并不重,并且内里好像是空的,摔在地上倒是像陶瓷一样碎成了渣。
灰尘渐渐散去,在这些残渣里,赫然躺着一具女尸——浑身皮肤都是青灰色。
第65章 再遇
一模一样的症状跟那具放在山腰空地上被人围观的尸体,相差无二。
也是被控制死人?为什么会在佛像里?只有这一具尸体吗?
许许多多的问题同一时间涌了上来。
下一秒,颜束手里的棍子飞了出去,直直朝着最近一座佛龛的方向,两相碰撞,佛像前倾往地面上摔了下来。
“轰”的一声砸在了一堆破烂里,成了碎片,里面掉出来一具尸体。
死透了的,同样满身青灰色,形如枯树。
这间屋子的面积并不小,两侧摆的佛像已经能凑够十八罗汉现世了,所以这里有多少尸体,不言而喻。
两人没说话,各自从一堆垃圾里拎起一个衬手的棍子,面对着满屋虚假的神佛,摆出了弑神的架势。
不一会儿,佛像全部成了残渣,那十八具尸体整整齐齐被摆着地上,样貌身形各有不同,但死去的症状都是一模一样的,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点。
——全部是女尸。
可是颜束第一次见到这种死状的尸体,却是那个被控制着假冒大族长的青年。
眼下有了更严肃的事情,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
“你现在能说说今晚的神奇历险记了么?”裴放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两三步以外正在查看尸体的颜束,“还有你身体里的蛊是怎么回事,跟那位穿黑袍的人有关?”
颜束蹲在地上,正在翻尸体眼皮的手指一顿,轻轻吭了一声:“嗯。”
“你体内的蛊虫到底有什么影响,怎么才能取出来?”裴放差不多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现在更关心的是颜束会不会像这些地上这些人一样。
颜束的视线始终没看他,然后事不关己地继续查看尸体的状况:“这些人应该不是最近才死的。”
“我在问你。”裴放加重了语气。
“不知道。”颜束依旧自顾自地翻着这些枯尸上有没有其他症状。
而裴放的心一寸一寸,缓缓地往下沉
从刚才到现在,裴放一直抑制着没去想这件事,眼前这人向来心如深海,宽阔无垠又深不见底,以他的敏锐和谨慎是完全能够掌握自身状况的。
有时候如果别人什么都得插上一脚,颜束反倒会产生排斥从而分道扬镳,他也该给颜束一点起码的信任。
况且蛊虫也分很多种,越是阴毒的东西越难养活,像火蛊可以大批量地放在炭盆里,但控制无头尸体的只会一对一地放置。珍稀的东西往往需要的条件都很苛刻,不是那么容易能被种下的,于是他存着侥幸心理,认为颜束没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就是有把握自己会没什么事。
可结果呢?
前不久这人想把他往外面推的时候,裴放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现在听到这么个一问三不知的回答,裴放想,这王八蛋有个狗屁分寸。
敢情本身就是打算一个人生死由命,别人怎么想跟他是一点关系没有?
裴放心凉了大半截,咬了咬牙:“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颜束打断他后面的话,站了起来,“暂时死不了。”
裴放被他的话堵了个正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一下子倒不出来,只能自己卯着劲往下压,表面平静无波,早在内里炸翻了天。
他现在把这混蛋揍一顿,算不算欺负伤病?
随后,颜束大概是觉得刚刚的话过于生硬,于是解释道:“要找办法取蛊,先从这鬼地方出去再说,杵在原地就有用吗?”
裴放:“”
好赖话都被这人说全了,他拿命作着玩,反过来再把关心的人鞭笞一顿,裴放搁在他身上的心就是这么被揉搓的。
裴放用目光描绘着这人,突然想起钩吻他们几个经常在他耳边叽叽歪歪的话惜命这个词,他竟然想让别人懂得其中含义。
“过来看。”
颜束的声音把裴放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表情顿时有些古怪:“你什么癖好?”
颜束左腿膝盖抵在地面上,一条胳膊搭在弯曲的右腿上,另一只手正扯着尸体大开的衣服——那里有一道醒目的缝合痕迹。
裴放眉头皱了皱,上前仔细看了那一道从尸体的后脖颈一直往下延伸到腰上的裂痕:“都检查过了吗?”
“实心的,五脏六腑各器官俱全。”颜束接着回答,“应该都是原装。”
既然不是一具空皮囊,体内器官都在,那这条缝合的疤痕又意味着什么?
“你记不记得,进来这屋子的那个女人。”颜束把尸体的衣服重新合上。
裴放露出疑问:“你的意思是她迟早也会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部分?”
“不。”颜束摇头,“她大概不是那副皮囊的主人。”
非原装?
话音刚落,没等裴放消化掉这个有些熟悉的画皮情节,周围发出了些不寻常的声音。
突然,整个屋子再一次震动起来,这次显然比起刚刚更加剧烈,天花板上有灰尘不断往下落,逃过两人毒手的一些柜子也开始往下倒。
又他妈来乾坤大挪移?!
一阵天旋地转,裴放差点没站住脚跟尸体亲密接触,颜束蹲着比他能稳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往地上撑了一把:“靠墙!”
刚说完,两人就被整个房子的旋转甩到了墙角,地面上被砸下来的东西被震得全部跳了起来,这倒没什么,但那些尸体也被震得手脚乱甩,就有些惊悚了。
“这难道还能活了不成。”裴放踹开一个飞过来差点扑到他身上的尸体。
靠!人长得太好看,连死物也想染指他。
但他这么一踹倒是避免了被尸体侵犯,但单腿没站稳,整个人往左边倒了下去。
而地上正好滑过来一个带着长钉子的木桩,正巧撞到裴放的脚。
真是贴心,连床都准备好了,这要摔到上面,大概得戳出个血窟窿。
刹那间,他的手腕被人死死抓住了,此时他的脸距离那颗钉子也只有一厘米的距离,甚至能看清那锋利的尖头似乎还闪着挑衅的光。
颜束那边一手抓着墙上的一个装饰物,一手拽住了裴放:“过来!”
但房屋的颤动一波接着一波,钉在墙上的装饰物很快就有了松动的痕迹,也撑不了多久了。
裴放从腰间抽出匕首,瞬间扎进墙面上借力而起,与此同时,颜束抓着的装饰物被彻底从墙上扯了下来。
“小心!”
颜束本身人都是靠着这东西挂在墙上的,脚下没个支撑点,此时地面的震动简直堪比六级地震,即便跳下来也站不住脚,很有可能还会受伤。
这地面上不是硬东西就是尖锐物,蹭伤就算了,要是被长钉子扎到心脏或者肺部,那可难办了。
裴放当机立断,反手抓住颜束的手腕用力一拉,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但扎在墙面的匕首也因此脱落。
管不了那么多了。
颜束被他这么拉了一下,整个人撞在了裴放的怀里。
裴放双臂立马把人紧紧圈住,两人往地上摔了下去,“咚”的一声砸在了刚才的木桩上,长钉擦着裴放的胳膊而过。
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墙角,颜束用脚勾住了佛龛下用来固定在地面的铁环,暂时避免了像沙包一样在这间屋子被扔来抛去的窘境。
“回头非得让那老东西也尝尝这个疯魔式迪斯科转盘。”裴放用刀拄着墙,转头去看颜束。
这人一手抓着铁环,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低着头缩在墙角,半声不吭。
不是他的风格啊。
要说裴放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而颜少爷就是有仇必报型真小人,怎么能耐得住性子一言不发。
不对!
