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内添了新生命,春节办的比往常热闹些,众人围绕着皇长子忙活。静月抱过来给江安卿看时,粉面团子的小家伙在抱被里含着指头笑呵呵的,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黑的发亮,忽闪忽闪的瞧着她。
静月笑呵呵的道,“您看,皇长子格外喜欢凤主。”
江安卿亲自为皇长子戴上用金子打造的长命锁,又给套上了金手镯的,小家伙好奇的举着胳膊来回晃悠的。
“抱回给君后吧。”江安卿没抱长皇子,目光从忧心忡忡的君后身上划过,落在了宴会中央的舞郎上。
宴会结束后外头漆黑一片,喧闹后的宁静就显得多了丝孤寂,宫道上的积雪被扫至两侧,抬着金辇的宫人稳当当走着。
“孤今日见君后疑神疑鬼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场宴会下来江安卿疲惫的厉害,又喝了点薄酒有些晕乎,撑着脑袋靠在扶手上。
景一就在一旁,低声道,“小的在宴会开始前听静月训斥下人,言语的意思是有宫人抱长皇子差点手滑,给君后留下了不小阴影。”
呼呼北风吹的头疼了,江安卿拧起眉头来,“陛下连禁苑内的事都处理不好,明日派人去将事情告诉陛下,她也该管管禁苑内手段不干净的男人了。”
禁苑内男人互相算计陷害江安卿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可若是将注意打到皇嗣身上,那江安卿绝不会心慈手软。
事情告知江月谷后她勃然大怒,可那失手的宫女怎么都审不出来,一气之下让人当着延春宫宫人的面活活打死,以示天家威严。
冬日里午后阳光那样热烈,仁寿宫的宫人知道太上凰有午休的习惯,干活做事说话都静悄悄的,免得打扰了主子休息。
江安卿睁开眼便见到了隔断后拖着的一片墨蓝色衣角,根本不用去思考是谁,“景一。”
衣角刷的抽了回去,珠帘响起后是匆匆脚步声,景一跪在床边脚踏上,睡眼朦胧还带着一层水雾,“小的伺候您起来。”
自那次傍晚醒来撞破后谁都没提,只是景一用了手中的权利在每次她午休时陪在屋子内,保准江安卿醒后第一时间身边有人出现。
“孤睡了多久了?”江安卿起身穿衣的,视线忍不住在景一脸上流连。小太监低垂眼眸温顺的像只无害的食草动物,做任何事时皆是一副专心致志、甚至于享受的模样。
“回凤主,不到一个时辰。”景一修长的手指缠绕好腰带,又扶着江安卿坐到梳妆台前为她梳发簪花,“北羌的使者已经到了,正在养心殿内和陛下闲谈。”
比预想的要快些,西凉和北羌开战不过是一个号角的事情,北羌国国主派使者前来金凤面见女帝,其中意思可想而知。
江安卿到养心殿时使者的眼睛亮了,行了最尊贵的礼仪,甚至于将交谈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江安卿身上,陛下倒成了摆设。
“北羌和西凉之战孤有所耳闻,现在这节骨眼过来,北羌国主是想寻金凤的帮助吗?”江安卿余光瞥了眼,在御前奉茶的是个生面孔,年纪看上不大,长的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清秀。
“倘若能得到金凤援助北羌上下百姓将感激不尽。”北羌使者红了眼眶,“国主深知与西凉打仗如以卵击石,所以此番派遣外臣前来更是希望金凤女帝能替北羌寄存最后的瑰宝。”
说话间宫人端上来各种富有北羌特色的文物以及厚重的羊皮书卷。
北羌使者看见国家传承下的文化,泣声俱下,“可战不可屈,北羌上下不怕战争,也无惧死亡,最怕的是这些瑰宝被西凉人糟践,怕往后历史中寻不出有关北羌的任何物件。”
江安卿掀起眼皮,唇瓣抿着没说话,北羌使者迫切的道,“国主和太上凰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想恳请太上凰保存着北羌最后的文化血脉。”
各朝各代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更迭交替,唯一能证明存在过的怕只有留存下的文物了。
养心殿内安静的针落可闻,江安卿扬了扬下巴,“东西留着,等你们北羌后人前来认领。”
北羌使者带来的不止文物,还有一位北羌的小王子。北羌国主老来得了一儿子,格外的宠爱,担心战败后儿子会受到欺辱,便和文物一同送过来祈求金凤的庇护。
王子住在国宾使馆内并未前来,使节像托孤一般悲痛万分,国内艰难不能久留,临走时频频眺望高高宫墙,一行人的马车穿梭在热闹的京城孤寂悲廖。
紫禁城的冬天是一片雪白,是开春都无法吹散的寒冷,江安卿站城墙之上,俯瞰天下苍生如蜉蝣一片。
“这片平原共有二十州,母皇登位时不过只是个五州国主,孤得了权力年少带兵踏平十州,孤登位后又收复剩余五州,以铁腕手段彻底结束了那段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乱战。”
江安卿呼出一团白气,“若孤只守着母皇留下的五州,怕今日就是孤哀求着他国庇护了。”
城墙上很冷,冷的景一直打哆嗦。可他觉得身上的冷远不及眼前人心中的寒意。突然很想上前将人抱住,明明脱去那身华服后,江安卿的身板并没有传言那般宽阔,只有布满的狰狞伤疤和那挥之不去折磨着她的病痛。
“天下人总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江安卿回过身瞳孔微缩,只见景一滚烫的泪珠划过冻红的面颊,不知何时他早已哭的无法自持,咬着嘴唇还是没能忍住的发出声来。
当宫人传沈夜澜前来觐见时江安卿正躺在景一的膝上按摩,头疼使得她心情烦躁,眉宇紧锁。
沈夜澜穿着朴素的僧袍进来后神情略有些奇怪,张了张口没说话。景一记得这位贵君,默默垂下眸子,“小的先出去候着。”江安卿没动,景一就不敢把腿抽走。
过了一会紧闭着眼睛的人缓缓掀起眼皮,“你留下。”她就那么躺在景一的腿上继续道,“孤命你回宫百般推辞拒绝,倒是让孤好奇能让净玄法师再次踏进紫禁城是为了何事?”
