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沈希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再见故人是在如此场合。
她的脑中阵阵晕眩, 几乎有点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沈希扶着额角,眉心拧着,眼前亦是有点发黑。
她颤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是想要救我离开, 那就赶快。”沈希强撑着说道, “如果是想临死前跟我春风一度, 那不必了。”
她的心里涌动的都是暗怒。
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顾长风的神情亦有些微怔,但萧言却抬起了眼眸, 他的眼还是那样温润, 会令沈希想起沈宣那双狗狗似的眸子。
可此刻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更是无措至极。
“娘娘,真的是陛下令我们过来的。”萧言轻轻地执起了沈希的手, “您别怕, 我们一定会好好侍候您的。”
他的眼里含着些奇异的情绪。
沈希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她下意识地打开了萧言的手。
“不用,”她哑声说道,“我不需要。”
脑海里依然在阵阵地轰鸣着, 沈希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很宽松的外袍,裙裾间的流苏漾出雪色的光晕。
顾长风是跪着的,所以能清晰地看见她小腿上的痕印。
当被萧渡玄传召过去的时候, 顾长风亦是难以置信至极。
他在家养病多日,却也仔细留意着外间的消息。
立后大典那天, 顾长风才第一次出府, 他在明月楼遇见了同样喝得昏沉的萧言。
嫁给萧言, 沈希还有可能会和离。
可做了皇后,她便永远都只会是皇后了。
所以那个晚上, 他们都喝得没了分寸, 翌日宿醉得头痛欲裂,可那时候他们也明白, 往后与沈希就是真的再无瓜葛了。
皇后和臣子,是不可以有关系的。
但顾长风还是控制不住地去了解沈希的消息,萧渡玄将她保护得很好,就是太好了些。
他不知道沈希是不是又被囚禁起来了。
直到中秋宫宴上,见到帝后之间琴瑟和鸣,顾长风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可与此同时一并到来的是胸腔里的尖锐刺痛。
往后沈希便再不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姑娘了。
她是荣宠无双的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也是他永远都可望不可及的心间明月。
皇帝会很宠她爱她,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皇后有孕的消息。
但顾长风怎样也没有想到,最先传来的是萧渡玄让他进宫的消息。
高台之上,皇帝的神情漠然,微微有些冷淡。
他没有多解释,轻声说道:“你只回答说,愿意或是不愿意就可以了。”
顾长风满心都是震惊,可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说道:“臣愿意。”
然后就是方才遇见萧言,他才知道原来皇帝还找了旁人。
一个丈夫,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能将别的男人送到妻子的跟前?
顾长风并不知道。
但如果是为了沈希,顾长风觉得他也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很少有人在面对沈希的时候,还能做到不妥协。
顾长风站起身,他的眸光下落,竭力放柔声音说道:“娘娘,您别怕。”
他的容色平静,可轻抚上沈希肩头的手却在颤抖着。
但沈希的反应却很激烈。
“别碰我。”她带着哭腔说道,“都给我滚出去!”
沈希的音调里尽是虚张声势。
她强撑着镇定,可身躯却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沈希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失措。
但她并不能被萧渡玄讨得欢心,她只觉得那一晚上休歇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开始崩溃起来。
顾长风和萧言也有些无措,两个人连声解释道:“别怕,小希,我们只是奉命过来陪你的。”
沈希无法被这样的言辞安慰道。
她没有穿鞋袜,光着脚踏在地上。
沈希的衣摆像蝴蝶般飞舞着,她不顾一切地跑出了内殿,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着:“萧渡玄呢?萧渡玄去哪里了?”
萧渡玄就在殿外。
他坐在太师椅上,执着杯盏饮着苦茗。
萧渡玄不知道内宅里的妇人在将旁的女子送到丈夫床榻上时,是什么心情。
他的容色沉静,眼神淡漠,心底涌动着的却是多得快要溢出的恶欲。
时常去向别人言说要宽容大度的人,一定自私至极。
尽管富有天下,但萧渡玄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独占对他来说是一种天性,不过是因为不在意,才表现得宽容罢了。
可是小希不快乐。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那样痛苦。
过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对她来说,不是安全感的来源,而是一种强烈的被压抑。
她被逼得快要崩溃,脆弱的心弦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
萧渡玄做不到放手。
但是满足沈希的愿望,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她不离开,还在他的身边,其实怎样都是可以的。
萧渡玄轻轻地饮下茶水,仅是执起杯盏,腕间的伤处就开始隐隐作痛。
那道血痕横亘在手腕上,即便是用绸缎缠绕着,依然瞧着有些可怖。
可萧渡玄半杯茶水还未饮完,内殿便出事了。
*
常鹤望见殿门被推开时,就意识到不对,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希便已经跑出来了。
她的脸庞苍白,眼眶通红,满脸都是泪水。
萧渡玄的容色一下子就冷下来了。
他是让顾长风和萧言服侍沈希的,他们这是做了什么,竟让她又哭了?
萧渡玄起身,托着沈希臀根的软肉,将她抱了起来。
“怎么了,小希?”他连声问道。
萧渡玄抬手拭去沈希眼尾的泪水,但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想这样哭的,可情绪突然冲破堤坝,让眼泪无法被控制。
沈希只在很小的时候会这样,那时候太幼小了,又没有母亲护佑、父亲疼爱,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人前尚且能够保持乖柔。
可回到房中后,眼泪便会汹涌地往下掉。
沈希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这样过了,她紧扣住萧渡玄的手腕,眼尾越来越红。
萧渡玄心底的怒意快要无法克制,但现在并不是跟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算账的好时机。
他将所有的人都屏退了下去,然后把沈希抱回到内殿里。
她方才看过的书册还摊在矮几上,书签的末梢随风轻轻地摇曳着。
顾长风离开时满眼都是忧虑,他似是想说着什么,但萧渡玄几乎不能再看见他,当见到沈希的泪眸时,他便已经起了杀心。
进入到内殿后,沈希的泪水才渐渐地止住。
但她仍然在抽咽着。
萧渡玄将她抱到软榻上,声音低柔:“怎么了,小希?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还是说了什么?”
给皇后送内宠的事太禁忌了。
再加上沈希脸皮又薄,他是特地将人给屏退了的。
哪成想不过片刻没看顾好,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
哭过以后,沈希的心中再度有极端的情绪涌了上来,她跨坐在萧渡玄的身上,近乎是被本能给驱使着扣住了他的脖颈。
“你是不是疯了?”她带着哭腔,低声吼着,“还是你觉得,让我和谁上/床都可以?”
