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盛不敢看萧遥,生怕同他目光对上,转头问吴铭:“你们两人之前就认识?”
吴铭摇头:“点仙会上认识的。为何这么问?”
“我每次看到你两都在一起,关系很好的样子,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一起来参加点仙会呢。”
魏盛有些难以置信,这二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才认识几天。
问完别人,他又说起自己:他出自官宦之家,祖辈皆凡人。可能父母行善积德,生出他这么一个有仙骨,能修道的儿子。
家人在仙宗下院给他捐了本功法,又请仙长指点了几年,适逢点仙会,便自信满满地来了。
“我这人,平生也没多大志向,只想修个长生不老,”魏盛叹气,“世人都说仙门好,那些仙长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怎么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
“世间各族,生存皆不易。你觉得天下太平,不过是生在了好时候。如遇战乱年代,不一样命如草芥,哀叹民生多艰?”——说话的是萧遥。
“无论妖也好,兽也好,人也好,仙也好,众生没有容易的。”
“生老病死才是天道,长生不老乃逆天而行,本就凶险。你既想逆天,又期望别人心善,既要又要,可能吗。”
萧遥在吴铭面前俯首帖耳,对着别人,却是一脸心高气傲,说的话又冰又冷。
魏盛被这个“人美心不善”的人呛住,怔然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吴铭和薛怀信坐着没吱声,在喧闹的大堂里,这一桌显得格外安静。
正在此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震地,一个身着仙宗道袍的弟子重重踏过客栈门槛,立在门口真气一外放,压得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决明仙长有令,尔等速至下院广场。”
说完这一句,扭头就走。
众人愣了一会,片刻后大堂内又喧腾起来。
“什么事啊?”
“是不是跟被杀的筑基仙长有关?”
“去了不就知道了。快走吧,若让仙长久等,说不定会被点仙册除名。”
客栈就在浮尘观旁边,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修士们几乎小跑着冲向正殿广场。
吴铭跟着人群,脚步不紧不慢。抵达的时候,正殿门口已站着一排仙宗弟子。
正中间一人,长眉长髯,须发如银,颇有几分威严相。
他身上的道袍和下院修士不同,火彩祥云,昭显出与众不同的超然身份
——上林仙宗派来的本宗长老,这场点仙会的总主事:决明道人。
决明道人等了半柱香时间,时间一过,便问:“人到齐了吗?”
身旁弟子答:“都到齐了。”
决明道人在人群里环视一周,倏然一声大喝:“谁是萧遥!”
他面色严厉,声带威压,吓得众人心口一颤。
无数视线瞬间转向场中一人。
“萧遥”这个名字无人不知,即便很多人没见过他长什么样,此刻也顺着众人的视线见到了他。
他一身玄衣,身量极高,站在人堆中有如鹤立鸡群。
周围人群不约而同远离了他一点。
决明道人昂着头问:“你就是萧遥?”
在地位和境界都远高于自己的金丹修士面前,萧遥依旧倨傲:“是。”
“点仙会第三天的晚上,九时左右,你在哪?”
“房里。”
“昨日下午四时以后,去了哪些地方?”
“点仙台,客栈。”
“昨天夜里,人在何处?”
“房里睡觉。”
“可有证明?”
吴铭站在萧遥旁边,听到决明道人的问话,思绪电转,瞬间明白话中之意。
第三日晚上九时,客栈内一个炼气修士被杀。
昨日下午四时,下院里的仙宗筑基修士不见踪影。夜里,他的尸体被扔在决明道人的房外。
决明道人怀疑上了萧遥。
但显然不是萧遥。
这几日,萧遥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可以帮忙作证。
萧遥只需说一句,立刻就能洗清嫌疑。
然而出乎意料,萧遥忽然沉默。
吴铭看到萧遥的头轻轻朝他的方向动了一下,又中途止住,没朝他看一眼。
萧遥没说话,决明道人加重语调又问一次:“可,有,证,明?”
还是沉默。
吴铭眉头微微一皱,打算上前主动帮萧遥澄清,衣袖忽然被旁边人扯住。
扭头一看,是那一晚,讽刺“仙门即狱庭”的青衣修士。
“你想帮他作证?”青衣修士忽然传音,“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一个被人设计好的死局吗?”
吴铭:“……什么意思?”