裴放往跟前挪了半寸,伸手去探颜束撑在地上的手臂,刚一触碰,那种惊心的凉意就传上了他的指尖。
“是蛊术发作。”裴放二话不说,把胳膊往前一横,“咬着。”
颜束有气无力的推开他:“没用”
裴放紧忙问:“发作条件是什么?”
颜束脸色煞白,像是被吸干了血气似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眼睛却很亮:“水、月光、咒语”
可是这一时半会,这些条件一个没有,怎么会这样?
就在此刻,震动慢慢缓了下来,这趟免费但要命的旋转蹦蹦车总算是到站了。
但颜束身体里却产生了变本加厉的痛楚,他嘴唇一张一合,说出半个字都艰难:“还是蛊”
裴放恍然:“是母蛊在附近。”
原来如此,他们应该是直接到了那位黑袍的老巢,距离山顶应该很近。
既然到这里,这屋子里的周围应该通着去山顶的路,肯定有机关能出去。
颜束从地方捡起一个玻璃碎片,直接往自己手臂上划去,裴放没来得及阻止,顿时鲜血就顺着白皙的胳膊滴在地上,颜束仰起头:“还死不了,找出口。”
“走。”裴放捞住颜束的胳膊,把人半扶着站了起来,扯出一截这人当时扔给他的纱布简单地包扎着正在流血的伤口。
然而他们要寻找一个出口,映入眼睛里的画面却像是被鬼子洗劫过的村子——满目疮痍,要从这里找通道机关,简直像是在垃圾堆里翻黑玛瑙。
简直像大海捞针
裴放一边摸索着墙壁踢开脚下挡路的垃圾,那东西翻转着滚远了。
“啊操!”一声喊叫响起。
显然是被裴放踢开的东西撞到了什么活物,还是会骂脏话的。
尸变?
颜束手里的玻璃碎片还没有扔,瞬间便甩了过去:“什么人?”
地面上刚露出一个头,看见迎面而来的玻璃片,又赶紧往下钻,堪堪躲了过去。
这次裴放看清楚了,是个活人,还是个熟悉的活人。
“鬼脸。”裴放走过去把人提溜出来,“你什么时候跟老鼠成了亲戚?”
这是什么有缘重逢,鬼脸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你怎么还没死。”
每次看见荼蘼,他就得命短十年,实在是晦气。
鬼脸立即把视线转向另一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脸色顿时变了:“取魂蛊!你怎么”
“你说什么?”裴放浑身一僵,听到这个蛊虫的名字,顷刻觉得全身血液近乎倒流,从头麻到了脚,这种蛊他是听说过的
颜束长眉一挑,仍是毫不在意地盯了一眼鬼脸。
“你怎么会中这种阴毒的蛊,荼蘼给你下的?”鬼脸十分好奇地问,“你也得罪他了?不如……”
“少废话!”颜束狠狠捏了一把胳膊上的伤口,维持着一丝一毫的人样,“你知道通道?”
鬼脸:“我……”
“带我们出去,否则阉了你。”颜束眼神阴冷。
这人既然从地面下冒出来,必然有出去的路子,管这是什么七十二变蛊,他倒不至于在这里一直等死。
鬼脸本想当场策反此人,拉拢一位盟友,对付荼蘼,没想到小丑居然是自己。
他谁?走的什么阴间阎罗殿风格,上来就是威胁。
鬼脸表情一变:“你算什么”
但是“东西”两个字还没出口,只觉得脖子上一凉,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抵住了动脉。
“荼蘼,监管处权力如今凌驾于系统之上了吗?你敢在囚笼里杀我,逃得过惩罚区吗?”鬼脸为向监管处报仇,当年把系统发的那几篇论文似的规则翻了百遍,不然他在独狼组织里,也活不到现在。
然而裴放完全不吃这一套,低声笑得放肆:“惩罚区?那可是我第二个家。”
疯子,疯子这人不知死活,还要拉着他垫背!
第66章 通道
在强有力的威胁面前,能慷慨赴死的毕竟是少数,鬼脸显然不具备这种特质,他这种能够从惩罚区里爬出来、换组织又活了这么久的人,死在这里实在是太亏了。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并且他相信荼蘼能做出违规杀人的事情,这是荼蘼一贯“找死也要拉垫背”的行事作风。
于是,鬼脸被迫乖乖当了领路人。
“这里面我也没摸清楚,不然也不可能走到你们这遭瘟的地方,到时候出不去困死在这儿,可不能怪我。”鬼脸走在最前面。
通道内一片漆黑,三人同时打开了手环的照明功能。
这是一个在山体里修建的通道,高度和宽度差不多能让两人并行,周围是坚硬的石壁,山体里温度不高,有些干冷,整个通道幽深且远不见头,只能顺着亮光映出脚下的路一步步往前走,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寂静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鬼脸自己在里面摸索了许久,任何“不要回头看”又或者是“头顶有东西”此类惊悚情节他都在心里过了个千八百遍,凭借着强大的心理才没能疑神疑鬼地把自己吓死在半途,但此时此刻身后跟着这两个人,却无端觉得阴风阵阵,有点发了抖。
他没话找话:“你们怎么到这地方?”
颜束手指拂过旁边的石壁,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一些像是爬来爬去的文字,缺胳膊少腿儿的,看清楚都十分困难,更别说要看懂并理解其中意思了。
他回过头,又看向鬼脸:“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我啊”鬼脸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命大,“醒来就在这儿了。”
鬼脸话音刚落,裴放的刀就在石壁上摩擦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让人十分牙酸。
“我没说假话。”鬼脸揉了揉耳朵,“那天晚上,东边山坳来了些阴气重的东西,好死不死就站老子门口一直敲,我当时被你干断了肋骨,一时不注意,就让这东西给进来了。”
他口中阴气重的东西,应该就是被他们一把火烧了的无头尸体了。
“然后呢?”裴放问。
鬼脸顿了顿又继续说:“那玩意儿居然不杀人,我没死成,但是以我当时的状态也搞不过这东西,就被提着一直跑,差点没晃出脑震荡后来吧,我就被扔进了这里面,滚进来的时候,头撞到石壁上,人就不清醒了。”
他被荼蘼打了个半死,还能喘气就不错了,又被不知道什么鬼玩意儿扔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此时此刻还要当个战俘。
话说回来,都是荼蘼害他至此。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裴放盯着走在前面的人,半信半疑。
鬼脸一撇嘴:“人没死也断了半口气,谁他妈还记得这事儿?”
颜束出声:“那你没从原入口出去返回吗?”
“这事儿还需要你提醒我?”鬼脸满身怨气,“我醒来的时候一片黑,还以为自个撞到脑子从此瞎了,在搞清楚状况后就返回去找过,不知道是那洞口是凭空消失还是被堵起来了,根本没找到,也只能一个人在这通道里瞎转悠。”
没找到要么是他自己找错了路,要么那洞口应该确实被堵起来了。
那天晚上后半夜下了大雨,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块或者倒塌的树给堵死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鬼脸说到这儿,有些发愁地从口袋摸出烟来:“哎,有火吗?”
