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们平日里修炼的成果?”单映雪目光扫过众弟子,无人应答。
“荒谬。”
她倒也不是见人就砍,只呵斥了一声。
一对上单映雪的眼神,陆寒云身前的弟子顿时紧张地绷紧了脖子,好似身前身后有虎豹豺狼。
陆寒云则趁机在其背后对她做了一个挑衅的鬼脸,他盈盈发笑:“女仙子,看来你们的这些修道的人也不怎么厉害,我不过是一个凡人,这要是遇到了邪门歪道岂不是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若出事之际,何以捍卫正道?”
他此话一出,弟子间面面相觑,低下头一时觉得有些羞愧,毕竟陆寒云在其眼中就是一个普通凡人,在一个凡人面前跌份,实在是给宗门丢脸。
陆寒云不过简单嘲讽一句,倒不是想要整蛊这些弟子,他刚才拽来当肉垫的特意挑的都是器修药修的弟子。
器修药修者,体术不盛。
更别提他们本就对陆寒云没有戒备心。
“不想受罚,就都好好给我在一边呆着。”单映雪轻嗤一声,她单手持剑,手中剑刃悬于半空,一身袭地黑衣衬着笔直的腰背,犹如长鹰。
在他记忆中,单映雪的修为已经接近元婴,这十几年的时间也不知她修为精进如何,她为剑修一向快而狠厉,单映雪若是想杀他,大可以一剑穿心。
他这师姐,最喜欢嘴上不饶人,但是真杀过的人却少之又少,虽是待人严厉从不心软,却讲究公平公正,他不是行恶之徒,对方便不会伤及性命,陆寒云知道这一点,所以心底轻松一阵放浪。
弟子们不再是方才一副窘态,皆很识趣地避散开,陆寒云没了肉盾,身体就全然暴露在单映雪的剑下。
一剑劈在脚边,一剑落在身侧,剑刃擦过腰身,干净利落,单映雪只需区区三剑就封锁住了他的退路。
光抚眼,窥破正邪,生剑心,成剑道大神通,所以她的剑又取名为流光。
陆寒云看着像是毫无还手之力,留心他的人眼神中多多少少带有些失望,可现在实在不是他该展现的时机,这里可是归元宗,在顾渊那明晃晃的眼皮子底下,他所学大半都皆源自于此,便是使出一个踏云步都解释不清。
“你不还手?”单映雪直问,她眼睛盯着陆寒云带着猜测怀疑。
方才前两剑也只不过是在试探,她并没有下狠手,陆寒云却已经做出一副挫败模样,剑来时,他整个人徒然往后一倒,叫众人视线落了一个空。
陆寒云两手一撑躺在地面上,看着没有反抗的意图,倒是像是泼皮耍赖的。
单映雪剑指着他,他就自暴自弃地大喊了一声:“上仙!救命!”
单映雪神情愕然。
上仙二字一出,周围人身体皆是一震,他们纷纷抬头往高处远处瞧,许是担心顾渊会真应了这一句突然从天而降。
趁这空隙,陆寒云详怒一句:“你仗势欺人,上仙不会轻饶你。”
他皱起眉梢,神色可比方才看着要有底气,只是隔了好一会儿,众人都没有瞧见顾渊的人影,他这一声威胁成了空响。
单映雪嗤了一声,提腕一剑劈下。
剑修的剑都贯不好惹,尽管对方只是轻轻试探他也不想破皮流血,陆寒云身体贴着地,腿足暗中使了身法翻动了自己的身体,那动作快得没有留下叫人眼球捕捉的残影,流光剑顺势落了一个空,扎在他一侧的地面上,那声音却像是刺入了□□。
单映雪随即眉头一皱:“你——”
剑没扎在身上,陆寒云却已经先一步大叫出声,抱着自己的身体在地上滚:“砍人了!好疼,好疼啊……”
那响亮的惨痛叫声,惊得看客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单师妹!”喻飞英见此,又提醒了一声。
单映雪长眉一皱,不为所动。
她横剑一扫,毫不留情地朝陆寒云又削了过去。
“师姐留人!”
