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鹤语这么一问,喻闻立马僵住了。


    真醉还是假醉?


    说真也真,说假也假,没有平日的理智和游刃有余,昏昏沉沉的,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没错是故意的……诚实是人类的美好品德,眼睛一闭一睁,承认了吧,承认完就跑,反正房门就在身后……喻闻心里碎碎念着,不断给自己攒劲。


    沉默与局促在楼道蔓延。


    他刚欲张嘴,谢鹤语没等到他的答案,忽的又抬起他的下巴,潮湿的唇覆了下来。


    刚刚吻过,唇瓣柔软得像棉花,有股湿漉漉的、不知是津液还是呼吸的潮气,喻闻在缠绵的动作中找到节奏,眼缝微张,在睫毛的阴影中看见谢鹤语近在咫尺的眉眼。


    谢老师今日又是潮男穿搭,左侧耳垂缀着一颗暗色的耳钉,很漂亮。


    喻闻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公交车站。


    那天下着雨,空气潮湿,等车的酷哥给他递了把伞,他当时想,这酷哥真有个性,还有,人真好。


    免费的人情最难还,好人最不能招惹。


    后者一旦辜负了,愧疚就会生根,在往后的生命中如附骨之疽一样纠缠。


    有来有往,人敬一分,我还十分,这是喻闻的处世之道。


    迄今为止,对他好的每一个人他心里都有数,也有不同的回报方式。谢嘉茂,简单,努力赚钱,努力变火,帮助老板完成世界五百强的梦想;楚晗,也简单,关注着他跟封承洲的动向,随时备好小铁锹,楚老师不高兴就一铲子掀翻姓封的;席宿、易茗……都在圈中混,有些人情日后总有机会还。


    只有谢鹤语不一样。


    只有谢老师不一样。


    他不是圈内人,不需要喻闻的资源;家境不错,不必为未来发愁;就连工资都不归喻闻管,发奖金都没有名分……


    谢老师的人情,超难还的。


    这份人情上再加上一份感情……那完了,喻闻觉得自己得欠谢老师一辈子。


    脑中想着有的没的,喻闻忽然感觉谢老师往自己的方向走了一步,越逼越近,活动空间愈发狭隘,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他一下子醒了神,去抓谢鹤语的手。


    这个吻实在太久了。


    谢鹤语松开的时候,喻闻甚至觉得嘴唇发麻,头也晕晕的,比喝醉酒还晕,像是缺了氧。


    喻闻有点站不稳。


    他想直接把头埋进谢鹤语怀里,把没力气的全身都让谢鹤语撑着,但这不好,他还有话没说清楚。


    于是他后脑勺抵着墙,像一尾濒死的鱼那样,仰着头急促喘息。


    谢鹤语磨蹭着他的侧脸,眸光又黑又沉,正要低头去亲第三遍,喻闻连忙瑟缩了下,难掩无措地抓住他的手腕。


    不能再亲了。


    再亲就破皮了。


    谢鹤语顿在原地,少顷,小心地迎上去,动作缓慢轻柔,安抚似的吻在他侧脸。


    见他不


    抗拒,谢鹤语又蹭蹭他鼻尖,一个羽毛般的吻,落在他眼尾的泪痣上。


    喻闻愣愣地享受这份温存。


    “喻闻,真醉还是假醉?”谢鹤语又问。


    啊?


    那一瞬间,或许是谢鹤语黑沉的瞳孔太有压迫感,喻闻忽然嘴一瓢。


    “半、半醉。”


    说完他就后悔了,怎么回事啊喻闻,你怎么变得如此不诚实了……


    谢鹤语好像没生气,他一直如此,在这方面给足了喻闻适应的时间。闻言只是轻轻颔首,退离几步,除了略微低哑的嗓音外,他看起来简直不像个刚接过吻的人。


    “好好休息,进去吧。”


    谢鹤语站在走廊,目送他回房。


    进了房间喻闻才回神——咦?怎么是这个发展?!


    他,他……要提出交往的啊!