颜束掏出打火机扔了过去,又抬手勾了勾,鬼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了一根烟过来。
两人点了烟,颜束把打火机揣了回去,继续问:“之后呢?”
烟雾缭绕在周围,光线变得有些模糊了,男人之间似乎碰上烟酒这种东西就跟有了过命交情似的,什么仇啊怨啊都能一笑泯之,尤其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更加生出了几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鬼脸也多了几分认真:“之后就在这里一直找出口,惩罚区我都能爬出来,这鬼地方算什么。”
说完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裴放,然而那人只顾着玩刀,根本没搭理他。
“不过也不是全无发现”鬼脸嘿嘿一笑,“你们猜这石洞里有什么?”
裴放眼神危险地瞥了过去:“你的尸体?”
“老子没那么容易死。”鬼脸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是一些被砍掉的头颅,还有双脚。”
颜束眼睛在烟雾中眯了眯,发出一个单音节:“哦?”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难猜了——他们在东面山坳里遇见的尸群确实没有头,也没有双脚,如果是生前就被人砍掉了,那么死后的躯体继续保持死前也说得过去了。
但是不知道他们是死前被人下蛊控制,还是死后再由蛊虫入体,可不管怎么说,这条通道跟那位黑袍总是脱不开关系的,而他的石洞通道里放了这么多不完整的尸体,简直就像是碎尸案凶手的处理现场。
那位黑袍的秘密可真是不少啊。
更重要的是,这些尸体不是塔格里苏的族人,那又是什么人?
三个人走在这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口的石洞里,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并且他们也才发现这里居然没信号,一条通讯也发不出去。
*
与此同时,给裴放发了几十条通讯的夜昙,正坐在屋子里发愁。
水晶兰的状况摸不清楚,这会儿已经全身近乎都成了青灰色,即便那位大族长暂时放过了他们,跟等死也没什么差别。
关键时候,荼蘼果然是靠不住的,夜昙打开手环,飞速点了几下,又给这间屋子重新上了一层锁定机制。
这会儿外边的天空还是黑的,但时间已经临近清晨,经过昨晚一夜的闹剧,所有人回去补觉后都睡得很沉。
心情跌到谷底的人仿佛只有夜昙一个。
他看着水晶兰微弱的呼吸,向来漂亮的脸蛋和张扬的表情,此刻都归于沉寂,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可这里并不需要废物的王子,她是不是也永远不会醒来。
不行,他们还没走到绝路上,如果荼蘼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他就要抱着水晶兰的尸体哭死吗?
这也太窝囊了。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夜昙心里即刻有了主意。
人既然是在山顶发现的,那里一定不对劲,他必须去看看,肯定有能治好水晶兰的办法。
他走到床边承诺似的握住了水晶兰的手,随后把被子往上盖了盖,又给屋子加了一层锁定机制,虽然叠加的锁定机制没什么用,但好像这会儿能安他的心似的。
干完这一切,夜昙关好门,离弦的箭一般从树林的小路上往山顶上冲去,一路狂奔,唯恐慢一点,在屋子躺着人的就会再次消失似的。
终于,在太阳刚刚准备升起的时候,他爬上了山顶。
——依旧是那颗古树,直挺挺地立在山顶上,挡住了大部分的光。
夜昙往前走了两步,这次他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古树的四周都是空旷的,仿佛山顶上就只是它的地盘,夜昙绕着古树走,在树干上来回寻找摸索。
水晶兰当时躺在离这颗树不远处的地上,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所以这棵树的周围一定有问题,可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什么也没找到。
夜昙心里越来越急,于是猛然踹了一脚这颗古树蜿蜒盘旋在地面上的根茎。
嗡——
突然,一道沉闷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夜昙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赫然发现了临近古树之下的山顶地面上,打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通道,下面连着长长的楼梯,一直通向黑暗。
夜昙摁开手环,一道光亮打了下去,他顺着楼梯开始往下走。
楼梯其实并不长,只是这底下没有亮光,一片黑暗里没有任何立体感。
四处都是石壁,夜昙顺着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像是一间住的地方。
难不成那大族长真正的住处在这里,瀑布旁边的只是个噱头。
一般来说,住在什么奇怪地方的人,都存在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眼前这间石室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
夜昙放慢了脚步,尽量把声音放得很轻,石头的隔音效果比木屋要好,他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前,才听到里面有点动静,于是缓缓探出了半颗脑袋,一只眼睛往里看去。
嘶——
夜昙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着“我是见过世面的”这句堪比定心剂效果的话,比起钩吻和水晶兰这两位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混日子的,夜昙可谓是勤奋又努力了,每个月亲自往囚笼空间里跑的次数着实不少,钩吻人在主控所当小弟不经常下一线,水晶兰忙着飙车且经常把任务扔给他们,用借车作为交换,也不会没事往囚笼里跑。
只有他,相信人是要不断磨砺和锻炼的!
所以夜昙经常觉得他其他虽然比不过另外几位,但囚笼空间里的古怪事还是见多识广的,但眼前的一幕还是令他的心脏不断的砰砰跳。
在石室中站着的是一个透明的人形光源,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年迈老头的形象,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而这个东西刚刚在夜昙把头探出去的那一刻,才把自己从一个女人的身体躯壳里面脱离出来。
那副女人躯壳从后颈到腰上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痕,夜昙正巧目睹了全过程,此时压着内心翻涌的不适感站在原地,掐着手心才没能跳起来。
所以这是什么老年性转版画皮?
第67章 虚影
这到底还算不算人?又是个什么人?
夜昙在心里琢磨着,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屋内那道背对他的人形光影,如果非要说的话,这更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游魂似的。
这位老年人形象的游魂不过刚刚脱离那具女人的躯体,只见那躯壳便以很快的速度产生了变化,皮肤上开始爬上青灰色,但这女人的身上却没有那种异香。
奇怪了夜昙心头一紧,在脑海中搜寻了无数个荼蘼发火的片段,才把直接想蹦出去的心压了回去。
不能着急、现在还不能着急。
没到关键时候,他不能先自乱阵脚地冲出去,打草惊蛇而且救不了人。
那游魂似乎非常疲惫,居然能让人看出一些薄弱感,仿佛下一刻就会原地消失一样,但实际上并没有,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从旁边的石台上打开了一个陶瓷罐子,里面一只蛊虫缓缓从罐子的边沿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游魂伸出了手指,蛊虫很快爬了上去。
“唉,你也是最后一点希望了,以后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就说明我命数该尽于此,望今日大祭顺利。”他叹了口气,慢慢把蛊虫靠近那副女人躯壳。
有点眼熟
夜昙忽然想起来,他故意把颜束送进大族长住处的那一天,那人拎了一个冒牌货出来,然后从那人身上取出来一只蛊虫,而后那人便开始变成了枯尸。
什么叫最后一点希望?
