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霁月清欢 > 第 23 章
    晨曦入帐,宁雪滢从混沌中醒来,碾压般不适,她挑开帷幔,发现董妈妈正在屋里面收拾狼藉,“您......”


    董妈妈笑着回头,“大夫人说了,大奶奶今日歇着就好,不必去请安。”


    宁雪滢看向夜里被丢在地上用过的鱼鳔已没了踪迹,心里忽上忽下,她不想有孕的事,不知是否传到了婆母的耳中。


    “妈妈可见到鱼鳔了?”


    董妈妈捡起最后一件衣裳放进木盆里,端着站起身,“老奴瞧见了。”


    作为过来人,又岂会不知那是做什么的,再者,洞房那夜,也是经由她递进屋里的。


    “有些事老奴不会多嘴,不过即便大夫人知晓了,也不好埋怨您的。”董妈妈给宁雪滢吃下一颗定心丸,“大姑娘成婚比您早,至今也在避孕,不想早早生育伤了身子。”


    宁雪滢庆幸自己有个通情达理的婆母,她道声谢,放下帷幔又有了睡意,晌午时分才起身梳洗。


    秋荷在服侍宁雪滢用膳后,又为她捶起腰身。


    挪开炕几,趴在日光暖融的软榻上,宁雪滢稍微觉得舒适些,“左边一点儿。”


    “姑爷夜里......是不是掐小姐了?小姐身上有红痕。”


    面对不懂风月的小丫头,宁雪滢有种被卫湛拔苗助长的感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提起另一件事,“针灸的事,还要劳你多费心。”


    “奴婢一直在勤加钻研,已与青岑商量好了施针的日子。”


    “哪一日?”


    “本月初八。”


    那不就是初九的前一日。


    宁雪滢心里打鼓,但不践行永远寻不到良方,“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


    傍晚,卫湛带着青岑回府时,巧遇妻子正带着几名侍女在溪面上滑冰。


    瞧见世子爷站在岸边,侍女们识趣地散去,还有人因为着急打了个哧溜滑,被宁雪滢一把扶住,“小心。”


    “多谢大奶奶。”


    小侍女灰溜溜跑开,独留宁雪滢一人。


    青岑也低头离开,偌大的玉照苑空荡荡的。


    卫湛走过去,看了一眼冻结实的冰面,信步而上,来到宁雪滢面前,“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躺了一日还不够歇吗?”


    女子语气带了不小的呛劲儿,显然还在生闷气。


    不想理会男人,宁雪滢转身欲走,却因脚底打滑身形微晃,被卫湛撑住了背部。


    卫湛将人扶稳,虚虚环在怀里,绯色衣袖自灰鼠色大氅中露出,手背上隐现青筋。


    宁雪滢避开他的触碰,连同排斥他身上的兰香,“不要你扶。”


    闹脾气的小妻子格外软糯,卫湛眉眼温和,握住女子的手腕,向岸边带去,“跟我去趟书房。”


    往往去书房都是正事,宁雪滢也没是非不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房门闭合时,遮蔽了万丈晚霞。


    走进


    垂着珠帘的里间,卫湛请宁雪滢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亲自为她煮了一壶茶。


    金骏眉、老姜、冰糖适量。


    “初八夜里,青岑会安排秋荷为我施针。”


    “我知道。”被浓重的姜味冲击嗅觉,宁雪滢推开小半扇窗,打趣道,“最多无功无过,不必紧张。”


    高山压顶都未必会紧张的男人低笑了声,“多谢宽慰。”


    “不客气。”


    气氛有些微妙,卫湛执起茶壶为她斟上,“多喝些。”


    口感辛辣,冲淡了金骏眉的清爽甘甜,宁雪滢想起采摘那日的场景,放下紫砂盏问道:“你可忌口?”


    “不忌口。”


    “那是卫九忌口?”