萧渡玄的脖颈仍被沈希紧扣着,他生得白皙,脖颈亦是带着些苍白的意蕴。
听到她的话语后,他轻轻地抬起了手臂。
沈希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她原以为萧渡玄是想要挣开她,但眼尾被他冰凉的指尖给抚过的时候,沈希才意识到他是想给她擦去眼泪。
那个瞬间,再度有泪水汹涌而下。
沈希突然有些崩溃了,她身上一下子就没了气力,全靠萧渡玄抱着方才没有跌下去。
她方才的心念起伏极大,萧渡玄的脖颈被扣得青紫起来,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别哭,小希。”
“你不喜欢就算了,”他低下眸光,“我……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些。”
萧渡玄的眼眸里尽是怜惜和歉然的情绪,他想要像呵护一朵花一样,轻轻地把沈希给抱在怀里安慰。
他好像总是这样。
越是想要讨沈希欢心,越是会做错事情。
分明是运筹帷幄,能够挽大厦之将倾的帝王,却在关于沈希的事情上,总是会做出错误至极的抉择。
原本是想让她高兴的,但现在她好像更不高兴了。
沈希看着萧渡玄,心底尽是纷杂至极的念头,以至于一时之间她都说不清那些思绪是什么。
她只是被本能驱使着低吼出声:“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以为是?”
这句话说出来后,沈希才明白她的崩溃情绪从何而来。
“你可不可以别再做你觉得我会高兴的事了?”她带着哭腔,颤声说道,“你觉得你是在对我好,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沈希的眼眸通红。
她哭叫着说道:“为什么你做事总会适得其反,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到底在想什么!”
沈希是哭着说这话的,她的声音里全是情绪。
可那句话却像是裹挟着霜雪的冷刃,深深地刺进了萧渡玄的胸口里。
他的神情微怔,玄色的眼眸里暗光轻动。
萧渡玄抱着沈希,温香软玉在怀,胸腔里却是像是被冷水所倾覆。
有什么尖锐的情绪在作响。
心脏被烈风刺透,带来的是裂冰般的震骇。
是啊。萧渡玄从来没有好好地去考虑过沈希的想法。
无论是强将她掠过来,还是意图做对她好的事情,全都是由着他自己的意愿。
至于沈希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萧渡玄是真的没有好好想过。
他是为她折腰,为她低头了。
可即便是将沈希捧在掌心里疼爱的时候,萧渡玄其实还是高高在上的。
怪不得她那样想要离开他。
怪不得她会那样地渴望自由。
萧渡玄轻轻阖上了眼眸,凝滞在心底经久的情绪终于有了突破口。
答案那么明显,可他竟是一直没有寻到。
“抱歉,小希。”萧渡玄揽住沈希,低声说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极力地克制着情绪,但声音还是有了波动。
沈希满心都是疲惫,哭过以后,更是觉得无力至极,她捶打着萧渡玄的肩头,最终还是被他给抱到了床帐内。
“不能再哭了,小希。”他低吻着她的额头,“再哭又要生病的。”
沈希像是易碎的琉璃,已经再不能承受更多。
哪怕是激烈起伏的情绪,对她来说亦是危险的。
萧渡玄将安神的药喂到沈希的唇中,然后帮着沈希扣紧他的手腕:“就这样,小希。”
“生气的时候,打我就好。”他呢喃般地说道,“千万不要伤害你自己。”
药物起效的很快。
沈希颤抖着靠在萧渡玄的肩头,将他的手背抓得全是血痕。可渐渐地身上就没有气力了,脑中也越发昏沉起来。
萧渡玄眸色晦暗。
他低吻着沈希,任由她的指尖抓挠过手上的血痕。
直到她昏睡过去的时候,他还在试着让她抓得更紧一点。
*
服过安神的药后睡眠会比平日更好一些,但与之同时,梦里的情形也会更乱一些。
沈希从那一片混沌的光怪陆离挣脱时,天光已经大亮。
身上虚软,脱力感太重。
连撑着手臂坐起身子,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艰难。
侍女小心地将沈希给扶起来,谦恭地问道:“娘娘,您要用些什么吗?”
她扶着额头,坐起身后还觉得脑中昏沉。
“不用,”沈希轻声说道,“给我倒杯茶吧。”
昨夜的事实在是太混乱了,饮过茶水后,沈希才觉得脑海中的思绪清晰了点。
她快要不知道怎么面对萧渡玄了。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萧渡玄到底是怎么想得出将人往她身边送的想法的?
沈希低着眸子,她换了衣袍,在浴池里待了许久。
浴池里的水温热,就像是母亲的怀抱。
沈希做了一夜怪梦,再加上安神药的效力强劲,她没有忍住在浴池里又睡了过去。
再度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萧渡玄紧张的容色。
热水是自杀的温床。
当意识到沈希只是睡过去时,萧渡玄的神情才渐渐恢复如常,他的声音微哑:“再次不要在浴池里睡了,好吗?会着凉的。”
他说话的时候很小心翼翼。
语气也是那样的和柔。
但其实再睁眼不是在家中的时候,沈希就知道萧渡玄是再也不会放过她了。
他会待她越来越好,或许也能学会尊重和理解。
可他也更不会放手了。
两个人之间纠缠太久,如今更像是走进一个死局里面,谁也不会快乐,谁也无从解脱。
沈希没有言语,眸子也没有看向萧渡玄。
她的冷待是那样明显。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渡玄再也不会觉得沈希是在忤逆。
他其实也很想告诉她他有在改变,但转念一想,这细弱的改变与过往深重的伤害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渡玄将沈希轻轻地抱了起来。
他低声解释道:“军务上有些急事,方才一直没抽开身。”
沈希一点也不关心萧渡玄每天在做什么,但他还是很想告诉她。
就像寻常夫妻那样。
沈希果然没有理他。
“晚间的时候,我送你回家一趟,好不好?”萧渡玄微微笑了一下,“你父亲总是说很想你。”
怀里的姑娘终于抬起了头。
沈希满眼都是讶异。
萧渡玄吻了吻沈希的指尖,轻声说道:“虽说没有皇后回门的说法,但我们可以暗里来。”
“跟我说一声就行,”他低声说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回去多久,都可以的。”
这无疑又是姑息绥靖的政策。
但沈希的心神还是微微动了一下。
眼见小姑娘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萧渡玄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陪着沈希用了午膳,然后又看了片刻的文书,她有点困,靠坐在他的怀里,随着他一道看了会儿就没有兴致了。
萧渡玄克制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
分别是迟早的事。
因此这话也是越早说越好。
可萧渡玄仍然等到沈希快睡过去的时候,方才舍得将话说出口。
“小希,突厥的老可汗死了,”他低声说道,“不日就会宣战,到时我可能要亲征。”
萧渡玄做了很久的心理预设,才将这话给说出来。
但沈希没有听太清,她眼睫颤抖,轻轻睁开水眸,低声说道:“嗯?”