青衣修士冷笑:“自己的属下被杀,尸体被人扔在房门口,这无疑是种挑衅。决明大怒,怒的不是属下的死,而是自己丢了颜面。”
决明急需找出凶手,朝仙宗交代,挽回自己的颜面。
“那个萧遥,名气有多大,看不顺眼他的人就有多少。有人在决明面前进了谗言,栽赃陷害于他,决明正好顺水推舟,利用萧遥解决自己的麻烦。”
“决明才不在乎,萧遥是否是真正的凶手。他要的,只是尽快找个人定罪而已。”
“你现在站出去帮他作证,没用!决明只会把你打成他的同谋。”
“而且,”青衣修士嗤嘲,“你们二人在点仙台,在客栈,有不少人看到。你以为,为什么没人站出来说话?”
“因为他们都想萧遥死。”
吴铭眉头紧紧皱起。
青衣修士继续道:“修道就如攀天柱。碗口细的一根柱子,无数人抱着向上爬。在你下面的,你得踩着他们上去,在你上面的,你得抓住他们的脚,把他们扯下,你才有位置继续向上。”
“人心险恶。自己要是不狠下心,就会被别人扯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萧遥实力强劲,往后进了仙宗,就是你最大的对手,何不趁此机会将他除去。而且人不是你杀的,不沾因果,也无需愧疚。”
“你说得很有道理。”吴铭听完他一席话,眉头舒展,微微笑了起来。
青衣修士哼笑:“人心险恶,所以……你做什么?”
吴铭一甩衣袖,将对方手甩开,调侃:“我想去岷江大佛的位置坐一坐,死后烧出一堆舍利子,被人供在宗祠里受香火。”
他大步一踏,从人堆里站了出来。
决明道人正在说:“既然无法证明,来人,把萧遥带下去……”
忽然一个白衣少年站到萧遥身旁,和他并肩:“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些天,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下院的人排错了房间,我和萧遥住一屋,你可以找下院弟子询问。”
“昨日我和他一起去的点仙台,一同回的客栈,路上肯定有人见到我们。”
仙宗弟子或许不会为他作证,周围的修士或许不愿出头,他自己或许会被打为同谋,和萧遥一同被强行定罪——
吴铭不在乎。
他清楚仙道坎坷,各人自有盘算,没有同路人。他不指望着别人心善。
但他不会在此时冷眼旁观。
这是他自己的“道”。
——宁受千刀,不违道心。
决明道人略有震惊,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你说的,可属实?”
“即便你们住在一间房,你如何确定,他没有趁你熟睡之时偷溜出去?”
“你又怎么证明,自己与他不是同谋?”
“他没撒谎。”又一个人站了出来——是薛怀信。
“我住他两隔壁,可以确定,他们的房间,晚上没有人出去过。”
“我……我也可以作证,”第三个修士站了出来,“我的房间也在隔壁,晚上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开门或开窗的声音。”
“他两早晚吃饭,去点仙台看比试,都在一起,”这次说话的是魏盛,“我见过好多次。昨日下午他们在点仙台,晚上回客栈,我都看到了。”
第五个,第六个……越来越多的修士陆续发声: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这么多人都在路上看到了萧遥,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绝对不可能是杀死仙宗修士的凶手。
广场上人声激昂。
此种情况,决明道人若还打算强行给人定罪,服不了众,挽回不了颜面,仙宗那边也不可能交代过去。
“既如此,”他盯着萧遥看了一眼,只能退步,“本道暂且相信你是无辜。上仙宗之前,你好好待在客栈里,别到处乱走。”
决明道人化作剑光而去。广场上的修士,三三两两离开,人群渐渐散去。
吴铭看向萧遥,对方的目光也在他身上。
“你为何不提我?”他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戏谑,“你是觉得,我只想把自己撇开,不会替你作证?”
“在你眼中,我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不是!”萧遥急切否认,说完这两个字,语气立刻软了下来,“这是他们设好的局,想要定我的罪。如果我说你和我在一起,他们只会把你定为我的同谋。”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吴铭一愣:这人把局势看得挺清楚。
萧遥沉默,全是为了不连累到他……
他心情难以形容,一时无言,却听对方继续说:“你愿意帮我说话,我真的……好开心。
即便你保持沉默,我也不会怨你。你在我心里绝非无情无义之人,正相反,我知道你心善。正因如此,我更不希望你因为我遇到危险。”
吴铭:“……”
快别说了。再说下去,他要脸红了。
他赶忙道:“别在这里站着,走了,回客栈。”
萧遥嘴角高扬:“好!”
二人走出浮尘观,到了客栈门口,那名青衣修士站在门口,抱臂倚墙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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