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关家三公子送的贺卡最后是兰一芳从房车厨房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上头盖着一堆卸妆棉,贺卡上的字都被化妆水弄得模模糊糊的。
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上头的字迹,是祝开机大吉,票房大卖,落款是关盛宇。
算是非常进退有度的祝福了,也说明了关家三公子的追求是给自己留了转圜余地的,只能算是试探。
齐唯看到贺卡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忍不住叮嘱安久久:“你要是打算跟幻昼彻底切割,就不要跟关盛宇扯上什么关系,幻昼这边现在太乱了,这种藕断丝连特别恶心,能缠你一整个演员生涯。”
“安姐连关盛宇长什么样子都不一定知道……”兰一芳小小声,带着尴尬笑容,“她平时就不管这些事的。”
粉丝或者其他明星送餐车之类的事情一直都是经纪公司在管,关盛宇是幻昼的人,送过来的也是幻昼那边的工作人员,要不是今天齐唯提到,兰一芳可能都会把这件事当成是公司给安也送的开工祝贺。
“你得注意看着,以后这种事情直接跟我说。”齐唯一边穿外套一边叮嘱,“安老师最近非常时期,不能出差错。”
兰一芳很认真又很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
第二次碰头会议就这样散了,各回各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五点,去停车场的时候迟拓走在最后头,拉了拉安也的袖子。
安也回头:“嗯?”
“你今天的司机信得过吗?”他低声问她。
安也看了眼不远处站在保姆车外头抽烟的司机,点点头,也轻声回答:“他是我之前一直在用的那个司机,家里有人在齐唯那边上班,嘴是紧的。”
她花了点功夫从严万那边重新弄回来的自己人,也幸好这司机嘴紧,平时跟哑巴一样,严万又觉得她脑子都不清醒了也不怎么设防,与其让她自己去找个他无法掌控的外人,还不如用熟人。
严万对她确实是太大意了,齐唯和她私下里联系都超过一年了,虽然每次见面都是半夜也会避开人,但是总归还是有工作人员传到严万耳朵里头去的,严万完全没有在意过。
一方面齐唯是他的手下败将,现在已经是光杆司令,严万嘲过她以后就是个做狗仔的料,另一方面,是他从来没想过安也会想要自立门户——一个精神病人不在幻昼这艘大船上死赖着不走还想着交巨额赎金走人,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我跟你的车回去吧。”迟拓犹豫着说,“到市区差不多就可以直接上班了。”
安也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
修仙呢,居然还不打算睡觉。
“我来的时候怕疲劳驾驶,坐齐唯的车来的。”迟拓以为她不乐意,解释了一句想想还是算了,“算了我还是跟她车走吧。”
回去得赶上上班高峰了,安也的保姆车确实高调了。
之前看到她被人摁在泥地里的那股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他找回了点理智。
跟屁虫一样凑太近不行,这
五年都没怎么联络,他怕处久了安也会发现相见不如怀念,比如他其实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松弛和游刃有余。
安也拽住他胳膊,瞪他:“你上我的车,我车上起码还能睡三小时。”
迟拓那瞬间的反应是僵住了,安也蹙眉,只是他僵的时间非常非常短,可能在场的四个人里只有安也这种演戏狂魔才会注意到的怪异情绪。
再之后,就正常了,正常地和齐唯道别,正常地上了车,和上一次一样,坐在了保姆车后座。
后座宽敞,放平了之后可以当一张小床。
安也没有问他刚才的怪异反应,上车后拆了一个一次性眼罩给他,命令的语气:“赶紧睡。”
“下周一晚上你有时间吗?”迟拓戴上眼罩问了一句。
“不下雪的话我肯定还在剧组,怎么了?”安也问。
“文书上的事情。”车上有个他没接触过的司机,他说得就有些含糊,“到时候我给你电话吧。”
“睡吧。”安也语气不怎么好,“下周一的事下周一再说,不够你操心的。”
迟拓嘴角似乎是扬了一下,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起来是准备乖乖睡了。
车子开出停车场,安也看向窗外。
是她突然碰触的原因吗?她想。
但是重逢后她突然碰触的次数多了,他们非常莫名其妙的重逢后各种肢体碰触,迟拓每次都挺正常的,只有刚才很不正常的僵了一秒钟都不到,安也会注意到,是因为迟拓当时指尖非常怪异的抓了一下,就那么一瞬。
安也看着窗户上迟拓半躺着的影子。
算了。
她不再多想。
她现在这状况不给人拖后腿就不错了,能帮得了谁啊……
兰一芳上车在前座非常熟练地团成一团,也睡了,很快就有了很轻的呼噜声。
迟拓不知道睡没睡着,反正看他姿势起码是放松着的,没睡着也权当是冥想了。
安也靠到椅背上。
太累了,擦完药之后侧腰一阵阵火辣辣的,出来冷风一吹她反而没有什么睡意了。
她平时会非常讨厌有人打断她入戏的状态,但是今天似乎还好。
今天吃了高热量,也聊了很多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很多问题都慢慢理顺了,也都有了后备解决方案,这种可控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全。
这是最近几年难得的她并不是特别排斥的安也状态。
她打了个哈欠。
今天拍摄的地点不在第九人民医院,而是快要开出白港市范围的一个很小的汽车废弃场,因为地形和喷涂颜色特别适合造景,这两年已经改成了一个小型外景地,凌晨五点,还有两个剧组在这里赶戏,其中有一个是杨导这部电影的摄影b组在这里拍定场镜头和空镜,还有一部分次要演员的戏。
拍摄地点定在比安也他们之前拍摄的那块泥地还要复杂的地形,安也知道阿琳不同人格里头那个幻
想小姑娘的人格有很多戏都得在这个地形和绿幕下拍,方便后期做特效。
绕出这个外景地要路过摄影b组,安也就多看了两眼,想看看b组的进度。
冬天的凌晨五点外头还是漆黑一片,摄影组那边有光照,远远地就能看到忙碌的人影,安也眯着眼睛,看到摄影组旁边晃动着一个小小的手电筒。
手电筒晃动的频率非常快,像是有人拿着手电筒在狂奔。
“陈师傅,停一下!”安也突然开口。
夜色里,保姆车一个急刹。
兰一芳砸吧砸吧嘴巴继续睡着,迟拓已经摘下了眼罩,问:“怎么了?”