    “他挑食。”提起卫九,卫湛没多大情绪波动,像是全然接受了这重阴鸷的灵魂,“他不吃鱼,不吃姜,还碰不得酸的食物。”


    真是个难伺候的人,并且毫不隐藏挑剔的一面。


    宁雪滢不在意卫九的喜好,但还是默默记下。


    被监督着喝下半壶姜茶,宁雪滢站起身,“你忙吧,我回屋去看医书了。”


    可转身之际,手腕被攥住,身体随之倾斜,坐到了卫湛的腿上。


    卫湛拨开她脖颈的碎发,轻吻在后颈的软肉上,“这处夜里没亲到。”


    浑身激灵一下,宁雪滢快速站起身,反手蹭了蹭后颈的湿润,哪曾想到他会在书房里戏弄她。


    卫湛搭起腿,为自己斟茶,泰然自若犹如流玉云霭,全然不见适才的轻佻。


    所以说,有些人坏到了骨子里。


    道貌岸然。


    暗暗腹诽一句,宁雪滢快步离开,脸蛋白里透粉。


    像是达成某种共识,一次行房,宁雪滢要一连休息几日,夜里卫湛没有索取,与之分睡两张被子。


    后半夜,宫里派人传来口信,说皇帝咳嗽加重,痰中见血,将去请夜安的太子大骂一顿,还掌掴了太子。


    卫湛披着外衫,按住随之起身的宁雪滢,“你歇着吧。”


    说着,他拉开隔扇走出去,与东宫内侍面对面立在庭院中。


    “陛下勃然大怒,甩了太子殿下两记耳光,还放话说......”


    卫湛负手月下,“讲。”


    “陛下当着侍寝宫妃的面说,‘竖子蠢笨,不配储君之位,朕另有十四子,迟早择一人取汝代之’。”


    太子虽性子闷,但才智是受到群臣认可的,怎会与蠢笨搭边儿?


    卫湛略思忖,想到了一种可能,太子不遵旨选妃。


    子夜,宁雪滢在窗前目送卫湛与内侍一并离开,猜他是赶往东宫了。


    莫名想起在出嫁前夜,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太子是皇室正统血脉,无失德过错不可废,一旦被废黜,必将引起朝野派系之争,使朝野动荡。


    皇帝陛下当着众人的面扬言更换储君,的确不妥。


    摇了摇头,宁雪滢合上窗躺回被子里。


    父亲和丈夫都是支持太子的,自己没什么可为难的。


    十一月初八,是日也,白虹贯日,百姓在街头驻足仰望,钦天监监正入宫面圣,称天象异常,必有大事发生。


    当日后半晌,承宠不久的陶贵嫔诞下一子,景安帝大喜,亲自摆驾前去探望,被稳婆拦在产房外。


    “陛下哪能见血腥啊!”


    景安帝等在产房外,与随行的几名重臣有说有笑,“祥瑞,祥瑞啊。”


    一部分臣子咧嘴大笑,真情假意难以辨别。


    季朗坤跟在其中,对陛下掌掴太子并放言罢黜的事略有知晓,心绪复杂。


    回到府邸说起此事,不禁感慨道:“自古白虹贯日时有发生,也不见得回回都有不平凡的事发生。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喜迎麟儿,指不定是在为废黜太子做铺垫,但最后立谁为储君又是后话。”


    已面壁思“过”的季懿行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咬一口脆枣,刻意发出声响,引得老爹不满。


    “你又怎么了?”


    “父亲的意思是,今日出生的小皇子是个幌子?”


    “有这种可能,恐朝中各方势力将会上演夺嫡之争啊!”


    一想到卫湛是太子近臣,季懿行有点儿看好戏的心思,“延续皇族正统血脉是大事,太子不依照陛下的旨意选妃,引得陛下废黜之心也是常情。”


    葛氏在旁插话:“家族延续香火也是大事,怎没见你上心啊?”


    季懿行吃下最后一口枣,将果核丢进篓中,拍拍衣摆向外走去。


    后日增援大军即将启程,季朗坤不愿与儿子太过僵持,重重叹了声。


    申时二刻,卫湛从东宫离开,在宫门外与负责为景安帝医治肺咳的薛御医迎面遇上。


    薛御医心事重重,看起来满面愁容,先与卫湛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时又折返追了上去,“詹事大人请留步。”


    卫湛停下步子转过身,“薛老有何见教?”


    薛御医抬手比划,“还请詹事大人借一步讲话。”


    两人离开宫城,在篁林小径上慢慢走着。


    薛御医说起最近的烦心事。


    自从皇帝患病久治不愈,戾气横生,砍杀御医。太医院本就人手不足,如今是雪上加霜,折了六位顶尖的医者。


    薛御医弓背走路有些蹒跚,“在陛下那里,小老儿不知能残喘多久。有件事想拜托詹事大人。”


    “薛老请讲。”


    “听说詹事大人祖籍姑苏,小老儿的家乡也在姑苏。”


    卫湛淡淡笑开,随口说出一句方言。


    薛御医下意识以方言作答。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在飒飒竹林中以家乡话聊了许久。


    薛御医年事已高,妻子离世,膝下一子在多年前走散,杳无音信。他孤身一人,想要落叶归根,故而,想托卫湛在他离世后,将他的尸首葬于家乡姑苏。


    一片竹叶落在老人花白的发间,卫湛抬手摘掉,“晚辈记下了。”


    薛御医躬身施礼,“大人之恩,不胜感激,若有来世必当报答。”


    卫湛扶起老人,“今生还未过完,薛老何言来世?”


