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元宗,乃是修仙界第一仙门。
这第一之名是因为首位道法大成的太清师祖由此出世.
而太清师祖登仙三百年后回到宗门,他曾放言千年后将会出现飞升者,说的那人便是顾渊,太清师祖算是顾渊的半个恩师,传说中圣贤托梦传道,而这位真仙也曾施梦传了顾渊三剑,这三剑便促成了如今的半仙。
归元宗稳坐盛名,而这里也是陆寒云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从记事起,顾渊就牵着他的手踏过山门的千阶路,和凡间传道授业的师生没有什么两样。
哎……
陆寒云心中叹出颇为沉重的一口气。
而此刻,顾渊单手拎着他的后领把他当作个物件似的挂在空中,越过山门,那无影去无踪身法直接避开了看门的守门弟子,可怜陆寒云跟着吹了一路的冷风,只觉这躯壳里的魂都要吹散了,虽然他过去在山下偷懒的时候也会被顾渊捉回去,但是不至于现在这么狼狈。
回到上清峰的时候,天正黑,那山顶上的院子像是荒废了透着一股冷森森的可怕,虽说上清峰一直都是十分冷清不像其余四峰弟子众多,却不至于这般苍凉。
这院子还是顾渊直接从凡间连带着地基挖回来的,三间内室,简陋宜居,院中还植了一棵月桂,树龄比顾渊还要大,若是没有出现陆寒云这么一位人物,上清峰就只能用磕碜来形容。
顾渊提着陆寒云直接落在院子中,放眼过去甚至连盏灯影都没有瞧见,仿佛人气都被时间给抹平了,这最熟悉的地方反而叫他最觉得陌生。
渡元剑顺势就插在了月桂树底,顾渊的手还扯着他的后领,他只能歪着脑袋问:“仙人……你这是把我带到了哪儿?来这里做什么?”
他见顾渊这架势大概是没认出自己,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陆寒云后脚跟还没有落地,姿势看着别扭极了,他尬笑一声:“能不能劳烦您先松一松手?我都要站不稳了。”
顾渊只沉默着,甚至吝啬给他一个眼神,他手臂一甩就将陆寒云直接丢进屋子里。
中间的屋子是属于顾渊的,丢人的那一下可不算温柔,陆寒云腾空落地摔得前仰后翻,揉着屁股和后背哎呦的叫唤了几声。
顾渊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把他往地上一丢后就从陆寒云的身体旁直接掠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身后的门也合上了。
等陆寒云从地上爬起来时,眼前最后一丝的光线全都消失了,抬起头看黑得摸不着四肢,顾渊那白色衣袂从眼前带过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伸出的手只落了一个空,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其融入到黑暗里。
这里有很强烈的结界,陆寒云从被丢进来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在这屋子里,修为越低越觉得压抑。
顾渊为何把自己的屋子藏得这么严实?
“仙人?”陆寒云没有方向地问了一声,他也不知道顾渊有什么目的和打算,手指在地上摸索着。
周围太静了,静得只有他挪动摩擦的声音,好像这屋子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人,这份死寂让他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陆寒云此时和瞎子没什么两样。
这地上似乎有不平整的东西,指腹上有摩挲的感觉,看形状似乎蜿蜒得很长,鼻尖甚至带着一点腥气。
陆寒云避不开这股气味,他试图摸清自己周围有什么,还未判断出就听顾渊冷嗖嗖地开口:“收回你的手,不要乱碰,如果你不想变成残废的话。”
陆寒云手臂顿时缩了回去,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瞪了一眼。
是顾渊非要把自己提上山,现在反过来还要受他的脸色,而顾渊居然还会吓唬威胁一个凡人?
真是没天理!
尽管心里气得直咬牙,陆寒云还是只能做出一副惧色,他低下头:“仙人,我什么也看不见,您在哪儿?”
“我,我害怕。”
屋子依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我一介凡人,本就无意冲撞仙人。”
陆寒云双膝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故意道:“求仙人……”
“怜我。”
陆寒云的声音叫黑暗中的人动作顿时一僵。
他仅仅是维持抬头的动作,虚虚地朝前看。
顾渊终于舍得回眸看了陆寒云一眼,尽管没有一点亮光,他仍然可以看清陆寒云的脸,青年的样貌还透着一股年少的稚嫩,一头墨发虚虚掩着清瘦的脸庞,清澈的眼眸透着一股惧意,像是迷失一般无助至极。
可就是顶着那样的一张脸,却在畏惧他,多了羸弱的感觉,原本肖像的八分都减弱了两分。
而最让顾渊不悦的,是那相同的声音却吐出一个求字。
‘求’。
求字难开,他何曾听过这个字。
“住口。”
陆寒云并没有因此得到顾渊的怜惜,而是一声冷漠的训斥,大概只有厌恶到极致才能发出那样的刺骨的声音。
顾渊看着他瘦小的身板,不满意道:“太弱了,你这般懦弱的性子有天赋也是可惜。”
陆寒云甚至听到了顾渊极其具有嘲讽的哼声,他自己也有些意外,不成想顾渊也会说这些尖酸的话。
如若示弱的方式都在顾渊身上行不通的时候,他也可就真是无计可施了,今非昔比,陆寒云总是习惯把对方看作自己过去的师尊,说说软话,顾渊就会放自己一马。
现在他已经不是顾渊的弟子,陆寒云摇摇头暗嘲一声,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因为幸运才得了顾渊的照顾,现在的他在顾渊眼里又能算作什么?
