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泡了七天的汤药,梁澈感觉自己的双腿仿佛被扒下了一层皮,疼的都快不属于自己了。
但那个罪魁祸首却笑意盈盈的,“恭喜殿下,从明日开始,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个时期的治疗了。”
梁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赶忙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他现在才明白,对比于治腿所受到的痛苦,之前在冷宫的那十年光阴都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了。
幸好也就只有七天,否则的话,他自己都保不准自己会不会在某一个时刻选择放弃。
真的太疼了。
深入骨髓般的疼,仿佛是印到了他的灵魂里,拔除不掉,也摆脱不了。
整整七天,梁澈无数次的疼昏死过去,如今即便刘禀离开,双腿也不用再泡那些汤药,可闻着空气中还隐隐残存的药味,梁澈却仿佛依旧置身于无边的痛苦当中。
即便如今的天依旧很冷,但梁澈还是固执的让宫人将整个宫殿里面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了来,企图把那药味给散了去。
而他自己,则是让小太监推着去御花园里转悠转悠。
可才走出殿门,就和迎面而来的沈听肆四目相对。
梁澈无奈,只能将人请了进去,“不知九千岁来访,未曾提前准备,只有几杯薄茶,还请九千岁勿怪。”
今日早晨起了雾,即便日头已经出来,远方却依旧有些看不太清楚。
殿内的四周都点了白烛。
烛火燃烧的很快,如泪般淌落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快又凝结成蜡。
沈听肆没有喝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玄衣烈烈。
“殿下的汤药泡完了,也该去尚书房入学了。”
梁澈莫名的感到了一股熟悉,就好似他曾经见过这样一幕,且在他幼年之时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自从三岁被扔进冷宫,他见到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甚至是对于母后的模样都变得模糊了,又怎会记得这样的一道身影?
他下意识的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将那种熟悉之感甩出了脑海深处。
尚书房是一个专门用来给皇子们读书的地方,教书的先生都是朝中大儒,担任上书房大学士的,是当今的宰相楚文澋。
可一般的皇子们,三岁的时候就会进入尚书房念书,学习治国之道。
他足足晚了十四年!
“尚书房?”梁澈自嘲的笑了笑,盯着沈听肆的眼睛,“九千岁可曾见过,年逾十七才去尚书房的皇子?”
白烛在料峭的寒风中抖动,昏暗的光芒似乎随时就要灭掉,但却依旧照亮了沈听肆的那双眼眸。
他唇角含笑,化开了眉宇间的冷淡,“我眼前不就正有一个?”
梁澈:“……”
所有反驳的话语都好似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他应有的力道。
他真的很想直接上前一口咬死沈听肆,一了百了。
可就在此时,刚才还一副开玩笑的沈听肆敛了神色,上前两步,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梁澈,眉眼中尽是认真,“尚书房当中的夫子皆是学识渊博之人,不仅仅只有楚相一个,殿下若是当中有意那个位置,这尚书房便必去不可。”
梁澈坐着,沈听肆站着,极具压迫之感。
使得梁澈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他当然知道他必须要去尚书房,此前多年,他拢共认得的为数不多的一些字,还是一个小宫女教他的。
他的字也写的很丑,连他宫里的太监都比不上。
若不是因为之前宰相楚文澋暗中收了他做弟子,恐怕他现在都还是一个连大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傻子。
他想要那个位置,想要不顾一切的往上爬,想要把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所以,即便会被嘲笑,会被看不起,他也一无反顾。
他方才说那话,只不过是想要在沈听肆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罢了。
可梁澈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弄巧成拙,让沈听肆以为自己不堪大任。
“九千岁误会了,”梁澈试图解释,“只是我从前从未去过尚书房,有些紧张。”
沈听肆又何尝未曾看透梁澈的这种把戏?