忽地,人影闪过,从那弟子中窜出来一人,挡住了单映雪的剑势,那人急喘了一口气,生怕陆寒云被这一剑劈成碎肉。
侧过来的人影盖在了陆寒云的身上,陆寒云也不叫了,抬起脑袋去看,只见是一个清瘦的高个子,扎着马尾看着年纪不算大,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居然会冒出这么一个冤大头。
单映雪扫过那人,堪堪收住了剑:“屈高义,你不该拦着我。”
那个叫屈高义的高个子吸了吸鼻子,立马把剑收回拱手道:“师姐,我只是不忍心。”
屈高义?
陆寒云脸上的茫然一下消散。
他倒是记得这个名字。
这不是他带着一块儿闯祸的小萝卜头么?天资不错又是宗门中年纪最小,早年间他还曾嚷嚷着要把其收为义子,结果被反被人家的师父找上门在顾渊面前闹了一个大笑话。
那可是想想便要笑出声的嗅事,他不曾忘。
陆寒云难免因为这落差而惊异。
原来萝卜头都长得这么大了?
“师姐……”屈高义眼神有些犹豫:“他长得那般相似,说不定真有什么关系,暂且先放他一马吧,等问过上仙再做打算,如何?”
单映雪冷哼一声:“我倒偏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修道不信鬼神,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若是妖人伪装就该死在我的剑下!屈高义,让开,这话不要我再重复第二遍!”
屈高义脚步退了又进,看着纠结万分。
“别走。”
这时,陆寒云忽地出声。
他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了陆寒云一眼。
陆寒云原本看戏的姿态变成了楚楚可怜的乞求,他抬眸仰望着,对上青年的炙热的目光好不可怜:“只有你愿意帮我,她要杀我,我不想死。”
他捂着胸口脸色很是受伤,伸出手扯了扯屈高义的衣角,这细小的动作无疑是在示弱,他躲在人的身后甚至不敢受单映雪视线的凌迟,对望时紧张得瑟缩,胆小至极。
屈高义眉头一皱,只是对视了一个眼神,他眼中又是吃惊又是失望。
陆寒云心底笑了笑对此反应甚是满意,若是旧习一时改变不了,但是他却最是知道如何表现得不像自己。
无非是新人身上看故人罢了,他哪里用得着这小萝卜头为自己挡招?
直到剑指在自己的颈间时,他身体才略显的僵硬。
仅是屈高义愣神之间,单映雪就已经飞身从他旁边侧过,修为间的压制尤为明显,一瞬间的步子快过众人反应,她提剑对陆寒云道:“可笑,他可护不住你。”
她剑锋快要抵住他的脖颈:“你平日里求人也是这般姿态?若他今日庇佑你,你是不是就要做那摇尾乞怜的狗?”
陆寒云不觉讽刺,只仰着脑袋委屈道:“仙子,求不了己自然要求别人,你话也不说清楚,我倒想知道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是可以改的,求你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一个小小凡人实在是受不住。”
单映雪听着陆寒云的声音,眉头紧锁厌恶至极:“这般怕死,实在是无能。”
陆寒云只道:“人不怕死怕什么?仙子你对我一个凡人出手难道也算光明磊落?你杀了我就不怕背了我的孽债,失了剑心,你可对得起你手中的剑?”
他看向对方头顶的白发,语气缓和了几分:“白发由心生,年纪轻轻可不要成了婆婆。”
单映雪冷笑连连:“凡人?”
“你方才避开我的剑法,用的是侠道传承的归息法,一个普通的凡人岂会?装神弄鬼,你到底是何人?”
