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潭石窟洞顶镶嵌着天然形成的夜光石, 将冰泉水面照得清透。
小狐狸被颜昭拽了拽腿，身体沉入水中，视野随即变得水蒙蒙，阵阵波光从眼前掠过, 一具赤条条的少女身躯隔着层层水波映入眼帘。
水下无法呼吸, 思维好像也伴随水浪拍打溅起了水花。
任青悦回想起上次给颜昭换衣服, 好像已经是一年前了，时间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如白驹过隙。
经过一整年的调理休养, 颜昭不仅个子长高不少，原本纤瘦的身子如今不再单薄, 该长肉的地方……
唔，也渐渐丰腴起来。
虽还远不到窈窕有致的程度, 却也不似细竹竿儿那般干巴巴的硌手了。
颜昭健康白皙的肌肤在水下泛着一层莹亮的冷光，长发如水藻一般飘扬散开，像一朵含苞待放，向阳生长的小雏菊。
如果她不是非要鼓着腮帮子学青蛙, 文文静静乖巧可爱的模样确实能唬得住人。
人形大青蛙咕噜噜吐着气泡, 等肺腑中最后一点气息也吐出来, 颜昭忽然脑袋一歪，沉到水底下去。
任青悦猛然一惊, 小狐狸大尾巴用力甩动,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面，追上颜昭。
颜昭眼睛闭着, 嘴里也不吐泡泡了。
小狐狸下意识张嘴要咬，然而当它嘴巴碰到颜昭, 唇齿间滑腻腻的触感令它忽然一个激灵。
颜昭入水前把衣服扒得一干二净，如今身体光溜溜的，没有能让狐狸下嘴的地方。
不把颜昭胳膊咬穿，怕是给她捞不起来。
任青悦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迅速幻化人形，伸手握住颜昭手腕，向上拖拽。
沉浮交替，破水而出时，颜昭耷拉着脑袋软软靠在任青悦怀中。
任青悦低头看她一眼，颜昭脸颊被冰泉冻得红扑扑的，意识全无，瞧着像是昏迷了。
好在水岸距离不远，任青悦单手在水中划动，欲抱颜昭上岸。
好不容易到了清泉岸边，任青悦忽觉怀中一凉，胸口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
原是颜昭不知何时脑袋偏过来，整张脸脸颊埋进柔软的山丘。
不仅沉，而且冰冰凉凉。
任青悦：“……”
很难判断颜昭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任青悦用力拨开颜昭的脑袋，暗自咬牙：你最好是真的昏迷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上了岸，任青悦来不及给颜昭穿衣，先伸手覆盖颜昭前额，凝神感受，寻找颜昭忽然晕厥的原因。
片刻后，任青悦松口气：“无大碍。”
水中灵气太过浓郁，颜昭身体骤然接触那么强的灵气，尚不适应，因此出现了类似醉酒的反应，并无性命之忧。
任青悦放下心，随即便气不打一处来。
回想起刚才在水中时的经历，她恨不得狠狠将颜昭耳朵拧个两圈半，但她手扬起来，到底又心软，最后只不轻不重拍拍颜昭的脸。
或许连小惩都算不上。
任青悦找出颜昭的乾坤囊，打算拿出衣服给颜昭穿上。
灵识感受到布料柔软的触感，任青悦将此物召出，却陡然愣住。
出现在她手中的确实是一套衣服，但这身衣服和颜昭平日穿着大为不同，用料极为讲究不说，金丝玉线勾勒出细密精致的法阵，竟是一套品阶极高的法衣。
任青悦手抚过衣服表面精巧的纹路，内心怅然。
这是她师父，元清仙尊的法衣。
这件法衣火烧不坏，水也浸不透，寻常利器难以击破，穿在身上便相当于多了一层护甲，因持有者修为不同，护甲强弱也会发生改变。
颜昭身上揣着这么贵重的宝贝，却不知其价值，从来也没有穿过。
不过，颜昭的肉身具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这法衣倒也并非必须。
任青悦收回心神，便将手中这套法衣迅速套到颜昭身上。
系好衣带，抚平衣领，任青悦自上向下打量颜昭眉眼，颇为动容。
这身衣服穿在颜昭身上，硬将个小泼猴儿衬得有了两分仙气。
任青悦拨开颜昭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屈指顺着颜昭挺翘的鼻梁轻轻刮一下。
难得有机会来药王池，怎能任由颜昭一觉睡过去不修炼？
任青悦抱颜昭入水，找了个水位深浅适中的地方，用定身咒摆弄颜昭的身体，让颜昭在水中坐好。
随后，她自己在颜昭对面坐下，双手抬起，与颜昭合掌，开始运功纳气。
这套修炼法门类似于传功，与传功唯一的区别是，此间天地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输出的法力主要用于带动颜昭经络中的灵气运转，但有亏空，便能利用环境中的灵气迅速补足。
在这个过程中，经由她们的身体炼化的灵气分成两部分，由她们各自的丹田吸收。
这一坐不知多久，任青悦进入灵台清明的状态，无思无念。
某时，她感觉颜昭体内桎梏被疏通，经络中蕴藏的灵气陡然倍增，法力也随之变得浑厚。
突破了！
任青悦睁眼，颜昭半分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过，颜昭气色红润，随着修为提高，身体对环境中高浓度的适应性也得到提升。
炼体境，顾名思义，淬炼躯体。
金丹期所需的灵气对比筑基境浩瀚如江海，因而需要足够强大的肉身承纳这些灵气，所以金丹之前，必先炼体。
颜昭的肉身本就不弱，到了炼体境，筋骨通泰，原先淬入血肉灵气这会儿与她的丹田迅速建立连接。
功法运转，丹田中灵气凝结的液滴如破堤的洪流，境一转眼便摸到金丹期的门槛。
这一点，属实令任青悦意外。
但结丹非一朝一夕之功，更多的需要个人的修炼经验与感悟，任青悦无法代劳。
即便她可以帮助颜昭结丹，她也不会选择这么做。
她是颜昭的师姐，职责乃是引导颜昭向善，若纯粹追逐力量而忘却了修道的本心，舍本逐末，对颜昭而言，弊大于利。
诸多念头划过脑海，任青悦缓缓收功。
她感觉自己的修为也有大幅提升，心中若有所悟。
眼下她已修至化神境后期，或许要不了多久，她便能突破炼虚境了。
自她碎婴成神，过第一道心魔劫，突破化神境，已去数百年。
化神境，便是元神独立于肉身存在，即便肉身破碎，只要元神不灭，就还不算死亡。
待到炼虚，元神能一分为二。
第二个虚神可祭炼为分.身，分.身入世体悟人情冷暖，所感受到的道果，缘法，皆能为本体的修行提供养料。
炼虚之后便是合体，虚神与本体合二为一，过第二道心魔劫，一旦迈过合体大关，据攀登大道便只剩一步之遥。
这时，颜昭眼皮颤了颤。
任青悦摇身一变，又化形为毛茸茸的小狐狸。
人形时坐着刚过肩膀的浅水，对于狐狸形态而言，则深得好似不见底。
它身上毛毛散开，大尾巴轻轻摇摆在水中保持平衡，如漂浮在水面上一团雪白的毛拖把。
颜昭睁眼便看见它。
流淌的泉水没过她的胸口，她视线高度和小狐狸差不了太多。
狐狸圆溜溜绿莹莹的眼睛近在咫尺，颜昭想也没想，身子一动便扑上去抱住它。
小狐狸试图躲，但毛毛吸足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它的动作不太灵活。
而颜昭修为大幅提升，身体轻盈，一下子便抱住它。
然后，吧唧一口，亲亲小狐狸的脸颊。
落汤狐狸一脸嫌弃。
“诶？”颜昭倏然轻咦一声，喃喃自语，“我怎么穿上了这件衣服？”
这身衣服玄奥得很，即便穿着入水，也没有寻常布料那种沉重拖坠的感觉，反而十分轻盈，并不影响活动。
既已穿着衣服下了水，颜昭便也懒得脱了。
她抱着小狐狸在水里浅浅游了一圈，忽然想起自己意识消失之前在和小狐狸比憋气游戏。
但她中途昏过去了，还不知道谁输谁赢。
于是她问小狐狸：“上次憋气潜水，我们谁更厉害？”
小狐狸抬起一只小爪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颜昭睁大眼：“真的假的？你该不是骗我吧？”
小狐狸：“……”
有什么骗你的必要？
再说了，你都昏过去了，当然立刻就输掉了好吗！
颜昭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她撇撇嘴，自言自语：“我不信，我睡着了都能自己穿衣服，肯定也能继续憋气！”
小狐狸：“……”
颜昭甩了甩头，拽住狐狸小腿：“我们再比一次！”
说着，便一头扎进水里。
小狐狸被颜昭无情拽入水中。
尾巴甩了甩，四肢张开，象征性地挣扎两下。
任青悦：“……”
失策了，她就该直接说是颜昭赢。
第八十二章
小狐狸被迫跟着颜昭再玩一次潜水憋气游戏。
颜昭修为提升之后, 身体适应了洞窟中灵气浓度，埋入水下的时间也更长。
为了让这小祖宗早些消停，小狐狸故作不敌，没一会儿便甩着脑袋浮上水面。
“这么快？”颜昭游鱼似的嗖的一下蹿上水面, 戳戳狐狸小脑袋, “你是不是没有认真？这是修炼, 不能敷衍，再来！”
说着，她又把小狐狸拽到水里去。
平日里大师姐和小狐狸轮流监督她修行，风水轮流转, 颜昭可算逮着机会“报仇”了。
小狐狸：“……”
幸而这场游戏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她们修炼吸收，石窟内灵气愈渐稀薄, 任青悦正思量着这场修行差不多也该结束的时候，如印证她的猜想, 入口处的封印忽然亮起白光。
随即，药神子的声音从洞外传来：“乖徒儿，沐浴修行结束了，快出来吧。”
小狐狸迅速钻出颜昭魔爪, 纵身一跃跳上水岸, 抖抖身上的毛, 奔向石窟入口。
颜昭小脑袋冒出水面，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小狐狸跑掉了, 她自己玩也没意思, 便从水里出来。
身上的衣服在她离开水面时自己就干了，都不需要脱下来晾一晾。
颜昭心想：这可真是一件宝贝。
药神子就在石窟外等候, 见颜昭出来，一眼便瞧见她身上新换的衣服。
以他的眼力, 自然能看出这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法衣。
他这小徒儿脑子笨笨的，但傻人有傻福，总有机缘主动找到她身上来，先前那只丹炉便是如此。
药神子认真打量两眼，发现颜昭修为有所突破，心中宽慰不已。
遂朝颜昭招招手。
颜昭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走过去，唤了声“师父”。
药神子捋了捋颌下缁须，笑眯眯地问道：“乖徒儿，肚子饿不饿？”
颜昭眨眨眼，实话说她自从开始修炼，便很少感觉到肚子饿了。
但药神子问她，她还是果断回答：“饿。”
“老小儿就猜到如此。”药神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对颜昭道，“走，师父带你去吃好吃的。”
药神宗里也有灵膳堂，以前都是灵膳堂的弟子或药神子本人将当日备好的灵膳给颜昭送过去，这还是颜昭第一次到灵膳堂用餐。
不过眼下并非宗内弟子用餐的时辰，灵膳堂中无人，药神子吩咐后厨将准备好的饭菜呈上来。
片刻后，桌上五花八门足足摆了七八个菜，颜昭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小狐狸也从颜昭怀里探出脑袋，看向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若有所思。
“师父。”颜昭搓搓手，熟练地拿起筷子，开动之前还是象征性地问道，“今天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药神子笑着说：“你闭关结束，修为大进，不是好事吗？自然应当庆祝一番。”
“修为大进？我吗？”颜昭这才意识到，好像她的身体是比以前更加轻盈，内视己身，发现丹田里灵气所化的液体已经满得快溢出来。
“哇！”颜昭不可思议，“我真了不起！”
小狐狸：“……”
药神子朝颜昭竖起大拇指：“对，乖徒儿真了不起！”
颜昭心安理得开始享受自己的庆功宴，小狐狸仰头对上药神子的视线，从药神子慈爱却沉默的眼神中，读到一点不同寻常。
吃了几口之后，颜昭忽然抬头。
小狐狸扭头看向她，心道：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不料，颜昭摸出一双筷子朝药神子递过去，语气前所未有的爽朗大方：“师父也吃。”
“……”狐狸无语。
药神子哈哈笑开，从颜昭手中接过竹筷：“也好，老小儿便也来尝尝灵膳堂的厨子现在手艺有没有进步。”
一桌子菜八成下了颜昭的肚子，剩下两成药神子和小狐狸均分。
饭后，药神子又亲自送颜昭回到丹楼。
屋外天色暗了，药神子却未像往常一样关照颜昭两句就走，而是驻足于门边，对颜昭道：“徒儿，师父有话跟你说。”
鲜少听到药神子如此正经的语气，颜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便见药神子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绿色的令牌递给她：“这是为师的信物，内设传音阵，便是身在千里之外，使用此令，也可与为师取得联系。”
颜昭接下令牌，看看正面，又看看背面。
“除此之外，该令还有一个作用。”药神子洋洋得意，“你拿着这个令牌，到我药神宗名下任意一座灵膳堂，都可以免费用餐。”
颜昭眼睛一亮：“这个好！”
果断把令牌收好。
药神子眼中笑意温和，待颜昭拿好令牌，这才又道：“为师近来新研制的丹方缺了几味药材，可为师俗务缠身不能离开药神宗，宗里别的弟子又都不如我徒聪明伶俐……唉，委实为难。”
颜昭被夸得眼珠子亮晶晶，如果她身后有尾巴，一定已经翘上天了。
身为弟子，为师父分忧解难也是应当。
“师父需要什么药草？”素来沉默，做任何事情都很不积极的颜昭竟破天荒地主动请缨，“弟子去替师父寻来。”
任青悦颇觉意外。
在药神宗修行这一年以来，颜昭的性情确实有所改变。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人充满防备，便是每日来送饭的弟子，也能偶尔与她搭句话。
好像……任青悦心中斟酌形容，暗道：变得活泼开朗了。
如此一来，连带着她眉目间的神态也多了光彩，而非当初在天珠峰时那般阴郁沉默。
药神子喜不自胜，两只小眼睛顿时眯得看不见了，笑道：“甚好甚好，吾徒不仅乖顺听话，还颇有孝心，吾心甚慰啊！”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颜昭：“这里面记录了我需要的药材，乖徒儿，你去替我找来，数目越多越好。”
颜昭接过册子，看也不看，径直塞进乾坤囊，点头应好。
药神子又取出一个玉简：“徒儿啊，你下山之后也不能怠于修炼，尤其是丹道，这个玉简中汇集了六阶以下为师所知所有丹方，你要勤勉练习，日后回来，为师要考校你的。”
“好。”颜昭答应。
药神子看一眼天色，捋着胡子道：“今夜月色真是不错，视野也好，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徒儿，你现在就出发吧？”
颜昭：“啊？”
会不会太赶了？
药神子忽地笑开：“行了，进去睡觉吧，为师跟你开玩笑的。”
“哦。”颜昭眉头松开。
夜深，小狐狸从门缝中挤出来，跳进院中。
药神子果然还在。
“前辈。”小狐狸落地，幻化人形，行至药神子身前，拱手见礼。
药神子回身，面上嬉笑之意尽褪，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交给任青悦。
其中一个寒玉匣，任青悦见过的，光是盒子造价都不低于十万灵石，不是极品丹药不会动用寒玉匣来保存。
里面大概率是髓阳丹。
另外一件则是个小布袋，袋子里约莫十个小瓶子，这些小瓶子看起来寻常得多，但瓶内丹药药香浓郁，品阶怕也不低。
任青悦面露疑惑，遂听药神子开口：“昭儿下山之后，还需你多费心照料，这些东西，你收下吧。”
“照看师妹是我应该做的。”任青悦觉得药神子所赠之物太贵重。
“你应该收下。”药神子难得态度强硬，“昭儿那点修为，即便有所突破，在外游历也是危机重重，只有你能护她。”
任青悦闻言垂眸不语，短暂沉吟之后她无奈叹息：“多谢前辈。”
药神子这才宽心。
“去吧。”
任青悦后退一步，拜别药神子。
一炷香后，颜昭被任青悦打包带走。
任青悦给颜昭施了沉眠咒，这个小小术法一如既往地好用。
照药神子叮嘱，任青悦没走前面山门，又一次化身九尾狐仙，带着颜昭直接从后山离开。
天亮了，阳光刺眼。
颜昭皱眉醒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在丹楼房间。
身下也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一块大石头。
胸口沉甸甸的，小狐狸趴在她身上蜷成一团，占据高位，小脑袋轻轻搭在她脖子下，呼吸扫过脖颈，暖呼呼，痒酥酥。
周围环境陌生得很，她好像身在一个树洞之中。
颜昭抱着小狐狸起身，从树洞入口探头朝外面张望。
视野开阔，这棵树长在悬崖边上，枝叶繁茂，肚腹中空，太阳升起来时，阳光正好透过洞口照到里面，这才闹醒了颜昭。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颜昭坦然接受。
小狐狸奔波一夜，颜昭起身闹醒了它，但它不想动弹，意识迷迷糊糊还要继续睡，便在颜昭怀里翻了个身。
狐狸露出柔软的肚皮，颜昭心痒手也痒，按住小狐狸的肚皮就一阵揉。
小狐狸被她闹得睡不了，气咻咻咬住她的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小狐狸实在不想搭理颜昭，钻进颜昭衣兜里继续睡觉。
颜昭闲来无事，暂时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这才有空掏出药神子给她的小册子看一看。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她眼睛立时瞪得溜圆。
“诶？”小册子翻过一页，再翻一页，“玄光砂，八品，曾有人在天辰北部铭海一代见过……紫凰竹，七品，产于太墟仙境多宝灵山紫竹林；千年檀参，八品，只见于玄黄秘境……”
密密麻麻的药材清单，足足二三十种，没有哪一样低于七品。
颜昭看着小册子陷入沉默。
虽然药神子贴心地做了批注，大致推算了这些东西可能出现的地方，但是……
也太多了吧！
就是说，她这辈子还能再回药神宗吗？
第八十三章
药神子口头上说只有几株药草, 给颜昭的小册子却那么厚。
颜昭咧咧嘴：“不愧是我师父，比我更会偷懒。”
小册子翻到底了，颜昭皱眉托着下巴琢磨片刻，又从乾坤囊中取出先前拂云宗长老派发的地图。
地图铺开, 几个眼熟的地名出现在颜昭视野之中。
她又翻开小册子, 对比地图上的地点一一确认。
“走得太急了没带笔。”
颜昭小声嘟囔, 随后咬破指尖，用血在地图上做标记。
得确认眼下所处的位置，这才能判断距离哪一个地点更近。
颜昭收起地图和小册子起身，钻出树洞。
先找个有人的地方, 问一问路。
·
药神宗，独自在丹楼打坐的药神子忽然睁眼。
一只黑色的小虫子爬过屋梁, 他抬眼往上瞧时，又藏进阴暗的缝隙中。
药神子心头冷哼一声。
仙盟的人又上山了。
这两人并未在药神宗内现身, 却偷偷摸摸用神识操控虫子四处游走窥探，仗着自己仙盟使者的身份，也不怕被药神子发现。
药神子眼露不屑。
他们想查，便让他们查。
宗西头一座高坡上, 元金和章高神色凝重。
“还没发现？”章高语气不耐。
搜寻进行得并不顺利。
头几天他们下山之后元金便施展秘法, 召唤出一群小灵虫, 让它们入药神宗打探消息。
花了几日时间，方弄明白药神子新收的弟子住在何处。
然而此时, 丹楼中除了独自修炼的药神子, 再无旁人气息。
元金解开术法，无奈摇头：“没有发现。”
章高怒声：“这老家伙奸诈狡猾, 肯定已经偷偷把人藏起来了！还得当面对峙！”
元金皱起眉头：“当面对峙，他装傻充愣, 你能拿他如何？”
章高凝神细想片刻，眼神一利：“他既要装傻充愣，咱们也不是好忽悠的，既然道理说不通，那便来硬的吧！”
元金大惊，愕然道：“你要和药神子动手？”
“有何不可？”章高十分厌恶元金谨小慎微，冷嗤道，“你我修为虽被压制，却难道还怕这下界凡夫？”
说着，便朝药神宗山门走去。
元金阻止不及，急得直拍大腿，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跟上。
章高不再遮掩身形，凌空踏步行至药神宗上空，面朝药神宗宗门大殿，法力将声音包裹，笼罩整个药神宗。
“药神子！赶紧把仙界缉拿的要犯交出来！”
邬长老领着一众执法长老现身，见章高来势汹汹，不由皱眉：“二位使者这是要做什么？”
章高不待见地瞥他一眼，手掌摊开，亮起一簇金芒，同时冷声道：“交出颜元清之女，否则后果自负！”
邬长老面色微变：“你们要对无辜之人动手？！”
“无辜？包庇要犯又怎能算是无辜？”章高不顾邬长老等人阻拦，就要强闯药神宗。
忽然脚下亮起波光，一道金印凌空飞起，架在药神宗上空。
护宗大阵亮起，幻化为一尊三首六臂的法相，伫立在宗门大殿上方。
药神子现身，脚踏金印，站在法相肩头，垂眸俯视山门前两名仙盟使者：“二位客人好大的火气，看来是真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元金见状背脊一凉，试图阻拦章高：“别过去，药神宗的护宗大阵威力堪比紫雷劫，你我强行动手讨不到什么好处！不如先撤退……”
“撤退？开什么玩笑！要撤你自己撤！”章高不服气，“这老小儿照面便开启护宗大阵，定是心里有鬼！”
不过是人界小小宗门之主，还敢骑到他头顶放肆？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声音凭空出现：“诸位且慢动手！”