陆寒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晓之以理:“仙人,你总不能就这么平白拘着我,您与我等凡人不同,岂能黑白不分?”
他这话也落了一个空。
顾渊只掐了掐手指:“寅时已到。”
他大手一挥,就点燃了窗台边的火烛。
屋子里一下子有了光亮,暗黄的光线,墙面还有跳动的烛火的影子,顾渊的脸颊照亮了一角,眸光幽幽,拂袖间点燃了整间屋子里的蜡烛。
白烛围成了一个圈,光都照在了陆寒云的身上,他惊讶了一瞬,目光扫过整个屋子。
这房间里的布置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墙面上贴满了符箓,发黄的符纸上覆盖着新纸,一层叠着一层,几乎覆盖了墙面的每一寸位置,符纸还牵着红线挂满了铃铛,单看布置,就叫人觉得毛骨悚然透着邪气。
他抬起手,自己的手心还沾染了暗红的印记,那是人血凝固而成的血块。
陆寒云猛地朝脚底看去,地面上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阵法,连血腥味还没有散,地面上几乎被血痕覆盖,那是顾渊的血。
陆寒云这下是真的腿软。
因为那阵法的正中央,还摆着一座冰棺,附着了一层法力,让人甚至察觉不到冷气。
那棺材里很明显还躺着一个人。
陆寒云即有些恐惧又觉得好奇,但是当他再想爬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腿部像是灌了铁铅和着这地面黏在了一起。
“天门开,地门开,阴魂散,阳魂来……”耳畔传来轻微的念咒声,顾渊清冽的声音放平显得格外低沉,他似乎正在催动一种阵法。
仙人施法本该一身正气,但是就这周围环境而言,违和至极,处处都透露出一个诡异。
陆寒云人正处于阵中,他周围突然生出了一股牵制,将他的所有退路给封锁,假使这是一个祭坛,那么他就是一个祭品。
好事不来,坏事连连。
他真是倒了大霉,陆寒云想。
顾渊甚至连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给他嘴也附带了一个封禁术,然后全心贯注都投入了起阵里,陆寒云只能瞪大着眼睛看这阵法在眼前催动实施。
顾渊口中念着咒语,目光也一直落在那棺材上,唇齿开开合合。
紧接着,墙面上的铃铛开始作响。
叮铃……叮铃,叮铃!
屋中自起风。
铃声的响动越来越激烈,满屋子的铃声灌入耳中,陆寒云觉得头疼欲裂,脑子里有一股抽筋剥骨的撕裂感,像是要把他从这躯壳里剥出去,他深觉自己那脆弱的魂魄给受不得这样的拉扯,要成了即将被灭的小鬼。
难不成顾渊这是献祭了他的魂魄?
陆寒云感觉脑子都万蚁在啃咬,一阵阵麻麻的疼,浑噩的感觉压迫着他的视觉,就连顾渊的身形他都看不清了,整个人都歪倒在地上。
别念了,别念了!
叫丧呢!
身下的阵法也在响应,红光浮动,一道道符文从阵印中涌出来,像是一个囚笼叫人窒息。
陆寒云捂着脑袋,拧着眉看着那扭曲的符文犹如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苍白的鬼脸,这阵法简直不要太邪门,他强撑着眼皮去给看,顾渊口中念着的咒,激响的铃铛……
每一种联想都让陆寒云瞪圆了眼。
还真是要给他办丧事。
陆寒云侧目,与那冰棺两两相对。
那冰棺底下同样刻画着阵法,陆寒云仿佛都能瞧见了那棺材里模糊的脸庞,犯了一阵迷糊。
这是回煞大阵!