“是又如何?”陆寒云回道:“你知我传承了侠道,就更不应该对我动手。”
单映雪盯着他那一双漆色的眼眸,像是试图洞穿他内心的想法,微末的念想化成了一股炙热的视线,她又质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那一句吼声换来片刻沉寂。
良久,陆寒云只弯了弯唇:“我也想问问仙子你一个问题。”
他挺直了背,朝前探了探身体叫对方更好的看清自己这一张脸:“你到底是单纯厌恶我这皮囊,还是说,你厌恶的其实另有其人?”
单映雪手腕为之一颤,流光剑骤然放下,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她盯着青年的脸庞,厌恶这张脸?
不……
单映雪目光沉了下去:“你该换张皮。”
“我是先卸了你右边的手,还是左边的手?或者说,还是从食指开始?”
“仙子,这可不行,我的手以后还要学剑的。”陆寒云歪了歪头,懒洋洋地笑:“你就算要杀我,也容我再说句话可好?”
陆寒云勾起唇,这一笑,倒叫单映雪看愣了神。
紧接着,陆寒云脸上徒然一变,就扯着喉咙大喊了一声,“师尊救命!”
师尊救命这四个字他说得尤为顺口,洪亮的声音穿透了风,单映雪身体明显一僵硬,凌厉的风劲涌来,抬起头,就见一点星光从天上落下。
果真应了他这一句,一柄长剑从天而降插在了陆寒云的跟前,随之打下一道威压,掀起一阵狂风吹向对面。
刺骨的风叫弟子们一阵瑟瑟发抖。
渡云剑,白衣仙。
此剑一出便知主人。
陆寒云只是吹乱了头发,他撩起碎发,抬起头朝天上看,就见顾渊浮于半空,目光正稳稳落在自己身上,只是迎接对方刺目冷心的视线,他漫上眉梢的喜色少了几分,心底倒是有一阵心虚。
只因他方才唤的乃是师尊二字。
单映雪后撤一步,带着惊讶:“上仙?”
白衣上仙正立于云端,俯瞰过众人,周身云雾散去只留下一道利风的痕迹。
各峰弟子到此,无非就是想见一朝仙人风姿,瞧瞧这位传说中剑道到了极致的人,却不想会成了现在这场面。
这荒诞的闹剧,止于此。
弟子们脸上尴尬,礼未失:“弟子恭迎上仙出山。”
顾渊身形稳稳地落在陆寒云的跟前,上清峰的顾上仙,好似一股清泉,眉目间尽是疏离的冷。
“退下。”顾渊嗓音凉凉,他这话是对单映雪说的。
陆寒云见状轻轻勾起了唇,顾渊会出现正在他的意料之中,谁叫这暗中窥伺的仙人舍不得他死呢?
只是他没觉得这场好戏就此结束,霎时间,人影扑倒在顾渊的脚边,弟子们惊讶地盯着陆寒云大胆的动作,听他委屈道:“师尊!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在这里仗势欺人,你可要帮我好好教训回去!”
众人看得呆若木鸡。
师尊?
这两个字可太重了。
陆寒云前后共唤了两次,谁敢在顾渊面前如此亲近,唯有那位故去的小师叔。
只是记忆中的小师叔和现在这个叫苦告状的陆寒云简直判若两人,分明声音一般无二,可却少了傲气,多了嗔念。
知陆寒云的弟子顿时失望无比,曾经的那位小师叔定然不会如此惺惺作态。
顾渊偏身倪视着他,好似看不见他眼底醒目的笑意,只道:“站起来。”
这三字听上去没什么温度,却不是责罚。
陆寒云这才站起身,两手还不忘去揉搓着眼底,好似脸上委屈地正掉着眼泪。
单映雪见此脸色顿时一白,忙问:“上仙,他与……”
顾渊回道:“并无关系。”
他这一声就否定了一切可能,单映雪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那仙人为何——!”