章高元金同时愣住。
这声因宛如一记闷锤砸在他们的耳朵上，无形的威压压了下来，竟叫他们浑身僵硬，不敢造次。
二人扭头，见来人现身。
那是一个男人，锦衣玉冠，一张玉面如三月桃花。
药神子认出来人，两名仙使也瞧见此人衣冠上独属于青丘的徽纹。
“狐帝？”药神子挑起眉毛，一脸意外，“自七千年前我丹术小成离开青丘，咱们便没见过面了吧？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
章高和元金震惊。
狐帝！
青丘之主怎么跑到人界来了？！
先前听说狐帝被魔人所伤，还被盗走了青丘族的秘药，如今看来，狐帝的伤已经好了。
“师兄别来无恙。”狐帝开口，面带微笑，风度翩翩，“我用了师兄炼制的丹药，治好了多年淤积的内伤，特地来向师兄道谢的。”
章高元金二人咽了口唾沫。
如此说来，狐帝站在药神宗那一边。
若只有药神子，即便驱使护宗大阵，章高和元金两人联手，也有一战之力。
可如果再加一个狐帝，章高二人毫无胜算。
章高脸色煞白，骑虎难下。
“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药神子哈哈笑开，“举手之劳，何劳师弟亲自登门啊？”
狐帝瞥了眼表情僵硬的两名仙使，朝着药神子微笑的同时，话里有话：“滴水之恩尚且需涌泉相报，何况师兄这救命之恩呢？”
仙使们脸上的汗更多了。
药神子颇为感慨，“师弟来都来了，下来到殿内坐坐吧。”
狐帝点头：“也好。”
章高和元金：“……”
今日有狐帝坐镇，他们别想在药神宗讨到什么好处。
药神子最后看向两名仙使，不咸不淡地道：“邬长老，送客！”
邬长老扬眉吐气，率众长老逼近章高和元金：“二位仙使，请吧！”
·
离开树洞之后，颜昭走了很久，发现一路上皆是荒郊，没碰见半个人影。
她自被药神子收为弟子，已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在野外生活，如今再次下山，与当初离开拂云宗竟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走路好慢啊。”颜昭喃喃自语。
虽然她也有余力像猴子似的上树，牵着藤条这枝头跳那枝头，但是周围一峰又一峰，翻山越岭连绵不尽，效率太低了。
像这样走，她何年何月才能把药神子要的丹材找齐？
颜昭琢磨着，若能学会一门飞天遁地的本事，像毕蓝那样御一束剑气就能到高处俯瞰大地，获取更好的视野，多好。
忽然，颜昭肩膀一沉。
她扭头一瞥，见小黑不知何时出现，趴在她的肩膀上，兴奋地蹦蹦跳跳，炉盖哐啷哐啷抖着响。
“你怎么了？”颜昭问它。
小丹炉：“哐啷哐啷哐啷啷！”
颜昭：“……”
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震得颜昭耳朵疼。
她一把挥开丹炉，不大高兴：“别烦我。”
小丹炉啪嗒一声落地，委委屈屈。
颜昭继续找路，左瞅瞅，右看看，想着还是得爬山，站得高看得远。
没走几步，忽然后腰一紧，她的衣服被谁拽住，并用力往后拉。
颜昭疑惑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半人高的大丹炉。
“？”
丹炉叼住她的衣摆，用力一甩。
颜昭双脚腾空，身体飞起又落下，摔进丹炉肚子里。
她没反应过来呢，炉盖倏地扣下来，哐一声合上，将颜昭困在丹炉里面。
这炉子是要造反吗？
颜昭忆起这只大丹炉吃凶兽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念头刚刚划过脑海，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打断他的思绪。
大地伴随这声巨响猛地颤了颤，颜昭的身体也倏地往下一沉。
嗖——
丹炉腾空，飞到天上。
“哇！”颜昭趴在丹炉肚子里，隔着炉上镂空的雕花往外看，见到地面上的景物快速缩小，她惊叹道，“你还会飞！”
她想起来，刚收服这只炉子的时候，它也飞过。
不过，那时的飞和现在的飞，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颜昭没来得及细想，飞行的轨迹到达顶点，开始往下坠。
炉盖因惯性揭开，颜昭的屁股也脱离丹炉，身体悬在空中。
颜昭：“？”
犹疑间，丹炉已经落回地面。
嘭——
又是一声巨响，颜昭的屁股和丹炉底部狠狠撞击，随后便被不可抗拒的推力托着再次升空。
颜昭：“……”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丹炉飞到顶点，推力减弱，身体骤然悬空，又被向下的力量支配，跟着丹炉一块儿往下落。
视野也跟着下降，距离地面越来越近。
屁股已经开始痛了！
喂！等等！别再跳了！！
嘭——嗖——嘭——嗖——
大地震动的节奏伴随丹炉炉盖欢快的哐啷哐啷声，渐渐拉远。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有人的地方，小黑张嘴把肚里的颜昭吐出来。
颜昭抱着小狐狸滚出丹炉，踉跄两步，没站稳。
一人一狐吧唧摔在地上。
小狐狸脑袋歪歪，咧嘴吐出半截小舌头。
颜昭下巴搭在狐狸身上，咂咂嘴：“……雪球，今天好多星星啊。”
第八十四章
“师兄, 实不相瞒，我来人界除了想跟师兄当面道谢，还想向师兄打听一个人。”
狐帝跟随药神子来到宗门大殿，落座不久便说明自己此行真正的来意。
药神子猜到狐帝另有所图, 彼此虽许久未见, 但旧日交情还在。
今日狐帝忽然造访, 无形中也算替药神宗解了围，既然对方开门见山，药神子自然也态度爽快：“师弟且说说看。”
狐帝开口：“一千多年前，小女失踪, 此事师兄可有耳闻？”
“你女儿失踪了？”药神子意外。
不期然的，他便忽然想到颜元清的徒弟, 颜昭的师姐，任青悦。
“这件事我们并未声张, 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师兄未曾听闻也是理所应当。”狐帝叹了口气，俊美无双的脸孔浮现落寞之色，眉眼间也蒙上一层阴霾, “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药神子抬眼, 捋了捋颌下缁须：“不着急, 师弟慢慢讲。”
一千多年前涂山枂失踪的经过狐帝并未细说，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便道：“前阵子我儿带着师兄炼制的髓阳丹回到青丘, 我发妻随身佩戴枂儿的玉佩，竟有所感应。”
药神子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让玉佩感应之物, 是我那侄女白烬从一位狐仙手中获赠的毛发。”狐帝情绪有些激动，嗓音抬高, “这位狐仙，很可能就是当初我们丢失的孩子！”
药神子恍然，心道：原来如此。
难怪狐帝亲自莅临药神宗，竟是为此事而来。
狐帝起身，神情殷切：“师兄，请你让我与这位狐仙见一面。”
药神子面露难色。
狐帝以为他不愿意，遂恳切地请求：“我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的确冒昧，但是，师兄，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贸然与她相认，只是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还请师兄成全。”
“唉。”药神子叹息道，“师弟，不是老小儿不愿帮你，只是，你来得太晚了。”
狐帝愕然：“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药神子神情无奈：“老小儿确实知道一位狐仙。”
“此女乃拂云宗元清仙尊弟子，据说拜入元清门下不过一千余年，已修炼至化神修为，天资卓越，性情温顺，不骄不躁，的确是个好苗子。”
药神子言语中透露的信息与涂山玉带回来的消息并不完全吻合，狐帝有些糊涂：“既如此，师兄何故说我来得太晚？还有，她怎么会是元清仙尊的徒弟？玉儿回来分明告诉我，她跟在一名女子身边当灵宠。”
药神子意外：“玉儿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狐帝已然晕了头：“什么？”
“那小狐狸身旁女子是她原先在拂云宗的师妹，如今也是老夫的弟子，她化身灵狐跟在昭儿身边，是因为昭儿曾救过她的性命，她暂时不愿透露身份，因而一直化作小狐狸模样跟在昭儿身边。”
“你若早两天来，便能见到此女。”药神子摊开手，眉毛耷拉下去，面有惭色，“她与昭儿结伴下山历练，两人已走了半日余，如今去了何处，老夫也不知道啊。”
狐帝拿出装有雪狐毛发的锦囊，怀抱最后一丝希望：“卜算之术也卜不到么？”
药神子摇头：“先前你见到那两个人，他们的目标就是老夫的弟子，老夫不希望仙盟的人找到她，因而在她随身携带的令牌中刻入了干扰占卜的阵法。”
别说狐帝，即便药神子自己，若颜昭不主动联系他，他也无法确定颜昭所在何处。
听得药神子此言，狐帝面上光彩褪去，神色颓然。
药神子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尽管他并未做错什么，但狐帝千里迢迢找来人界，却白跑一趟，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因而劝慰道：“师弟，你也莫要太忧心了，既然此事八.九不离十，那么你们总有再见的机会，如今有了消息，总好过无望的等待，日后我徒回宗，老夫派人给你传讯便是。”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狐帝无奈叹息，朝药神子拱手一拜：“师弟在此谢过师兄。”
·
颜昭晕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清醒一点，但稍稍站直便觉天旋地转。
险些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她扶着丹炉站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体内五脏六腑的动荡。
小黑扭了扭硕大的身子，像条摇着屁股的小猪仔，眼巴巴瞅着颜昭，盼颜昭夸它两句。
颜昭一个巴掌拍它盖子上。
“变回去，再敢突然跑出来我揍你！”
小黑：“……嘤。”
它明明是为主人分忧解难，带着主人找到有人的地方，而且速度飞快，为什么主人不满意呢？
小丹炉委委屈屈变回巴掌大小，被颜昭收进乾坤囊。
颜昭吐出一口气，感觉历了一道劫，这会儿总算是缓过来了。
小狐狸还瘫在她怀里晕着呢。
颜昭屁股痛，走一步晃一步。
路过小村村头时，她看见大石头上刻着三个字：“福堰村。”
是地图上没见过的名字。
拂云宗给的地图只标注了山河、各个宗派、仙坊和一些人多的城镇的位置，这些小村庄在地图上没有显示。
方才地动山摇，可给村里的人吓坏了，这会儿全聚在村子当中的空地上，叽叽喳喳讨论怎么会突然出现地震。
颜昭来到村子里，因样貌生得俊秀，衣服也颇显贵气，很快便吸引了村民注意。
“姑娘是从城里来的？”有个年轻小伙儿向颜昭搭话，态度和善热情，“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家人陪着吗？”
颜昭沉吟须臾，回答说：“我没有家人。”
那小伙儿闻言意外：“那姑娘是来村里投奔亲戚的吗？”
“不是。”颜昭摇头，问他，“城镇怎么走？”
她眸光清亮，语调温和，给人一种懵懂又纯粹的感觉。
小伙儿长到十七岁没有离开过福堰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被颜昭忽闪忽闪的眼睫晃了心神。
愣怔间，却听颜昭喃喃：“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说完就要转身。
“诶，姑娘！”小伙猛然回神，尴尬道，“我知道城里怎么走，你从村口出去，往西十里能见官道，沿官道向北走，不出半日就能到曲阜。”
“曲阜？”颜昭拿出地图，找到曲阜城，推算福堰村的大致位置。
末了，她收起地图，向小伙儿道谢。
小伙见她转身就往村外去，很不舍得，忙道：“姑娘，现在已经很晚了，今夜看天色可能下雨，再进山里危险得很，你要不就在村里住一晚，明日再走？”
会下雨？
颜昭抬头看天，不明白他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姑娘？”小伙儿唤她。
颜昭摇了摇头：“没关系。”
说完，径自离开了。
小伙儿目送她背影远去，过了村口的石桥，心中唯剩怅然。
忽然一张贼眉鼠眼的笑脸凑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那人是谁？你跟她聊什么呢？”
“我不认识。”小伙儿心思还没收回来，“她来问路，说要去城里。”
身旁人斜眼，舔了舔唇，眼里流露油光：“哦~”
城里来的富家小姐，与家人走散落单，身上必定全是值钱的物件儿，说不定还能享受一场艳福。
不多时，一道黑影从村里出来，沿着颜昭离开的小路悄悄追上去。
天色渐渐暗了，未到亥时，果然下起雨来。
颜昭找了个山洞歇脚，在洞口升起火堆，抱着狐狸躺下准备睡觉。
她刚合上眼，小狐狸耳朵便动了动。
感觉小狐狸从怀里钻出去，随后山洞外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颜昭疑惑睁眼，起身来到洞口：“雪球？”
雪球去雨里淋了一遭，回来身上毛毛被打湿了，颜昭揉揉它的脑袋：“外面下雨呢，你怎么往外跑？”
小狐狸抖抖身上的毛毛，从颜昭怀里跳下，主动跑到火堆旁烤着。
颜昭拿它没办法，只好跟过来，摸摸狐狸脑袋：“听话，别再乱跑了，淋湿了冻出毛病怎么办？”
小狐狸不爱听她叨叨，鼻尖扬起伸出舌头舔了舔颜昭掌心。
酥酥痒痒的感觉立即打断了颜昭絮叨，她弯起眼笑，戳戳小狐狸的鼻子：“调皮。”
山洞外，尖嘴猴腮的男人正拼了命想要逃离。
大雨冲刷他的身体，他浑身冻得发抖，却只能用双手扒拉黏腻的泥土，身后拖着两条血淋淋，已经作废的腿。
夜里，颜昭抱着狐狸睡觉。
意识沉入黑暗，她意念一动，转眼周围景物便发生改变。
四季如春的小院，日光晴好，百花争妍。
颜元清正坐在池塘边钓鱼，颜昭忽然出现，令她颇感意外。
这段时间，为了不打扰颜昭修行，她并未去叨扰颜昭。
这还是头一回，颜昭主动找来。
颜元清欣喜不已。
这时，钓竿儿忽然有了动静，浮漂往下沉，有鱼上钩。
颜昭正要开口，颜元清朝颜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迅速拉杆儿。
哗——
鱼儿破水，水花拍了颜昭一脸。
片刻后，颜元清拎着一条约莫十来斤重活蹦乱跳的大鱼，笑眯眯地来到颜昭跟前：“乖女儿，吃不吃烤鱼？”
鱼儿身上水花四溅，颜昭感觉自己又淋了一场雨。
来之前的想法忘记了，此时听到颜元清这么说，她果断点头：“吃。”
颜元清一个巴掌把大鱼拍晕，就地生火开始料理。
颜昭坐在一旁，看着颜元清忙活，忽然想起今天在福堰村，那人问她为什么没有家人陪着。
家人……
颜昭歪歪头。
骄阳照在颜元清身上，颜元清身体表面泛着微微光亮。
颜元清抱过她，也亲过她。
只要她愿意，她每天都能见到颜元清。
但是……
“阿娘。”颜昭不经意开口。
颜元清从忙活中抬头：“嗯？乖女儿，怎么啦？”
“我……”
我们真的是家人吗？
没由来的，颜昭鼻头一酸。
到嘴边的话没问出口。
颜昭张开胳膊抱紧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与颜元清温和的眼眸对视。
“我想学御剑飞行，请阿娘教教我。”
第八十五章
“想学御剑飞行？”
颜元清意外, 不过随即心扉便被莫大的欢喜填满。
这还是颜昭头一回主动向她提要求。
颜元清高兴坏了，毫不犹豫答应：“好啊，待会儿吃过鱼，娘亲便教你。”
颜昭抱腿坐在河边, 看颜元清忙活, 时不时还给颜元清递一根柴火。
颜元清的厨艺非常好, 颜昭觉得，比药神宗灵膳堂的厨子手艺还要好。
她以手作刀，熟练地刮去鱼身表面的鳞片，在清洗干净的鱼身上划开整齐的纹路, 又向烤鱼表面洒了一些颜昭叫不出名字的香料。
火候把握也很到位，烤好的鱼外焦里嫩, 咬一口咔嚓脆，鱼肉的鲜美又被完整地保留下来。
能吃到这样美味的烤鱼, 颜昭心里萌发出不枉此生的感慨。
颜昭大口吃鱼，油花蹭到脸上，像只偷食的小猫。
颜元清面带微笑，摸出一张手帕, 替颜昭将脸上的油滴轻轻擦掉。
突如其来的亲昵令颜昭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忽然停下, 她视线往上抬, 眼神与颜元清不期而遇。
颜元清笑吟吟地问她：“这么喜欢吃东西，为什么不肯跟娘亲学学这门手艺？”
若学会了, 不论走到哪里, 都能吃到新鲜美味的料理。
颜昭想起来，初见颜元清时, 颜元清给她烤了只胖鸽子，那时也问过她学不学厨艺。
她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
至于拒绝的原因……
起先是怕麻烦, 她过惯了野猴子般的生活，对食物本身的味道并不挑剔。
而今，灵膳堂的饭菜把她口味养叼了，也不再会像从前那样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往嘴里塞，掌握厨艺就能随时吃到好吃的东西，听起来是很不错。
但颜元清再次问及，颜昭本能的反应仍然不想学。
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一个念头：她想吃什么，来找颜元清就行了。
只要她自己不学，就能一直吃到颜元清做的东西。
她这样想，算不算在撒娇？
颜昭不明白。
见颜昭低头沉默，颜元清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不想学就不学，小昭昭想吃什么，娘亲都可以给你做。”
颜昭蓦地抬头。
她嘴唇轻颤，鼻翼翕动，但没由来的酸涩淤塞她的喉咙，想说什么，却不能开口。
“嗯？”颜元清抬了抬眉毛，鼓励颜昭说话。
嚼在嘴里的烤鱼忽然失了滋味，颜昭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淤积在心中很长时间的话问出口：“你真的……是我娘？”
颜元清双手托腮，笑吟吟的：“这有什么假呢？你今年三百零七岁，生在冬天最冷的时节，那年天珠峰下好大的雪，把娘亲住的地方洞口都掩埋了，娘亲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颜昭倏地动容。
原来她有娘，不是没妈的孩子，也不是拂云宗长老弟子们口中唤的野杂种。
颜元清记得她的生日，关心在意她的喜好，以后也愿意做东西给她吃。
颜昭鼻头泛酸：“所以……阿娘给我取名叫颜昭？”
闻言，颜元清长睫垂落，眼底波光轻微漾动。
但内里情绪转瞬即逝，未等颜昭发觉，她又扬起笑脸，温和地说：“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娘亲可以给你换一个。”
颜昭立即摇头：“不换。”
颜元清眼中笑意不减：“好，那就不换。”
颜昭低头啃鱼，默不作声。
等鱼只剩骨头架子，她忽然回神，看看鱼骨头，又看看颜元清，不知怎么的有点惭愧。
她都没给颜元清留一口。
颜昭拘谨地扔掉木枝，心虚道：“我吃完了。”
颜元清眉目舒展，笑得超级开心：“还吃得特别干净！”
颜昭感觉自己被挖苦了，不由撇嘴，视线左瞟一瞟，右看一看。
颜元清伸手，擦去她嘴角油渍，微笑着说：“坐着歇一会儿，然后娘亲教你御剑飞行。”
颜昭点头：“好。”
其实，她心里还有好多疑问。
为什么她在拂云宗独自生活三百年，颜元清没有出现？
又为什么，颜元清一个人待在这方天地，不和她一块儿到外面去？
但她没有再问。
她向来满足现状，不刨根究底。
颜元清将火堆熄灭，牵起颜昭的手，视野一转，她们便来到一片茂密的花海。
吸取上次教颜昭神行咒时的教训，颜元清特地选了个敞亮开阔的地方，方便颜昭练习。
花海中芳香扑鼻，想起颜元清的授课方式，颜昭心下赧然。
但内心深处又蹿腾起无形的欢喜，暗中期待。
随即，一根手指伸过来，碰了碰她的眉心。
一段口诀和御剑飞行的施展要领悄无声息地涌入她的脑海。
颜昭微怔，抬手摸摸前额，迎上颜元清宠溺温和的笑眼，噘起嘴来。
居然没有亲额头。
颜元清注意到她的表情，关心道：“怎么了？很难吗？”
颜昭扭开头，不答话。
要让她诉说不满，她又觉得别扭。
以前满不在乎，倒是可以从容与颜元清相处。
可如今，她像是重新认识了颜元清，也明确了对方在她生命中特殊的意义，心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生长出来，如嫩芽一般柔软，却时刻拨动她的情绪。
颜昭不开口，心中则默念起颜元清传授给她的口诀。
心念一动，伴随画符掐诀的动作，法力迅速凝聚成一把飞剑。
没想到这么顺利，还以为要像学炼丹一样，失败好多回呢。
颜昭被一次成功的欣喜转移注意，眼底熠熠生辉。
她迫不及待地跳上飞剑，同时按照操作要诀向飞剑中注入意念。
嗖——
飞剑破空，瞬息之间从颜元清眼前消失。
颜元清将手掌平置于额前遮挡阳光，极目远眺，看颜昭跑到哪里去了。
哪儿也不见人影。
天上有颗星星一闪即灭，光芒和颜昭的飞剑颜色倒是相像。
“……”
颜元清：“诶？！”
·
颜昭陡然惊醒，唰地一下坐起来。
小狐狸原本趴在颜昭胸口睡觉，忽然一股力道将她推起，它没反应过来呢，就像颗藤球似的从颜昭身上滚下去。
颜昭！
狐狸气哼哼地磨牙。
大晚上不睡觉，闹什么闹？