正道封禁的邪术之一。
顾渊居然妄想回煞?将那死人强行从地府中召回来,而陆寒云就成了其中的纽带。
屋子里宛若风雨大作,顾渊沉寂的眼眸中添了些神采,他多半在期待着,目光看着那棺材中的人,越发深沉。
然后陆寒云就看着顾渊手指带过一丝剑气,直接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伤痕宛若沟壑,他似乎没有管顾轻重,滚烫的血从手上涌出。
衣袍下的那一截手臂上,还有遗留下的疤痕,一道道交错在一起,像是白色蜈蚣依附在手上,凸显得狰狞可怖。
血液像是流动的线,一路朝着前蜿蜒,最后到了陆寒云的脚边。
顾渊面色不改,以精血起阵。
这不仅仅是想招魂,更是想起死回生!逆天道之邪术!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陆寒云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疯了!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道疯了!
顾渊都开始使邪术了!
陆寒云试着蹬了蹬腿,却难以阻止不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他嘴巴嗡嗡了两声,愤恨地瞪着顾渊,甚至于有些酸鼻子。
他心里头呸了一声,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就先栽在了顾渊的手里。
陆寒云僵直了脖子,也不知道那冰棺里躺着什么人,废得顾渊不惜动用邪术,而他就成了一个冤大头。
顾渊丝毫没有理会他埋怨的眼神,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陆寒云性命于他眼里犹如草木,他掐诀的手慢慢的放下,手腕上的血也凝注了,然后人转眼靠在棺材边,手臂伏在棺椁上。
陆寒云认栽,看着脚底下顾渊的血和法阵完全融合,这献祭之阵彻底被催动,一时间他被红光笼罩,而他那好师尊八成正等着和那棺材里的人情真意切。
顾上仙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呸!
狗屎王八蛋!
陆寒云心里头已经把这两个人骂了数百遍,等到红光冲破整个屋子,心悸的感觉越发的明显,他才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他又要死了。
死不可怕,死得太潦草狼狈才叫他不甘。
在阵法要将他吞噬的时候,忽地,一道光明的佛印在他眉心一闪而过,硬生生地将其给吞噬的力量给挡了回去。
顿时一股暖流涌入了他的身体。
陆寒云身体一震,对突然舒适的感觉不明所以,原本魂魄拉扯的滋味也消失不见了,他喘息片刻,一身冷汗却是又惊又喜。
这红光飞快退去,他脑袋都不疼了。
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平安无事,喉咙处的封禁术都解开了,也就意味着顾渊那阵法已经结束。
冰棺中的人没有一点动静,地上的血液瞬间变暗,好似屋子里刮起了一道强风,墙面上的铃铛和符箓全都掉落摔倒噼啪响。
火烛近乎灭了一半,这阵法失败了。
陆寒云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抑郁的脸上都快憋不住笑。
顾渊有些错愕,他眉眼下一片冰凉,阵法反噬他器械式地抹去唇边溢出的血。
“为什么……”
他心中一滞,站在冰棺边盯着里头的人,声音明显酸涩发哑,原本生出念想失败得彻底,无疑是一种锥心刺骨的酷刑。
“明明是同源,该是最相近的人,为什么唤不回来?”
顾渊之所以会如此说,只是因为那回煞大阵至关重要的东西,乃是死者最亲近的人,但是关他丫的什么事?他才复生多久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吧?
“为什么……”顾渊又问了一遍,他好似迟钝眼中只剩苍凉的悲意,身形一颤,扶着棺椁手攥紧血肉里,发白的脸像是要再呕出一口血来。
此类的阵法向来消耗极大,精血哪是随随便便就流的?
陆寒云盯着他手腕上结痂的手,能在大乘期修为的人身上留下疤,那伤口该有多深?
也许一次不够深,但是反反复复在同一处割开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那邪法顾渊一定试了多次,像是要废了那只手。
就算大乘期的修为这么折腾也会亏损,而这人还一副黯然失神好似失望至极的模样,他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顾渊简直是魔怔了!
陆寒云往冰棺走近。
他倒是要看看他死的十几年里,有谁能叫顾渊这么放不下,叫他那仙风道骨的师尊鬼迷了心窍。
顾渊是他曾经的师尊,是人人瞻仰的顾上仙,是能使出天下一剑的无双剑尊,若是有朝一日顾渊因他人堕落,才叫他更不甘心。
那冰棺设有顾渊的阵法,可以叫尸身不朽,里头躺着的人顶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可是五官却是极好的,眉目舒展安静祥和,梳戴整齐,头顶发冠,高挑的身体穿戴的锦衣一丝不苟,配饰样样齐全,虽是一个死人也能叫人一览风采。
陆寒云当真是看傻了眼。
他盯着棺材,心愈发觉得急促。
这冰棺里躺着的,居然是他自己?
“寒云……”
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呢喃声,像光驽的海潮猛然冲撞他的心胸,陆寒云身体一抖,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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