可倘若他要真的成为一国之君,就必须要先练出属于自己的气势来。
在冷宫的时候柔软,示弱,那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
可如今他已经封了王,只等他治好了腿就可以参与朝政。
那种柔弱不能自理,引起宫女太监同情心的行为,就万万不能再有了。
沈听肆听了这话,眉梢微微一剔,淡淡的开口道,“殿下,这是苏某给您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您还是立不起来,那苏某恐怕就要另选他人了。”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虽然梁澈所有的皇子当中最好拿捏的一个,如果他立不起来,没有办法在几个皇子当中脱颖而出,沈听肆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另选他人。
即便梁澈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沈听肆对他所有的好都是有利可图,可正当对方如此直白的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梁澈还是忍不住心底阵痛了一下。
握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收拢,克制隐忍了片刻,梁澈才回答道,“我知道的,九千岁放心。”
说话的同时,他转过头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沈听肆,眸底带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痛色。
但沈听肆冰冷的目光却未曾变化,甚至是声音中加了几分漠视,“但愿殿下,如你所言。”
梁澈眯了眯眼睛,看着沈听肆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薄雾里。
“走吧。”他低下头,眼里好似烧着一团火,可却又不知道究竟该向何处发泄,只自顾自地攥紧掌心,任由指甲掐进肉里去。
“去尚书房。”
——
“太傅……”
梁澈局促不安的出现在尚书房门口,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手中捧着一卷书的夫子闻言,缓缓转过了头来。
他穿着一袭简单的长衫,帽檐折的整整齐齐,若不是因为眉宇之间展露出的淡淡纹痕,根本看不出他此时已年过半百。
那双极其锐利的双眸里阅历丰富,显露出几分锋芒和严厉。
“康王殿下,”除了一个太傅名称,没有任何实权的夫子陶鸿儒指了指角落里比其他的书桌高上不少的那一张桌子,“这是为您特意准备的。”
陶鸿儒是先帝时期的状元郎,做过永嘉帝的夫子。
他学识渊博,本想立足于朝堂,做出一番伟业,可奈何皇帝昏聩,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于是他在不得已之下,求了这么一个闲职。
尚书房不允许太监宫女进入的,因此梁澈自己滚动着轮椅的轱辘,走向了那张书桌,“多谢太傅。”
“殿下不必客气,”陶鸿儒摇了摇头,“不过在这尚书房,殿下还是不必称呼太傅,唤我先生就好。”
梁澈乖乖巧巧,一一应下。
陶鸿儒让其他的几个皇子自己练习,随后走过来站在梁澈面前,拿了一本启蒙的书籍摊开在桌子上,“这些字殿下可都能认得全?”
梁澈点点头,“认得。”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字,小宫女都教过他的。
陶鸿儒缓缓吐出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些,认得一些字就还好,不至于那么难教。
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陶鸿儒想要看看梁澈的字,“那就劳烦殿下将这一篇抄下来。”
片刻之后,梁澈轻声喊了一句,“先生,我写完了。”
楚文澋是梁澈老师的事情,被严格的隐瞒着,所以即便梁澈此时的字已经颇具风格,却也不能有任何的表现。
他必须要装成一个不认识几个大字的废物。
陶鸿儒在看到那张大字的时候,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来。
梁澈的字写的说不上是难看,毕竟那跟字就完全沾不到边。
歪歪扭扭不说,很多还缺胳膊断腿,字体也是大的大,小的小,整张宣纸看起来凌乱不堪,比之尚书房里年纪最小的十九殿下都差上许多。
梁澈的心情很是忐忑,还是他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的纸笔,之前他都是拿着根木头在地里面比比划划的,“先生,我写的如何?”
陶鸿儒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他教过那么多的学生,还从来没见过将字写成这样的,给他弄得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沉默了片刻,陶鸿儒的语气意外的温和,“有待进步,殿下还需多多练习。”
陶鸿儒给了梁澈一副字帖让他留着临摹,随后开始深入浅出地传授其他的道理。
梁澈毕竟已经十七岁了,虽然字写的差了一些,却也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陶鸿儒并不需要盯着他在这里写大字。
陶鸿儒讲的课很是幽默风趣,一上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等到陶鸿儒说要休息的时候,梁澈才发现自己肚子早已经唱起了空城计。
作为夫子的陶鸿儒一离开,其他的几个皇子就迫不及待的涌了过来。
十九皇子今年只有五岁,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你是五皇兄?”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停在了梁澈的身上。
他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却还是点了点头,“是。”
十九皇子的疑惑更深了,“那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你呢?”
还不等梁澈回答,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自然是因为他之前一直都住在冷宫里咯。”
说话的是八皇子梁逸,是贵妃康明昭之子。
康家乃是大梁的世家之首,龙椅上的皇帝换了好几茬,可康家的位置却始终稳固如一。
皇后和梁越虽有皇帝的宠爱,可背后的张家却无甚出息之人,甚至还频繁的拖他们的后腿。
贵妃和梁逸背后的康家势力盘根错节,只要永嘉地没有立下传位诏书,梁逸就始终有一争之力。
梁逸一直想要拉拢沈听肆,可试探了几次都未曾有结果,如今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背后却站着沈听肆的梁澈,梁逸是格外的厌恶。
他迫切的想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梁逸双手抱着胸,看着梁澈满脸的鄙夷,“一个废物皇子,竟然也有资格和我等在一块念书,听说你是讨了某些腌臜之人的好,所以才能够从冷宫里出来的,是也不是?!”
可梁澈却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这话而生气,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下来,“那又如何?”
梁逸气极,一把抢过梁澈翻盖在书桌上的那张字,将其举在半空中,“来!都瞧瞧我们五皇兄的墨宝!”
“这么丑的字也敢拿给先生看,莫得污了先生的眼。”
“哇——”
除了梁澈和梁逸以外,其他的几个皇子年纪都小,看到这样一张鬼画符一般的字迹,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怎么写的这么丑?!”
十九皇子童言无忌,他扯了扯梁澈的袖子,“五皇兄,你的字写成这样,你母妃不会打你的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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