颜昭眼里惊慌褪去，看清山洞中的景象，明白过来，她已经离开仙人洞府，回到入睡前落脚的地方。
但她脑海中还清晰残留着梦中的画面，与颜元清相处的一幕幕，都像实实在在发生过。
唯独一点，颜元清的双手，她再怎么触碰，都没有温度。
果然还是在做梦。
她的阿娘，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颜昭怅然若失。
尽管颜昭醒来后没有说话，小狐狸却从她眼神的细微变化嗅到她变幻的心情。
不知道颜昭梦见了什么，心中余怒化作一声叹息，小狐狸轻轻摆动尾巴，小爪爪伸出来，拍拍颜昭膝盖，以作安慰。
颜昭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晦暗沮丧的神色转瞬便消失不见。
忽然，她像被什么吸引注意，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小狐狸鼻子动了动。
什么味道？焦糊焦糊的。
还有，山洞里气温是不是升高了？
“啊。”颜昭发出惊讶的声音，“雪球，你的尾巴着火了。”
小狐狸回头。
尾巴尖儿上蜡烛似的飘着一朵火苗。
“！！！”
雪球差点变成秃尾巴狐狸。
幸好发现及时，烧掉的毛毛不多，只尾巴尖上那一点。
雪白的毛发被高温点燃一小撮，周围一圈都卷曲泛黄，不复从前亮丽。
小狐狸心疼得险些背过气去。
这让她想起某只红色的秃尾巴狐狸。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直到天亮之后颜昭启程，小狐狸始终闷闷不乐。
不管颜昭怎么逗它，它都摆着一副臭脸，很不高兴。
外面雨已经停了，颜昭拿出地图研究路线，发现与她眼下所在的地方距离最近的是太墟仙域。
当然，这个最近只是相对而言。
她刚离开太衍仙域不久，要去太墟仙域，怎么也得走上一个月。
路途遥远，正好可以练习新学的法术。
回忆起梦中的场景，颜昭连连摇头，心道：第一次不熟练，多练几次就好了。
于是她画符掐诀，召出飞剑。
小狐狸感受到法术波动，自忧伤中回神，从颜昭怀里探出小脑袋。
它惊讶于颜昭竟然能召唤飞剑。
什么时候学会的？
正疑惑呢，颜昭已经手脚并用爬上飞剑。
嗖——
狂乱的风拍到小狐狸脸上，将狐狸毛毛吹得乱七八糟。
片刻后……
噗通。
连人带狐一块儿栽进路边的泥塘里。
小狐狸：“……”
不多时，平静的泥塘中冒出一颗狐狸脑袋。
雪球艰难地从泥塘里爬出来，又湿又黏的泥巴挂在身上，感觉体重翻了好几倍。
好不容易上了岸，它用力抖抖身上的毛。
负重小了，但并不能拯救它的毛毛。
它现在毛毛打绺竖成尖刺，像极了生气的海胆。
颜！昭！
狐狸炸毛，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到处寻找颜昭。
今天非得把颜昭怒揍一顿。
抬眼看去，愣住。
颜昭倒栽在泥塘中间，双脚倒立宛如两片叶子，像一棵特大号的胡萝卜。
“……”
小狐狸歇了给自己用清尘咒的心思，小腿一迈蹦进泥塘。
从今天开始，它每天又多了一项任务。
拔萝卜。
第八十六章
这一摔并不能扑灭颜昭学习御剑飞行的热情。
小狐狸将颜昭从泥塘里捞出来, 颜昭竟没有被摔晕，爬起来抹了把脸，龇牙：“又失败了，御剑飞行怎么这么难呀？”
雪球并不想搭理她。
颜昭将小狐狸抱起来, 左看看右看看。
这次摔得太惨了, 前所未有地埋汰, 颜昭啧嘴，小声嘟囔：“还得让阿娘把清尘咒教给我。”
她声音虽小，但狐狸耳朵灵得很，听得这话, 顿时小身子一僵。
它扭头看向颜昭，瞪大眼, 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
但很快，这点惊讶便被了然取代。
师尊能将她召进洞府, 自然便也能见到颜昭，只是她先前从未往这方面联想。
如此便说得过去，为什么颜昭时不时就能学会点新的东西，原来是颜元清在背后指点。
只可惜颜昭这个学徒脑子缺根筋, 即便颜元清亲自教导, 她的学习进度也是惨不忍睹。
颜昭嘟囔完, 就近找了条溪流，带着狐狸一块儿下水。
把身上泥污捯饬干净了, 这才继续赶路。
颜昭屡飞屡摔, 屡摔屡飞，摔的次数多了, 小狐狸渐渐有了经验。
当飞剑开始急速下落，或身体陡然失衡, 它便迅速从颜昭怀里钻出来，轻身一跃，小身子在空中翻个跟头，提前找好落点。
等它四肢平稳落地，颜昭也已经着陆。
每次都是不同的姿势，有时候挂在树上，有时候掉进水里，有一次栽进凡人村庄中的田地，砸坏了一地稻米，还给人赔了钱。
不过，颜昭勤奋练习，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
从一开始只能飞几丈远，到现在已经能飞十几丈远了。
狐狸扶额。
又一个天清气朗的午后，颜昭御剑飞过沙谷。
忽然嘭一声响，颜昭像个大沙包似的径直砸在沙地上。
沙地松散，这回不用小狐狸帮忙，她自己就能起来。
颜昭起身后左右看了看，托起下巴稍加思索。
随后确认好方向，又一次御剑而起。
不多时。
嘭——
小狐狸见怪不怪，见颜昭起身，便轻身一跃跳上她的肩膀。
这时，狐狸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遂扭头朝身后看。
约莫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有一块隆起风化的山石，石头上蹲着两个黑点儿。
颜昭继续往前飞，那两个黑点儿也悄无声息地跟上来。
是两个修士，身上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应该是来自同一个组织。
他们跟着颜昭跟了一路，显然没安好心。
飞剑飞在空中，像水面上的独木一样难以把控方向，颜昭又一次歪着身子摔下去，小狐狸趁机腾身跃起，找了个视野敞亮的高地轻盈着陆。
那两个修士看准了机会，抓起武器就要出手。
倏然，几道剑光嗖嗖掠过，左边那人胳膊一痛，肩膀上绽开血口，右边修为高一些的，则手背突然爆出一蓬血，剧痛之下刀都没拿稳，那把大刀哐啷一下跌出老远。
两人痛得闷哼出声，环顾四周却不见来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被伤得如此之重，却连出手之人是何模样都不清楚。
踢到铁板了！两人心中同时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们前往沙城途中，偶然听见东西砸落的响动，出于好奇寻来看看，意外发现一个连御剑飞行都没有掌握的菜鸟。
这只菜鸟穿着档次不低的法衣，随身还跟着一只品相极好的灵狐，一看就是大宗弟子，但修为微末，不值一提。
从大宗出来下山历练的弟子，一个个都是肥羊。
两人心中因此生了歹念，想拦路劫财。
没想到暗中还有高手相护。
他们当中修为稍高的一个反应迅速，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前辈饶命！我们已经知道错了！”
任青悦没下死手，方才那一下只是略施小惩。
见二人迅速承认错误，她也没有纠缠，怕待会儿颜昭起来找不见她，四处瞎逛撞见这一幕。
颜昭起身时没见小狐狸，的确着急，不知道刚才那一下把小狐狸扔到哪里去了。
她正准备回头去寻，便见白色毛团团从远处跑来，小爪爪一蹬地，身子便轻盈地跃入空中，跳进颜昭怀里。
颜昭拍拍小狐狸身上的沙子，跟它分享自己的经验：“我好像明白了，待会儿再试一次！这回肯定能行！”
小狐狸：“……”
你开心就好。
任青悦离开后，两个修士还趴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感觉萦绕在头顶的危机散去，这才试探性地抬头。
没有剑气，没有攻击。
两人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
“嘶。”周小六按住自己的肩膀，“好痛，我就说别冲动，你偏不听！”
伤人者修为奇高，切口过于锋利，鲜血汩汩流淌，止都止不住。
他身旁同伴王大虎右手已经使不上劲儿。
虽然剑伤范围不大，但那剑气余劲蛮横地冲破了他手臂中的经脉，短短数息时间，他的胳膊已经完全肿起来。
王大虎死咬着牙，不服气：“刚才可不见你阻止我，现在却会马后炮！”
周小六也拿不出话反驳，只好转移话题：“左右我们也先要去沙城仙坊，得赶快止血疗伤。”
他唉声叹气：“本以为能宰一只肥羊，没想到遭了血光，还要破财。”
王大虎闷声不吭地站起来，用左手捡起刚才飞走的大刀，与周小六互相搀扶着离开这个地方。
·
天空中划过一道流光，忽然轰一声响，一团不明物砸在沙城仙坊的大门上。
门口来来往往的修士齐齐回头。
便见一个人影从上面掉下来，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是个女子。
女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身上的衣服露出本来的颜色，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儿格外秀气，气质文静。
若只看她的长相，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与方才痛击仙坊牌坊的不明生物联系起来。
一只小狐狸从远处跑来，轻盈地跃上女子肩膀。
女子神色平静，被周围许多双眼睛盯着，竟波澜不惊，若无其事走进仙坊。
待其离开后，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大伙儿都是修仙之人，对各种出乎意料的状况早已见怪不怪。
本着赶了这好几天路程，风餐露宿吃尽苦头，该找个药神宗名下的驿站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的想法，颜昭从容不迫地走进沙城仙坊。
不多时，她看见一座六层高的塔楼，装潢大气磅礴，比药神宗的宗门大殿还要华丽，一看就是不缺钱的。
大门旁边挂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高价收购各品阶丹药。
颜昭停下脚步。
在药神宗修行一年，她从药神子身上学到的不仅是炼丹技巧，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身为丹师，炼丹需要大量药材，药材的耗损不计其数。
先前颜昭在药神宗时，材料全由药神子给她提供，而今她下山历练，自然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采摘草药效率太低，尤其上了品阶的稀有药材，不如从草药商处购买来得快。
但那样的话，就需要很多很多的灵石。
颜昭沉吟片刻，迈开脚步，走进这座塔楼。
见颜昭衣着周整，模样又生得漂亮，一副大宗弟子的派头，楼中负责接引客人的小厮立即迎过来，笑得特别热切：“这位姑娘，您要买东西，还是卖东西？”
“唔。”颜昭沉吟片刻，手指门外的木牌，“你们收购丹药？”
小厮连连点头：“收的收的，姑娘请看这个。”
说着，他便递来一个牛皮册子，上面详细规定了各种丹药的收购价格。
有兜售和寄卖两种方式。
兜售就是直接把丹药卖给珍宝楼，一次性买卖，寄卖则是让珍宝楼代理销售，卖完之后分账，珍宝楼抽取两成辛苦费。
颜昭的脑子能用于计算的容量的不多，不确定此行离开后是否还要再回来，因此直接选择兜售。
小厮笑眯眯地等着她拿出丹药。
一瓶，两瓶……十瓶……小小的柜台根本放不下那么多瓶子。
每个瓶子里装了十粒丹药，种类繁多，一到三阶不等。
小厮目瞪口呆，在颜昭又摸出几个丹瓶来时，惊讶地问道：“姑娘，你还有多少？”
颜昭找地方把瓶子放下，漫不经心地回答：“像这样的瓶子，还有大概两百多个。”
小厮：“……”
恐怖如斯！
他舌头打结：“这些全卖了？”
颜昭点头，反正她也不需要。
小厮回过神来，兴奋地搓搓手，对待颜昭态度愈发恭敬：“阁下是丹师？”
颜昭应他：“嗯。”
“不如这样，姑娘，咱们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小厮收起方才那册小本本，拿出另外一个，“我们珍宝楼和丹师有特殊的合作福利。”
见颜昭面露疑惑，他耐心解释道：“阁下将这些丹药放在我们楼里寄卖，我们将您炼制的丹药送到各地的珍宝楼，卖完后只抽一成利。”
颜昭皱眉：“我可能不会回来。”
小厮笑眯眯地回答：“您只要跟咱们签了合作契约，咱们会给您一个信物，丹药售卖后所得寄存在您的个人账户中，您随时可以持信物到咱们的分楼查账或提取灵石。”
颜昭想了想，这样也行。
她不用拿那么多灵石在身上，需要的时候到珍宝楼直接兑换，也还方便。
“好。”颜昭答应。
签好契约，清点好丹药数目，颜昭拿了珍宝令，离开珍宝楼。
她前脚刚走，周小六和王大虎便灰头土脸，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楼中小厮瞥了他们一眼，面上挂起职业性的假笑：“二位要买点什么？”
周小六感受到小厮眼神中的蔑视，掏出乾坤囊拍在柜子上：“止血固本的丹药，有吗？”
小厮脸上笑容顿时真切了些，拿出货单：“有有有！我们楼里刚收购了一批品质极好的丹药！看二位要买多少？”
周小六垂眸扫一眼货单上的标价，倒吸一口气。
十颗一阶凝血丹，要三百灵石。
怎么不去抢！
第八十七章
将丹药交给珍宝楼寄卖, 颜昭走之前问了小厮药神宗在沙城所设的驿站在哪个方位。
颜昭一次性寄卖数千枚丹药，小厮对她恭恭敬敬，知无不言：“从咱们楼里出去后往右转，沿路直走, 门前挂着火焰旗, 旗上画了一只三足鼎的就是。”
“谢谢。”
离开珍宝楼, 没走多远，街道被一群修仙人士堵住，人太多过不去，颜昭只好停下脚步, 顺着人群目光看向路旁。
路旁竖着一面告示牌，此时, 正有人往那告示牌上张贴新的牛皮纸。
这种牛皮纸她曾见过的。
是悬赏令。
“沙盗？”告示牌旁，有人小声讨论, “沙城外沙盗猖獗，悬赏挂过几次了，还没解决呢？哇，赏金不菲呀, 一千万灵石！还赠送珍宝楼药材类商品买卖一成的折扣？要不咱们去试试？”
“要试你自己试, 我可不跟你蹚这趟浑水！别怪我事先没告诉你, 我听说这批沙盗来历不简单，盗匪首领好像是个元婴期的高手, 他手底下不乏金丹炼体的散修, 被他们盯上的商队，没有能躲得过的！小心为了钱财丢了性命！”
“嘶……这么厉害？那还是算了吧。”
悬赏令挂上之后, 短暂吸引了来往修士围观，但很快, 这些人又陆续散去，最后只剩颜昭还留在告示牌前。
元婴修为的首领……
颜昭歪头琢磨，比她高出两阶，这个任务确实有些难度。
不过，有点难度也不代表不能做。
她打算去试试看。
但她的手刚碰到牛皮纸，一只毛茸茸的小爪爪从她怀里伸出来，先一步将那张悬赏令按住。
颜昭低头，与小狐狸绿莹莹的眼睛对视，同时手上用力，试图揭下悬赏令。
然而，悬赏令被小狐狸爪子按住，竟然纹丝不动。
“……”
颜昭抿唇，试图说服小狐狸：“赏金很高诶。”
小狐狸坚决摇头。
颜昭从它明亮的眼睛里读出三个字：不，可，以！
“……好吧。”颜昭叹了口气。
她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对悬赏令上开出的条件恋恋不舍。
可惜小狐狸的态度特别严厉，颜昭只好妥协。
片刻后，颜昭找到驿站。
驻店药神宗弟子正在柜台前翻看账本，听见脚步声抬头：“阁下打尖儿还是住店？”
颜昭将药神子给她的信物放到桌上：“吃饭。”
那驻店弟子瞅眼令牌，但觉眼熟，便拿起来仔细瞧瞧。
令牌上的徽纹他只在药神宗宗门大殿上见过。
从药神宗来的人，又拿着如此贵重的令牌，他自觉做不了主，便让颜昭稍候，转头去内堂找来驻守分据点的长老。
长老见到令牌，大惊，立即抱拳拱手：“老夫乃沙城仙坊驿站主事仇高峯，见过寻药使。”
颜昭来沙城前几天，驿站便收到了从药神宗传来的消息，说宗主药神子新研配的丹方缺了几味药材，因而委派了一名下山历练的弟子做寻药使，各分部务必配合。
尽管许多人不明白药神子为什么要将如此重要的任务委派给一名实力低微的弟子，但药神子威望甚高，如此作为自有道理，众长老无不配合。
寻药使？
颜昭眨眨眼，这么说倒也没错。
仇高峯礼问颜昭：“寻药使若有需要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
颜昭便道：“我要吃饭。”
仇高峯眉毛颤了颤，不确定地再问一遍，“吃饭？”
颜昭点点头：“对。”
“……”仇高峯沉默须臾，复朝颜昭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寻药使随老夫前往灵膳堂。”
颜昭吃饱喝足，又让驻店弟子给她开了一间上房。
待颜昭拿着解印符上楼，驻店弟子朝楼上张望，看着她背影远去，好奇她的身份，遂向仇高峯打听：“仇长老，这位寻药使，是什么来头？”
仇高峯哪里知道，遂摆了摆手：“记你的账，不要多问。”
“哦。”驻店弟子悻悻地收回视线，继续核对账册。
颜昭找到客房，将仇高峯给她的竹制解印符嵌入房门上特殊形状的凹槽，封闭的房门便咔哒一声打开了。
之前跟随毕蓝一块儿住店，颜昭见过毕蓝使用解印符，毕蓝还跟她解释过这种小机关的原理。
颜昭觉得毕蓝也很厉害，懂很多东西。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毕蓝了。
她向来不太关注身外之事，自从拜入药神子门下，她每天按部就班遵循药神子、和大师姐的轮流教导，日子过得充实，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毕蓝眼下在何处。
颜昭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又抛置脑后。
驿站上房的床铺不仅大，而且柔软，颜昭脑袋碰到枕头，没一会儿便呼呼大睡。
颜昭睡熟了，不多时，怀里钻出一颗小脑袋。
夜晚的街道空空荡荡，告示牌前忽然吹过一阵风。
张贴在牌上的悬赏令哗啦啦响，其中一张被风吹得高高飞起，落入纤细白皙的手掌。
荒漠某处，一颗人头睡梦中悄无声息脱离身体，未落地又被一剑挑起，断面覆盖一层薄冰。
杀人者来无影去无踪。
第二天天将亮时，营地门口出现两道摇摇晃晃的人影。
守营的沙盗举刀留人，查验对方身份。
“小六，大虎，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沙盗守卫满脸意外。
周小六走进营帐，唉声叹气：“嗐，别提了，倒霉！”
王大虎也不想多说，只问：“老大起了没？”
“应当还在修炼。”守卫朝主营帐抬了抬下巴，“不过昨儿老大还问起你俩，既然你们回来了，还是过去回个话吧。”
周小六依言朝主帐走去。
片刻后，帐中爆发一声凄厉惨叫。
“老大！”
“不好了！快来人啊！”
“老大头不见了！”
·
沙城仙坊，仙盟据点。
几个仙盟弟子正窃窃私语，争相猜测方才是何人将沙盗团伙的悬赏令给揭了去。
要知道，这沙盗在沙城外猖獗了好多年，手下汇聚了一批能人异士，总能找到商队踪迹，又在仙盟之人赶到时及时开溜。
化神境以上的高手大都出自仙宗，往往闭关顿悟一坐就是数百年，很少在外走动，也不会特地来做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悬赏。
因而元婴境对江湖散修而言，已经是可望不可即。
欲行侠仗义的散修即便见到悬赏令，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许是哪个门派的前辈路过，顺手而为。”
话音落下，据点门口传来声响。
随即一道青影飘然而来，前一刻还在大门外，下一瞬已出现在柜台前。
青影轻纱遮面，姿态婀娜，随手将一个人头大小的布包和一张悬赏令放到台上，用术法改换了声线：“兑换悬赏。”
台后弟子愣怔出神，直至其人将原话重说第二遍，他才低头看向悬赏令。
随即愕然：“沙，沙盗的悬赏？！”
他明白了什么，扭头看向旁边的布包，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
来人沉声：“烦请快一点，我赶时间。”
弟子已经解开布包，看到一张青白的死人脸，的确是悬赏令上的通缉犯。
能杀此人，修为至少也是元婴，甚至可能是化神。
他心底那点惊艳转瞬便化作敬畏，埋低头不敢唐突，小心翼翼地开口：“仙子可有赏金令？”
“没有。”
“那……”
“不需要，赏金和信物给我就好。”
“好，好的，请您稍等。”
其人走后，仙盟弟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犹自像身在梦中，小声呢喃：“不知道刚才那位仙姑是哪个仙门的前辈？”
与之短暂接触，他险些喘不上气，冻得直哆嗦。
威压之盛，令人惶恐。
·
颜昭难得一大早就醒了。
睁眼看见一条狐狸尾巴，被火燎过的尾巴尖儿有一小撮毛毛泛黄。
颜昭抓住大尾巴，手感奇好，揉了又揉。
小狐狸被她闹醒了。
“……”
颜昭对狐狸尾巴情有独钟，一旦它的尾巴落颜昭手里，就没个消停。
因此它并不常让颜昭玩它的尾巴。
小狐狸迅速将尾巴抽回来。
那条大尾巴游鱼似的滑不留手，嗖一下就从眼前消失了。
颜昭摸空，意犹未尽，撇嘴埋怨小狐狸：“小气。”
雪球并不惯着她，当做没听见，张开尖尖的嘴巴卷起舌头打了个呵欠。
颜昭又拨拨它的鼻子。
小狐狸龇牙。
颜昭收手。
屋外阳光照进窗户，屋子里分外敞亮。
颜昭肚子不饿，但还是不打算浪费机会，准备到灵膳堂吃了顿早饭，再启程继续赶路。
拉开门，脚下忽地咔哒一声响，踢到什么东西。
“嗯？”颜昭低头，发现脚底下躺着个破旧的小布包。
什么东西？
颜昭俯身将布包捡起来，拨开看了看，布包里面是个乾坤囊。
乾坤囊上没有魂印，颜昭灵识探进去瞧，倏然手一抖。
然后她退一步，关上门。
戳戳怀里的小动物：“雪球雪球雪球，你快看！”