萧渡玄压下情绪,他吻了吻沈希的额头,轻声说道:“没什么,先睡吧,小希。”
*
沈希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
睡醒过后,她就开始收拾东西,萧渡玄说了她回去多久都没关系,那她自然要待得越久越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拿的。
家里的东西齐全,哪怕沈希只身回去,也觉得没有问题。
但她还是简单地带了些东西。
一下午的时光消磨得艰难,但又充满期待。
听常鹤言说的时候,沈希才知道突厥的老可汗死了,两国不日就将有大战爆发。
其实这场战役早些时候就该打响的。
不过先帝一直执着于内政,一边要打压沈家,一边要逼反齐王,方才将此事拖到萧渡玄即位后。
沈希垂着眸子,轻声问道:“他要亲征吗?”
这全天下也就只有她能够这样称呼萧渡玄了。
常鹤微微笑了一下,温声说道:“如果形势严峻的话,陛下是势必要亲征的,不过您不用担心,陛下一定会安排好各项事务的。”
萧渡玄做太子的时候,也经常会出宫办事。
有时一去就是很久,那时候沈希很黏着他,每次送他走时,都会忍不住地掉眼泪。
后来萧渡玄实在无奈,干脆将她也捎带上。
沈希第一次到云中外家,就是跟着萧渡玄一起过去的。
除却在燕地的那两年,两人其实都没有怎么分开过。
一想到接下来很久都会见不到他,她心里蓦地有些烦躁。
他们之间的关系太病态了。
沈希很厌烦萧渡玄过度的掌控,甚至连他过于浓烈的保护欲,她也不是很喜欢。
可一想到他真的要离开,她又会觉得无措迷茫。
沈希渴望独立,但她其实还没有怎么过过独立的生活。
她就像个菟丝花,总要攀附着一棵高大的树木,汲取他们的营养,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可不管怎么说,如今他们的关系还是在向好、向着更健康的方向发展。
沈希心中的积郁又消散了少许。
虽然不知道萧渡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和理解,但他愿意为她改变,愿意为她低头,这就是一个好的预兆。
再者,谁会不渴望掌控皇权呢?
沈希低下眸子,压住心底暗生的野心。
萧渡玄回来得很准时,他笑着说道:“车马都备好了,用完晚膳我就送你回去。”
沈希没有朝他笑,但在萧渡玄将她抱到膝上的时候,她也没有露出明显的排斥。
昨天在混乱中她将他的手背抓得很狠。
低眸看见那错综的血痕时,沈希还是愣怔了一瞬。
萧渡玄神情微动,他拢了拢手,轻声说道:“你是觉得不好看吗,小希?”
深色的袖摆滑落,挡住了那道道血痕。
沈希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萧渡玄不敢幻想沈希是在怜惜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吻了吻沈希的额头,轻声说道:“一点都不疼的,小希。”
沈希不想跟他再黏糊下去。
眼见膳食上齐,她便推开了萧渡玄:“我要用膳了。”
“嗯,好。”萧渡玄轻声应道。
他不着痕迹地执起汤匙,在沈希用玉筷夹菜之前,先将膳食喂到了她的嘴里。
她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搭理他。
两个人难得真正平和地用了回晚膳,沈希晚间一向用的不多,吃了些素羹过后,便没有什么想吃的了。
天气乍然转冷,调养又须要食补。
所以膳房还是上了一小盅羊肉汤,刚一呈上来,香气便扑鼻而来。
但沈希刚一闻嗅到荤腥的气息,便觉得胃里似是有什么在翻涌,强烈的作呕感突然就袭了上来。
原以为是腥气太重,可下一刻她就真的吐了出来。
沈希颤抖着,低头吐在盂里,用清水漱口后依然觉得胃里犯恶心。
她的胃虽然没有特别好,但病症还是第一次这样激烈发作。
太医院这群人到底是怎样做事的?
萧渡玄的眸光当即就沉了下来,可他的容色仍是那样温柔。
他拥着沈希,轻轻地为她揉着小腹,安抚地说道:“别担心,小希,医官马上就过来了。”
御医匆匆而来,带着满身的冷汗小心地给沈希诊脉。
但在片刻后,那御医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他激动地站起身,扬声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有喜了呀!”
第八十二章
御医满脸都是喜色。
他激动地说道:“娘娘已经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沈希入宫前, 萧渡玄就暗中为她调养过,但她的体质实在特殊,久久都未能有孕。
没成想, 这个孩子竟会来得这样突然。
应当是立后前后有的, 那段时间他们亲密得极为频繁, 沈希连床榻都没怎么下过。
不过沈希身子弱,脉象也虚, 方才一直没有被诊出来。
萧渡玄第一次知道心跳快得越跃出胸腔是什么感受。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在那个瞬间很想将沈希紧紧地拥住,但在望见她苍白的脸色后, 他的心神也旋即就沉了下来。
那御医还以为沈希是太高兴了。
他愚笨地喋喋不休道:“娘娘, 往后您可要注意饮食了,不过您还年轻,定然是能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的。”
沈希听着御医的话语,整颗心都在往下坠。
有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就那样袭上来了, 眼前是敞亮的明光殿,可她却觉得视线在阵阵地发黑。
她到底还是有身孕了。
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的。
沈希的额前尽是冷汗, 恐慌和惧怕让她无措得厉害,连丰润嫣红的朱唇都被咬得发白。
“我不想要……”她颤声说道, “我不想, 还可以打掉吗?”
沈希语无伦次地说道:“才一个多月, 可不可以先不要?”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皇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听到“打掉”二字的时候, 那御医吓得满身冷汗, 差点没有直接跪下来。
萧渡玄揽住沈希,他轻抚过她的后背, 声音低哑:“小希,先别慌,我让旁人再来看看,兴许是诊错了。”
他的情绪很克制。
但沈希却不能够容忍。
她整个情绪都是崩溃的,如果没事的话,她这个时候原本都已经在家中了。
萧渡玄好不容易开始让步放手,但是这个孩子的到来会把一切都给毁掉。
那个被绑在榻上十月的梦魇再度变得那样清晰。
沈希一巴掌就扇打在了萧渡玄抚向她脸庞的手上,她带着哭腔说道:“你觉得有谁会敢在你的面前说假话?”