不行,他得弄清楚这回事儿。
夜昙拳头紧紧握着,脚下一蹬,闪电一般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的人只是一个虚影,洞察力有限,根本没料到外面什么时候还站着一个人,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刚刚还离他很近的那副躯壳已经不再眼前了。
“你要做什么?”老态龙钟的虚影有些着急。
夜昙一只手掐着这幅躯壳的脖子,把人举了起来:“你是什么人?还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谁”虚影看着手指上的蛊虫,浅淡地笑了一下,“现在的族人已经没有认识我的了啊。”
夜昙眉头骤然一蹙,心里略微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
“我是塔格里苏的族长。”
*
除了被砸得七零八碎的祠堂,连佛像也无一幸免,那些尸体就这么被摆在眼前,像是示威一般揭露了不堪的秘密。
黑袍重新回来的这间屋子的时候,简直要气疯了。
这间屋子里的人却已经没有了踪迹,凭空消失一般。
他缓缓摘下面具之后,那张老脸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这张脸居然跟此刻夜昙面对的虚影一模一样!
只是没有那么脆弱和疲惫,更多是狡黠,就像他把颜束骗到山顶的屋子去那种不着调的阴险。
“还没走远,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蛊。”黑袍重新戴上面具,快步走到墙边色泽较新的一处地石边。
咚、咚咚、咚——
敲了几下后,石头摩擦的声音响起,地石缓缓打开,一个地道出现在眼前,底下是长长的楼梯,跟鬼脸带着颜束他们跳下去的通道显然有些不同。
这里更加的宽敞,而且连接着一间又一间的石室。
此时,颜束体内刚刚平息没多久的蛊虫突然再次开始变得躁动起来,连带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怎么?”裴放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臂捞住。
颜束顺势靠在了冰凉的墙面上,撕开手臂上的纱布:“不用管我,继续。”
“疼是吗?”裴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重新给他把手臂缠好,“那就咬我。”
鬼脸走了好一段,才发现后面的两人慢慢吞吞地没跟上来,他轻轻“啧”了一声,身边跟着俩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他还真有点不敢继续往前走,于是又掉头回去找人。
这俩兔崽子,该不会临时跑路了吧,以荼蘼的人品,能干出这种事儿,倒也不奇怪。
鬼脸在心里嘀咕着,他原本就比荼蘼要年长一轮,当初刚认识的时候觉得这小子能力超群,但谁知道他就是监管处的荼蘼,只不过是亲自下场查探各组织情况,然后便于一网打尽。
原本他也不长现在这幅“车见车爆胎”的鬼样子,这都是惩罚区留下来的痕迹,脱层皮才能活着出来地方。
这种仇能翻得过去么?他跟荼蘼认识了几年,偶尔碰见几回都是要动手的,他是没能力向悬挂在战力排行榜第二的人报这个仇可荼蘼那个心狠手辣的玩意儿,竟然也没一次下死手。
鬼脸一直觉得,这人是在羞辱人。
当初把一众组织全灭的是他,如今手下留情的也是他,都说战力上万的人会有出系统的权限,荼蘼留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鬼脸摇了摇头,打心底嗤笑自己果然还是老了,居然还有心思对一个打断自己两根肋骨的人多愁善感。
荼蘼真以为会有人念他的好吗?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鬼脸自己在心里没完没了想到以前的事,又瞎琢磨了会儿,突然眼前映出一副画面,让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愣在了原地。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荼蘼被人压在石墙上咬嘴唇。
那个前不久还拿着刀架在他脖子的反骨仔,此刻正毫无反抗、十分顺从地任人予取予求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让人觉得只瞬息就万变了呢?
不对,这通道能让人中邪,一定是这样!
“咳!”鬼脸的处境实在尴尬。
瞬间,不远处两人的手环亮光同时熄灭,颜束这才放开了人,往后撤了些距离。
他在黑暗中盯着对方,带着说不清的缱绻,平时的冰冷烟消云散,眼睛里只有意犹未尽。
裴放笑了笑,上前把他的衣领拉正,暧昧不清地轻声拖着调子:“没看出来啊。”
颜束:“闭嘴。”
这人翻脸不认人堪称教科书级别,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微微有点喘,真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刚如狼似虎的另有其人。
裴放没继续逗人,迈开长腿重新打开灯光往刚刚出声的鬼脸那边走去。
他是没皮没脸惯了的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神,经过鬼脸身边的时候,还十分春风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显摆什么似的。
接下来的路,鬼脸觉得自己多余似的,搞出了点动静,一面又一面墙地敲了过去,经过某片区域的时候,这条通道的一面墙突然敲出了不同声音
*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夜昙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虚影。
这人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大族长,并且自从塔格里苏一族存在伊始,就只有他这么一位族长,他对塔格里苏的一切都很清楚,甚至看到自己这么一身打扮,连疲惫的脸色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就好像老人看见自己的儿孙一般。
可如果这个藏在女人躯壳里的虚影是大族长,那外面宣布大祭提前的黑袍又是什么东西?
“无需证明。”虚影笑得无奈,似乎根本不在意夜昙提出的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来做什么?”
不管相信与否,夜昙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得到救水晶兰的方法,而这个自称是大族长的人刚刚正要把手里的蛊虫往这具已经完全青黑的尸体上放,也许
“把你手上的蛊虫给我?”夜昙懒得跟他客气,NPC通常狡猾,他也见过不少喜欢玩苦肉计的。
虚影有些不解:“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它做什么?”