顾渊微微阖眼:“这不是你该过问的,退下罢。”
单映雪眼中黯然失色,好似期盼落了一场空,她僵硬地收起流光剑,不再多言。
陆寒云笑着插了一句嘴,那张俊气的脸颇为得意:“顾上仙昨晚上就已经答应收我为徒,师尊,我身为你的弟子,难道随便谁都可以拔刀相向的么?”
闻言,一旁的弟子眼珠都险些没有瞪出来。
顾渊眉头微微一蹙,侧过身,看向陆寒云的眼神危险至极,可是陆寒云却仍是在笑,锋芒交叠,他将其警告的意思当作空气。
“此话当真?”单映雪悚然。
顾渊沉默,陆寒云立马出声抢话:“当然是真!除非你觉得这归元宗的上仙是个会失信的小人。”
单映雪仍是不信,她抬眸看着顾渊:“这人谎话连篇,上仙是否要交由我处置?”
顾渊开了口:“他是我带回上清峰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动手伤及性命,今日之事便就此揭过。”
“我一向喜静,你们也无需多礼,都散了便是。”
说完他就转过身,不做停留。
那白衣从陆寒云身旁一晃而过,在他耳边捎带了一句:“回上清峰。”
转瞬间,仙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了一地冰渣慢慢消退。
陆寒云微微一笑,悠然惬意。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他笃定顾渊不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直接拒绝自己,这含糊不清的回答却没有否定他的话,无疑不是在众人面前抬高了他的身份。
礼尚往来,他总不能平白叫顾渊试探自己,而自己却不为所动。
“你们现在看到了么?”陆寒云扬气地挑眉道:“仙人迟早要收我做徒弟,你们都得对我客气一点知道么?”
弟子们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看着陆寒云心有余悸,只躬身道:“我等若是失礼,还望海涵。”
陆寒云扬起下巴,又冲着单映雪道:“这位师姐,你还欠我一个赔礼才是。”
单映雪沉默了半响儿,脸色比要提剑砍他时还要可怕:“你不配。”
她红着双眼,恨道:“上仙只有一个弟子!你算得了什么!上仙没有亲口承认要收你为徒,便什么都不是!你要是有什么不满,那就叫上仙去找我师父问责!”
“届时,我单映雪甘受责罚!”
陆寒云嘴边的笑一点点僵硬,他神色一默,喉咙好似干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对方的眼神刺目烧灼。
一个徒弟?
这个徒弟指的该是墨钧。
他看着单映雪愤怒发红的眼,不禁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对他关照有加的师姐偏向了墨钧。
明明,一开始将他当作弟弟照顾的是她,得知陆寒云根骨有失替他担心炼药的是她,因为墨钧为他在顾渊面前打抱不平的也是她。
陆寒云原是个孤儿,可那个雪夜之后,他有了师尊,有了长姐。
可又有一天,这种关心通通都落在了墨钧身上,现如今都不忘维护,难道在他师姐心里,他就这般不及墨钧,甚至都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单师妹,够了。”一旁的喻飞英无奈开口:“你不该迁怒于他。”
“你若想讨好卖巧,没人会拦着你。”单映雪没给什么好脸色,当着众弟子的面提着剑,愤然离去。
喻飞英瞧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单师妹是不渡峰的弟子,行事冒犯,我代不渡峰向你赔礼,还望海涵。”
“不必。”陆寒云只摇了摇头,恨不得将脑袋里那些多余的情绪通通都摇出去。
弟子们个个散去,他说完就只身一人往山下走。
人影渐行渐远,就消失在这山林间。
归元宗各有四峰,行事作风各有不同,偌大的宗门里自然不会连一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陆寒云僵硬的脸上又扯出一个笑来,他随手拉住了一个脸生的弟子,慢悠悠地把手臂架在对方的胳膊上。
弟子顿时紧张,不知如何应对,结巴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陆寒云舔了舔干燥的唇,笑眯眯的,看得那弟子一阵心慌。
“弟子膳堂哪里走?”陆寒云拍了拍自己发瘪的肚子,苦恼地说:“我饿了,麻烦你带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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