无论请来多少位御医,说出来的也都只会是萧渡玄想要的话。
沈希的身躯紧绷,满心都是绝望的情绪。
她连日来的努力都会被这个孩子的到来给毁掉,就像当初萧渡玄在婚宴上将她强掠,彻底摧毁她所有的挣扎那样轻松。
沈希那一下打得很狠。
萧渡玄手背上的血痕裂开,有铁锈气溢了出来。
在这时候手上尖锐的痛意与心中的滞塞钝痛相比都变得空幻起来。
小希不愿意跟他有一个孩子。
但她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不能接受他。
当初嫁给萧言的时候,萧言还在病中,就急着和沈希圆房,她没那么热衷于床笫之事,却并没有拒绝萧言。
她是愿意为平王府生下继承人的,她也不排斥生育这件事。
沈希真正厌恶的从来都是他罢了。
想清楚的哪个瞬间,萧渡玄心底的钝痛都变得尖锐起来,有凛冽的寒风化作利刃,往心脏的最深处刺去。
萧渡玄按住沈希的手腕,克制地说道:“先冷静些,小希。”
但这个时候仅仅是央求她冷静是没有用的。
沈希的情绪快要突破承受的极限,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拼命地挣扎着,将萧渡玄的肩头都抓出了血痕。
最终他没有办法,只能先给她喂了些安神的药物。
萧渡玄将沈希抱回到床帐内,她沉睡过去的时候,眉心依然是微微蹙着的。
这个孩子是上天的恩赐。
但到来的时机却实在太糟糕了。
萧渡玄心底更多的思绪却是悔不当初,如果他一直温柔待沈希,他们之间会不会就不一样?
*
沈庆臣是夜里入宫的。
原本听说沈希要回来,一家人都高高兴兴地等着。
中秋进宫的时候,虽然到了宣光殿,但只和沈希简单说了些话。
这回沈希能回家,可以叙说的情谊就太多了,沈宣更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但不知为何,晚间的时候,宫里又传信说临时有宫务耽搁了,皇后娘娘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众人都有些低落,沈希如今做了皇后,执掌凤印,忙碌也是应当的。
可夜深时皇帝忽然急诏令沈庆臣入宫。
萧渡玄没有言说是什么事,他本能地就觉得是沈希的事。
来到明光殿的时候,一向注意仪容的沈庆臣连衣冠都是乱的,在见到那满殿神色凝重的御医后,他更是差些踏错了石阶。
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
沈庆臣几乎是带着杀意踏进明光殿的。
便是曾经被先帝关入囹圄、赶尽杀绝的时候,他对皇家的恨都没有这样深过。
他们沈家向来子嗣不丰,沈庆臣更是只有一对儿女。
长女沈希容色清美,娉婷袅娜,在整个上京的世家女中都是数一数二的矜贵,就连夫家也是再好不过的平王府。
如果不是被新帝强掠进宫,她本来该有很美满、很幸福的一生。
沈庆臣略显风流的眉眼扭曲,眼底更是一片血红。
他快步踏进了明光殿,哑声逼问道:“沈希怎么了?”
沈希躺在软榻上,她阖着眼眸,因为安神的药物,身躯慢慢地放松了下来,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萧渡玄坐在太师椅上,轻握住沈希的手。
那双玄色的眼里是晦涩的柔情,太过复杂,即便是沈庆臣也没能一眼就窥清楚。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希身上。
“小希!”沈庆臣失声地唤道,他的声音颤抖,容色更是煞白失血。
他向着皇帝歇斯底里地吼道:“她怎么了?你把小希怎么了?”
萧渡玄在沈希这里的信任告竭了,在沈庆臣这里也是一样。
他心里太惊慌无措了。
在宦海里浮沉经年、身处绝境也能强撑过来的男人,此刻就像是全然失去了理智一样,还是常鹤强将沈庆臣给拦了下来。
“沈大人,您先别急。”常鹤拉住沈庆臣,“娘娘是有了身孕,刚刚才睡过去。”
身孕?
沈庆臣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他靠在博古架边,手臂强撑在身侧的梁柱上,方才没有失态。
尽管知道沈希自小就比别的孩子要成熟些,但在沈庆臣的心中,她还是那个隐忍柔弱的小孩子。
他不太能将沈希和有孕这两件事给联系到一起。
但更令沈庆臣震骇的是常鹤接下来的话。
“娘娘觉得现在还太早了,”常鹤低声说道,“不想要这个孩子,”
“陛下也问过御医了,但娘娘体质特殊,如果强将孩子拿掉,可能会有危险。”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所以陛下才请您过来,想问问您的意见。”
常鹤的每一句话,都让沈庆臣十分难以理解。
他紧握住沈希的手,哑声问道:“会有多危险?”
萧渡玄坐在太师椅上,闻言他的神情微顿,心底有一种很难言说的感触生了出来。
他倏然明白沈希为什么更信赖沈庆臣了。
沈庆臣并不是个好父亲,他年轻时风流无度,又不管顾家事,放任继室胡作非为,也不关心子女。
可是他会尊重沈希的意见。
在听到常鹤的话后,沈庆臣的第一想法是如何能满足沈希的愿望。
沈庆臣的份量在沈希的心中更重,不是因为他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投入了多少,而是他是全心全意为沈希着想的。
他不会打着为沈希好的名号,去控制她,去让她做合自己心意的事。
所以哪怕萧渡玄是沈希的亲生父亲,沈庆臣才是沈希的养父。
他亦是很有可能比不过沈庆臣的。
“跟难产一样,”萧渡玄的声音沙哑,“可能会大出血而死。”
他玄色的眼眸里没有什么光亮,晦暗得像是一潭深渊,但那和往日的冷淡漠然又是不一样的情绪。
沈庆臣咬紧了牙关。
他年轻时风流,知晓女子生产的不易。
但他的妻妾都没有在这个上面出过事,所以沈庆臣也没有了解过多。
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女儿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那个瞬间,沈庆臣也有些崩溃。
萧渡玄看向沈庆臣,两个男人怀着类似的情绪,但在这一刻都沉默了下来。
他是很想要个储君。
但比起储君,没有什么事比沈希身体和心理上的康健更重要。
萧渡玄之前就想过,如果沈希没法有身孕的话,到时候从宗室里过继来一个孩子就是了。
他比沈希自己都害怕她会出事。
但即便是萧渡玄也没有料想到,沈希的体质竟然会这样特殊。
*
萧渡玄只给沈希喂了一点安神的药,没有多时,她便苏醒了过来。
当听到父亲的声音时,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蓦地平缓了少许。
接着就是两人之间激烈的对话。
沈希想要按捺住情绪,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刚一开始哭,萧渡玄便错开沈庆臣,将她给扶抱了起来。
“别怕,小希。”他像抱孩子似的,将沈希抱在了膝上。
萧渡玄一边为沈希拭去泪水,一边声音低柔地说道:“你瞧是谁过来了。”
沈庆臣满眼都是关切,他看向沈希,急声问道:“现在好些了吗,小希?”