“那你又用它做什么?”夜昙反问。
“我得活着”虚影似乎晃了晃。
活着?在系统内,在每个囚笼空间里,所有人都在为活下去而挣扎。
夜昙冷笑一声,看向手下的那具尸体:“谁不想活着,凭什么你的生命,就要建立在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力之上。”
虚影了一口气,好半晌没出声,他低着头,像是下一秒布满皱纹的眼角就能溢出眼泪似的,但他只是一缕游魂,没有肉身,也不会有眼泪。
夜昙心里有些不耐烦:“把那东西给我,否则我就毁了这具尸体。”
“给你也没用,要配合下蛊人的血液才能生效。”虚影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救人。”夜昙觉得身心俱疲,实在不想跟他拉拉扯扯。
如果真的像这老家伙所说,自己一窍不通,拿到蛊虫也没什用,倒不如先骗得其法,于是他又演了一场“苦命鸳鸯,生死相隔”的戏码,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虚影突然走到他跟前,夜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看着他。
没等到NPC的攻击,等到了一只虚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像是透过他这一身打扮遥望着什么,苍老的声音十分疲惫:“好孩子,不难过了,族长跟你去救人,你说的对,我本也不应该活这么久,奈何一直放心不下,怕族人会为他所蛊惑,事到如今,这场欺骗也该到头了。”
夜昙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些话在他心里荡了个来回,才明白话里的“他”应该指的是那位黑袍。
他窥探到了塔格里苏秘辛的冰山一角,可这些话原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夜昙头一回骗人骗得自己心神不宁。
“不过”虚影拿出了一小管红色的液体,看了眼那具女人尸体,又看向手指上的蛊虫,“外面应该出太阳了吧,我这个样子没法出去,咱们要等到太阳落山了。”
夜昙站起了身:“我可以把人带过来。”
他匆匆忙忙奔命于山路上,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于是顺手给荼蘼发了一条通讯,没想到竟然接通了。
“夜昙……”
此时在寨子山腰的空地上,所有族人都忙忙碌碌着,难得热闹一次,大家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此时距离大祭开始还有不到九个小时。
第68章 魂灭
水晶兰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能咽气似的,夜昙唯恐哪里扯得重了或者拽得疼了,这不睁眼的人就能一命呜呼,然后下了黄泉变成厉鬼来索他的命。
然而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把方才跟荼蘼通讯所说的话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叨着,他在C区这么多年换了多少张脸,从来没觉得那些外人能看穿自己,可现在他的身上系着水晶兰的命,他擅长的一切,忽然就不自信起来了。
太阳已经划过天空的最高点,夜昙背着水晶兰终于站到了那颗树下,这次他没动,旁边通往地下石室的通道已经打开。
夜昙背着人踏下第一节 台阶
“夜昙,你也在C区待了这么多年,又是他们几个中进囚笼次数最多的,很多事情我认为你可以判断,倒不用瞻前顾后,我的决定也未必都是正确的,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当时夜昙差点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但那边适时又补了一句:“不过干砸了,就收拾东西从C区滚去惩罚区。”
这句话当时荼蘼是笑着说的,但夜昙没敢笑着听,实在是过于渗人。
因为对方信号也不太好,他急急忙忙跟荼蘼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那边听没听见,两边的信号又断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石室里传来了那道苍老的声音:“你来了。”
果然,之前这人故意跟他演戏,他当时根本知道自己就在门外吧,甚至可能从他到达山顶,石室里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夜昙心里揣着不确定,背着人走了进去,石室中间放着一张大理石床榻,他把水晶兰摆在了冰凉的石床上。
“你要待在这里吗?”那道大族长虚影拿着手里装蛊虫的罐子,正在研磨什么东西。
夜昙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原本对于能救水晶兰的把握他是有七八成的,但跟荼蘼通完气儿之后,那人断断续续一番话,让他心里的把握一成都没有剩下。
“我待在这儿。”他看着那个仍然笑得和蔼的虚影,不知怎么却没了刚才心潮澎湃的激动。
“那就随你。”佝偻着背的虚影继续忙活也没看他,只顾着捣鼓手里的东西,“时间可能会比较长,那边有椅子,你自己坐着吧。”
“嗯。”夜昙翘着腿坐了下来,不再多问,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称得上虎视眈眈。
他全身都是紧绷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冲上前,立马把人掐死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太阳又在天空中划过半天的距离,隐在了云后,只留下了色彩浓烈的夕阳。
那位虚影式的大族长终于忙完了准备工序,然后将浸了血的蛊虫放到了石床上,周围撒上了一些粉末,那小东西很快便爬上了水晶兰的指尖,从袖子钻了进去。
很快,水晶兰的脖颈的皮肤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小的凸起,瞬间又跑得不见踪影。
虚影闭着眼睛,呜哩呜喇地念着什么绕口的语言。
夜昙心跳有些快,眼前的状况跟荼蘼说的一模一样,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在一点一点褪去,那种异香也再渐渐平息了。
只是水晶兰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又等了一会儿,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已经全部褪去,那种奇异的香味也都消失散尽,大族长嘴里念叨的咒语终于停了下来。
“她怎么还没醒?”夜昙站起身,走到跟前探了探水晶兰的鼻息和颈部,呼吸和心跳都是正常的,人确实还是好好的。
“再过一会儿,人就会醒来。”大族长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往下滑,他本身就是没有□□,是一道仿佛光源凝结而成的虚影,此时好像更加虚了一点。
但是这个虚影却能被人触碰到,夜昙扶了他一把,问:“你怎么了?”
大族长整个虚影似乎都在颤抖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像是在逼自己,而极力的忍耐之后便是释放。
他冲着空气喊道:“死期将至!我死期将至!”
喊出这两声似乎将他彻底打开,从而释放出他压抑千百年来的不得已,没有阻拦,没有痛苦,没有以后。
大族长接着大笑起来,声音回荡在这间石室里,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遗言却不是对着夜昙说的,而是朝着天花板:“你错了……我能够接受,气运至此何须继续挣扎,你别妄图控制我永生永世,别想继续用全族人来胁迫我。”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敢选择死,是你放不下,谁也别想自己能脱去诅咒离开这里,我身死神灭,我灵魂自由!”
“我自由了!我彻底自由了——”
虚影的疲惫感又加重了不少,夜昙虽然能碰得到他,但总觉得这人下一刻就能化为一缕青烟融入这天地当中,他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可大族长的那些话显然隐藏着塔格里苏的隐秘,也许会影响他们能不能从这场出去的问题,毕竟单一任务的线索少之又少,十分难判断系统的评判标准,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将开始的大祭,但这真的是通过任务的最终线吗?
谁能百分百确定?总比当个无头苍蝇乱撞要好,至于大族长这个样子,大概也不用他再做什么了。
夜昙觉得他扶着的这道虚影又轻了不少,于是抓住这大族长的胳膊:“既然你是真的大族长,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幅样子,那穿黑袍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他是我的……”大族长话没有说完,声音逐渐变小,只剩那么一点残留的虚影靠在墙上,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割开那些藏掖着的沉疴痼疾后就丢了魂,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久久失神。
片刻,大族长嘴角却弯了弯,这不怎么平淡又奇幻折磨的一生,终于离他远去。
凡人一生短短七十载,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尽在其中,也许人一生也无法将其体会完全便会带着执念匆匆离去,而他机缘巧合,平白比凡人活了百倍之多,关在水深火热里将“苦”这个字品味了千万遍,却也没能将自己从世俗中摘出来,反倒深受禁锢,不得自在。
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你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就会付出无法承受的。
他太累了,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已经耗尽了几百年积攒的力气,无法再向后辈诉说一切的开始。
他慢慢觉得身上越来越轻,猛然睁大了眼,抓住夜昙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石床上的水晶兰:“保护好族人,好好活着,她会告诉你”
话音未落,夜昙手腕上的力气一松,眼前的人逐渐透明,慢慢和空气融为一体。
“等等!”夜昙猛然站起了身,像是无法接受要寻找什么似的在石室内转了两步,他伸出手在空气中划过,颤着声音,“你,走了吗?”
石室内寂静一片,没有任何的声音,一阵轻风从他脸庞吹过,吹动了夜昙鬓边的头发,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抚了一把他的侧脸。
夜昙看着自己身上塔格里苏的服饰,他知道,这位大族长想嘱咐的人不是自己,是那些活在谎言下的族人。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欺骗都有解释和得到原谅的机会。
一切并没有归于沉寂,前尘往事被他留了下来,仍然有人会替他记得。
旁边上传来了一声轻响,是水晶兰动了动,她的手指扣着石床,皱着眉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胡话,似乎是被魇住了。
“醒醒!”夜昙摇了摇她的肩膀,但无济于事,水晶兰表情略显痛苦。
夜昙用袖子把她额头上的汗拭去,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大小姐,醒醒!”
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那大族长的古法有问题,可是他在旁边看着,跟荼蘼在通讯里告诉他的一模一样,应该不可能被做了什么手脚。
算了,试试最后一招。
夜昙缓缓靠近水晶兰的耳边:“你车库被人炸了。”
“谁?是谁?”水晶兰猛然睁开双眼,从石床上弹了起来,“哪个不怕死的玩意儿敢动我的车库!”