    “伴君如伴虎,小老儿自知命不久矣。”


    景安帝的暴戾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时常迁怒于侍者,只有赵得贵圣宠多年不衰,薛御医不觉得自己有赵得贵八面莹澈的本事。


    卫湛看向他背着的药箱,那里面全是为皇帝准备的珍贵丹药。


    “薛老觉着,陛下的身子骨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这......”


    “这里没有旁人,薛老但说无妨。”


    薛御医慎重思考后,道:“依小老儿之拙见,恐是熬不过下一个春日。”


    卫湛默然,前世,景安帝于次年二月廿七昏迷不醒,由新立的太子沈懿行代理朝政,却是威严不足,难以服众,致朝中大乱,多方夺嫡。


    而自己折在次年三月初九,并不知晓后来的朝事,但不难想象国祚受到多大的重创。


    这一世,距离次年二月廿七,还有三月有余。沈懿行错过了寻回皇子身份的机会。


    但他依旧要付出代价。


    当晚,卫湛回到府邸,按着秋荷的意思,坐在了躺椅上。


    宁雪滢和青岑站在一旁,安静看着秋荷施针。


    要说青岑对秋荷的医书还抱有不确信,卫湛可谓坦然接受,亦或者说是看淡了结果。


    一根根银针刺入身体的穴位,卫湛感到心跳变得剧烈。


    以毒攻毒吗?


    他面上无波无澜,像是睡着了。


    相比秋荷,宁雪滢扛起的责任更大。倘若刺坏了世子爷,自己会陷入众矢之的。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男人身上,见他面色苍白,额头沁出薄汗,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绢帕,却没有出声打扰秋荷施为。


    想要打下手的她,因缺乏经验,只能先行旁观。


    施完一副针,秋荷吐出口浊气,“奴婢还没为姑爷这般气场的人针灸过呢。”


    卫湛睁开眼,“我是何气场?”


    宁雪滢看向秋荷,玩笑道:“你要好好回答。”


    秋荷认真想了想,翘起嘴角,“高岭雪莲、深渊幽兰。”


    这都是赞誉吧,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有意巴结还是出自真心。


    宁雪滢摇摇头。


    之后,秋荷和青岑一同退出房间。


    宁雪滢看了一眼漏刻,距离子夜已不到一个半时辰,不知针灸和用药是否会制止卫九“醒”来。


    为卫湛扯了扯搭在腿上的毯子,宁雪滢问道:“可觉得异样?”


    “没多大感觉。”卫湛拉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里。


    宁雪滢维持不住平衡,一只手撑在摇椅的扶手上,“刚施针完,别闹了。”


    卫湛不容分说地将人圈在怀里


    ,轻叹一声:“陪陪为夫。”


    夜已深,万籁俱寂,屋外朔风泠泠,屋内暖幽清香。


    针灸后大多需要静躺,是以,在面对男人的无礼要求时,宁雪滢有点无奈,却还是窝在了他的怀里。


    小夫妻静静依偎,在前来送药的秋荷眼里,竟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放下汤碗,她便拿着托盘退下了。


    宁雪滢从卫湛怀里抬起头,指了指桌上的药碗,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6[(”


    “晾一会儿。”


    “秋荷会拿来就是已经不烫了。”环在腰间的双臂仍没有撤开,宁雪滢不再纵着他,抬手捏住他的鼻翼,“松不松开?”