御医们见沈希苏醒,也立刻走了过来。
皇后有孕,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宫里上一回有类似的事是二十年前乐平公主降世。
先帝老去后便没什么子嗣,萧渡玄又不近女色,因之这批年轻的医官里也少有接触过此类事的人,所以众人都极为紧张。
萧渡玄甚至让已经致仕的前任医正、院使也全都连夜入宫。
沈希低着眸子,声音低弱:“好些了。”
这样笼统的话是不能让人信服的。
诊脉的过程头一回如此繁琐。
沈希靠在萧渡玄的肩头,手腕搭在脉枕上,露出的那截腕骨苍白得近乎透明,伶仃纤细,瘦弱得经不住一握。
小睡了片刻后,她的情绪平和了许多。
但沈希的神情还是恹恹的,没有太多的生气,更像是一尊美丽的瓷像。
诊过脉后,御医便开了方子,药童紧忙就前去煎药。
无论孩子是留还是不留,都至少要将胎给安住。
沈希的身子弱,经不得折腾,这也是近来萧渡玄为什么不敢碰她的缘故。
可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他轻轻地揽住沈希,轻声说道:“若是累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
“现在太晚了,”萧渡玄继续说道,“等到明日,我让其他人进宫再来看看,好吗?”
沈庆臣跟皇室的关系不佳,跟萧渡玄这位君主的关系更是差到了极点。
但此刻他也轻声附和道:“你先休息吧,小希,别害怕,万事都还有父亲在呢。”
也不知道缺席了沈希半个人生的人,是怎么说得出这话的。
萧渡玄心中暗道。
但他也顺着沈庆臣的话说道:“抱歉,暂时没法送你回家了,但我可以让你母亲、弟弟都过来陪着你。”
沈希的心的确是疲惫到了极点。
她浅浅地饮下了药,便又阖上了眼眸。
萧渡玄一手搂住沈希的腰身,一手托着沈希臀根的软肉,将她像抱小孩子一样抱回到了床帐内。
沈希睡着以后,萧渡玄没能在她身边陪多久,就接到了急报,言说突厥的几位王子果然已经开始激烈地夺位之战。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开战时机。
如果动作够快的话,兴许在年前,就能彻底击垮突厥。
两年内乱的时候,萧渡玄一直在防着突厥,也一直在等待他们会不会出手。
如果那时突厥就选择出手,他可以更早地解决边防问题。
但突厥的谋臣到底也不是白吃干饭的。
萧渡玄强势,从做储君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
虽说他在人前宽容大度,随性克制,可但凡仰视过权柄容形的人,哪里能看不出他专断狠戾的底色?
他们一直克制,就连出手也只敢暗里行刺试探,痕迹都不敢留。
萧渡玄却不愿再隐忍了。
从动娶回沈希念头的那一刻,萧渡玄就知道他必须要做一辈子的明君。
他要经天纬地,要威强睿德,要一生没有任何瑕疵,才能让沈希免受流言蜚语,才能让沈希青史留名。
倘若他有任何的疏漏,承担骂名的都会是她。
接到急报后,萧渡玄便没有多犹豫立刻就去了清徽殿,开始准备议事。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又是要通宵的。
*
沈希疲惫又困倦,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她还没有苏醒。
灿然的日光照到她的脸庞上时,沈希也只是颤了颤眼睫,然后侧身继续睡去。
萧渡玄议了一整夜的事,清早又召集了朝会,玄色的眼眸里都带着些血丝。
军务上的事向来繁琐,而且充满变数。
很多时候,须要皇帝事事躬亲。
征伐突厥的事是早就定下来的,连路线都已经布置得清清楚楚,真正要操行起来,却还是有许多麻烦。
但此刻见到沈希在帐中安睡,萧渡玄就觉得无论发生再麻烦的事,他也全都能够承受。
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他守护东宫,也守护她。他护卫家国,也护卫她。
再一想到沈希的腹中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萧渡玄的心中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绪。
他捧起沈希的指尖,轻轻地低吻着。
比起这个孩子,小希才是上天给他的馈赠才对。
在那些缠绵病榻的岁月里,全都是她陪在他的身边。
是沈希陪伴萧渡玄走过无数的孤寂深冷,带他看见了日月的光亮和满庭的馥郁。
与其说是他将她从深渊里带出来,倒不如说是她将他从深渊里带出来。
权欲乱心。
这些年来,萧渡玄大权在握,也渐渐地误入了杀夺的迷途里,血色是很容易迷乱视线的。
当所有的一切都那般简单起来的时候,克制反倒是艰难的。
皇权是美好的,亦是可怖至极的物什。
它会令人忘却谦逊,忘却柔情,变得面目可憎,不似活人,而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萧渡玄俯身,轻轻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
还好他还有小希,还好在经历这么多的事情后,她还没有彻底地恨上他。
他的小希从来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好孩子。
她善良心软,富有道德,哪怕对他这样的恶人,也始终保有一份柔情。
想到这里,有什么东西要从眼里落下来了。
萧渡玄轻揽着沈希,他的呼吸微顿,碰她的时候连少许的力都不敢再多用了。
她还在睡梦中,迷茫地睁开了眼眸。
沈希靠在萧渡玄的肩头,她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带着鼻音问道:“什么时候了?你一夜都没睡吗?”
他的眼泛着红,眸底也尽是血丝。
萧渡玄不想让沈希担忧,下意识地说道:“没有,小希,不过是刚刚下朝会而已。”
她也没有多问,低声说道:“嗯。”
阳光实在是太好了,之前下雨很频繁,现下天又晴朗起来,仅仅是看着,就叫人舒心许多。
沈希抬起眼眸,也不忌讳日光刺烈,直直地就看了过去。
眼睛有些发疼的时候,她才移开视线。
萧渡玄陪着沈希用了早膳,在知悉皇后有孕后,膳房在膳食上安排得更加仔细,连摆盘都比往日更为精致。
但她胃口还是不好,没有用多少就将放下了玉筷。
萧渡玄很想多在沈希身边待片刻,可这两日的公务实在繁忙。
陪她用完膳后,他便又要离开。
“待会儿医官会过来,”萧渡玄轻声说道,“你母亲也过来了,如果你还想让谁过来,直接和郎官说一声就行。”
他继续说道:“不想要孩子也没关系,小希。”
“如果你不想要,”萧渡玄看向沈希,“那我们就不要了。”
他的眸光很温和,仿佛又变回了旧日的那位太子殿下。
沈希很敏感。
她能听出这不是姑息绥靖的意思,萧渡玄是真的要将决定权交给她了。
沈希垂下眸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渡玄最后又抱了抱沈希,克制地说道:“我还有些事,先过去了。”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沈希却蓦地想到,萧渡玄的身形虽然高挑,但在及冠之前却有些瘦削。
他常年多病,容色也比常人更苍白些,被冷风吹起衣袖的时候,飘然的像是仙人。
他是帝国最尊贵的储君,却也不过是一个年寿难永的病人罢了。
可就是那样的萧渡玄,撑起了东宫。
也撑起了沈希的整个世界。
二十岁时萧渡玄病危,连他病得快死的时候,他都还笑着安慰她,并在暗里为她做了周全的安排,养女的身份是他给她留下的一条后路。
母亲冯氏亦是他精心挑选后定下的人。
为什么萧渡玄那样重视仪礼,为什么他那样重视实用,连读书都不喜欢更富有浪漫意味的诗文?