小狐狸从她怀里探出脑袋，看见颜昭手中的布包，狐狸眼神微微闪烁。
颜昭将布包扒开，露出里面的乾坤囊，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捡到宝贝了！”
说着，她从乾坤囊里摸出一块金色的小牌子，牌子上刻着一个“珍”字。
牌子背面还附有一张纸，详细说明了此物的用途。
“这居然是到珍宝楼购买药材可以减免一成费用的信物！跟昨天那张悬赏令上奖励的东西是一样的！”颜昭难得那么高兴，笑眼弯弯，“我运气好好哦！”
小狐狸懒洋洋地点点头，又张嘴打了个呵欠。
对对对，你运气真好。
第八十八章
敷衍完颜昭, 小狐狸脑袋一缩，钻回去继续睡觉。
颜昭美滋滋揣好信物，出了仙坊往北边走。
沙城仙坊以北，绵延数百里全是沙地, 地势平坦, 视野开阔, 适合练习御剑飞行。
颜昭风似的飞远，全然不知荒漠一角因为她手中那枚信物，已经乱作一团。
首领死了，沙盗们聚在一处, 个个神色严峻。
其中一名年轻人朝地上啐了口痰。
此人叫潘鸣，出身仙宗, 因在宗门中犯了事儿被驱逐，沦为邪修。
他年纪轻轻已有金丹修为, 在沙盗中很有威望，曾是沙盗首领最信任的心腹。
潘鸣有了动作，周围沙盗齐刷刷抬头，等着他发话。
“昨天老大还跟我说起有一批货将从沙城出发, 不日就要前往太墟仙域。”
潘鸣抹了抹刀口, 沉声道：“事到如今, 既然老大已经没了，咱们再待下去迟早被仙盟的人一锅端, 不如干完这单, 分了东西散伙！同意的举手！”
此言一出，人群寂静, 片刻后，陆陆续续有人举起手来。
队伍最外围有两个人还没拿主意, 潘鸣朝他们看去：“小六，大虎，你们怎么说？”
周小六犹豫不决，这两天他倒霉得要死，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尖，怕这一次出手再出什么意外。
然而没等他把心里话讲出来，王大虎已抬起胳膊，顺便也抓住他的手举起来。
“不是，我……”
“好！”潘鸣一声喝，打断周小六的话头，“既然兄弟们信得过我！那就跟着我干完这一票！”
周小六有些生气，甩开王大虎的胳膊，皱眉道：“你干什么！”
王大虎斜斜睨他一眼，闷声道：“信不信你刚才不举手，出不了营门你就会死。”
周小六：“……”
王大虎拍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
颜昭的御剑飞行之术毫无长进。
眼前荒漠好像没有尽头，她已经在沙地上度过两个日夜。
这片荒芜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到了晚上太阳落下去，甚至还会飘雪，因气候恶劣，乃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地带。
也是这个原因，沙盗才会如此猖獗。
颜昭又一次摔到地上，爬起来正要继续往前飞。
忽然小狐狸朝前蹿，没像平常那样跳上她的肩膀，反倒从她身边越过，一转眼就跑远了。
颜昭惊讶：“雪球！”
来不及召唤飞剑，她迈开步子跟上去。
颜昭前脚刚刚离开，一队沙盗便从此地经过，御剑而行的打前站，修为低一些的则跟在后头，随时听令。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片石林。
这片石林是整个荒漠上为数不多的水源地，也是离开沙城的必经之路，欲往太墟仙域去的商队，必定要在这里落脚。
潘鸣提前赶到地方，命令沙盗们躲起来。
颜昭好不容易才追上小狐狸。
小狐狸停下脚步，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你为什么老是突然跑走？”颜昭跑近，将它抱起来，拂去它爪子上的灰尘，“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就不能好好待着吗？”
颜昭有点生气，手上稍稍用了点力气，拍拍狐狸屁股。
小狐狸：“……”
它朝颜昭翻了个白眼，懒得跟颜昭计较。
颜昭抱着狐狸回头，发现身后的路不认识了，她追着狐狸不知跑了多远，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要紧，继续朝着北边走就好了。
颜昭御剑而起，嗖的一下飞出老远。
走着走着，忽然变了天。
先还晴朗的天空，没由来变得灰蒙蒙的，荒漠上吹起大风，沙尘四起。
风沙太大糊了眼睛，也无法判断太阳去了哪里，颜昭在沙地中迷失了方向。
无法辨别方向，她就随便挑了个方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沙没有减弱的迹象，颜昭耳朵却动了动，似乎听见有人呼救。
这荒地里，哪儿来的人？
颜昭循着声音找去，约莫走了百来步，远远看见沙地上出现一个大坑。
三个人和两头骆驼陷在沙坑中。
随着风沙不断增强，沙地翻卷的力量也在增加，他们的身体不断下沉，其中一个人因为挣扎得太厉害，流沙已经没过他的腰。
“请阁下搭把手！”沙坑中的人看见颜昭，出声大喊，“我们是从沙城出来的行商！若阁下救我们性命，我愿以重金相酬！”
说话的女人叫陈珥，她手里死死攥着根绳子，绳子一端绑在骆驼身上，另一端系着他们几个人。
系绳子原本是防止出现沙暴之后走散，没想到如今却要死死攥着它，以勉强抵抗被流沙吞噬的力量。
沙坑还在不断扩散，范围越来越大，已经来到颜昭脚边。
若她再往前走，也会被流沙卷入其中。
任青悦不料还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她才让颜昭避开沙盗，没想到又遭遇了沙暴。
沙坑中几个人期盼地望着颜昭，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幸而颜昭并不是热心肠的侠义之士，任青悦心想，她应该顾忌自己的性命，不会贸然出手。
不曾想，下一瞬，颜昭突然御剑腾空。
任青悦：“？！”
颜昭身化闪电，嗖地一下穿过流沙形成的大坑，站在飞剑上，摆出一个酷飒地造型伸手去拽坑里的人。
陈珥激动地伸出一只手。
两人错身而过。
因为准头不大好，颜昭没抓住那个女人，只抓到旁边骆驼身上的绳子。
巨大的力量突然袭来，将颜昭拖着往下沉。
两头骆驼，三个人，颜昭从来也没有拉过这么重的东西，麻绳轻易便将她的手掌割破，血从指缝淌出来，渗进绳子里，又滴到沙地中。
忽然，沙地卷动的力量一松。
颜昭往飞剑中灌入意念，脚下飞剑剑尖上翘，指向天空。
唰——
她飞上天际，连带着沙坑里一整个商队也被拖拽出来。
突如其来的拉扯过于粗暴，绳子瞬间绷直，发出咔咔声响，崩断外面几层纤维。
陈珥眼尖，看见绳子快断了。
同样绑在绳子上的另外两个人爆发尖叫。
陈珥一狠心，当机立断，手起刀落，将连接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斩断。
连在绳子上的重量减去一个人，立时轻了许多，余下两个人连着背负货物的骆驼全飞甩出去，终于脱离了沙坑。
陈珥自己却没能脱身。
拉扯她的力量消失，她的身体下陷得更快了。
以她陷落的速度，先前那位道友救走她的同伴之后，恐怕来不及回援了。
陈珥心生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便在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哐地一声罩在她身上。
陈珥：“？”
黑影如一张大嘴，咬住她的同时，还吞进了许多流沙。
随后，伴着哐啷巨响，视野变得一片黑暗。
陈珥感觉一股推力从身下传来，将她推上高空，不多时，又往下坠。
坠落的瞬间，头顶无端渗进一束光，她短暂浮空，从有限的空隙中瞥见一线天空。
随后，咚——
如击鼓鸣锣，巨响震得她耳膜都快碎了，强烈的撞击像一座山砸在她身上，给她她浑身骨头砸个稀巴烂。
颜昭一飞而起，将那几个人甩飞之后，脚下飞剑终于彻底失控。
噗通。
她狠狠砸进沙地里，脚还翘在外面。
小狐狸反应迅速，先一步脱身，落地后直奔颜昭，熟练地将颜昭从沙地里拔出来。
不远处，获救的两人和他们的骆驼没来得及庆幸他们劫后余生便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陈珥！”女人惊慌失措，“陈珥不见了！”
她身边男人沉默，刚才他亲眼看见陈珥自己斩断了绳子。
他本应该伸手拽住她，可是他当时害怕，心头只剩一个想活的念头，因而将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
风暴还没停止，女人分明腿软，却还是站起来，惶急道：“我得回去去找她！”
“找不到的！”男人阻止她，“绳子断了，那么大的漩涡，她活不了！”
女人眼眶通红：“可是……”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天上掉下来，砸在沙地上，地面狠狠震了震。
它像个藤球被人踢了一脚，骨碌碌滚到颜昭身边。
炉盖一掀，把肚子里的人吐出来。
陈珥裹着一身沙扑倒在地，落地还滚了两圈，好不容易停下，她忙不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晃眼好像看见了救命恩人，于是迈开脚步朝颜昭走过去，但是眼前直冒金星，腿脚也没有力气，走得不太稳。
从颜昭面前径直走过时，颜昭扶了她一把。
陈珥终于站稳，这才发现恩人原来已经在身侧了。
她用力捧住颜昭双手，连连鞠躬，向颜昭表达诚挚的感谢。
“多，多谢……救命之恩无以……呕……”
第八十九章
“呕——”
陈珥头晕眼花, 大吐特吐。
因为要去太墟仙域，需先穿过荒漠，荒漠中易起风沙，修士行商也不容易, 至少得走大半个月。
想着接下来将在荒漠中度过一段枯燥无聊的时光, 陈珥贪嘴, 去了趟灵膳堂，花大价钱置办一桌饭菜犒劳自己。
结果吃得太撑了，然后这会儿全吐出来。
颜昭反应奇快，唰地一下退开, 才没让陈珥吐到她身上。
陈珥吐得快背过气去，好在吐完就舒坦了。
她双手扶着膝盖, 好不容易缓过劲，直起身, 原地掀起一蓬沙将脏东西埋了。
“恩人！”陈珥来到颜昭面前，再次捧起颜昭的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恩人缺不缺道侣？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以身相许！”
颜昭：“？”
任青悦：“？！”
颜昭没反应过来呢, 那旁跟着陈珥一块走商的女人快步跑来：“陈珥！你怎么样！”
陈珥回头, 那张因为晕眩而失去血色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 挥手道：“我没事！你们还好吗？”
女人奔到陈珥面前，见陈珥好端端地站着, 委实松了一口气。
她先看了眼从地上翻起来, 蹦蹦跳跳回到颜昭身边的丹炉，随后才将视线转移到颜昭身上：“多谢仙友相救！”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乾坤囊, 双手递给颜昭：“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请仙友收下！”
颜昭不与她客气, 接过乾坤囊揣进怀里。
她救了人，谢礼是她应得的。
又听女人开口：“陈珥礼数不周，冒犯之处还请仙友见谅。”
“诶，我哪里无礼，我是认真的啊！”陈珥拖着嗓子说这吊儿郎当的话，“而且……”
她话没说完，女人回头瞪她：“闭嘴！再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噫！”陈珥立马噤声，朝颜昭摊手，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表情无奈。
喝止了陈珥，女人又向颜昭拱手道歉，这才开始做自我介绍：“我是太墟仙境万宝宫的弟子叶晏然，负责从沙城仙坊到太墟仙境这一条线路上的部分物资转运。”
珍宝楼就是万宝宫名下的商会。
说完，她又指向陈珥：“她叫陈珥，是我的朋友，那边那位是我的同门，刘师兄。”
颜昭礼尚往来，回答：“颜昭。”
叶晏然记下颜昭的名字，再次表达感谢：“今天真的多谢仙友出手！我们接下来要继续前往太墟仙域，不知颜仙友往哪个方向走？”
颜昭告诉她：“我也去太墟仙域。”
她要去找多宝灵山上的紫竹林，药神子给她的小册子上，七阶紫凰竹便产于太墟仙域。
“那真是太巧了！”叶晏然笑道，“颜仙友不如和我们同路而行，荒漠中风沙很大，容易迷失方向，而且多有凶兽和沙盗出没，一块儿走能有个照应。”
颜昭沉吟，她一个人确实容易走丢。
遂点头应道：“也行。”
小狐狸没有异议，但从方才起，它便从颜昭怀里钻出来，趴到颜昭肩上，狐眼看向陈珥，流露出浓浓的警惕。
“晏然，灵驼受伤了！”远处传来刘师兄的声音。
叶晏然歉然告退，先去处理骆驼的伤势。
风沙未停，他们得赶快整备好，找个能避风的地方躲一躲。
叶晏然离开之后，颜昭身侧便只剩下陈珥。
陈珥已然觉察灵狐对她的敌意，但她并不介意，面上笑嘻嘻的：“怎么样啊，颜姑娘，我刚才的建议你考虑好了没有？”
小狐狸尾巴一炸。
竟然还敢提！
颜昭扭头，眼睛眨了眨，问她：“什么是道侣？”
“额。”陈珥被问懵了，但颜昭问得认真，她便也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就是两个人形影不离，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最喜欢的人。”
颜昭“哦”一声，回答说：“那我不喜欢你，我们不能成为道侣。”
小狐狸尾巴毛毛顺下去。
陈珥：“……”
她只是嘴巴花花随口一说，开玩笑罢了，颜昭这么认真地考虑，反倒让她尴尬。
“好的吧。”陈珥叹了口气。
随后便抬起手来抹眼睛，吸吸鼻子做哭哭状：“我单身八百年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情投意合的道侣。”
颜昭又问：“道侣很重要吗？”
“……”陈珥想了想，“也不是很重要。”
颜昭：“哦。”
小狐狸：“……”
话题没有推进的空间，气氛开始变得尴尬。
小黑见缝插针，到颜昭眼前晃了晃，试图邀功。
颜昭把它抓起来，塞进乾坤囊。
小黑：“……”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叶晏然处理好了骆驼，朝颜昭二人招手：“颜仙友，陈珥！我们可以走了！”
陈珥如释重负，大声回答：“好！”
商队启程，颜昭也快步跟上。
他们远去后，沙地松动，从中倏地钻出一道幽紫色的鬼影。
鬼影双眼泛着幽光，凝望着颜昭几人离去的方向，尾勾上的鳌钳咔嚓咔嚓响。
片刻后……
沙沙沙，沙沙沙。
它钻进沙地，所过之处沙石塌陷，留下一道流水似的的痕迹。
·
刘师兄手中拿着确认方位的罗盘，牵着灵驼走在前面，用特殊的挡风法器开路。
颜昭三人跟在后头，叶晏然拿来一根新的绳索，将颜昭和陈珥一同绑上。
途中，叶晏然主动向颜昭搭话：“颜仙友看起来年纪不大，实力却是不俗，不知出自哪个仙门？”
颜昭回答：“药神宗。”
“药神宗？”陈珥一听来了劲，“药神宗我熟啊！我有个朋友还认识你们药神宗的宗主！叫什么来着？”
颜昭：“药神子。”
“对对对！药神子！”陈珥一脸感慨，喟叹道，“药神子前辈的丹术远近闻名，听说去年的药典非常精彩，一枚髓阳丹拍卖到一个亿！如果不是南宫音暴起杀了谢新戎，甚至有可能卖到两个亿！唉，可惜我没去成！”
她本来是要去的，结果当天被某个杀千刀的女人打晕了绑在床上，等她醒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颜昭回忆起去年药典上的情形，点点头：“嗯。”
出价一个亿的，是教她治疗小狐狸魂魄损伤之法的独臂女人。
陈珥又看向颜昭：“你是药神宗的弟子，那你也会炼丹咯？”
“会。”颜昭如实说道。
“真好啊。”陈珥笑眯眯，“我那个朋友原本也是要学炼丹的，当初差点就成为药神子的徒弟了，不过后来修了炼器，她炼器之术也是了得，待咱们到了太墟，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颜昭眨眨眼：“好。”
“哎哟！”陈珥忍不住手贱，摸摸颜昭脑袋，“你好乖啊！”
虽然颜昭不常开口，但每句话都认真回答，一看就是初出茅庐，刚刚离开宗门庇护下山历练，尚不谙世事的小朋友。
陈珥顺口就说道：“要不你试着喜欢我看看？我就喜欢你这种乖的，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颜昭尚还没什么反应，她肩上小狐狸先跳起来。
小狐狸大尾巴烦躁地甩了甩，颜昭读懂它的情绪，遂道：“它不同意。”
陈珥顺着颜昭目光看向小狐狸，惊讶：“这狐狸是你的灵宠？”
颜昭点头：“嗯。”
“诶？”陈珥愕然，“不是吧，你选道侣还要听灵宠的？”
颜昭看向她：“有什么不对？”
“……”陈珥脸皮颤了颤，皱起眉来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天底下只有一人如此，没想到……难不成是我落伍了？什么时候轮到我也捡一只小宠物，或许就能明白了。”
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颜昭听不明白，此时，叶晏然回头：“就你那运气，你还是歇了这份心吧！”
陈珥不服气：“我运气怎么了？！”
叶晏然朝她轻哼一声：“说了不让你跟着我，你偏要，结果怎么着？你看看咱们眼下什么处境！”
陈珥无语，但底气不足，分辩道：“天气无常谁能料到，也不能怪我吧？”
叶晏然仿佛故意跟她对着干：“不怪你怪谁？”
陈珥呜呜哭泣，作势解自己的腰上的绳子：“嘤嘤嘤，我还是走吧，这商队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叶晏然朝她扬眉：“那你走吧。”
陈珥：“……”
这两人斗嘴时，颜昭摸摸狐狸脑袋，抚平小狐狸暴躁的情绪。
小狐狸看向陈珥的眼神仍旧很是不善。
这个女人的思想真是危险，它得想办法让颜昭离她远一点。
颜昭抱起小狐狸，看着它的眼睛，想起陈珥方才说的话。
形影不离，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最喜欢的。
颜昭歪了歪头，神情认真地思考：“我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是不是可以成为道侣？”
叶晏然和陈珥同时回头。
小狐狸：“……”
“！！！”
第九十章
“咳！”
陈珥险些被口水呛死。
她身旁, 叶晏然也是一脸复杂。
至于小狐狸，它已经整个呆掉了。
颜昭扭头看向陈珥和叶晏然：“不对吗？”
“这怎么能对！”陈珥终于缓过劲来，大呼小叫，“首先, 你的道侣, 得是一个人！”
颜昭皱起眉, 神情凝重：“人？”
“当然！不是人的话你们怎么……哎呀，咳咳咳！”陈珥话到一半突然捂住肋下，哀嚎道，“好痛！叶晏然你干什么？！”
叶晏然瞪她：“别乱教小朋友！”
颜昭没明白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但如果, 道侣非得是人的话……
颜昭腮帮子鼓起来，思量片刻后, 小声说：“那还是算了。”
很喜欢的人，她没有。
陈珥笑眯了眼：“你在药神宗成天就只知道修炼？你生得挺好看的, 肯定有师兄师姐跟你套近乎吧？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一瞬间，颜昭脑海中划过任青悦三个字。
大师姐眉目温和，语气柔软，笑起来如四月春风。
但会拿戒尺把她手板打肿。
颜昭摇了摇头：“没有。”
陈珥拍拍她的肩：“那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了！追我的我看不上,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哈哈哈哈！晏然说的也没错, 我这个运气真是绝了！”
叶晏然却没趁机落井下石，而是沉默地攥紧了系在骆驼身上的绳子。
不知过了多久, 前面传来刘师兄的声音：“石林到了！咱们可以找地方歇一会儿！”
小队伍走进石林, 周围竖起数丈高的岩石遮挡风沙，陈珥委实松了一口气, 笑道：“这一路还挺顺利的嘛！”
话音未落，林中蹿出一拨沙盗, 十来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潘鸣举剑高喝：“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刘师兄惊慌失措，叶晏然脸色一沉。
陈珥：“……”
她反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颜昭怀里，小狐狸倒吸一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不过，它千防万防，竟然还是叫颜昭碰上这群沙盗。
陈珥与刘师兄都是金丹修士，叶晏然只有炼体修为。
反观沙盗队伍中，以潘鸣为首，金丹期的高手足足有五个！
陈珥握住腰间弯刀，朝叶晏然使了个眼色，传音道：“待会儿你们和恩人先走，我来断后。”
叶晏然大惊，断然拒绝：“不行！”
“只要我在，你们路上还会继续倒霉。”陈珥面色无奈，语气轻松挖苦自己，试图活跃气氛，“我们分开走，你们一定能顺顺利利抵达太墟。”
“放屁！”叶晏然恶狠狠地瞪她，“你闭嘴吧，没到那时候！”
陈珥劝她：“你别太固执，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运气是差了点儿，但死不了！”