夜昙赶忙跳开两步,双手抱胸看着她。
昏迷这么久,水晶兰只浑身不得劲,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此刻脑袋的神经还跳着疼。
在意识到身边还有个活物的时候,水晶兰看了过去,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上火似的礼貌开口:“粪坑里长大的死瘪三,你还敢出现在这儿!”
“”夜昙对自己选的这张脸的原主肃然起敬。
几条命啊!居然敢惹这位姑奶奶?
*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头,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山腰上挂着大祭需要的白布,腾出了一块供大族长主持的地方,其他人都已经拖家带口的站在了外围。
寨子里难得在晚上点了一次火把,周围都亮堂起来。
此时距离大祭开始只有半个小时了,但大族长却还没有到。
在山体通道里的黑袍浑身一僵,灌入耳朵的声音像潮水般涌进口鼻,没有任何的商量,直接将他淹没,让人尝到濒临窒息的感觉。
他怎么会真的拥有这种感觉,毕竟这幅身体根本不是他的。
愣了好一会儿,黑袍才逐渐从无法呼吸的感觉中跳了出来,他一只手撑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这样就能验证他真真实实地还活着,这具身体没有随那个消失的虚影一起死掉。
一个本应该活着高高在上、死后尽享供奉的创始者,却在几百年里委身于女人的躯体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邪术畏惧男人身上的阳气,会反噬施术人,那个死后被当做傀儡用蛊控制的青年就是失败的例子。
他不得正常露面,不能被族里的人发现端倪,靠着不断换躯壳过着见不了人的日子,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老鼠身上没有背负十几条人命。
可那种能够继续维持他留在女人躯体里的蛊虫也只有最后一只了,他居然舍得用来救一个失败品,甘愿自己彻底消失在世上。
黑袍轻轻抚上自己布满皱纹的脸,突然笑了笑,尽显哭相。
他想,长生很难,陪伴更难,通往自由的路不是谁都能有勇气走下去,总有人在半途用自以为是杀死自己。
死了怎么会自由,活着才是最大的希望,怎么那么傻呢?
黑袍的身体卸下面具扔在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而后眼神随之一变,带着长久压抑的狠意,像是泡在毒里。
此时此刻,隔着一个通道的地方,无意摸到这通道的石室里的三人对视了一眼。
面对这满屋子的东西,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寒意,这里一边摆放了厚厚一叠树皮,上面篆刻记载了各种养蛊、用蛊的方法,还有各种有违天理人伦的邪术,包括制造无头尸体用以驱使的古术;另一边便是各种蛊和器具。
荼蘼当时跟夜昙在通讯里说的方子,也是从这里的树皮上看来的。
如果那道大族长的虚影心怀不轨,夜昙便会让他立刻烟消云散,因为不管他是本体还是一缕游魂,也只有他能把水晶兰身上的蛊咒解开。
而他办成了,荼蘼吩咐夜昙的依旧是——让他原地消失。
他不消失,本体自然也不会消失。
所以现在的黑袍,所处的那具身体已经死亡,他不得不再去寻找另一个活着的躯体,将人的生魂剥离,形成牵绊。
而这个人身体里恰好有取魂蛊
颜束脸色煞白,立在这间石室的门口,掏出了打火机:“老规矩,一个不留。”
第69章 祭典
今夜无月,寨子山腰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所有人围着这唯一的光源,由于塔格里苏的夜晚常年不允许有光亮,偶尔这么一次,就让人十分激动和兴奋。
黑袍已经刚刚从通道里出来,站在瀑布前的石桥上背着手,看着下面在火光的映照下,温暖平和的一幕。
“这么多年,塔格里苏的夜晚只有黑暗,不能燃火点灯,都是为了方便你能够出来透透气,看看你守护了几百年的族人。”黑袍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只自言自语着,“那年我以全族人威胁你,迫使你藏身于女人的躯壳里让你很痛苦对么,你不肯学控制人的蛊术,不想杀人取魂怎么能换躯体,你偏偏要自己研习救人的,可是最后结果怎样呢?”
黑袍像是在问谁似的,停顿了好长时间,但是耳边仍然只有瀑布的声音,山风也不会回应他。
风大概有点冷,半晌后黑袍拢了拢衣裳才继续道:“你谁也救不了,那些女人因你而死,放在佛像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你救不了她们,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你的族人。”
“你从一开始便救不了他们任何人。”
黑袍把视线聚焦在那一团明亮的篝火上,缓缓带上了面具,然后离开了石桥,顺着山路往下走往山腰上的空地上走去。
此时其乐融融的人们正在唱歌跳舞,交谈着二十年一次可以一片明亮祥和的夜晚是多么美好,他们甚至放起了烟火。
“你说,他们若是知道你走了,还会这么开心吗?”黑袍佝偻着这具越来越老的身体,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小路上。
旁边都是重重树影,就好像无数个陪在他身边的仆从,忠心耿耿且一言不发。
半晌后,黑袍已然走到山腰上,他隐在阴影里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才低声笑了:“让他们陪你演了几百年,差点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说完,黑袍正了正衣服,走了出去。
“大族长,大族长来了!”
“大祭要开始了吗?”
“恭迎大族长!”
众人身穿塔格里苏最正式华丽的服饰齐齐对着黑袍的方向行礼,其中包括藏在人堆里的夜昙和水晶兰。
“咱们这能行吗?”水晶兰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位显然不好对付,你确定他认不出来?”
“当然。”夜昙很认真地点头,然后问,“你说的他其实不是一个活人,那他是什么?”
水晶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脑子就只断断续续出现了那么几个画面,还是被强行塞给我的,我到现在头还疼,当时在梦里也没能看见这黑袍原来是个什么,只见他好像一直活在一棵大树里。”
“难不成是个千年树精?”夜昙的视线放在那位缓缓走向正中间木台上的黑袍。
“精怪也应该有自己修成的原身,他何必要占用人家大族长的。”水晶兰翻了个白眼,“你下了那么多囚笼空间,也没见有个什么长进,这还用我告诉你?”
“你”夜昙语塞,只觉得这丫头没有乖乖躺着昏迷的时候让人怜惜了,他忍了,“那你觉得他是什么?”
水晶兰奇怪地看了夜昙一眼:“我也没说我一定知道啊。”
夜昙:“”她是懂怎么气死人的。
大族长游魂散去之前,把几个画面通过蛊虫塞进了水晶兰的脑子里,这毕竟不是水晶兰原本的东西,相当于撕开她的储存记忆的大脑皮层再缝上一段别人的,显然实际操作更加抽象,水晶兰没有任何的排异反应,但不代表她离开这个囚笼之前会很舒服。
此时此刻便是有些头疼了,两人摸不清已经坐在木台上准备发言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静观其变。
“联系上荼蘼了吗?”水晶兰揉了揉脑袋,轻声问。
夜昙摇头:“没有,谁知道他带着小情人跑哪作死去了。”
水晶兰想起颜束那张一百米开外就能让人原地上冻的脸,以及她惨遭洗劫的老窝,心里一阵不爽:“他那小情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不是好东西”的颜束打了个喷嚏,站在石室之外看着面前燃烧的大火有点纳闷。
“你是说,母蛊很可能在黑袍的身上?”身后是黑脸在问裴放。
“嗯,没错。”裴放看了眼不说话的颜束,“第一次你体内的取魂蛊发作,紧接着黑袍就从通道里上来了,第二次那间屋子转移后停下来,又开始发作,那间屋子连接山体通道,我怀疑当时黑袍就在附近,之后我们跳下了石洞,一路上也是断断续续地发作,这里的通道错综复杂,黑袍在一墙之隔的位置给我们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颜束脚下一动,手掌贴在背后那面石墙上:“刚才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就在这堵墙的后面,但这会儿已经完全离开。”
“现在感应不到了?”鬼脸一摸头顶,“难道是已经离开了通道?”