沈希其实一直都是有答案的。
因为他受了太多的视线,整个朝野都在看着他。
天下人盼望多时的储君是个打娘胎里就带着病的病人。
这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难以置信,恐怕连先帝和陆太后都生出过放弃的念头。
萧渡玄自小承受的是沈希无法想象的压力,但他从来都不言说,也不会流露出分毫情绪。
他带给沈希的是纯粹的护佑。
尽管这份护佑过分的强势,但他对她的每一份关爱也都是做不得假的。
萧渡玄为什么不会爱,为什么不懂爱。
沈希也是明白的。
因为在他的生命里,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好好地爱过他。
萧渡玄没有得到过,所以他也不会,他也不懂。
沈希低下眼眸,当手背被濡湿的时候,她才发觉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
萧渡玄再次回来的时候是正午,沈希刚刚送走冯氏,她缓步地往内殿走。
她才有孕不久,连怀都没有显,但萧渡玄却立刻就将她给抱了起来,沈希惊呼一声,低眸时才发觉是他。
他容色尚能保持平静,心底的情绪却起伏极大。
从清徽殿出来后,侍从便同萧渡玄言说,沈希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了,那一刻他的心里像是有新花盛放。
日光高耀,有炽热的光芒落在了他的心底。
从未有过的热意席卷了整个胸腔。
萧渡玄紧紧地拥着沈希,直到她要午睡的时候还是不舍得松开她。
他低吻着沈希,一边边地轻声说道:“我爱你,小希……”
萧渡玄像是被困深渊经久,终于得到了救赎和宽宥的人一样。
沈希都不敢想,他有朝一日也会这样情绪外露,但没多时胸前那怪诞的感触却涌了上来,分夺了她的注意力。
像是有物什要满溢出来一样,酸胀疼麻。
沈希眸光朦胧,迷茫地抬起长睫。
她低低地说了一声:“疼。”
第八十三章
沈希水眸里的暗光微漾, 当萧渡玄放开她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没了气力。
她的脸色潮红,眼尾也是一片湿红。
好在那酸胀疼麻的感触总算是下去了。
萧渡玄用指节轻轻地按揉着那疼处, 沈希的眸子是红的, 低低地吸着气, 带着些稚气的娇贵,叫人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疼溺。
他的声音低哑:“若是还难受的话, 就叫御医过来看看吧。”
沈希被萧渡玄面对面抱在怀里, 整个身躯都被他紧揽着。
唯有小腿垂落,荡出莹润的微光。
她将脸埋在了他的衣襟, 只手臂还虚弱地攀着他的脖颈。
“不用, ”沈希吸着气说道,“现在不难受了。”
她的声音微哑,甜腻,勾连。
萧渡玄用指腹轻抿了下唇, 而后再度吻上沈希的唇,他低低地说道:“我爱你,小希……”
爱意深重到难以承受。
但又是那样的克制, 那样的小心,像是生怕会伤害到她分毫。
无所限制的滔天皇权, 最终是为她低头了。
沈希的眼眸里盛着水光。
日光高耀, 落在她的后背上, 带来的是强烈的温暖,连心田里最黑暗的地方都被照彻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愿望是有时效性的, 沈希也的确已经长大了。
但能够抚平她心底伤处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其实都只有萧渡玄。
或许在嫁给旁人后,沈希也能过得幸福, 可那样的话,她就再也不能做她自己了,累在心里的旧伤疤也终有一日会再度爆发。
只有在萧渡玄的面前,她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小希。
沈希有很多不完美。
她很坏,她自私,她凉薄,她伪装良善,她睚眦必报,她不喜欢分享,她做不到包容。
哪怕装得再矜持端庄,她的心底也还是那个娇气任性的小女孩。
可是萧渡玄不一样。
他能够包容得了沈希的一切,他也不会去纠正她的不完美,他只会奉上自己的所有,来满足她的愿望。
铺展在沈希脚下的,是整个太极宫的华美。
哪怕她想要天边的繁星做明珠,萧渡玄也会欣然为她摘取。
*
尽管沈希言说没有问题,萧渡玄还是暗中问了问御医,得知这是正常的情况后,他才放下心来。
但随着军务的加重,离别的事也将要提上日程。
事情顺利地按照萧渡玄的料想进行了下去,最迟八月底,他就要准备亲征的事宜。
他不喜欢分离。
甚至可以说十分不喜欢。
尤其是沈希从燕地回来后,分别成为一种很难以忍受的东西。
真不知道她离开的那两年,他是怎样忍过来的。
当初准备前去雍州的时候,萧渡玄就已经体察到了类似的心情,如今沈希怀有身孕,他更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但这姑娘却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别绪。
沈希这两天很嗜睡,清早起不来,晚间的时候也早早地就睡下了。
自从萧渡玄下过令后,家里的亲人便常常来看她,冯氏更是每每都亲手做了羹汤和吃食,给她送过来。
但沈希照旧管着宫务。
或许是对权力崇慕的本能,她执掌凤印后,处事越来越顺当了。
沈希做事很快,每天不须要很久便能把事情处置完毕。
她也知道如今军务越来越繁重。
但沈希没有想到萧渡玄这回竟是真的要亲征,当初齐王在辽东起兵的时候,他都一直坐镇中央。
听他说起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脸庞,轻声说道:“不会很久的,之前都已经安排过了。”
“若是顺利的话,年前就能回来。”他低声说道,“纵是再迟,等孩子降世前,也一定能回来的。”
除却在燕地的两年。
沈希和萧渡玄其实从来没有长久地分离过。
她坐在萧渡玄的怀里,眼睫低低地垂了下来。
出征和别的任何事情都不一样,沈希现今又有了身孕,不可能叫萧渡玄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她的。
萧渡玄也很舍不得沈希。
两个人误了多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圜,却又要面临分离。
但还没有温存多久,便又有急报传了过来。
萧渡玄离开后,沈希垂着眸子看向了手里的书册,她的容色平静,可手中的书页却被轻轻捏皱了。
好在没多时,轮完值的弟弟沈宣又过来了。
他还是那样的爱说话,一进殿就连声说道:“阿姐,阿姐,你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沈宣的话真的好多。
他在努力地克制,可言辞还是比常人要多太多。
沈希眸里含着笑意,她抬起眼睫看向他,柔声说道:“自然是一切安好。”
两人玩了一会儿牌,又说了许久的话。
快到深秋,天也渐渐地转凉,但夜空是一片耀眼的璀璨,星河贯彻云霄,明丽得要胜过月色。
沈宣扶着沈希,眼中属于少年人的跳脱悄然退去。
继而升起的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沈宣轻声说道:“阿姐,往后我就是你的一柄剑。”