叶晏然油盐不进：“让你闭嘴！我才是队长，我说了算！”
“……”陈珥耸耸肩。
双方剑拔弩张，人群中忽然爆发一声怪叫：“啊呀！”
这声哀嚎惊恐至极，竟是从沙盗队伍中传出来的。
潘鸣暗啐一口，怒道：“谁在鬼哭狼嚎？！”
败坏士气！
回头，便见队伍后面，周小六见鬼似的往后连退几步，腿肚子直哆嗦。
他脚下被石头绊住，一屁股摔下去，如此他也没停，连滚带爬继续后撤。
在其身侧，王大虎也是一脸惨白。
但他勉强遏制住恐惧，没像周小六那般吓得屁滚尿流。
众目睽睽之下，王大虎强忍惊恐，牙关发颤：“鸣哥，咱们，咱们还是撤吧！”
周围沙盗一脸懵逼，潘鸣不可置信：“你自己听听在说什么！”
王大虎手指对面商队：“那个白衣服的，她，她……”
一着急，舌头反而捋不直了，到嘴边的话半天说不出来。
潘鸣反手就给他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打得他斜飞出去，撞到周小六身上。
“孬种！”潘鸣朝他们身上啐一口唾沫，鄙夷道，“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说完，他扭头看向叶晏然等众，冷声一喝：“男的杀了，女的都抓起来，封了修为当炉鼎！”
视线不经意地瞥见对面身穿白衣的颜昭。
潘鸣眯了眯眼，嗤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王大虎和周小六如此惊慌，那白衣女子面容纯净，眼神单纯，身着一件价值不菲的法衣，怀里还抱着只品相不错的灵狐，想来是大宗派下山来历练的乖乖女。
这两个胆小如鼠的东西，怕是担心动了大仙宗的逆鳞，被人家宗内长辈寻仇呢。
他们怕，他却不怕。
折在他手里的天之骄女一只手还数不过来，发现一株温室中养出来的小娇花，他眼里只有兴奋。
于是又补了一句：“白衣服的交给我！”
潘鸣话音落下，众沙盗一拥而上，叶晏然不退反进，抢在陈珥之前冲上去，和沙盗交上手。
陈珥眼皮狠狠一跳，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帮忙：“叶晏然！你疯了啊！”
潘鸣步子一蹿，举刀奔向颜昭。
刘师兄被两名金丹高手围攻，陈珥和叶晏然也陷入敌群，皆分.身乏术。
嗖——
黑色丹炉回旋着飞出来，落地轰一声响，拦在潘鸣跟前。
潘鸣冷哼：“这只丹炉也不错！”
言罢，一掌震飞丹炉。
颜昭怀中，灵狐眼神冷若冰霜。
小黑乃灵炉，能一口吞掉金丹期的凶兽，却被此人轻易震退，说明这人隐藏了修为，他根本不是金丹期，而是元婴境。
她心中暗暗念咒，不惜暴露身份，就要动手杀人。
这时，大地忽然剧烈颤抖。
沙尘暴涨，周围石柱轰然断裂，齐齐往下倒，两名沙盗躲闪不及，竟然被石头压在下面，生生砸死了。
“吼！”
巨大的黑影破开潘鸣脚下的地面，蝎勾噗一声穿透他的胸口。
猩红的血滴啪嗒啪嗒落在坚硬的甲壳上，顺着怪物盔甲缝隙往下流淌。
陈珥闻声回头，见状惊呼：“毒魔沙蝎！”
潘鸣被毒魔沙蝎的尾巴捅了个透心凉，心血逆行噗地涌出喉头，他还犹自不敢相信。
为什么这样的魔物会出现在石林？
又为什么，它独独偷袭自己？
毒魔沙蝎一声咆哮，长尾一甩，潘鸣像个沙包砸向四周的石桩子，轰隆隆敲碎好几块石头，才从沙蝎尾巴上掉下来。
落地滚了几圈，鲜血混着暗紫色的蝎毒洒了一地。
看清这一幕的沙盗全都变了脸色。
周小六吓破了胆，一把拽住王大虎：“快走！”
王大虎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也不再犹豫，跟着周小六一起脱离沙盗队伍。
在一众沙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潘鸣身体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死得干脆利落。
沙盗们怕得要死，不约而同心生退意。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撤”，众沙盗如释重负，作鸟兽散，一转眼人便跑光了。
压力给到商队这边。
陈珥和叶晏然背对背靠着，刘师兄肩上挨了一刀，捂着伤口神色紧绷。
沙盗虽退，但在场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
她们眼下面对的这个敌人显然比沙盗更加凶猛。
这魔毒沙蝎起码元婴修为，遇见沙盗他们还能花钱买命，但碰到这种级别的怪物，很难再有活路。
刘师兄左右看一眼，魔毒沙蝎距离颜昭最近，而陈珥和叶晏然都在他前面。
他毫不犹豫抽身后撤。
陈珥听见动静，深吸一口气，张开胳膊护住叶晏然：“这回你得听我的，啥也别说了，你也快跑吧，再不跑真没命了。”
叶晏然头也不回，还是固执地说：“我不走。”
“行行行，那咱们放手一搏。”陈珥拿她没办法，举手投降，“就算死了，黄泉路上有个伴儿，倒也不错。”
两人说话间，魔毒沙蝎小山般巨大的身体转了个圈，面朝颜昭。
颜昭也仰头看向它。
沙蝎琉璃球似的眼睛泛着紫光，一人一蝎沉默对望。
这一幕，叫叶晏然和陈珥毛骨悚然。
颜昭怀里，小狐狸眼中冷意更甚。
魔毒沙蝎看起来是在打量颜昭，实则在与灵狐对峙。
小狐狸个头虽小，但威压却如千钧大石压在毒蝎身上。
这股威压源自血脉，是高等阶的妖对低等阶的兽绝对压制。
沙蝎沉默许久，忽然身子一沉，钻回地面上那个沙坑。
它喜欢颜昭身上血的味道，下意识想要亲近，但青丘狐仙对它表现出很强的敌意。
风暴还在继续吹刮，卷起沙尘漫过石林，灰蒙蒙的天色下，石林中静悄悄的，但陈珥害怕极了：“它走了？还是躲起来了？”
叶晏然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古怪。
陈珥心神紧绷，感觉随时那沙蝎都会重新冒出来。
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们等了许久也不见沙蝎再出现，它好像真的消失了。
陈珥咽了口唾沫：“要不，咱们走吧！”
叶晏然牵起灵驼缰绳，想起已然提前开溜的刘师兄，她凝眉冷哼一声。
三人离开石林，战战兢兢，但有惊无险，一路上无事发生。
路过潘鸣的尸体，颜昭停下脚步，俯身顺走了他身上的乾坤囊。
林子外风沙渐渐消停，陈珥却时时刻刻绷紧心神。
她始终能听见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
陈珥背脊蹿上一阵寒意，压低声道：“我们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跟着？”
叶晏然回头，看见一条蝎尾嗖地一下钻进沙地里。
“……有。”
不用讲明陈珥也知道是她说的什么。
幽魂似的的沙沙声如影随形，陈珥额前冒出冷汗，感觉喉咙发干。
她不着痕迹，轻轻拨了拨颜昭的胳膊。
待颜昭回过头来，陈珥试探性地询问：“后面那个……也是你的灵宠？”
颜昭摇摇头：“不是。”
陈珥：“……”
第九十一章
前往太衍仙域这半个月的时间里, 身后沙沙声只有在她们停下来整队休息时稍稍消停。
陈珥也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后来习以为常。
继续害怕下去，不等沙蝎突袭，她就先把自己吓死了。
一直到离开荒漠, 沙地消失, 变成坚硬的泥岩, 沙蝎终于没再跟上来。
太墟仙域的界碑出现在视野中，意味着她们终于抵达安全的地方。
陈珥回头，站在高处往下看，可见一只丈许高的庞然大物停留在荒地边缘。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陈珥感到不可思议, “跟了咱们一路，但也没见它动手, 倒像是护送咱们过来似的。”
叶晏然接话：“要送也是送颜仙友，不是送你, 大可不必这么感激。”
陈珥：“……一天不损我两句，你是不是就得死？”
此地虽然偏僻，也偶有修士经过界碑，瞧见这么大一只沙蝎拦在路上, 都吓得绕道而行。
还有散修跑去仙盟委托悬赏, 请仙盟的人猎杀这只沙蝎。
但在仙盟的人赶来之前, 沙蝎钻回沙土，返回荒漠, 只留下一条浅浅的行迹, 待风沙一起便消匿无形。
叶晏然牵着骆驼在界碑前跟颜昭道别：“颜仙友，我得回师门复命, 便先走一步，陈珥是个闲人, 没什么正经事，你可以让她带你到仙域四处看看。”
陈珥怒目：“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呀！”
叶晏然说完就走，根本不给陈珥辩解的机会。
她走远之后，陈珥啧一声：“得了吧，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狠话说得顺溜，遇到危险让她先走，却又倔得像头牛！”
颜昭歪头：“刀子嘴，豆腐心？”
几日来，陈珥已经了解到颜昭是个颇为单纯的小朋友，一些很常见的俗语，她竟然也听不懂。
遂解释道：“就是不肯好好说话，浑身上下嘴最硬！”
颜昭仍然似懂非懂。
陈珥摇了摇头，伸手拍拍颜昭肩膀：“算了算了不重要，咱们一路过来，天天不是望风就是打坐，太枯燥了，走，姐姐带你去找点儿乐子！”
找乐子？颜昭心里产生新的疑惑。
小狐狸生气地瞪陈珥一眼，这个人果然没个正形，颜昭怕不要被她带坏了。
去找乐子途中，颜昭看见远处有一座很高的山，那山峰形似一把剑，峰顶上还有一座巨大的空中建筑，过了界碑便能看到，气势恢弘。
“那儿就是明镜台。”
见颜昭注意到远处那把巨剑，陈珥主动介绍。
她不知从哪儿抓了把瓜子，边走边嗑，指着那座空中建筑对颜昭说：“明年的仙门弟子大会就在那里举行，诶，颜小妹妹，你听过仙门弟子大会没有？”
颜昭点点头：“听过。”
“到时候铁定热闹。”陈珥笑嘻嘻地说，“有机会的话咱们可以约着一起去瞧瞧。”
颜昭没说话。
尽管兜兜转转还是来了太墟仙域，但她并没有打算按照拂云宗在安排去参加仙门弟子大会。
不料陈珥又说：“仙门弟子大会给出的奖励一向很丰厚，有传言说今年仙盟下了血本，将元清仙尊当年用过的佩剑也作为奖励之一。”
颜昭听了这话并无反应，倒是她怀中小狐狸探出头，眼神疑惑又惊讶。
陈珥摇头晃脑：“元清仙尊名噪一时，可惜我还未瞻仰过她的尊荣她便陨落了，倘若时间倒推三百年，我必要递拜帖去拂云宗，瞧上一瞧才好。”
小狐狸目光闪烁，元清仙尊可不是想见就能见。
但陈珥这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倘若她想，递上拜帖，便能见得到。
她何来这般底气？
陈珥一边自说自话，一边领着颜昭来到一座庄园前。
看一眼门口迎风飞扬的大旗上三足金鼎的图样，颜昭心想：太墟仙域竟也有药神宗的驿站。
陈珥昂首挺胸走进驿站，驿站的伙计认识她，热络地迎上来：“陈姑娘有些日子没来了，正好这个月有几道新上的菜品，我吩咐灵膳堂的人各做一份，端上来给姑娘尝尝？”
“整个驿站就属你小子最会来事儿！”陈珥哈哈大笑，“行，都端上来吧，我喜欢的那几样菜也都做一份。”
入座后，陈珥摸出一块传音玉，注入法力激活：“我到太墟了，老地方吃饭，过来喝一杯？”
传音发出去之后，对面没有回音，陈珥也不介意，收起传音玉对颜昭说：“待会儿给你介绍一个朋友，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
颜昭不记得陈珥之前说过的那个是哪个，但她没问，专心等餐。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桌上菜上了一小半，颜昭手蠢蠢欲动想拿筷子，被小狐狸严厉制止。
这时，灵膳堂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形高挑，姿态飒然，气场之强令无关人等纷纷退避。
她一眼就瞧见陈珥，遂朝窗边那张桌子走过去。
行至桌前，还有两步远，她忽然停下脚步。
陈珥觉察动静，扭头看过来，霎时喜笑颜开：“来了就坐啊，傻站着干什么？快来，菜就要上齐了。”
轩辕慕站着没动，她的视线越过陈珥，看向坐在方桌另一侧的颜昭。
陈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以为轩辕慕是在疑惑颜昭的身份，遂热络地介绍：“这位是我行商路上遇到的新朋友，颜姑娘，药神宗弟子。”
轩辕慕没接她的话，径直与颜昭对视，拧眉道：“是你？”
颜昭抬眼，仔细打量眼前之人。
小狐狸看清来人，尾巴毛毛一炸，竟是此人！
片刻后，却听颜昭真诚地发问：“你是谁？”
小狐狸：“……”
轩辕慕也一时语塞。
“噗！”陈珥笑喷。
头一次亲眼看到轩辕慕吃瘪，陈珥心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怎么回事啊？阿慕，你认识颜姑娘？”
“……”轩辕慕无奈瞥她一眼，这才朝颜昭拱手道，“一年前，姑娘帮我找回凰儿内丹，当时时局不允，慕多有冒犯，多谢姑娘不计前嫌。”
陈珥震惊了：“什么？！”
当初药神宗药典上，轩辕慕挟持的人质竟然就是颜昭！
颜昭听了轩辕慕的解释，这才回想起来，恍然大悟：“哦！那天是你啊！”
“正是在下。”轩辕慕入座，位在陈珥左手边，颜昭对面。
陈珥犹觉不可思议：“怎么就这么巧呢？”
她拨拨轩辕慕的胳膊，跟她分享自己行商时的见闻。
她用非常夸张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激动：“如非颜姑娘出手，我可能就死沙暴里边儿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多奇妙的缘分！”
轩辕慕听罢，对颜昭道：“下次这种情况就别救了。”
颜昭不解，歪了歪头。
陈珥头发炸开：“你看看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菜上齐，陈珥热情招呼颜昭用餐。
颜昭却低头问她怀里的小狐狸：“你想吃哪个？”
小狐狸伸手指向其中一道菜。
颜昭于是夹起一块，喂到小狐狸嘴边。
陈珥啧啧称奇，抬起胳膊肘怼轩辕慕一下：“我跟你道歉，没想到除你之外天底下还真有第二个跟灵宠关系这么好的人，是我狭隘了。”
说着，她便眯起眼笑：“我们来时路上，颜姑娘还说要跟她的灵宠做道侣！乐死我了！”
轩辕慕早就注意到颜昭怀里的灵狐，这小狐狸颇为灵性，绝非凡物。
狐狸眉心并无契约灵印，说明它没有受到契约的束缚，是自愿留在颜昭身边的。
陈珥叫来两坛酒，也给颜昭倒了一杯。
但颜昭刚拿起杯子，小狐狸便探出小爪爪捂住她的杯口，不允许她喝。
就颜昭这个酒量，喝醉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颜昭被迫放下杯子，倒也不介怀，执起筷子继续吃菜。
成功制止颜昭后，那小狐狸还瞪了陈珥一眼。
“嘿！”陈珥啜一口小酒，酒杯往桌上一搁，大笑起来，“都说狐狸聪明，以前我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了！”
轩辕慕若有所思。
当初，她的凰儿也有那么聪明。
陈珥两杯酒下肚，话更多了，逮着谁都能聊上几句。
颜昭埋头吃饭，轩辕慕或许勾起回忆，惆怅不已，一心喝闷酒。
陈珥闲得慌，便和颜昭怀里的狐狸开起玩笑来。
“诶，小狐狸，你怎么这么护主啊？那你知不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
她笑嘻嘻地打了个酒嗝，拿筷子末端轻轻敲一敲狐狸脑袋：“你家主子想跟你做道侣，你同不同意？”
话音未落。
唰——
小狐狸抓起颜昭面前那杯酒，泼陈珥一脸。
轩辕慕猛地呛住：“咳！”
“……”陈珥后知后觉，“啊？”
什么情况？
第九十二章
颜昭看陈珥一眼：“你拿筷子敲它脑袋, 它不高兴。”
小狐狸：“……”
“原来是这样！”陈珥扯起袖子擦脸，并不介怀，还举起酒杯跟狐狸道歉，“对不住, 我就是手贱, 没别的意思, 自罚一杯！”
言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轩辕慕视线落在灵狐身上，仿佛透过这只灵狐看见一段遥远的记忆，叹息道：“它真的很聪明。”
颜昭忙着吃东西, 含含糊糊应一句：“唔！”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嘭一声响。
一名喝醉酒的修士拍了拍桌, 周围几桌人全被吸引了目光。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阵仗！”醉汉眉飞色舞地讲述，“玉仙宗宗主亲自出手, 联合三名合体境长老设阵，竟都没能破开玄黄秘境的封印！”
他身侧同伴疑惑：“那封印到底是何人所设？竟然如此强劲！”
“我先前有所耳闻。”另一桌有个女子接话，“据说封印玄黄秘境之人，乃是元清仙尊。”
醉汉听得这话, 洋洋得意：“去年我有幸到过元清仙尊洞府, 洞府之内自成规则, 世间竟有如此出神入化之神威，元清仙尊不愧是我天辰封印法术第一人！”
这时, 却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小声道：“可是, 元清仙尊偷盗仙界宝物一事又怎么说？”
醉汉口不择言：“仙盟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们说什么, 你就信什么？！反正我不相信，元清仙尊本就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大道唾手可得，还需偷他们的东西？！”
身旁同伴迅速捂住他的嘴，朝周围人赔笑：“他喝醉了，全是瞎说！诸位别把他的话当回事！”
醉汉想挣扎，但同行之人一个手刀把他敲晕，生拉硬拽地拖走了。
陈珥从隔壁那桌收回视线，把玩着空酒杯，颇为感慨地说：“时隔一年，玄黄秘境居然还没有被打开，不知道那几个人拿到东西没有。”
轩辕慕明白陈珥所指，垂下眼眸喝了口酒。
药神子给的小册子上也提到玄黄秘境，颜昭抬头：“这个地方去不了吗？”
“颜姑娘也感兴趣？”陈珥来了兴致，“那可是元清仙尊设下的封印，哪有那么容易解开？”
颜昭眨眨眼：“元清仙尊？”
以前在拂云宗时，她也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拂云宗天珠峰的峰主，宗里人都说是元清仙尊把她从凡间带去拂云宗，不过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元清仙尊已经过世了。
颜昭没见过她，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你连元清仙尊不知道？”陈珥意外极了，“颜姑娘，你成天别只想着修炼啊，还是多听听坊间八卦！”
这个话题能聊的就太多了，反倒不知从何说起，陈珥抓耳挠腮，先给出结论：“总之，元清仙尊是我们人界最厉害的修士，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
颜昭心里默念这几个字，随后反问：“她既然是天下第一，又怎么会死呢？”
“……”这问题委实把陈珥问住了，打开的话匣子哐一声合上。
小狐狸也垂下头，情绪低落。
轩辕慕竟破天荒地为陈珥解围：“拂云宗对外散播说元清仙尊是为魔族所害，但据我所知，元清仙尊与苍离魔尊私交匪浅，而且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苍离魔尊还受了重伤，近来才又出没于人界。”
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接着说道：“她寻找衍天神卷，多半也是和元清仙尊有关，当初之事迷雾重重，恐怕只有当事之人才知道具体经过。”
“嗐！”陈珥摆摆手，“这事儿只怕是永远埋藏地底了，咱们还是继续说玄黄秘境吧，依我看啊，如果没人找到玄黄秘钥，那么天底下有解开封印本事的人，不出五指之数！”
颜昭听得不大明白，又问：“哪几个人？”
“青丘狐帝，魔主南宫音，太墟异境渊海真人，仙帝和仙后。”
仙帝仙后自然不会轻易来到人界，渊海真人异境闭关已去数百年，青丘狐帝多年前的旧伤不知道好了没有。
陈珥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得出结论：“最有可能将这秘境打开的，还得是南宫音！”
南宫音。
颜昭记下这个名字。
如果她要去玄黄秘境中寻找药材，或许得先找到南宫音。
一顿饭下来，颜昭获得了不少情报，对陈珥十分钦佩。
陈珥见闻广博，仿佛什么都知道。
于是，她掏出药神子给她的小本本，向陈珥打听：“我师父委托我找寻几味药材，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陈珥又惊又喜，她正愁没有向颜昭报恩的机会，没想到颜昭会主动像她寻求帮助。
“药材？嘿，说不定我还真见过！”陈珥接过颜昭手中的小册子，自鸣得意地说，“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宝地，你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言罢，她翻开小本本。
玄光砂、紫凰竹、千年檀参……
她又把小本本合上了。
陈珥看向颜昭，神情复杂且尴尬：“你师父让你找这些东西？”
“嗯。”颜昭点头。
陈珥脸皮颤了颤：“全都要？”
颜昭又点头。
陈珥：“……”
她晒干了沉默。
刚夸下海口，结果本子上的药材超乎她的想象。
轩辕慕朝陈珥抬了抬下巴。
陈珥顺手将颜昭的小册子递给她，还忍不住嘟囔：“这什么师父呀，哪有这么坑徒弟的，你看看，这合理吗？”
轩辕慕没吭声，翻过几页之后，心下了然。
陈珥问她：“你怎么说？”