屋内只有他们三人,沈夜澜定了定神,他清楚依照江安卿道手段肯定早已猜到他所来何事,既然不避讳这位公公,他自然也是不怕的。
“陛下应当已经知道长公主私下里做的事情了,贫僧自知管教无方,还请陛下念在多年情分上饶过长公主一命,贫僧定然会拉他回正道。”
沈夜澜深呼吸压下心中的羞耻,离宫时走的毫不留恋、感情伤的他肝肠寸断,这些年一直藏于庙宇中妄图摆脱红尘牵绊,以至于让江轻意母皇的爱没体会过,连父亲也离他而去。
心知愧对,沈夜澜能做的唯有保住孩子的性命,他深知眼前至高无上的太上凰是冷酷无情的人,下手不过是想与不想的一念之差。
江安卿撑着软榻起身,眉宇间流露出嘲讽,“孤倒是想知道,孤做了什么让她不满的事,陛下又做了什么让她不悦的事,那么心切的想要反!”
手掌重重拍在矮案上,案上的茶杯震的直哆嗦,里头的热茶溅出洒在了江安卿的手背。
话语中令人吃惊的巨大信息景一来不及消化,连忙取出帕子擦拭,可惜江安卿的手背上的肌肤还是被烫红了。
沈夜澜撩起袍子跪了下去,不敢直视那明艳充满怒火的凤眸,“意儿是您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您女儿中最拔尖的,她性子骄傲最是像您。小时候意儿想见您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您很快就有事情走了,哪怕抱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意儿跟我说,她要快些长大,长大后为母皇分忧,这样母皇就有时间陪我们父女了。”
似乎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沈夜澜整个人柔和了下来,“意儿不断追随着她战无不胜母皇的背影,成为众人口中优秀的皇女。可最后呢?最后她只是长公主,她心中自然是不平的,她想要您看见她的努力,她的能力。”
“好,想让孤看见她是吗?”江轻意坐直了身子,额上爆起青筋,胸口剧烈起伏,“北羌国有难,那就让她带兵援助北羌。”
“陛下!”沈夜澜骤然抬头瞪大眼睛,“北羌西凉一战,北羌毫无胜算,您这是把亲骨肉往火坑里推啊!”
“连西凉的攻势都扛不下来,她拿什么来跟孤手中十万铁骑叫嚣,凭她在城外养的三千私兵吗?”
金凤国有二十州,兵马远比十万多的多。那十万铁骑无视陛下,无视虎符,只听从江安卿一人之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也是外界虽虎视眈眈金凤却迟迟不敢动作的原因,是金凤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功名是靠拳头打出来的,孤这是在帮她。”江安卿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向沈夜澜走去,在他面前蹲下。
两相对视,沈夜澜无法避免的再次心动。从前还是贵君时,陛下会轻柔的搀扶他起身,可现在耳畔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普华寺香客众多,净玄法师无事还是别下天灵山了。”
江安卿很少外放的发泄情绪,屋内能拿起来的东西几乎被她砸了个稀巴烂,传出的阵阵碎裂声听的守在外头的宫人牙酸。
“沈贵君走后就这样了?”秋菊拽着景一要问清楚的,景一发愣的站在原地不说话,可把人给急坏了。
沈夜澜走后江安卿的情绪就不对,像是压抑到极致后的触底反弹,根本控制不住眼底的暴虐,冷着张脸的让他滚。景一本不想走的,但扔过来的茶杯已经将他额头磕破,闻声赶过来的冬香秋菊见架势不妙,硬生生将他拉了出去。
“你别难为他了,估计他也被吓坏了,先去处理伤口吧。”冬香使了眼色,立马有宫人上前带景一去处理伤口了。
砸累了,屋内逐渐安静下来,江安卿坐在唯一完好的绣花凳上喘着粗气,忽然想到什么推开了紧闭的屋门,一群守在门口的宫人被吓的四散而逃。
江安卿扫过众人没见到那张面孔,收敛了视线对凑上来的冬香吩咐道,“提剑南总兵左斗光为都统,跟随长公主一同前去援助北羌。”
“是!”冬香立马反应过来,跑去书写文书。
“景……”江安卿想到那双倔强的眼睛,摆摆手,“算了,去将屋内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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