“你想让我如何,我就会如何,”他看向沈希的眼睛,“那些你不便来做的事,全都交予我就好,我一定会护佑好你,也护佑好你的孩子的。”
沈宣的言辞很严肃。
沈希却有些微怔,她不太明白,沈宣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
到晚间萧渡玄回来的时候,她方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
依照惯常的规矩,皇帝离宫的时候一般是太子监国,萧渡玄做储君的时候,也常常会代理国政。
但现今还没有储君。
由谁来执掌国柄就成为了一个麻烦。
皇后年少,这时候皇帝的母亲会成为一个好的选择。
但陆太后不知道何处惹到了萧渡玄,已经告病多日未曾露面,连陆恪多次向皇帝请求,都未能再见到她。
宫闱里的事向来阴私。
太后被排除后,年长的亲王会成为第二个好的选择。
如今年岁最长的是平王,他远征在外,儿子又是皇后的前夫,身份敏感。
接着就是五相。
沈庆臣拜相后,有位先帝时期就做宰相的老臣致仕,所以如今朝中还是有五位宰相。
与皇帝最亲近的是李韶,他擅长理事,却不擅长做决断。
沈庆臣的身份也特殊,他虽然是皇后的父亲,可曾经却是板上钉钉的叛臣。
如今在争的就是陆恪和李缘的党人。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萧渡玄将掌国的权柄直接交予了年轻的皇后娘娘。
她才只十七岁,不久前还是走路要被人抱着的小孩子。
当初老武宁侯的葬礼上,萧渡玄牵着十三岁的沈希过来,叫许多人都印象深刻。
那是个被宠得很好的小姑娘,但又识礼知节,矜持端庄。
本来皇帝立沈希为后,就已经很令人惊异。
万万没有想到,萧渡玄竟会将这样重要的权柄也交给她。
陆恪和李缘都是为臣多年的人,控制心绪的能力极强,可在那个时候,两人还是没能扼制住神色的变动。
别说他们,就连沈庆臣也惊愕地睁大双眼。
他差点把手里的鱼符给扔出去。
萧渡玄端坐在高台之上。
他撑着下颌,轻声说道:“有什么意见吗?”
李缘怔怔地抬起眼。
他跪匐在地上,声音微颤地说道:“陛下,娘娘的年岁尚小,若无人辅弼,恐怕会有疏漏。”
他已经是重臣中的重臣。
但此刻却连否定萧渡玄的勇气都没有,就是言说这句话就已经快把气力给耗空了。
萧渡玄沉吟了片刻,轻声说道:“你说得对,是要有人辅弼才对。”
可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李缘,而是落在了李韶的身上。
“烦请李卿在朕离京的这段时日,仔细辅弼皇后,”萧渡玄抬起眼眸,“内子年少,还望李卿能够海涵。”
再没有比李韶更熟悉沈希的人了。
他是东宫旧臣,在沈希七岁的时候就认得她了。
李韶出身寻常,那时候官位也不高,甚至帮着沈希一道给萧渡玄过过生辰。
当初两人出现大争端的时候,也是李韶帮着解决的。
让李韶来辅弼沈希,比沈庆臣还要更加合适。
李缘的脑中却几乎有些眩晕,他近来这拼死拼活地和陆恪争,到底是在图什么?
皇帝心中怕不是早就有了谋划,拿他们来做筏子罢了。
不过比起他,更难堪的该是陆恪才对。
李缘心中蓦地生出一种痛快,他和陆恪争了这么多年,他虽然没有捞着什么,但陆恪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不过这往后的朝局,恐怕是要大变天了。
*
沈希站起身,眸子里尽是难以置信,她愕然地说道:“你说什么?”
“让我掌国?”她讶声说道,“你疯了吧。”
萧渡玄却轻轻地将沈希拉回到了怀里。
他玄色的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太过深重,也太过浓烈,就像是要将她给淹没一样。
他轻抚了抚沈希的后背,低声说道:“听我说,小希。”
“不是让你做所有的事,”萧渡玄握住沈希的手,轻声说道,“李韶会帮着你,你父亲也会帮着你。”
“当初高祖在外征战,我祖母掌家的时候年岁也不大,”他慢声说道,“她比你还懵懂呢,在家里就是老幺,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
但沈希不能被萧渡玄安慰到。
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生了出来。
她的眸光颤抖,声音也微微颤着:“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掌权?”
萧渡玄将沈希抱到腿上,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
“你是我的皇后,”他的眸光温和,“当然要和我共掌江山。”
有什么阴影在快速地向后退去。
沈希的胸腔轻轻地起伏着,她从前总是幻想萧渡玄若是为她低头,会是什么样的情境。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为她俯身了。
但沈希还是忍不住地说道:“可为什么要那样急?”
她的眼眸微红,神情里也带着些小女孩的无措和不安。
“因为我要出征了,傻小希。”萧渡玄轻笑一声,但他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捧住沈希的脸庞,声音低柔:“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都要在外,没法陪在你的身边,没法尽丈夫的职责。”
萧渡玄低声说道:“我当然是要做好万全准备的。”
可直到被他抱回去的时候,沈希的心中还是有些惴惴。
既是决定了要由皇后掌国,自那日过后,萧渡玄便常常带着沈希参与朝会。
他提拔上来的很多近臣都是东宫旧臣,和沈希都很熟悉。
她之前就总跟着他看文书,适应得并不慢。
政务繁杂,可在萧渡玄这个绝无仅有的良师教导下,沈希倒也顺利地学习了下来。
但她到底还怀着身孕,萧渡玄只带着她参与最重要的朝会,而且也只管最重要的军务和政务。
财务上的事现下是沈庆臣主管,并不会有大问题。
宫内的事则主要是常鹤在操持,也不会有什么事。
萧渡玄如今最关忧的还是沈希的身子。
她的身子很弱,经不起任何的折腾,做不到像他那样通宵议事,也无法经受更多的颠沛流离。
倘若在他离京的这些天,沈希出了任何问题,萧渡玄都不敢想象。
但征伐在即,他能做的只有速战速决,早些凯旋。
然夜深人静时,萧渡玄总还是会舍不得阖上眼。
他拥着沈希,用手轻抚在她的小腹上,总觉得心底最晦暗的地方也被柔光给填满了。
这是他的小希,是他的小孩子,是他要用一生去呵护的人。
*
八月底,萧渡玄离京,皇后有孕的消息也被传出。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临走前留下的那份遗诏。
遗诏言说得极为清楚,皇后的孩子就会是未来的储君,倘若皇帝在出征途中出现任何的意外,皇后直接掌握全权,宰相李韶、沈庆臣则为顾命大臣。
但下达诏书的那个晚上,沈希却和萧渡玄难得大吵了一架。
他们这些天关系都很平和,甚至可以说比从前在东宫时还要更好。
沈希执着那份文书,直接就甩到了萧渡玄的身上。
她眉心拧着,近乎是扯着嗓子说道:“为什么要做这么不吉利的事?”