裴放脸色慎重:“夜昙说了大祭提前到今晚,我们在这里绕了太久,现在外面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参加大祭——也没说必须从开始就要站在那里。”颜束显得毫不在意。
“任务是没这么严谨,但你觉得系统会如何给分呢?”裴放先笑了笑,而后认真下来,“不到场的话,这场的存活率大概又是”
颜束顺着长长的通道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有种怎么也走不出这间底下监.狱的感觉。
他们刚开始被鬼脸带着走的石洞,本身大概是一个存放尸体的地方,就是那些无头尸体的一处坟冢,只是不知道这地方是黑袍刻意用来存放他的“刑天”大军,还是这些尸体有了最简单的自我意识,然后挖出了这么一个通道,也可能连黑袍也不知道。
他们不小心发现了最薄弱的连接处,那个狭窄的石洞跟这里的通道只隔了一堵墙,不费什么力气就被砸开了。
三人这才发现黑袍的蛊虫培养基地。
然而,这里太大了,要是一间一间石室地烧过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颜束抬起食指碰了碰鼻尖,心里有了主意,他抬起眼皮看向裴放,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浅笑。
裴放几乎顷刻间就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无奈摊开手:“上刀山下火海,随便你利用。”
鬼脸有点懵这是对什么暗号呢?
*
黑袍站在木台上,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木杖,倒真像个举行祭祀大典的法师,只可惜法师的心是黑的,不能用来祈福。
底下跪到了一片,大族长念一句什么,他们跟着念一句。
“听都听不懂,咱们也要跟着说吗?”身后是跟他们同一场的活人。
有几个正在低声开小差,另一个说:“任务让参加大祭,跟着随便喊吧。”
水晶兰看了夜昙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闭紧嘴,不要出声。
自古巫术蛊毒不分家,因此很多控蛊的法子来自于巫术,里面的咒语繁杂,木台上的黑袍又是个玩蛊的好手。
聪明点的人,应该知道明哲保身。
认为自己足够聪明的,此时会减少身边的竞争力,而他们身后这两位,明显在互相坑害。
这时,黑袍突然停止了念经,双臂浮于面前,手指不断挽出各种各样古怪的形状,他这个时候口中念叨的东西旁人已经听不见了。
只见刚刚跟着念经的所有人都站起了身,他们口中仍然是刚刚黑袍所传授的咒语,此时更是放大了声音,像是在唱他们族内独有的舞曲,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可是这场面怎么看也不像一场华丽的祭典之舞,不仅声音凄厉,动作更是带着扭曲诡异的残暴
“虽然我没出去过,但是我还是知道有五十六个民族的”水晶兰怼了一下旁边的人,“夜昙,你见多识广,有哪个民族的舞蹈是需要掐脖子的吗?”
他现在又成见多识广了,夜昙也把她往后拉了一把,以防被乱舞的群魔抓去充数,他不自信地开口:“你还是继续说我没什么长进吧。”
塔格里苏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寨子,族里的人并不在少数,此时一起发起疯来,颇有当年上中学不认真做体操非要你追我打整点幺蛾子的加强版惊悚画面。
而他俩像个从幼儿园被误打误撞直接送到大学毕业的倒霉蛋,看不懂文献也做不了实验,一个开题报告就把人砸得满眼晕眩,只能跟在后面干瞪眼,然而,总有同门是见过大场面的。
同一场的人基本都没好好跟着念经,这会儿站在外围盯着眼前怪异的景象,突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有人率先说了出来:“你们不觉得这有点熟悉吗?”
出头鸟一叫,后面的麻雀跟着蹦了出来:“咱们好像见过”
“对,在那场大火里。”
大火?这又涉及到了水晶兰和夜昙的知识盲区,于是上前问:“什么大火?”
“前两天,东边山坳出现了一种怪物,没有头,半夜到处拉人,然后便失火了,烧了整个山坳,那些无头怪居然一个一个地往进跳,那火里面突然就有了画面是一些人,跟这些人一样做着这种动作。”
水晶兰脸色猛然一沉,低声道:“不对,快走!”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塔格里苏一族的人齐刷刷转了过来,下一刻,他们架在肩膀上的脑袋同时落地。
咚——
第70章 混乱
这算什么?大规模碰瓷儿?
他们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这头往下掉的如此丝滑,简直像装卸简单又劣质的木偶娃娃,欺骗性观赏触碰到真实的残破后只剩下惊悚了。
后面的一众人忍住了想举起双手,对着苍天喊冤枉的心情。
紧接着,木台上的黑袍睁开了眼睛,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朝着水晶兰和夜昙所站的方向凝视着。
黑袍有些疑惑,那里怎么站着两个塔格里苏的漏网之鱼?
“这老东西该不会认出来了吧。”水晶兰有点心虚,毕竟她第一晚偷偷跟到山顶,结果被黑袍发现,当时以为对方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立即就产生了欺负老人的想法。
但谁知这位老人根本没给她展示拳脚的机会,无数蛊虫已经爬到了她的身边,水晶兰倒是不怕虫子,可那种如蛆附骨的感觉仍然让人头皮发麻。
“不可能,我的面部覆盖程序在整个系统内都是一等一的。”夜昙这会儿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思,一边抓着水晶兰不断往后撤,一边思索,“你身上是不是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能是什么?
大族长强行塞给她的那几段残缺又看不清的记忆画面。
水晶兰心下一惊,黑袍该不会想砸开她的脑袋取吧,以这位喜欢待在别人身体里的丧心病狂程度水晶兰看了一圈四周渐渐围上来的无头人,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黑袍的视线紧紧黏在水晶兰身上,这张陌生的面孔却有着熟悉的气息,来自于那个为自己选择了死路的,但居然还能在此找到微末的残留。
他面具之后布满皱纹的脸骤然变色,不管不顾地冲上前,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直接飞奔向水晶兰的方向,挡在他面前的人全部都被一股凶残的气浪推开,一只蛊虫慢慢爬上了他的手腕。
不好!
“走!”水晶兰迅速往石壁旁闪了过去。
夜昙正想跟过去,身旁的无头人忽然全部朝他扑了过去。
如果说刚刚这群无头人只是毫无目的地靠近他们,给予一定的威胁和限制,那么现在就是被控制着恶意进攻了。
并且。夜昙还是那个被主要关注的对象。
另一边的水晶兰到处闪躲,她吃过一次亏,更加明白绝对不能给黑袍直接接触到她的机会,这人满身都是蛊毒。
水晶兰手里攥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立马回身横甩过去,黑袍很快抓住了树枝的另一头,她的手还没松开,就看着树枝上爬了一直不大不小的蛊虫。
下一刻,她撒开手,一脚踢飞了树枝,那小东西很快又回到了黑袍的手指上。
“他是不是给你留了什么?”黑袍停下了脚步,开口问道。
水晶兰跟他保持着距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夜昙的方向,顿时更加头疼了,于是开始拖延时间:“大族长,您在说什么?他是谁?”