轩辕慕开口：“菩提根，我知道，明晚拍卖会的上品列表上就有。”
颜昭眼前一亮：“拍卖会？”
“不错。”轩辕慕合上小册子递还给颜昭，同时向她解释，“珍宝楼每隔一段时间会举行拍卖会，汇聚天南地北各种稀有宝物，若颜姑娘备了足够的灵石，不防到拍卖会上去看一看。”
这么快就有希望找到其中一味药材，颜昭意外的同时也很欣喜，点头答应：“好。”
轩辕慕应她：“那明天拍卖会将开时，我带你去。”
“诶！你们别自说自话把我撂下呀！虽然你们一早就认识，但没有我你们今天也不能见面呀！”陈珥凑上来大发牢骚，提出强烈诉求，“所以，我居功至伟，我也要去！”
轩辕慕白她一眼，便算是回答了。
这时，驿站管事来到桌旁，朝陈珥、轩辕慕二人见礼：“慕姑娘，陈姑娘，这一顿灵膳中有几样是我们灵膳堂新出的菜品，你们尝着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陈珥点评道，“挺好的。”
但要说让她多惊艳倒也没有。
这时，颜昭忽然开口：“没有药神宗灵膳堂的厨子手艺好。”
管事闻言愕然，扭头看向颜昭。
但因颜昭是陈珥和轩辕慕的朋友，他不好发作，只是不悦稍稍挂脸，沉声询问颜昭：“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陈珥听出管事语气中透露出不愉快，心想颜姑娘说话也太直接。
这位管事在药神宗内也颇有地位，来到分部之后并不像别的长老那样当甩手掌柜，反而事事亲力亲为，将分部管理得井井有条。
有能力的人自然心高气傲，颜昭话语直白，恐怕一时叫人难以接受。
她正要开口打圆场，却见颜昭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绿色的牌子，放到桌面上。
管事凝神看去，待令牌上的花纹映入眼帘，他愣了片刻，随后面色急变：“寻药使？！”
“在下太墟仙域分部管事，段荆义。”段荆义迅速朝颜昭抱拳躬身，言语恭敬，“方才是在下心气太盛，冒犯之处还请寻药使莫要怪罪。”
陈珥举到唇边的酒杯没拿稳，哐一声摔在桌上，酒水溅了她一身。
“什么？”她看向颜昭，“你就是寻药使？！”
她时常出入驿站，流连灵膳堂，与各个分部的管事都相熟，自然也听说过寻药使。
这个职务是药神子亲设，陈珥还听到一些风声。
说这寻药使乃是药神子的关门弟子，而此人身份特殊，仙盟之人也在找她。
药神子设寻药使，便是为了让该弟子下山历练，躲避仙盟缉拿。
陈珥倏地凑近颜昭，压低声神秘兮兮地问她：“颜姑娘，你如实告诉我，药神子是不是你的师父？”
颜昭并不隐瞒，点头道：“是。”
轩辕慕先前在药神宗见到颜昭时，药神子就对她颇为维护，得知颜昭还有这么个身份，倒是不觉意外。
陈珥自遇见颜昭起就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她自诩看人眼光一流，但颜昭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出乎她的意料。
从外表上根本一点也看不出来好吗！
颜昭身上藏了太多秘密，陈珥好奇得不得了，遂对颜昭说：“颜姑娘，咱们待会儿彻夜长谈！”
言罢，扭头招呼段荆义：“段管事，结账！”
“不必了不必了。”段荆义连连摆手，“宗主有令，各分部只要见到信物，一切资源配合寻药使调度，衣食住行皆不收取费用。”
“这寻药使待遇这么好？”陈珥舔了舔嘴唇，扭头看向颜昭，“颜姑娘，你师父还缺弟子不？”
轩辕慕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你猜颜姑娘为什么是关门弟子？”
陈珥龇牙，掐起嗓子耍无赖：“我不管，这么好的待遇，人家也想要嘛！”
轩辕慕打了个哆嗦，搓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别跟人说我认识你！”
随即，她看向颜昭：“颜姑娘，告辞，我先走一步。”
“诶！客官，你别走啊！”陈珥戏瘾上来了，揪住轩辕慕的袖子，朝她送去一个秋波，“如此良辰美景，不值得阿慕姑娘留下来……”
忽然，凌空飞来一个酒杯砸中了陈珥的后脑勺。
陈珥脑袋一歪，趴桌上晕过去。
颜昭低头，看向怀中扔杯子的罪魁祸首。
小狐狸冷哼一声，尖尖鼻子翘起来，末了还睨颜昭一眼。
你可千万不能跟她学！
第九十三章
陈珥被雪球打晕了, 颜昭作为雪球的灵主，自然担全责。
段荆义见状，主动开口：“寻药使，是否需要在下给您和陈姑娘安排两个房间过夜？”
颜昭点头：“需要。”
轩辕慕也没立即离开, 她帮忙将陈珥抬进屋里, 跟颜昭约定明日来访的时辰, 这才朝颜昭拱手告辞。
颜昭回到段荆义给她安排的房间，摸摸小狐狸的脑袋，问它：“你是不是不喜欢陈珥？”
不仅向陈珥泼酒，还朝人家后脑勺扔酒杯。
小狐狸扭开头, 眼神躲闪，不和颜昭对视, 装作听不懂。
“下次不要这样了。”颜昭对它说。
她怕它跟人干上不小心受伤，虽然她也会帮忙, 但之前小狐狸伤过一次，养了一年才好。
颜昭不希望小狐狸再受到伤害。
小狐狸：“……”
哦，你竟然为了外人来教训我。
颜昭说完，觉得雪球肯定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脱了鞋子翻身上床, 脑袋沾着枕头便迷迷糊糊睡去。
小狐狸从颜昭怀里钻出来, 睡到床边，与颜昭相隔两尺远。
颜昭梦里翻了个身, 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来摸狐狸。
小狐狸听见声响, 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瞥向身旁的人, 见颜昭摸了个空，它鼻间溢出一声轻哼, 扭过头去拿背对着颜昭。
第二天，陈珥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躺在驿站房间里，后脑勺隐隐作痛。
不知道昨天喝醉了还是怎么回事，她竟然晕倒了，也不知道后脑勺在哪里磕到，同颜昭彻夜长谈的计划自然没有实现。
看天色，竟已过了正午。
拉开房间出来，正巧碰到驿站小厮路过，她招呼此人过来，问道：“颜姑娘住在哪间房？”
“就在您隔壁。”小厮指向旁边一间屋的房门。
房间门关着，不知道颜昭在不在。
遣退小厮，陈珥正要去敲门，忽然腰间传音玉亮起白光。
拿起传音玉，注入法力，便听轩辕慕略略失真的嗓音从传音玉中飘出来：“我到驿站了，拍卖会半个时辰后开始，你叫颜姑娘下来吧。”
陈珥了然，大步走过去敲响颜昭房门。
房间里，颜昭正在完成今天的丹道练习。
她闭眼凝神，一次性操控三个丹炉加速炼丹。
从沙城仙坊出来，路上片刻没有得闲，丹道的练习略有耽搁，今天难得醒得早，颜昭破天荒地主动把炉子拿出来修炼。
房门敲响时，炼制已接近尾声，颜昭心神全部投入丹炉，没有听见房门外的动静。
“颜姑娘难道还在睡觉？”陈珥小声嘀咕，抬起手来又敲了敲。
笃笃笃。
小狐狸耳朵侧了侧，看向房门。
它想起颜昭和轩辕慕的约定，心说该是轩辕慕找来，要带颜昭去拍卖会。
于是它行至门边，吹了一口气拨开门插。
吱呀，房门轻轻打开。
站在门外的不是轩辕慕，而是陈珥。
陈珥手抬在半空中，乍一看门后无人，随后便发现门边的小狐狸。
她明白了，原来是狐狸帮她开的门。
陈珥笑眯眯地弯起眼：“小狐狸，你家主子在不在？”
小狐狸：“……”
哐。
门又合上了。
陈珥：“？？？”
她再次敲开房门已是半炷香后，颜昭刚结束丹药的炼制，但还没有收起丹炉。
听见屋门处传来声响，她起身拉开门，与陈珥打了个照面。
陈珥看见她，也顾不得计较狐狸关门之事，急切道：“你可算开门了，快走吧，拍卖会要开始了！”
颜昭于是敞开门，回头收拾丹炉。
陈珥跟进房间，看见屋里三只丹炉。
驿站上房原本空阔的空间，因为三只并排放在一起的半人高的丹炉而显得拥挤。
颜昭依次拍拍三只丹炉的肚子，每只丹炉都掀开炉盖，跳出一炉丹药。
陈珥见状惊讶：“你今早什么时候起的呀？”
就算炼制一炉丹药只需一个时辰，那也得花费三个时辰。
陈珥心想：颜姑娘起得可真早。
身为药神宗宗主的弟子，受到许多优待不说，还如此勤奋，真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啊。
颜昭回答她：“巳初一刻起的。”
陈珥：“？？？”
她没来得及细想，因为拍卖会即将开场，也不能让轩辕慕在楼下等太久，颜昭将三只丹炉收进乾坤囊，她们便一同下了楼。
前往珍宝楼的途中，颜昭得知轩辕慕的目标是一块特殊的金属。
正是因为这块稀有金属，轩辕慕才会关注拍卖会的商品列表，从而获知颜昭小本本上记录在册的菩提根也在列表上。
陈珥得知此事，小声嘟囔一句：“你还没死心啊？”
“……”轩辕慕没有回答。
颜昭不知道她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珍宝楼很快到了，拍卖会场设在三楼，三楼到四楼中间打通，四楼位置是一排雅室。
轩辕慕是珍宝楼的贵客，珍宝楼的迎客弟子引着她们来到四楼，推开门牌为“乙”的雅室房门。
进屋前，轩辕慕扫了眼隔壁房间，挂有“甲”字门牌的雅室房门紧闭，门外还有个黑衣护卫站桩，可见其身份不同寻常。
轩辕慕收回目光，与陈珥颜昭二人一同走进雅室。
雅室中面朝拍卖台的方向挂着珠帘，从四楼雅室可以清晰看见三楼大厅中的情形，而楼下因视野受限，则无从获知楼上有些什么人。
雅室中摆放一张矮几和四个蒲团，因轩辕慕一行只有三人，珍宝楼弟子原本欲将其中一个蒲团撤走。
不料颜昭怀里跳出一只灵狐，盘坐在那只蒲团上，该弟子犹豫片刻，看了眼贵客脸色，见其无动于衷，便歇了收走蒲团的念头。
不多时，他又送来一壶热茶和几碟茶点。
门外陆陆续续有脚步声经过，三楼厅中人也越来越多，颜昭拿起一块花糕喂给小狐狸。
雪球不领情，扭头背过身去，不搭理她。
颜昭有些不解。
平时雪球也不爱搭理她，但像这样，浑身上下每根毛毛都透露出不高兴还是头一回。
轩辕慕注意到这一幕，朝灵狐看一眼。
“你怎么了？”颜昭问小狐狸，“有哪里不舒服吗？”
雪球不吭声，将自己卷成一个球，动也不动。
颜昭：“……”
说起来她今早睡醒的时候，小狐狸没在她怀里，那时她便感受到一点不对劲，只是没有细想。
“雪球？”颜昭戳戳小狐狸的后背。
狐狸毛发柔软，她手指碰到的地方，一戳毛毛一个坑。
雪球像个糯米团子，任她怎么戳，它的身体只轻轻晃一晃，却并不给颜昭半分回应。
“它好像心情不好。”轩辕慕主动搭话，“你们闹矛盾了吗？”
小狐狸眼皮颤了颤，漫不经心地瞥了轩辕慕一眼。
颜昭意外，回答：“没有啊。”
一切都跟平时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事情发生。
再说了，她怎么会和雪球闹矛盾呢？
轩辕慕以过来人的口吻对颜昭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做什么事情太专心，忽略了它，让它不高兴了。”
颜昭回想一下，说：“炼丹？”
小狐狸：“……”
“可是平时都是雪球督促我修炼。”颜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皱着眉道，“如果我没有完成练习任务，它才会不高兴。”
轩辕慕若有所思，陈珥则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的灵宠督促你修炼？”
颜昭神情认真地提出疑问：“有什么不对吗？”
“哪里对啊？！”陈珥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到底你是灵主还是它是灵主？”
颜昭撇嘴，不乐意陈珥这么说，反驳道：“当然我是灵主啊，反正我的雪球特别聪明，它监督我读书练字，它会写字会画画还会陪我师父下棋！”
陈珥的震惊已经满出来装不下了，她惊呼道：“你管这叫聪明？已经逆天了好吗？别太离谱，谁家灵宠能写字画画下棋啊？！”
轩辕慕又说：“它这么聪明，却不告诉你它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你无意间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伤了它的心？”
颜昭拧起眉，陷入沉默。
这对她来说太难了。
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
便在这时，小狐狸大尾巴不耐烦地甩了甩，随后扬起上身，将颜昭手中的花糕吃掉。
最后它把脑袋转过来，头一伸，下巴压在颜昭手背上。
颜昭低头看它，它却把眼睛闭上，摆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身后那条大尾巴还在左一下，右一下轻轻摆动。
别猜了，猜来猜去也没猜到点子上。
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笨蛋师妹怎么可能猜得到。
第九十四章
到最后颜昭也没闹明白雪球为什么不高兴。
尽管雪球向她表达了和解的意愿, 但直到拍卖会开始，她还在想轩辕慕说的话。
她关心的事情不多，能让她认真思考的就更少了。
比起她自己，她更在意雪球的感受。
雪球下巴搭在她的手背上, 小脑袋有些微重量, 但不沉, 暖呼呼的十分柔软。
不一会儿，它的尾巴停止扫动，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颜昭低头看它一眼，出神的间隙, 台下拍卖场内宝物已经过了几轮。
“来了！”陈珥出声提醒轩辕慕，也将颜昭唤回神。
她顺着屋里两人视线看向三楼拍卖台, 一名珍宝楼弟子双手抱着锦盒，盒中便是轩辕慕此行想拿下的金属。
颜昭瞅一眼, 再瞅一眼，感觉有点眼熟。
但具体在哪儿见过她又一时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颜昭向来对自己非常宽容。
虽然轩辕慕对这块金属势在必得，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出价, 而是等底下的人陆陆续续将价格抬上去, 拍卖师敲下第一锤时, 在目前两百万灵石的基价上又加了十万。
她话音刚落，隔壁便传出一道人声：“三百万。”
“……”轩辕慕神色一凛, 扭头朝旁边瞧一眼。
然而一墙之隔, 她并不能依据陌生的声线推测“甲”字房中贵客身份。
轩辕慕试探着再加十万，对方便答：“四百万。”
拍卖师笑开了花, 雅室内贵客一开口，这块稀有金属的价值立马翻了一倍。
陈珥皱起眉, 疑惑道：“隔壁谁啊？故意找茬？”
是不是故意的轩辕慕不知道，但她务必要拿下这一块金属，于是继续加价。
这一次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一千万！”
此言一出，三楼大厅内一片哗然。
陈珥也吓了一跳，瞪圆了眼：“轩辕慕，你疯了？哪有这样加价的？”
轩辕慕没理会她的劝阻，她的注意力实则放在隔壁包间，等着那人再次开口。
如果对方真的是故意抬价，那么也是时候适可而止。
她已经摆出自己的态度，倘若对方是真的要竞争这块金属，就拿出足够的灵石打败她。
无声的较量在无形之中展开，除了三楼厅中议论纷纷，四楼贵宾区则一片寂静。
短暂僵持之后，拍卖师手中锤子正要敲下，隔壁那人终于出声：“两千万。”
“……”轩辕慕瞳孔一缩。
陈珥也不可思议地看隔壁一眼：“天底下疯子怎么这样多？”
这金属虽然不常见，但用处也不多，卖几百万灵石已算顶了天，如今拍卖价追加到两千万，它已经可以死而无憾了。
轩辕慕为这块金属准备的预算也不过一千五百万。
事到如今，拍卖结果已无悬念，拍卖师脸都笑烂，手里小锤子敲过三下，板上钉钉。
轩辕慕跌回蒲团，低头沉默。
陈珥少见她如此消沉，想到她拍卖这块金属的用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唉，你别灰心，这一次没买到，就等下次吧，我也去别的仙坊帮你打听打听。”
轩辕慕叹了口气：“多谢。”
“……”陈珥咧咧嘴，“你别太难过了。”
颜昭扭头看向轩辕慕，不明白只是没买到这块金属，为什么轩辕慕看起来那么脆弱，好像强忍着泪水，随时都能崩溃。
她正疑惑，楼下拍卖师已拿出下一件商品：“千年菩提根，七品药材，十万起拍，开始竞价！”
颜昭急急出价：“十万！”
贵宾区鲜少那么早开口报价的，楼下大厅和周围雅室中的客人齐刷刷看向“乙”字房，但并看不到什么。
轩辕慕沉浸在悲痛中，陈珥则被颜昭这一声逗笑：“颜姑娘不用急，等价格先稳定下来，你再开口加价也是一样的。”
“你看见台上那人没有？”她手指台上拍卖师，“只要他手中的锤子第三下没有敲下来，你都有竞争资格。”
颜昭不大明白拍卖规则，听陈珥这么一说，她似懂非懂：“哦。”
毕竟是七品灵药，用途很广，卖价飞快攀升到两百万，这个价格已经接近七品灵药的极限。
颜昭开始担心自己的灵石不够付账，于是埋头清点乾坤囊。
她手中有许多个捡来的乾坤囊，灵石也是东一点西一点，凑起来看，勉强有个三百万。
于是她放心在两百万的基础上加了个十万。
但天不遂人愿，贵宾区“丁”字房的客人竟也开始参与出价，将菩提根的价格抬到三百五十万。
颜昭：“……”
她看着自己的荷包犯了难。
先前将丹药放到珍宝楼寄卖，不知道卖出去了多少。
如果钱不够，买不到这株菩提根，也只能算了。
“三百五十万一次！”拍卖师手中的木锤子敲响第一下。
陈珥扭头见颜昭眉头紧皱，猜想她可能钱不够，于是热心道：“颜姑娘，是不是差灵石了？需不需要我借你一点儿？”
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但颜昭怕自己借了钱以后还不上。
这时，她从乾坤囊角落中翻出一样东西。
一块暗金色，泛着浅浅蓝光的金属。
跟刚才拍卖台上盒子里装的那块金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颜昭：“……诶？”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意外完成第一单悬赏的时候，从那两个盗贼身上摸来的东西。
另一旁，轩辕慕沉沉叹出一口气。
为什么只要关于凰儿，无论她做什么，都总是处处受制？
是她命不好，还是她和凰儿，缘分不够？
亦或，是凰儿在天有灵，不希望她继续执迷不悟？
正当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轩辕慕扭头，对上颜昭试探的目光。
还以为颜昭也要像陈珥那样安慰她几句，她牵起嘴角笑得苦涩：“我没事，你不用……”
话没说完，颜昭将一块暗金色的金属怼到她眼前。
“你刚刚出了一千万吧？”颜昭举着那块金属说，“台上那块还没我这个大，我一千万把这块石头卖给你。”
由于过于震惊，轩辕慕半天没有吭声。
拍卖台上锤子已经落下第二次，颜昭有点着急，问她：“行不行？”
轩辕慕一口答应：“成交！”
话音落下，她神情复杂地睨了颜昭一眼。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颜昭的乾坤囊像个百宝箱，无论是凰儿的内丹，还是这次的金雷铁，怎么她需要什么，颜昭就能拿出什么？
陈珥也震惊了，看看颜昭又再看看轩辕慕，愕然：“什么情况？”
颜昭来不及解释。
“三百五十万第三……”
拍卖师手中的锤子正要下落，却被四楼“乙”字房中贵客打断：“三百六十万！”
“……”拍卖师沉默，重新举起小锤子，“……还有没有加价？这位客人三百六十万一次！”
最后，颜昭以四百二十万的成交价拍下菩提根。
尽管略微超过了菩提根本来的价值，但想想刚意外入账的一千万还有剩，颜昭心里便没有那么难受了。
颜昭和轩辕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等她们从“乙”字房出来时，旁边那个“甲”字房中的贵客已经离开了。
轩辕慕对颜昭道：“颜姑娘，今日多谢了，在下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陈珥知道在下住在哪里，日后姑娘但有所需，在下赴汤蹈火也愿助姑娘一臂之力，姑娘只管唤陈珥来寻我便是。”
颜昭点头答应：“好。”
轩辕慕离开后，陈珥主动请缨，带颜昭去楼下交钱取货。
这些拍卖品都相当贵重，交易手续比较繁琐，由珍宝楼的管事亲自把关。
颜昭和陈珥被请进单独的房间，管事已拿着卖品等在那里。
验过货，颜昭正要掏钱，忽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
片刻之后，她掏出一块金色的小牌子，问那管事：“这个东西作不作数？”
管事见状愕然：“珍宝令？”
执此令者，在珍宝楼购买药材，可以减免一成费用。
陈珥两只眼睛猛地一瞪，不可置信：“……等会儿等会儿！颜姑娘，之前那个沙盗悬赏，是你去完成的？”
“不是啊。”颜昭摇摇头，坦诚地回答，“我本来想接，但雪球不让。”
陈珥越听越糊涂：“那这个令怎么在你手里？”
说起这个事情，颜昭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特别开心：“我捡的啊，一觉睡醒就在房间门口捡到了！”
陈珥：“……”
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
颜昭语气真的太理所当然，搞得陈珥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脑子不正常的人。
她眯起眼，看向颜昭怀里的狐狸。
小狐狸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斜着眼睛也睨她一眼。
“……”陈珥总感觉自己被一只狐狸蔑视了。
一只狐狸真的能这么聪明？