    喻闻冷静下来,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自己的嘴——不诚实。


    这一拍却泛疼,喻闻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照,发觉嘴角已经破皮了。


    怪不得疼呢。


    心不在焉地冲了个澡,出来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看到谢鹤语发来了几条消息。


    喻闻紧张起来,戳进去,打开——【洗澡别太久,小心晕倒】【洗完给我发消息】【头发吹干】


    ……?


    没了?


    喻闻摸摸湿润的发梢,心里头发虚,嘀咕道:他怎么知道我没吹头发,他偷摸安监控了?难不成没走,在我房门口偷听……


    最后一个猜测非常荒诞。


    平日的喻闻会觉得有病,但此刻的喻闻觉得很有道理。


    两分钟后,他打开房门,像一名真正的侦探那样警惕地探出脑袋,飞快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也没人呐……


    哦,有一个。


    喻闻缓缓转头,跟站在楼梯口,满脸惊愕的席宿对视。


    喻闻:“你在这干嘛?”


    席宿:“我下楼喝水,看见你在这儿l,呃,进行一些行为艺术……”


    果然是近朱者赤,席宿最近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


    喻闻没兴趣地撇撇嘴,“那你喝吧。”说罢就要回房。


    “等会儿l。”席宿挠挠头,道:“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跟你经纪人说一声?让他少给你接点通告……”


    喻闻半天没吭声。


    然后他嘟囔了一句让席宿很摸不着头脑的话。


    “那是我经纪人,才不要你去说……”


    席宿:“?”


    他看着喻闻关上房门,心中暗叹:工作真是让人头大啊,瞧这位同事,都精神失常了。


    -


    喻闻吹干头发,再度躺回床上。


    他对着微信对话框发呆。


    过了良久,他试探着输入几个字:【谈恋爱吗……】


    不好,轻浮。


    删掉。


    又输:【其实我今晚没有醉……】()


    不好。


    ?海底见月的作首发更新,域名[


    仅仅只说自己没醉,太单薄了。


    怎么说呢?


    总得告诉谢鹤语他为什么转变,把真心话拿出来才有诚意,当初谢老师表白的时候,可是掏心掏肺,什么话都说了,他当然也得表明自己的心意……


    从哪儿l说起呢……


    喻闻辗转反侧到后半夜,酒意和睡意一起袭来,迷迷糊糊睡着了,手机就掉在枕头边,睡得四仰八叉的,所幸被子盖在身上,没着凉。


    第二天早上醒来,头有点疼,但神清气爽。


    他今天有工作,要去拍《月亮港》的定妆照,谢鹤语清早就给他发了消息提醒,准备开车送他过去,喻闻看到了,没回。


    他对话框里还有昨日苦思冥想的真心话呢,回条消息,把真心话丢了怎么办?


    ……好吧这些都是借口,他就是有点难为情。


    下了楼,谢鹤语的车就停在门口,他靠在车头,低头看着手机。


    喻闻笑了一下,蹦跶着跳下台阶,感觉今天天气挺好,天蓝蓝的,风凉凉的。


    谢鹤语留意到这股动静,刚抬头,后车窗降下来,小周探头,笑着打招呼:“喻老师。”


    喻闻一个满分落地,站在台阶前,不动了。


    小钟跟着探头,热情道:“喻老师,开工啦!”


    喻闻前段时间通告并不多,谢鹤语一个人应付得来,就给两位助理放了小半月假,一时间都忘了他们的存在。


    喻闻表情不改,僵了片刻,走上前去,看似活着,其实是已经尴尬死了。


    幸好他刚刚忍住了,没跟谢老师撒娇。


    ……幸好他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路程挺长,喻闻本来打算在车上跟谢鹤语当面说,但小周小钟在,他不好意思。


    谢鹤语打开副驾车门,上车前,喻闻抓着车门,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两人按在车门上的手相碰,喻闻就无意识地勾了下他的小拇指。


    然后就被抓住了。


    谢鹤语抓住他的手,又飞快松开,过程短暂,唯独指腹撩拨似的划过他的掌心。


    那张脸照旧没什么情绪,喻闻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上了车,喻闻迟疑着想:刚刚……牵手了?


    当着小钟小周的面,他不好问,行到半程,他忍不住回头,问两位助理:“你们放假放得不开心吗?”