安也没回答他。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晃动的小光影,越来越近了才发现,那是个拿着手电筒的小姑娘。
穿着和刚才安也拍阿琳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是儿童的尺寸,看起来有一些些怪异。
安也认得这个小姑娘,这孩子演的是阿琳小姑娘的那个人格,出场的戏几乎都是带特效的,戏份不多,投射的阿琳童年时期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杨导选演员的时候还给安也看了试镜视频给了她一票选择权。
她当时挺感慨的,她演杨导电影里头成年演员的小演员出道,十年了,她也要开始挑选自己的小演员了。
她最后放弃了自己的一票选择权,这小演员是杨导自己挑的,安也看着她总是会想到自己第一次拍广告的样子,眼底全是新奇和茫然,还带着一点害怕。
小姑娘似乎就是想往马路上跑,跑近了,安也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大人,三四十岁的模样,嘴里一直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我要回家!”小姑娘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不会演戏!我要回家!”
六七岁的孩子,和安也一样从小就细长的胳膊腿儿,说完以后就停下来抹了抹眼睛。
“拍完这个就可以回家了啊!”身后跟着的应该是小姑娘的妈妈,声音带着喘,“导演叔叔也没让你干什么,就让你站在那个小破汽车旁边跳一下而已!怎么就不行了啊!”
小姑娘又抹了抹眼睛,不吭声了,闷着头继续往马路这边走。
她爸爸拉了她两下都被她挣脱了,熬了一夜火气也上来了,快走两步上去把她抱起来就往回走,走了两步还没忍住往她屁股上拍了两下:“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大冬天的那么多人等着你,你说不拍就不拍了,不拍是要赔钱的,要赔十倍一百倍,你来赔?!”
安也在安静的车里面,轻轻地也跟着抖了一下。
小姑娘被打了两下以后也不挣扎了,又晃动着电筒揉了两下眼睛,像是终于不想忍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车是红色的!!”她哭着喊,“红色的!”
“跳上去它就坏了啊!!!”她继续哭着喊,“红色的!坏了!!”
小孩子嚎啕大哭的时候没有什么逻辑,所以只能听到她一直在喊红色的,仿佛红色就是自己的信念。
她妈妈终于忍不住了,也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大声骂了一句:“红什么红!这是拍戏!拍戏你知不知道!”
“你再哭我就把家里所有红色的东西都砸掉!”
“要命了真的是,平时喜欢个颜色不能弄坏我们也就忍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自己看看!”
“大冬天的,一群叔叔阿姨陪你熬夜!你这个小孩怎么那么不懂事啊!你拍戏赚的钱你以为是我们想要吗!这不都给你存着的嘛!你不拍戏怎么买红色东西!……”
小女孩还在嚎,隐约能听清什么红色是小桔的颜色什么的,她说他们拉过勾之类的……
安也低头拨了个电话。
“副导。”她声音有些沙哑,揉着眉心,“小姑娘要跳的那辆车是不是红色的?”
副导那边一头雾水,听着远远的哭声一边头大如斗一边应了一声:“安老师啊,怎么了?”
“是剧情需要必须得用红色的吗?我记得阿琳对鲜艳的颜色是有些惧怕的。”安也说,“是不是换个黑色或者灰色的车子更合理?”
副导愣了下,拍了一晚上戏,这个跳车的戏码要拍的只是那个小姑娘人格在废墟中飞跃的样子而已,车子什么颜色他并没有太注意,画面里面根本没有车子的样子,只有跳车的声音。
“画面里拍不到车子,什么颜色的车都行。”副导说,“现在麻烦的是这孩子一点不配合,拉过来就往外跑。”
“那孩子喜欢红色。”安也说,“舍不得跳红色的车。”
副导:“…………”
副导:“操,她父母也不说一声,这折腾我大半个小时了。”
安也听到副导在电话那头喊:“换车换车换车,别用红色的!”
这声音也远远地从片场传了出来,小姑娘哭到撕心裂肺的声音顿了顿。
安也挂了电话。
“开车吧。”她闭上了眼。
手心被塞了个东西。
安也低头。
迟拓往她手里头塞了一颗怪味糖。
安也转头。
这人又戴着眼罩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像是已经睡着了。
辣味的怪味糖。
她丢进嘴里,咬了两口,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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