这天下都没有人敢对着皇帝这样做。
但萧渡玄只是低下眉头,轻轻地将沈希抱了起来,他低声说道:“小希,你不愿意吗?”
她带着脾气说道:“你为什么又在做自以为对我好的事?”
可话刚刚说完,沈希眸里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自从她有孕以后,情绪就比以前敏感了许多。
沈希不知道萧渡玄为什么要早早地操心这些,历史上有太多猜忌皇子的帝王,临到死才肯立遗诏。
可他不过是短暂出征,便要把所有的事都准备得这样周全。
萧渡玄拥住沈希,他一边为她拭去泪水,一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希,我从前做了太多错事。”他的声音微哑,“你能够原谅我,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这不是安慰的话语。
更类似于诀别的言辞。
沈希很想掩住萧渡玄的唇,叫他别再说下去了,可他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你对我的恨并没有消失吧,小希?”他很温柔地说道。
沈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还特别的记仇。
这些天两个人之间温情弥漫,此时被萧渡玄一语道破,沈希自己都有点茫然。
爱恨是一直交织在一起的。
最爱萧渡玄的时候,她也会厌烦他的掌控欲,相应的,最恨萧渡玄的时候,她也还忍不住怀念他曾经的温柔。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复杂,沈希又对感情懵懂。
以至于这个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萧渡玄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了。
但萧渡玄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扣住沈希的指节,声音很轻地说道:“倘若我晏驾了,你就好好做你的太后,你得好好地长命百岁,才能报复我。”
萧渡玄的眸里全都是深重到无以复加的爱意和柔情。
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的爱太浓重,也太复杂了,有作为丈夫的爱,有作为兄长的爱,还有作为父亲的爱。
沈希从来都不肯言说这件事。
但整整八年的陪伴,无数时光的疼宠和溺爱,以及在绝望之际被萧渡玄给救下时的悸动,早就让她在自己都不懂得的时候,对他动了心念。
那一字一句写下来的诗册,更是藏了不知道多少的少女柔情。
可萧渡玄的位子实在太高了。
所以那时沈希就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她不能去爱的人,也跟她没有可能。
但如果说心里没有过任何想法,却也是难以骗过自己的。
十四五岁的沈希没能得到的东西,在她十七岁这一年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她攀上萧渡玄的脖颈,哭得泣不成声。
萧渡玄紧紧地抱住沈希,一遍遍地低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希……”
直到夜深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沈希身边半步。
过了今夜,下回再见面的时候天都要落雪了。
萧渡玄阖上眼眸,眼前浮现的却是年初在青云寺时和沈希一起看的那场雪。
青云寺是前朝所建,有传说有情人一起去上香,如果是命定之人便可以得神仙保佑,终成眷属。
这样看来,他和沈希算不算有情人呢?
*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征伐突厥又是萧渡玄筹谋了许久的事,决计不能出任何岔子。
更重要的是,沈希现在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着想,他也势必要步步为营地将这个局给做下去。
八月二十九,是历法上的吉日。
萧渡玄拥住沈希,轻轻地吻她,她的长睫被泪水濡湿,眸光也摇晃着。
她不是个那么坚强的女郎。
很容易就会哭出来。
所以萧渡玄更不忍心见沈希落泪了。
他将她抱在膝上,轻声安抚道:“小希,不难过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到时候,还要给你过生辰呢。”他轻笑了一声,“一转眼,我们小希都要十八岁了。”
沈希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过过生日了。
她拽住萧渡玄的衣袖,带着鼻音低声说道:“你回来得再早一点吧,你也要过二十七岁生辰了。”
娶了年少妻子的人都有这个通病,就是不爱听人言说年岁。
可听沈希这样说,萧渡玄的心里却全是柔情。
“好,我一定会尽早赶回来的,”他笑着说道,“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看雪。”
两人又温存了许久。
可分别的时刻到底还是会到来。
沈希站在城楼上,裙裾被秋日的凉风吹起,漾出一片星河般的绛色花韵。
萧渡玄可以让她一辈子做菟丝花、金丝雀,然到了最后,他还是选择让她成长为一棵乔木。
所以沈希要独立起来,做一个真正独立的人。
没有谁的权势再须要她去攀附,没有谁的情感再须要她去依恋。
从此以后她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沈希提起裙摆,一步步走下城楼。
高昂的天穹之下,她的身姿依旧窈窕,却挺拔坚定至极。
从那个无助迷途的稚童,到如今执掌天下权柄的皇后,沈希总共用了十一年走完这段路,但以后她再也不会在太极宫迷路了。
因为这是她的太极宫。
无论什么时候,分别都是很容易引起情绪波动的,但沈希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萧渡玄把权杖交到了她的手里,她就不能辜负他,也不能辜负天下的人。
回来以后,沈希便直接去了清徽殿。
在外间吹了风,她的脸色有些白。
常鹤将手炉递给沈希,关切地说道:“娘娘,您要不先休歇片刻?”
她一边翻看文书,一边轻声说道:“不妨事的,让众人也都快些过来吧。”
萧渡玄在高位多年,沈希也在他的荫蔽下活了多年。
往先总觉得他掌权掌得很容易,就仿佛只要他一开口,所有事就能办成一样。
如今她握住国柄,方才知道这个位子到底有多难。
柔弱隐忍是不能被信服的,端庄有礼更是没有任何效力。
萧渡玄在的时候,李缘和陆恪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跟沈希说,可如今他刚刚离开,他们便像是展开了翅膀一样,言辞都怠慢起来。
在跟武宁侯府众人打交道的时候,沈希曾觉得那已经是难缠的极致。
如今她方才明白,何为真正的折磨。
君臣之间就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怨不得皇权会那样的强势。
因为皇权一旦展露出丝毫的弱势,下面的群臣就会像亟待捕食的野兽般露出獠牙。
萧渡玄每天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沈希端坐在高台之上,眸光渐渐地冷了下来,她平静地说道:“诸卿平身。”
跪匐在她的脚下的,是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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