    小钟笑嘻嘻道:“当然开心,这不是假期结束了嘛,回来上班咯,陪喻老师一起爆红爆火。”


    “……谢谢啊。”喻闻礼貌地回了句,然后便扒着副座,认真脸道:“我再给你们放半月,行吗?”


    车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谢鹤语从后视镜看他,嘴角一瞬间难以克制地翘起来,很快又被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压制住。


    谢老师恢复面无表情。


    “我懂,喻老师。”小周郑重道:“这是对我们的


    ()


    考验对吧?放心,小周绝不是那好吃懒做的人!您可以放心信任我!”


    小钟跟着附和。


    喻闻跟他俩讲不通,说到后来,两人甚至怀疑喻闻要开除他们,眼泪汪汪的。


    “算了。”喻闻恹恹道:“公司有你们这样的员工,是公司的福气。”


    没能给两位助理放假,喻闻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缩在座位里,时不时看看窗外的风景,时不时瞥瞥谢鹤语。


    每次他一瞥,谢老师就能精准地从后视镜捕捉到他的视线,然后喻闻就会一分钟八百个动作,显得自己特别忙。


    下了车,喻闻站在谢鹤语面前,旁边就是小钟小周,跟左右护法似的,愣是让他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真不跟我进去啊?”好半天,就支支吾吾挤出这一句。


    谢鹤语说:“快开拍了,我去跟苗导商量你的通告单,小周小钟跟着你。”


    喻闻没话好讲,犹豫片刻,冲他说:“那你在车里等我,可能我中间会出来,有点话想跟你说……”


    然后他就在小周小钟的护送下转身往摄影棚走,两位助理刚放假回来,精神特别饱满,雄赳赳气昂昂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去领奖。


    “可能我不会出来——”走到一半,喻闻又跑回来,风吹得他头发乱乱的,眼神明亮,跟谢鹤语补充道:“我可能没时间出来,想说的话,可能会手机发给你。”


    谢鹤语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见他没答复,喻闻只得先走了。等他走远,谢鹤语站在原地,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缓慢地打下三个字:


    【想亲你……】


    不妥。


    删除。


    删完,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捏了捏眉心。


    -


    摄影棚今日有两位贵客。


    休息沙发的茶几上摆着几十张照片,副导正试图从这些照片中挑出能胜任男主的面孔,他纠结地挑出半天,找出一张,递给旁边的男人。


    封承洲接过来看了一眼,就道:“不行,这人以前在互联网跟网友对骂,脏话非常多,黑历史非常丰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


    副导又挑一张,封总道:“这人酒驾,法制咖。”


    边策在另一张沙发,阅览着海量的内娱男明星资料,公司把这些艺人连底裤都快扒掉了,但凡能被网友查出来的信息,都印在了资料上。


    边策一张张翻看,筛选出勉强能过关的交给封承洲。


    出了庄影帝这档事,各大出品方都警醒起来,在选人方面更加谨慎,至少有过违法犯罪记录的,绝对不行。


    封承洲更绝,他就差把人祖宗八代都翻出来,履历考不了公务员的,在他这里都不过关。


    易茗躲在门口,探头探脑,悄悄端详着几位的表情。


    喻闻一眼看到她,问:“怎么不进去……”


    “嘘——”


    易茗凝重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我怕封总给我


    开除了……”


    她这么一说,喻闻也抿着唇,表情微妙起来。


    这么说来,他跟易茗不会被打包开除吧?


    庄影帝这事,虽不是因他们而起,却是他们一力推波助澜,甚至直接出面硬刚,现在导演不得不重新选男主……


    “二师父,昨天晚上我学会一个道理,逃避是没有用的,做人要诚实。”喻闻绷着脸,煞有其事。


    易茗:“你的意思是……”


    喻闻:“进去承认错误吧。”


    易茗一想,有理。


    “你先。”


    喻闻:“……”


    封承洲道:“苗导没有备用男一吗?”