    从未与人做过如此幼稚的事,卫湛甚觉新鲜,微张薄唇呼吸起来。


    宁雪滢又捂住他的嘴。


    皆不自知的脉脉温情流淌在彼此之间,不知哪一方先柔了心肠。


    须臾,宁雪滢端着药碗来到躺椅前,一勺勺轻吹,再递到男人嘴边。


    卫湛的药,都是由青岑验过才会服下,可这一碗被送来时,青岑站在门外,被卫湛以目光制止了。


    子夜将至,宁雪滢目睹一堵泥墙封闭了书房的里间,徒留晶莹剔透的珠帘垂在墙外。


    青岑站在斜后方恭敬道:“夜深了,大奶奶先去休息吧。”


    “我想在这儿。”宁雪滢没有照做,而是坐在了外间的桌前,等待子夜中段的到来。


    “郎君,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墙内传来卫湛清越的答语:“听得到。”


    “那我陪你说说话。”


    明日休沐不必早朝,青岑也就没再唠叨,默默退了出去,留给小夫妻隔墙私语的空间。


    宁雪滢问了许多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可日子是由柴米油盐组成,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才是最寻常的交流。


    “郎君的生辰快到了,妾身没什么可送的,特绣了一个荷包,还没有完成。”


    卫湛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七,距今还有一个多月。世家嫡长子的生辰,通常会设宴招待亲友,宁雪滢与董妈妈打听过,每年到了那一日,卫氏的大多数宗亲都会前来。


    热热闹闹的挺好,可卫湛最多露个面。


    挺符合他的性子。


    宁雪滢不觉一笑。


    不过荷包也非特意准备,本就打算送他一个,正好赶上这一时段。


    一墙之隔,卫湛听得认真,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


    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开始起效,他靠坐在躺椅上,心跳舒缓,气色渐佳。


    泥墙之外,宁雪滢一边说着,一边目视漏刻,在紧张和忐忑中,迎来了子时中段。


    嘀嗒嘀嗒的水声敲打在静夜,她站起身走到珠帘旁,看向开凿出的小窗。


    是机关术的一环。


    内有玄机,开翕方便。


    青岑走进来,站定在禁闭的小窗前,“世子?”


    里面再次传


    来清越的答语,“嗯。”


    青岑和宁雪滢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里面的人是“谁”。


    毕竟换了新的医者,刚施过针灸,又服用了汤药,说不定能在医治心疾的同时,扼制住小伯爷“醒”来。


    宁雪滢问道:“卫九都是几时出现?”


    青岑依据过往经验,道:“会在子时中段准时出现。”


    第一次正面接触这种诡异的事,宁雪滢心提到嗓子眼,“卫郎?”


    “是我。”


    还是熟悉的声音。


    莫不是秋荷的施针和配药催眠了卫九?


    宁雪滢有些不敢置信。


    青岑也不确定,拧动一处旋钮,打开墙上的窗口,弯腰向里看去。


    狭窄的视野内,男人依旧靠坐在躺椅上,安静如斯。


    是世子没差。


    小伯爷不会这么安静。


    青岑朝宁雪滢点头示意,宁雪滢生出希冀,打从心底,不想再与那晚雪地中弃她而去的男子有任何瓜葛。


    但两人无法确定里面的那个是卫湛,不是卫九,故而没有打开泥墙。


    “再等等。”青岑看向漏刻,“等过了丑时再行试探。”


    宁雪滢点点头,倚坐桌旁单手支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已是丑时三刻,正是被青岑的声音扰醒。


    青岑:“世子觉得如何?”


    一墙之隔,灯火如豆,躺椅上的男子转眸平静道:“还好。”


    青岑面露欣喜,在他的印象里,小伯爷“醒”来会做的第一件事是更衣,换上与世子不同的装束,而不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青岑起了开门的心思,没必要一直关着真正的世子爷。


    半晌,里间的男子走到泥墙前,“开门吧,我无事。”


    青岑心弦微动,他从不忤逆世子的话。


    可就在他伸手探向旋钮的一刹,宁雪滢忽然扣住他的小臂,向里面的人问道:“书房有一罐配好的姜茶,郎君可否喝上一口?”


    说着话,她弯下腰,看向男子的反应。


    男子平静道:“卫九不喜姜,不必用来试探我,开门吧。”


    宁雪滢眸光渐冷,直起身道:“他不是世子,是卫九。”


    男子语气不变,“青岑,开门。”


    选择权交到了青岑手里,可这一次,青岑没有犹豫,“抱歉,小伯爷,卑职不能开门。”


    男人微微拧眉,淡笑了声。


    蓦地,他从小窗伸出手臂,一把抓住宁雪滢的细腕向里拉拽,“出去的代价是吃姜,不够划算。”


    宁雪滢一惊,发出浅呼。


    青岑眼疾手快,拉住宁雪滢的臂弯,向外拉扯,“小伯爷莫要伤到大奶奶!”


    “那便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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