黑袍的身形丝毫未动,就像石化在了原地,过了一两秒,才缓缓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是一张在记忆画面里见过的脸,但那个人不会露出这种几乎癫狂的表情,他看了眼手指上的蛊虫:“小姑娘,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水晶兰心里一紧,打算装傻到底:“大族长认识我?那”
“不用狡辩了。”黑袍打断她,“糊弄人也要分场合,你以为换一张族人的脸就能瞒天过海吗?”
啧,老奸巨猾。
水晶兰索性也不装了:“你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我身上还真有什么味儿?”
黑袍:“没有”
不远处呼喊声乱成一片,这次的无头人不比之前的仁慈,稍不留神就会丢了命,地上已经躺下了第一具新鲜的尸体,被塔格里苏疯魔的族人拉扯着割下了头颅。
夜昙瞪大了眼睛,只见那与身体分离的脑袋还已经安详地亲吻着地面,但身体却死也不瞑目地站了起来,瞬间扑了过来。
当场砍头还能诈尸的视觉冲击让很多人愣了一秒,但夜昙反应迅速,抬脚两三下打趴下一个,连忙往这种窒息的包围圈外跑去,显然这群无头人已经看中了他,紧追不舍地跟在后面。
夜昙一边撒丫子奔命,一边在心琢磨着刚才得知的信息——看来要放把火。
然而作为究极正经且无不良嗜好的十好青年,夜昙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危险物品。
只有荼蘼会把打火机随身带着他第一次觉得,不抽烟居然是个缺点!
“他现在自身难保,你觉得有空来救你吗?”黑袍笑了笑,“你们的换脸手法确实足够本事以假乱真,刚才真的差点瞒过了我,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么?”
水晶兰警惕地看着他,往后一寸一寸地挪着步子,没有搭理黑袍的话。
黑袍丝毫不在意,甚至有意忽略水晶兰的小动作,他笑着轻轻开口:“要是你们换成其他人的样子,或许我根本不会发现,但塔格里苏一族早就没有活人了。”
“你说什么?”水晶兰脑子里一震,不知道是她自己太过惊讶,还是留存在自己脑子里那一点凝结成记忆画面的残魂产生了反应。
但那种感觉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水晶兰脑海中的混乱很快恢复了清明。
“整片山谷除了你们这些被骗上来的,哪里嗨有什么活人。”黑袍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只有我跟他而已,我陪他演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要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概也是有点伤心的,像是几百年的时光不打招呼,早就一笔一划在他身上刻下了落寞。
可是脑子里只有飙车,甚至连主控所安排的任务都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水晶兰疑惑蹙眉,她根本看不懂眼前人那些隐秘的情绪,她现在那颗心里装的都是——颜束是她没看住,也是她当时把颜束带进了二级惩罚区,要是这场坏了事,她车库的宝贝们可怎么办啊,荼靡那个手狠的黑心货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水晶兰把手指捏出了响声,心思急转而下,凶残的NPC她以前还是见过不少,鬼话连篇的也见过不少,眼前这位显然都不是。
黑袍的状态有些特别,像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除了……
忽然,她觉得脑袋疼。
水晶兰被无缘无故塞了几段记忆画面,目前也可以称得上是知情人士了,她清楚的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的确是这位黑袍,抢夺大族长身躯为自己所用的是他,以全族胁迫大族长、把他用巫术塞进女人躯壳里的是他,搞出大祭的目的用来挑选合适躯壳的人还是他。
可是他现在的眼里,为什么没有求生欲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个囚笼空间的主体架构除了系统已经写定的程序,还有其中主要NPC的虚拟世界观,因此他们的任务也跟这些NPC的故事息息相关,由于每场进去的人不同,其中经历也是千变万化,几乎没有相同的完成方法,所以囚笼空间也从来没有唯一的解法。
但是如果在主要NPC的眼里,他所处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么整个囚笼有可能会变得十分危险,连带着他们这些不幸进入的人。
这种情况被系统检测到之后,如果不太严重,会把这个囚笼空间进行程序改写,与其他囚笼融合成等级更高的空间。如果是不太乐观的情况,系统会直接判定为错误指令,以消除病毒的方式完全清除这个囚笼空间,连带其中所有NPC和活着的人。
“那个,他说让你好好活着。”水晶兰压住心里翻上来的恶寒,开口即胡扯,甚至逼自己友好一点。
黑袍奇怪地盯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像是带了点莫名其妙宠溺:“小姑娘,哄骗别人也要根据事实情况,你这么信口胡诌,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么?”
水晶兰干不来哄人的耐心活儿,直言不讳:“我就不懂了,你还非要跟着死不成?”
面对这样的话,黑袍也并没有生气:“还有这么多好好活着的人,如果没碰到有缘人,我可能也会死。但还有些事情没做完,现在不过再换一个身体的事情,放弃活着是懦弱和愚蠢的行为。”
什么有缘人?他在说什么胡话?
水晶兰又悄悄往后挪了一步,他们此时站在石壁的下面,而后面是一片幽深的树林。
黑袍仿佛是此时此刻才看出她的想法,轻轻把手臂垂了下来,说:“我没想杀你,不用急着跑,只是问一些事情。”
“做贼心虚,怕留下证据,难道不打算灭口吗?”水晶兰讥讽道。
“哈哈哈,留下证据又如何,谁能把我怎么样?”黑袍有恃无恐地回答,眼睛在地面上逡巡着。
水晶兰打心底觉得此时此刻的情况不太对,如果说刚刚是她想拖延时间等夜昙过来,但显然黑袍所控制的那群无头尸体已经限制了夜昙。
不管是谈天说地,还是七大姑八大姨,到现在黑袍也明确知道继续废话是从自己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还是没有直接出手。
除非,黑袍大概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来把她怎么样。
想来想去,水晶兰觉得似乎只有一个可能,黑袍这副抢别人的身躯应该是有点出问题了。
于是水晶兰往前走了半步,打算开口谈判,先把夜昙搞过来再说,他们两个人至少更加有赢面。
但是她另一只脚刚抬起来,只听耳边破风声响起。“咻”的一声,寒光从侧面飞了过来,水晶兰连忙旋身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一把熟悉的匕首直直插进了她刚刚另一只脚打算落下的地方,刀尖上钉死了一只恶心东西,显而易见,是蛊虫。
“昏迷几天,脑子躺坏了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自己人来了。
这熟悉味道的嘲讽让水晶兰瞬间激动起来,她循声看去,荼蘼正站在不远处的石壁之上,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没良心,也不知道这货看了多久才出手。
“荼蘼!”水晶兰眼睛亮了起来,满心胜券在握地调侃,“你度蜜月去了吗?怎么才来?你家那位能大闹天宫的小情人呢?”
一连被问三个问题的裴放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正经道:“他放火去了。”
水晶兰:“”
还真是分工明确简单粗暴,一个来杀人,一个去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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