陈珥和雪球暗中对峙，颜昭则把珍宝令递向管事，又问一遍：“可以用吗？”
管事从愣怔中回神，机械性地点头：“可以。”
颜昭又笑了。
虽然一成折算下来也不多，但能省一点是一点，她的小册子上还有二十几味药没有呢。
管事算好灵石数目，同颜昭完成交易，将交易结果记录在册。
颜昭拿出小本本翻到菩提根那一页，在纸面上做了个记号。
陈珥和小狐狸的较量终于结束。
最终以陈珥想起来昨天惨痛的经历，主动放弃告终。
还是别较真了，陈珥心想，后脑勺又痛起来了。
走出珍宝楼，颜昭扭头问陈珥：“你有没有去过紫竹林？”
“紫竹林？”陈珥反问，“多宝灵山的紫竹林吗？”
颜昭点头：“对。”
“我没去过，但我知道在哪儿啊！”被晾了一天总算能派上用场，陈珥热心积极地撸起袖子，“叶晏然你还记得吧？她的师门就在多宝灵山！”
第九十五章
“宫主, 都是因为叶晏然！她私自邀请来路不明的人同行，我们才会遇见沙盗！我们的货物也全折在沙漠里，只有我逃了出来！”
刘师兄跪伏在地，将荒漠中的经历添油加醋禀报给眼前背对他的女人。
女人身着暗红色袍裙, 身上坠饰也都闪烁着明媚端庄的火色。
听刘师兄说完, 女人托腮沉吟, 片刻后问：“你逃回来，就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刘师兄一愣。
万宝宫宫主——万宝仙尊苏紫君转过身来，看着他说：“你身为万宝宫弟子，同门遇难你却独善其身, 你可知罪？！”
刘师兄大惊：“宫主！”
他大声喊冤，还欲为自己争辩, 忽然一只雨燕斜飞而来，落到苏紫君肩上。
雨燕嘴里飘出人声：“宫主！宫主！叶晏然回来了！叶晏然回来了！是否让她来竹林？”
刘师兄瞪圆双眼, 不可置信。
怎么会？
遇到毒魔沙蝎那等凶兽，怎么可能还能活下来？
他赶忙开口：“宫主，弟子先行告退……”
“站住！”苏紫君眉头微皱，神色更冷, “本座让你走了吗？”
瞧见刘师兄脸色, 她哪里不明白, 此事恐怕还有内情。
遂道：“让晏然过来。”
雨燕振翅飞走，刘师兄脸上冷汗涔涔, 眼珠子心虚地乱瞄。
事态出乎他的意料, 他该如何才能逃过惩罚？
不多时，林间小路上显出一道人影, 叶晏然快步走来，小跑着来到苏紫君面前, 躬身一拜：“弟子晏然，拜见宗主。”
她自然也瞥见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师兄，想起半月前石林中的经历，叶晏然很不待见地冷哼一声。
苏紫君听见她的哼声，问她：“你和刘承礼两人一同行商，为何走散了？”
叶晏然遂将经过如实相告，包括刘师兄扔下她独自逃走之事，事无巨细，一件也没有隐瞒。
说完，她还将此行从沙城仙坊带回来的货物与账本交给苏紫君过目。
刘承礼大怒，情急辩解：“根本不是这样！”
叶晏然同他对峙：“你倒是说说看，不是这样是哪样？”
刘承礼张口结舌，支支吾吾。
叶晏然冷嗤：“敢做不敢当，小人！”
“好了。”苏紫君开口，“事由经过已经明了，不必再辩，来人！”
两道黑影凭空出现，一左一右架在刘承礼身边。
刘承礼吓得脸无人色。
随后，便听苏紫君道：“即日起，将刘承礼废去修为，逐出万宝宫。”
“宫主！”刘承礼如遭雷劈，惶急大喊，“我冤枉啊！”
苏紫君一挥手，暗影抓起刘承礼的胳膊，一掌击碎他的丹田。
刘承礼口中暴吐一口鲜血，一刹那便因剧痛昏迷过去。
暗影朝苏紫君拱手，随即抓走刘承礼。
叶晏然也有点被吓到，尽管刘师兄行事十分小人，但没想到宫主如此杀伐果决，竟还将其逐出师门。
“晏然。”
看向叶晏然时，苏紫君神情柔和下来：“行商任务你完成得不错，眼下沙盗之患也已解除，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叶晏然拱手：“多谢宫主。”
“去吧。”
此后过了两天，某日叶晏然正在修炼，忽然收到同门传音，说有人在山门外等候，指名要见她。
她经常走商，认识的人多，一时间也猜不到谁会来宗门找她。
只是，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脑海中不经意划过某个人的样貌。
那张脸孔一闪即逝，来不及捕捉。
不一会儿，她来到山门前，守山弟子告诉她，来人在阶前青松下等候。
叶晏然走下山石阶，远远便瞧见青松下立着两个人影。
一张脸与她方才不经意间想起的人模样重合，另一个则略显生疏，却也是认识的——她才结交的新朋友。
“陈珥？颜仙友？”叶晏然主动出声，“你们怎么来了？”
陈珥嘴贱，笑嘻嘻地说：“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叶晏然斜眼睨她，语气不屑：“就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灵膳堂喝小酒。”
陈珥颇为惊讶：“好哇，感情你还挺了解我？”
叶晏然对这个话题避而不答，扭头看向颜昭：“颜仙友，你找我是为何事？”
陈珥又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是颜姑娘找你有事？”
叶晏然翻了个白眼：“这还需要解释？能让你主动找我，除了旁人请托，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陈珥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那么不讲情义吗？”
叶晏然懒得搭理她，等着颜昭开口。
“我代师父寻药。”颜昭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下面批注拿给叶晏然看，“有一味药叫紫凰竹，师父说产于多宝灵山紫竹林。”
叶晏然明白了，别说还曾颜昭救过她的性命，只因陈珥引荐，她便不会拒绝。
“颜仙友，你跟我来。”叶晏然朝颜昭招手，领着颜昭往山门处走，同时解释说，“此事我需先向宫主禀报。”
陈珥跟在后面，即将迈过山门时，守山弟子拦下陈珥。
“干嘛拦我？”陈珥不明所以，伸手指着渐渐远去的叶晏然和颜昭，“我跟她们一起的！”
守山弟子铁面无私，一副不可通融的样子。
已经拉开几步远的叶晏然回头，唇边翘起一抹笑：“反正没你什么事，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陈珥：“……”
·
颜昭跟随叶晏然见到了万宝宫宫主。
一个雍容华贵，容姿端方的上位女人。
当叶晏然领着颜昭来到紫竹林，苏紫君回头，视线落在颜昭身上。
颜昭容貌虽然稚嫩，但眉眼间却隐隐透出熟悉感，令苏紫君悄然皱眉。
搭配身上那件不可仿制的法衣，一个久违的名字呼之欲出。
苏紫君心神恍惚。
“宫主。”
叶晏然的声音唤回她的心神，随即，她便又瞧见颜昭怀中一只白色灵狐。
听叶晏然说明颜昭来意，苏紫君目光久久停留在颜昭身上，沉吟片刻后说：“你们需要自己去找便是，日落之前找不到，便请离开万宝宫。”
叶晏然有点惊愕，紫竹林那么大，要找一株紫凰竹如大海捞针，现在已经接近正午，距离日落顶多三个时辰，苏紫君只给颜昭这么短的时间，无异于直接拒绝。
但苏紫君主意已定，便不会改口。
叶晏然谢过宫主之后，领着颜昭走进竹林深处，心中有些愧疚：“颜仙友，紫竹林是我们宫主平日修炼的地方，她许是不喜被人打扰，所以……”
“嗯。”颜昭应。
“紫凰竹千年未必能产出一株，三个时辰太短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叶晏然猜不透上位者的心思，感觉自己没帮上忙，让颜昭白跑一趟，内心十分羞愧。
这时，颜昭怀里小狐狸鼻子动了动。
狐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倏然，它嗖地从颜昭怀里跳出来，迈开脚步奔向林子深处。
颜昭惊呼：“雪球！”
这只狐狸又到处乱跑！
颜昭生气，但又拿小狐狸毫无办法。
不等狐狸跑远，她已迈开脚步，熟练地追上去。
叶晏然见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颜昭是她带进宗门的客人，她自然得跟着。
两人一狐快速穿过竹林，来到一片空地。
空地中间建了一座高耸的望楼，而望楼底部则摆放着两座仙鹤石雕。
小狐狸奔到望楼前，仰头看向楼前石雕。
石仙鹤眼睛处镶嵌着红色的宝石，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任青悦心神恍惚。
这两座石雕，与师尊洞府中出现的石兽长得一模一样。
它们皆是出自于元清仙尊之手，身上还残留着元清仙尊的气息。
颜昭追上小狐狸，一把将它从地上捞起来，拍拍它的脑袋：“又跑又跑！怎么说你的都不听！”
小狐狸任由颜昭教训，心情十分低落。
“小心！”
叶晏然惊呼声响起。
几乎同时，小狐狸耳朵捕捉到奇怪声响。
它循声扭头，便见那两只仙鹤活过来，翅膀一振，化身一道清风，一眨眼便出现在颜昭身前。
尖利的喙高高扬起，如利剑一般，直直刺向颜昭眉心。
小狐狸瞳孔一缩，来不及化身人形，只能张嘴吐出一口冰源之气。
冰气在空中凝结成盾，虽仓促所为，未能出凝全力，但她伤势尽复，这冰盾至少可以挡下化神初期一击。
咔——
冰盾破碎，仙鹤的喙只在空中停顿须臾，但来势不减，眼看就要伤到颜昭。
嗡。
虚空波动，一道金光自颜昭胸前亮起，快速闪烁。
叶晏然停下脚步。
她好像看到虚空中浮现一道虚影，那清绝到极致的美人轻轻弹指，仙鹤眼底红光消失，长喙险而又险停顿在颜昭眉心前一寸。
颜昭抬头，左顾右盼，却什么也没瞧见。
她神情迷惘，小声轻唤：“阿娘？”
第九十六章
小狐狸从颜昭怀中滑落, 掉到地上。
它也和颜昭一样，仰起头，四处张望。
叶晏然奔到颜昭面前，抬眼见那仙鹤恢复成石塑的模样, 心有余悸又颇感惊讶：“刚才那是什么？竟然能能阻止它们！”
小狐狸轻身跳上颜昭肩膀, 狐爪爪拍出去, 将立在颜昭面前的仙鹤推远。
颜昭闻言恍惚回神，这才注意到那只仙鹤锋利的喙方才就停在她眼前，如果不是金光闪过，她的脑袋恐怕已经多了一个洞。
她指着仙鹤石雕问叶晏然：“这是什么？”
叶晏然一脸羞愧：“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这是很多年前元清仙尊在我们宫主开宗立派时送来的贺礼，宫主让它们看守竹林, 你们不是万宝宫的弟子，它们把你当做外敌了。”
但为何仙鹤攻击到一半又忽然停手, 无疑与方才那道虚影有关。
只不过，就连颜昭自己也不明白那虚影是什么。
知道答案的人现在却要继续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只小狐狸，有口说不出。
倏然，石雕仙鹤表面泛起白色的光芒。
随即, 它身化一束流光, 回到原来的地方。
颜昭与叶晏然面面相觑。
“唔。”颜昭沉吟, 问叶晏然和小狐狸，“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在震？”
经她一提, 叶晏然也看到林中竹枝晃动厉害, 枝叶婆娑，发出沙沙声响。
小狐狸听见什么动静, 回头看向身后。
她们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了，竹林竟然在移动。
不同地块挪动方位不同, 小狐狸瞳孔一缩，内心惊呼：是师尊的奇门八卦阵！
轰轰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条崭新的林中小径出现在她们面前。
叶晏然愕然，一脸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万宝楼修炼了也有两千年了，时常出入紫竹林，这还是头一次知道林内藏有这样的机关。
来路已被封死，只剩下前面一条小道。
颜昭怀着好奇心朝前走，叶晏然忽然对自己生活许久的宗门感到陌生，不敢在原地停留，便迅速跟上。
小路不长，约莫十丈，走到尽头视野便豁然开朗。
空地中出现一座宽敞的院落，背后靠着小山坡，右侧还有一泉溪流。
叶晏然左看看，右看看，间此院落格调高雅，担心有贵人居住，谨慎道：“我去敲门。”
说着走到颜昭前面，抬手轻叩竹门。
门内无声，叶晏然又敲了两次，依然许久没人回应。
“没人。”叶晏然回头，“要不我们还是……”
回去两个字没说完，院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
颜昭推开门走进去了。
叶晏然：“……”
她无奈跟上，走进院中才发现地面上长满杂草，花坛中的锦绣已然枯萎，竹屋廊前落了厚厚一层灰。
小狐狸又嗅到元清仙尊的气息。
它跳下颜昭肩膀，奔向竹屋，小爪爪推开竹屋门扉。
室内陈设简单，正中间摆放一张矮几，几上架着一把古琴，琴旁还有一只青铜香炉。
无论矮几，古琴还是香炉，表面都落满了灰。
这间竹屋已然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元清仙尊的气息，余留在桌上那把古琴上。
小狐狸跳上矮几，凑近一些仔细观察，果然在古琴侧方看到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篆刻的记号。
这把琴也是元清仙尊的东西。
任青悦正疑惑师尊的琴为什么出现在万宝宫，身后忽然传来两声闷响。
小狐狸一个激灵，耳朵竖起来，迅速扭头。
叶晏然和颜昭已经躺在地上。
“颜昭！”
任青悦纵身一跃，落地化作人形，同时一只手按在佩剑上，警惕地观察四周。
她敏锐的直觉指竹屋门口。
不多时，一道火焰般明亮艳丽的人影出现在竹屋外。
任青悦瞳孔一缩。
万宝宫宫主，苏紫君！
任青悦已抽出半寸的佩剑按回去。
她面寒如霜，却保有几分理智，冷静道：“前辈这是何意？”
如果苏紫君要杀她们，刚才竹林里就可为，根本不必绕这么大个弯子，把她们引到这里来。
苏紫君走进竹屋，目光落在屋中那把古琴上，神色有些怀念。
她轻轻拂去古琴表面的灰尘，拨弄琴弦时，琴音倾泻而下，却调不成调，曲不成曲。
灰尘散开，苏紫君把手收回来，语气漫不经心：“你就是颜元清的弟子？”
任青悦皱眉，迟疑须臾，还是回答道：“是。”
苏紫君瞥眼看向颜昭，又问：“她是谁？”
任青悦抿唇不言。
苏紫君是敌是友尚不分明，任青悦要保护颜昭，自然不能透露颜昭的身份。
尽管苏紫君似乎与元清仙尊私交匪浅。
没等到回答，苏紫君也不介意，她一拂衣袖，屋子里所有尘埃转瞬消失，桌子、古琴和香炉都恢复干净，一尘不染。
她在桌前蒲团上坐下，笑道：“你且猜猜，这间屋子，曾是做什么用的？”
任青悦哪里猜得到，她跟随颜元清修炼不过一千年，颜元清此前认识的那些人，都是各方巨擘，她没有认识的机会。
以她的性情，也不会凭着元清仙尊弟子的身份四处招摇。
颜元清和苏紫君是什么关系，任青悦无从得知。
不知道，她便说不知道，苏紫君把玩着古琴，应着散乱的琴声回答她：“三百年前，拂云宗之乱过后，南宫音暂住于此养伤数日，因拂云宗追兵赶来，她匆匆离开，留下这把琴。”
任青悦面色骤变。
这把师尊的琴，是南宫音留下的？
南宫音为什么会有师尊的琴？
偷的？抢的？还是……
仿佛洞悉任青悦心中疑惑，苏紫君继续说道：“据本座所知，这是元清仙尊亲手所制，赠予南宫音的生辰贺礼。”
任青悦想起刚抵达太墟仙境那日，陈珥邀轩辕慕吃饭，酒桌上轩辕慕说起，元清仙尊与苍离魔尊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水火不容，反而私交甚好。
苍离魔尊伤好后回到人界寻找衍天神卷，与元清仙尊有关。
这个私交，竟好到元清仙尊亲手制一把琴，送给南宫音。
短暂的恍惚之后，任青悦注意到另一个重点。
她急行一步来到桌前，顾不得此举会否对苏紫君造成冲撞，大声问道：“前辈知晓三百年前拂云宗变故的真相？！”
苏紫君抬头，并未因任青悦情急失态而动怒。
她瞥一眼晕倒在地的颜昭。
任青悦读懂了她的眼神。
她在探究颜昭的身份。
任青悦攥紧拳头，掌心冒出冷汗。
她很想知道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透露颜昭的身份为颜昭招致灭顶之祸，她日后还如何面对师尊？
理智回笼，任青悦垂眸，脸上挣扎平息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直面苏紫君给她的压力：“我会自己查清真相，不必劳烦前辈相告。”
苏紫君意外极了，挑起一侧眉毛。
任青悦来到颜昭身边，将颜昭抱起来，转身走向竹屋大门。
即将迈出竹屋时，她听见苏紫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苏紫君脸上，笑容玩味，“她是颜元清的孩子吧？”
任青悦背脊一僵。
苏紫君却托起下巴，神色感慨：“好多年以前了，有一天，颜元清忽然跑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两个女人生下孩子。”
两个女人……生下孩子？
任青悦背对苏紫君，感觉自己倏地沉进水里，却又不能像鱼儿那样自由呼吸。
她的口鼻中灌进冰凉的水，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她一阵晕眩。
险些松开双手。
但随即她便回过神来，用力抱紧颜昭。
苏紫君还兀自自说自话：“女女生子史无前例，起先我以为她只是闲得慌，想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便随口敷衍她说帮她查查古籍，想想办法。”
“谁知她那人是个牛脾气，一根筋，隔三差五就跑来烦我，我翻遍古籍后给她支了个招，成功率不到万分之一，没想到她真的去做了。”
任青悦不知何时已回过身来，清寒的眉眼透露出些许茫然。
她喉咙动了动，开口，嗓音异常沙哑：“和师尊……生下孩子的女人，是谁？”
尽管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若没有亲耳听到那个名字，她便不肯相信。
苏紫君轻嗤一声，张扬肆意地笑开：“你分明已经猜到，又何须我再言明？若我此时随便瞎编一个名字，你就信吗？”
任青悦：“……”
“南宫音找了那么多年的凝魂珠，竟然在这个孩子身上。”苏紫君扫一眼颜昭，“难怪她又突然放弃不找了。”
说着，苏紫君指尖敲了敲桌，眉头轻蹙显出两分不耐：“但想用衍天神眷打开玄黄秘境，要损去她至少三成修为，拂云宗的老匹夫，可就等着这个机会。”
“什么意思？”任青悦追问。
苏紫君挑眉看她：“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这孩子是不是你师父出事那年出现在拂云宗的？你们师门的人难道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南宫音在找打开玄黄秘境的办法，他们又何尝不是？”
“别看拂云宗那些老匹夫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却一直在追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尽管他们暂且想不到南宫音身上，但南宫音身为魔主，当初又率众闯上拂云宗，早已是这些伪君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紫君一只手撑起下巴，眼神却逐渐锋利：“颜元清生前给他们带去无数荣光，死后还要被这些蛆虫扒着吸血，当真是不要脸。”
任青悦垂眸沉默。
“南宫音跟你师父一样，也是一头倔驴。”苏紫君眼尾微微上挑，扫任青悦一眼，“这些话，她绝不可能告诉你。”
“但你若真想护这孩子周全，最好去和南宫音见一面。”
第九十七章
“但你若真想护这孩子周全, 最好去和南宫音见一面。”
苏紫君的声音沉稳宁静，自带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任青悦险些就被她说服。
但她还无法接受苏紫君今日告诉她的真相。
颜昭……竟然是师尊和南宫音的孩子。
她们不仅都是女子，且一个是人界修士中的天骄, 正道名门, 而另一个, 则是凶名远扬，杀伐果断的魔主。
任谁都无法相信，她们是一对有情人，竟还育有一女。
一年前药神宗丹阁附近的树林里相遇时, 南宫音已然知晓颜昭的身份，因此对待颜昭才是那样温和的态度。
任青悦很难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
苏紫君给出建议, 见任青悦埋头沉默，她也不着急催促。
当任青悦从挣扎中抬头, 坐在桌后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矮桌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乾坤囊，任青悦将其拿起，乾坤囊中装着三根紫凰竹。
“……”
颜昭是被叶晏然摇醒的。
醒来时还在竹屋，她睁开眼, 发现自己趴在竹屋地板上。
叶晏然蹲在她身边, 轻轻摇晃她的肩膀：“颜仙友, 颜仙友，你快醒醒！”
“唔。”颜昭醒了, 翻身坐起, 疑惑，“我睡着了？”
叶晏然对她说：“可能屋子里有能让人昏迷的毒雾, 我们两个都昏迷了，好在没有发生别的意外。”
颜昭闻言“哦”一声, 然后开始寻找自己的狐狸：“雪球！”
话音落下，院子里传来细微响动，颜昭立即起身到院子里去查看。
小狐狸从院门口跳进来，嘴里叼着几根竹枝。
叶晏然见状先是一愣，随后震惊失声：“紫凰竹！”
颜昭也看见小狐狸嘴里叼的东西，待小狐狸走近，她取下狐狸嘴里的金紫色竹枝，拿在手中把玩，好奇道：“这东西就是紫凰竹？”
叶晏然回神，快步走到颜昭身边，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紫凰竹五百年才长一寸，这三根竹子拿去珍宝楼，加起来能拍卖到两千万灵石！”