    副导无奈道:“有,但是备用那位演技不行,苗导的意思,还是从实力派里选,哪怕长得不符合,演技得过关。”


    封承洲眼角抽搐了下,继续低头翻资料,余光却瞥到两个磨磨蹭蹭的身影。


    他一抬头,喻闻和易茗贴着墙,以每秒半步的速度往这个方向挪。


    “你俩……很喜欢这面墙?”封承洲费解问。


    眼见被发现了,喻闻也不躲了,跟易茗对视一眼,互相打气,往三人面前站了个军姿,开始承认错误。


    喻闻:“封总,这几日小喻夜不能寐,忆起自己的错误,时常忧虑在心……”


    易茗:“我们错了。”


    喻闻:“在影帝老师这件事上,我与二师父着实考虑欠妥,给您带来麻烦……”


    易茗:“非常抱歉。”


    喻闻:“希望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这样的错误小喻铭记在心,绝不再犯……”


    易茗:“别开除我们。”


    看着喻闻又要开口,封承洲连忙道:“停停停,你别说了,我怕你。”


    边策看着他们紧张局促的表情,不由失笑,卷起几张资料,在两人头顶各自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还知道惹麻烦了啊,选男主演倒是其次,知道你们出面,外面多少营销号说剧组不合吗?幸好咱封总有钱,好歹是花钱压下去了。”


    副导朝他们笑,“主演换人不是你们的问题,是他自己品行不端,别往身上揽。行,过来吧,帮我看看哪些脸能演‘傅明深’。”


    喻闻:“不开除我们吗?”


    封承洲扬起眉,“你可是苗导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l,谁敢开除你啊。”


    易茗:“我呢?”


    封承洲:“苗导另一位心肝宝贝。”


    喻闻一喜,立马想对封承洲输出一通彩虹屁,太子爷警惕道:“超过三个字就别说了。”


    喻闻:“……谢谢您。”


    果然三个字。


    拍摄还没开始,两人坐下帮忙选人,其实主要是凑个人数,易茗一看到那些详实的资料,就完全沉浸在吃瓜的乐趣里了,根本不记得任务。


    而喻闻,他心不在焉。


    他问了下副导拍摄何时开始,得知随时可能开始,便打消了出去找谢鹤语的想


    法。


    他打开微信对话框,继续删删改改。


    【首先,很荣幸被你喜欢,谢老师。


    料想表白那日的反应伤到了你的心,我特意在此澄清:当时我手忙脚乱,并非厌恶,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现在回想,即便当时你提出交往,我也并不会拒绝,或许会跑走,或许会希望你给几天时间考虑……但我不会拒绝你的。


    因为我也喜欢你。】


    车上。


    谢鹤语谈完通告,时间还早,他坐在主驾发了会儿l呆,忽然想起什么,打开储物格,从里面拿出一张旧报纸折成的小船帽。


    船帽折得平整,保存良好,是早前喻闻陪他一起给公司刷漆,遗留在他车上的。


    藏得很隐蔽,跟他的感情一样隐蔽。


    谢鹤语把船帽拆开,又复原。


    他漫不经心地想,实在是藏得太隐蔽了……小喻老师一次都没有发现过。


    温水煮青蛙不是这样的。


    他好像……根本没加温啊。


    -


    【我时常要你的配饰,可我从不佩戴,明知那些风格与我不搭,我却还总朝你要,为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喜欢你的风格,和喜欢你这个人,或许是并行存在的。


    你出现一次,我心动一次,我会喜欢你,这是早晚的事。】


    -


    谢鹤语手指翻飞,把纸帽拆开又复原,动作越来越快。


    再藏下去,让小喻老师缓过劲儿l,可别温水……真煮成兄弟了。


    拒绝也好,同意也罢……


    总得问。


    -


    【哈哈哈可能我说得有点矫情,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就想告诉你,我其实很喜欢你啦。】


    -


    啪嗒——


    谢鹤语拉开储物柜,把船帽塞进去,拿起手机,打下一行字。


    -


    喻闻打下最后一段话:【要交往吗?】


    他的手指悬在发送键,迟迟不敢发送。


    叮咚——


    对话框忽然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谢鹤语:【交往吗?】


    喻闻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好一会儿l反应过来,把手机放下,轻轻捂住脸。


    露在外面的耳根,已经红得滴血了。


    他缓了一会儿l,再度拿起手机,高贵冷艳地打下一个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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