嘶。竟然这么宝贝。
颜昭倒吸一口气，赶紧把紫凰竹收起来。
叶晏然仍觉不可思议，看向小狐狸的眼神颇为惊疑：“宫主只给咱们三个时辰，看天色，还没过去一半，能找到一根紫凰竹已是奇迹，你从哪儿叼来三根？”
小狐狸装作听不懂人话，甩着大尾巴在颜昭腿边哼哼。
颜昭立马弯腰把它抱起来，摸摸它的脑袋，不吝啬夸奖：“你太厉害了，雪球！不愧是我养的狐狸！”
雪球：“……”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们从院中出来，叶晏然回头望一眼，总觉得今日之事过于玄乎。
莫名其妙昏迷，又莫名其妙找到紫凰竹。
她方才注意到了，她们来时屋子里满是灰尘，但走的时候，却是干干净净。
所以，在她们昏迷期间，有谁来过竹屋？
颜昭顺利找到紫凰竹，丝毫没对此事经过产生半点怀疑。
她们沿着小路往外面走，待回到望楼，又听见响动。
竹林地块挪位变换，不多时，来时那条路重新出现在她们眼前。
到了这个地方，叶晏然便熟门熟路。
颜昭离开之前还是去见了苏紫君，打了个招呼，小狐狸卧在颜昭怀里，看向苏紫君。
苏紫君一脸事不关己，得知颜昭找到紫凰竹，也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叶晏然于是又送颜昭去山门。
陈珥在万宝宫山门外等得无聊，把自己随身佩戴的匕首拿出来擦了又擦。
“紫凰竹哪有那么好找，颜姑娘若一直找不到，会不会就不出来了？”陈珥小声自言自语，“她若在万宝宫过夜，那我咋办？”
“看天色也不太好啊，今天晚上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要不我现在先回驿站，明天再来看看？”
正犹豫着，山门前长阶上忽然传来呼声：“陈珥！”
是叶晏然的声音。
陈珥循声扭头，见叶晏然与颜昭并肩走下长阶。
“这就出来了？”陈珥迅速收起匕首，快步迎过去，“万宝仙尊不让你们进紫竹林？”
叶晏然笑着说：“没有，虽然我们打扰了宫主修炼，宫主态度不算好，但也同意让颜姑娘去找紫凰竹了。”
陈珥“哦”了声：“那就是没找到，没关系，不要气馁，紫凰竹千年难得一见，这么短的时间找不到是正常的，改明儿让叶晏然帮颜姑娘留意，我也到驿站帮颜姑娘打听……”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却见叶晏然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怎么了？”陈珥觉得莫名，问她，“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脏东西？”
叶晏然摇头：“那倒不是。”
陈珥：“？”
颜昭补充说明：“找到了。”
“……”陈珥脑子卡壳，片刻后猛然一震，“！！！”
从她的表情推测，她似乎相信不了一点。
颜昭于是从乾坤囊里摸出一截紫凰竹拿给她看。
陈珥陷入长久的沉默。
什么逆天运气？
好半天，她才艰难开口：“只花一个时辰就找到了？”
颜昭点头。
陈珥扭头向叶晏然确认：“这真不是提前揣在她兜里的？你没有合着她一块儿逗我？”
“……”叶晏然耸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不过这紫凰竹不是我和颜仙友找到的，是她的灵狐。”
陈珥：“……”
能写字能画画能下棋还能找到珍品药材的灵兽。
陈珥托着下巴观察小狐狸，小狐狸也竖着耳朵任由她打量。
末了，陈珥看向颜昭：“颜姑娘，你这狐狸哪儿捡的？”
颜昭如实回答：“拂云宗山脚。”
“拂云宗？好，我看看。”陈珥掏出地图，在拂云宗的位置做了个标记。
叶晏然问她：“你在干什么？”
陈珥将拂云宗三个字打了个大大的圈：“改明儿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也捡一只。”
叶晏然：“……”
短短几日，颜昭先后收集到菩提根和紫凰竹，进度喜人，看来在她寿终正寝之前找全这些药材带回药神宗也不是不可能。
颜昭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打算趁着势头接着去找下一味药。
她翻开小本本，先勾掉紫凰竹，然后继续翻看下一个合适的目标。
忽然，一只小爪爪从她怀里伸出来，按住册子上某一页。
千年檀参，只见于玄黄秘境。
“这个？”颜昭低头向小狐狸确认，“八品诶，会不会有点难？”
而且玄黄秘境都还没有被打开，她不知道玄黄秘境在哪里，无从下手。
但小狐狸态度坚决，非要从玄黄秘境入手。
颜昭短暂思考后点头：“好吧。”
任青悦心觉无奈，长叹一口气。
她情感上不愿承认南宫音和颜昭的关系，但理智却又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苏紫君对她说的那些话，就是真相。
元清仙尊并非死于魔人之手，而是拂云宗不认可她和她生下的孩子，从而逼死了她。
南宫音率众攻上拂云宗，是为了搭救颜元清。
她的确不愿颜昭和魔族之人接触，但是若苏紫君所言属实，等到南宫音找到衍天神卷打开玄黄秘境，一切就迟了。
只要南宫音还活着，拂云宗的人就需要留着颜昭性命牵制南宫音。
一旦南宫音出事，颜昭便也危险了。
连她师父元清仙尊都没能躲过拂云宗的毒手，凭她一己之力，很难与一个宗门抗衡。
相比于拂云宗的人，南宫音至少不会伤害颜昭。
她不会让南宫音将颜昭从她身边带走，但若只是和南宫音见一面，并非不可为。
颜昭点头，决定下一个目标就是千年檀参。
她扭头就问陈珥：“你认不认识南宫音？”
陈珥：“哈？”
姑奶奶，你这是唱哪出？
她们还没离开万宝宫，叶晏然听见这句话，也露出错愕的表情。
颜昭拿起小本子，指着上面的内容：“我要去玄黄秘境找千年檀参。”
“……”陈珥明白了颜昭问起南宫音的原因，面露难色，“别的人我还能帮你打听，但南宫音……”
话到一半，她想起什么，试探着问：“诶，你该不会也不知道南宫音是谁？”
颜昭歪歪头：“是谁？”
除了“南宫音”这三个字，她已经把那天陈珥和轩辕慕的对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南宫音！苍离魔尊！”陈珥跳脚，“你都没听过吗？”
颜昭认真摇头：“没有。”
陈珥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感觉特别无助。
不过颜昭缺少常识她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很快通过深呼吸调整好状态，试图向颜昭说明这个决定的危险性：“总之，这个人非常危险！残暴！杀人如麻！跟她打交道，一个不小心就会……”
陈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唔。”颜昭陷入思考。
陈珥挑眉：“怎么样，怕了吧？还要见吗？”
颜昭又抬起头，不犹豫：“要见。”
陈珥：“……”
第九十八章
“颜姑娘, 我得提前跟你说好，人是你要见的，我只能帮你联系到南宫音身边的人，你自己去谈, 至于之后能不能见到南宫音, 就看你的本事了。”
去和线人见面的路上, 陈珥不断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听得颜昭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颜昭抱着小狐狸，神色平静地点头：“知道了。”
陈珥把该说的话说尽了，颜昭充耳不闻, 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劝。
眼看她们就要抵达见面地点，陈珥无奈叹息。
但上次和轩辕慕一起约见南宫音, 又被轩辕慕摆了一道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陈珥不认为她再出现在南宫音面前, 南宫音能有耐心留她性命听她把话讲完。
所以，她只能送颜昭到这里。
“不管怎么样，颜姑娘，你自己多加当心。”
说完这句, 陈珥总算消停。
见面的地点在太衍仙域西南方向的荒漠边缘, 陈珥领着颜昭到了地方, 从袖子里摸出一片树叶，含进嘴里吹口哨。
口哨声疏密相间, 有着极特殊的节奏, 是陈珥和线人提前定好的接头暗号。
哨声未落，眼前凭空出现一个人。
颜昭视线朝那人看去, 来人目光也正好瞧过来，与颜昭眼神相触。
“……”
同时沉默。
陈珥扬起胳膊, 主动出声：“哟，好久不见，”
没等她把话说完，来人伸手指向颜昭：“她是怎么回事？你说要见魔主的人就是她？”
陈珥点头：“对啊，怎么了？”
“……”
渐渐感觉到气氛中透出的古怪。
陈珥看看颜昭，再看看自己为数不多的魔族朋友，心中渐渐冒出疑问：“我说，该不是……你们认识？”
颜昭撇嘴，表情不大愉快：“怎么是你？”
穿着一套湛蓝劲装，右边耳朵上挂了半枚阴阳鱼的女人，不正是此前与颜昭“不打不相识”的魔族右护法雷霜么？
雷霜立马反驳：“我还想说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昭直言：“我要见南宫音。”
顾忌自家魔主对颜昭的态度，雷霜原本不打算和颜昭争吵，然而听见这句话，雷霜脑袋上头发炸开：“魔主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莫名其妙被边缘化的陈珥：“……”
“等等，等等！”陈珥强行插入对话，挤进颜昭和雷霜中间，“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期望颜昭把话讲清不太靠谱，陈珥直接看向雷霜：“你说。”
雷霜冷哼：“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认识。”
“……”陈珥感到牙疼。
就雷霜对颜昭的这个态度，今天的谈话恐怕很难往下推进。
别说见南宫音了，颜昭连雷霜这一关都过不了。
陈珥悄咪咪扯了扯颜昭衣袖，压低声传音：“颜姑娘，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颜昭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颜昭去送死。
然而颜昭根本不听她劝，依然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对雷霜道：“你知道南宫音在哪里？”
雷霜再次炸毛：“别一口一个南宫音！放尊敬一点，叫魔主！”
颜昭不理解：“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
雷霜：“……”
陈珥捂脸。
忽然，小狐狸从颜昭怀里跳下来。
它来到雷霜面前，将颜昭的小册子摊开，翻到玄黄秘境那一页。
雷霜见状稀奇：“你不是讨厌我嘛？今天怎么这么主动？终于发现我的魅力了？要不别跟着颜昭了，跟我吧？”
颜昭：“！！！”
下一瞬，雷霜原地起跳：“嗷！痛痛痛！松嘴！”
小狐狸挂在她的脚脖子上，甩了好几下才把它甩下来。
雷霜抱着脚瘫在地上，这回规矩了。
小狐狸又把册子递过去。
雷霜一只手按揉自己的脚脖子，另一只手将小本本拿起来。
“玄黄秘境？”
小狐狸颔首。
雷霜托起下巴，竟自然而然和小狐狸交流起来：“没有玄黄秘钥，玄黄秘境进不去，而且魔主大人踪迹不明，现在也见不到她。”
小狐狸伸出爪爪，比划比划。
雷霜竟好像读懂了它的肢体语言：“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试着帮你们联系看看。”
旁观这一幕的陈珥：“……”
看起来，好像，很熟嘛。
那还要她介绍什么？她根本就是多余的！
陈珥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时，忽听雷霜又说：“不过，即便联系上了，我也不会出面，让封瑾带你们去。”
上回她引荐了一次陈珥，险些闯祸，幸而魔主大人没有计较，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当这个中间人了。
小狐狸不情不愿，但也也没提出意见。
颜昭听见封瑾的名字，却立马竖起耳朵，表情严肃。
没等她提出换人的需求，她的衣领被雷霜一把抓住，拎鸡崽儿似的拎起来。
“行了，她交给我。”雷霜对陈珥道，“你回去吧。”
陈珥依然有点担心，嘱咐道：“颜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承蒙你多关照了。”
“难得你这么郑重。”雷霜咧嘴笑道，“放心，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她不可能有什么事。”
陈珥心头蹿起疑惑：为什么？
但她来不及询问，雷霜一闪身，便从她眼前消失了。
雷霜速度太快，风呼啸啸地拍到脸上，将颜昭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仿佛一眨眼，周围景物就发生了巨大变化，移动效率之高，跟坐传送阵也没什么区别了。
即便如此，颜昭还对刚才雷霜提到的名字耿耿于怀。
于是抽空问小狐狸：“你找玄黄秘境，是为了去见封瑾？”
小狐狸：“？”
狐狸没应，她们便已经到了地方。
环境温度奇高，颜昭抬头，一座火山口近在眼前，还有岩浆从洞口飞射出来。
周围地面黑漆漆的，是岩石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形态。
这是哪儿？
颜昭左顾右盼，正好看到一束岩浆飞起，在空中炸开，那样子像极了一朵烟火。
雷霜拎着颜昭走进一个山洞，洞内温度更高，颜昭开始出汗，却不知怎么平时抱着暖融融的小狐狸今天手感却冰冰的，仿佛狐狸毛毛周围散着一层冷气。
走过一条天然形成的甬道，视野豁然开朗。
山洞下面竟然是岩浆池，沸腾的岩浆不断冒起泡泡，又溅开。
而岩浆池边，还有另外两个人。
身着紫衣，姿态婀娜的女子颜昭感觉眼熟，可能见过，但已经不记得。
而她身边另一个，则是封瑾。
封瑾停止调息，收功睁眼，看到雷霜的同时，注意力瞬间被雷霜手中拎着的人吸引过去。
准确说，是颜昭怀里的小狐狸，吸引了她的注意。
绛樱看见颜昭，也挑起眉毛：“怎么回事？”
雷霜将颜昭随手放在地上，跟绛樱二人解释：“这小兔崽子不知道怎么和陈珥搭上线，通过陈珥找到我，说要见魔主大人。”
“见魔主？”封瑾回过神，愕然道，“为什么？”
雷霜回答封瑾：“她也在找玄黄秘境。”
原来如此。
绛樱单手托腮打量颜昭：“没想到她会主动找来，这孩子与魔主大人到底什么关系？”
封瑾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像元清仙尊？”
小狐狸听到这两句话，意外地眨眨眼。
没想到南宫音瞒得这么严实，连她手下的心腹都不知道颜昭和南宫音的关系。
不过，这几人对颜元清的态度，也进一步佐证了苏紫君说过的话。
雷霜提醒她们：“魔主大人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揣测。”
向来爱挑雷霜字眼的绛樱今日却异常平和，没有和雷霜斗嘴。
封瑾垂眸：“不过，她要见魔主，大人应该不会拒绝。”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封瑾，颜昭感觉封瑾身上的气息更强了。
尽管封瑾对她已没有敌意，但她就是不乐意封瑾老斜着眼睛偷看她的小狐狸。
颜昭确信，这个女人还对她的小狐狸图谋不轨。
封瑾又一次看向颜昭。
“带你去见魔主，可以，但是眼下我们需要先处理一个任务。”
颜昭并不是很想听。
但她来都来了，只好很不情愿地接话：“什么任务？”
封瑾睨一眼她怀中的小狐狸，继续说道：“我们奉魔主之命寻找一件宝物，需要先拿到宝物，才能去见魔主。”
小狐狸心头一凛：封瑾所说宝物，想必就是衍天神卷！
颜昭听见“宝物”两个字，耳朵就竖起来：“宝物？在哪里？”
“这片岩浆池对面有个通向地底的洞窟入口，但是洞顶太矮了，不能御剑飞行，我们暂时没有想到法子过去，已经在这个地方困了很长时间了。”
陈珥和轩辕慕透露的消息十分有限，南宫音将找到衍天神卷的任务交给她们，她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个地方灵气消耗巨大，她们也要小心谨慎，一旦掉进岩浆池，以她们的修为虽不至于转瞬化作灰飞，但也坚持不了太久。
若尝试失败，无人受伤还好，但凡伤筋动骨，就得养个十天半个月再重新来过。
表面上，她是在向颜昭介绍眼下处境，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话，其实是对师姐说的。
颜昭顺着封瑾所指看过去，岩浆池一望无边。
而封瑾说的洞窟入口，在很远的地方，肉眼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小点儿。
环境确实恶劣，温度又高得可怕，若不是冰呼呼的小狐狸在怀，她也会觉得难受。
封瑾刚把话说完，颜昭却道：“这很简单啊。”
在场三人齐刷刷看向她。
颜昭眨眨眼，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为难。
她抬头看脑袋顶上的石头：“洞顶太矮，把洞顶打穿不就好了吗？”
第九十九章
颜昭提出建设性意见, 封瑾眉头微皱，绛樱也露出复杂的表情。
唯独雷霜嘿一声，拍拍颜昭的肩膀：“人不可貌相，你居然跟我想的一样！”
封瑾扶额, 绛樱瞥雷霜一眼：“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们两个真是臭味相投。”
雷霜大呼小叫：“你这是歧视！”
绛樱：“对啊。”
“……”
雷霜沉默, 随后冷哼一声：“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完她扭头看向颜昭：“这法子好是好，但没办法实行。”
颜昭问她：“为什么？”
“这是一座火山。”雷霜指着不远处的岩浆池，“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山顶上有个窟窿, 底下的岩浆是活的。”
颜昭沉思，但她的表情说明, 她似乎并不是很明白。
雷霜只能说得再清楚一些：“凿穿洞顶不光会引发大面积地震和山体坍塌，还有可能造成火山喷发, 如此一来，周围方圆百里的凡人城镇和村庄都会遭殃。”
听她分析完，颜昭似懂非懂，倒是她怀中小狐狸抬起头。
这番话出乎意料, 她原以为这些魔族之人都视人命如草芥, 没想到她们行事之前竟还考虑到对凡人的影响。
颜昭虽然没明白为什么掀了洞顶就会引起火山爆发, 也不晓得火山爆发是个什么后果，但她理解了雷霜这句话的意思, 就是不能砸了山洞。
如此一来,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众人又陷入沉默，这时, 封瑾忽然说道：“还有一个办法。”
在场几个人又齐刷刷看向封瑾，而封瑾则将视线投向颜昭怀中的小狐狸。
她沉吟片刻考虑措辞, 随后说道：“颜姑娘的灵宠会冰系法术，倘若她在我的箭上附加法力，由箭射出去，应该能在岩浆池表面形成短暂的落脚点。”
说着，她朝灵狐招了招手：“我们试试看？”
颜昭有点不高兴，下意识抱紧了小狐狸。
任青悦仔细思考封瑾所言，虽然她的法术究竟能否霜冻岩浆层，以及，就算成功，冰面能够在岩浆表面停留多久都是未知数，但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但颜昭抱得紧，根本不愿意。
封瑾尝试说服颜昭：“颜姑娘，只有拿到宝物，我们才能去见魔主，还请颜姑娘助我们一臂之力。”
颜昭：“……”
小狐狸尾巴摇了摇，小脑袋扬起来，伸出舌头舔舔颜昭下巴。
封瑾看见这一幕，握弓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颜昭回神，被小狐狸亲昵的态度安抚了。
她依然不情愿，但没有像刚才那样抗拒，而是鼓起腮帮子，小声嘟囔：“那就试一下。”
颜昭松开小狐狸，任由小狐狸离开她的臂弯，再跳上封瑾的肩膀。
封瑾定了心神，挽弓搭箭，弓弦上亮起一抹青光，汇聚为一缕锋利的箭气。
小狐狸朝那箭气吐一口冰雾，冰雾迅速在箭气中凝结。
嗖——
箭气飞射出去，落入两丈外的岩浆池。
咔一声响，岩浆池面绽开一朵冰花，冰花底部与岩浆池接触的位置嗤嗤作响，停留了足足三息才化作雾气彻底消失。
“有门！”雷霜眼睛一亮。
她转头问封瑾：“你能射几箭？”
封瑾没应，倒是看向肩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理解了她的用意，对比自己体内法力余量和岩浆池的宽度，做了个预估。
在这个对法力急速消耗的环境中，她们能到对岸，但只能一趟全部过去。
封瑾拍板：“行，我走前面。”
她拉弓射箭，当冰花绽开，她足尖一点飞跃而起，踩着冰花前进，腾空的同时又射出第二箭。
身后，雷霜抓起颜昭走第二个，绛樱断后。
即便冰花受力消失速度加快，绛樱的木系法术也能令她自己独善其身。
颜昭被雷霜拎在手里，抬头看向封瑾的背影。
小狐狸和封瑾第一次合作，但配合默契，颜昭心里蹿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比其害怕小狐狸被封瑾抢走，更多的是一种无端的气闷和不甘心。
她和雪球在一起时间很久，但她们从来没有像这样配合过。
更准确说，是她修为太低，发挥不出小狐狸的实力。
而且……小狐狸虽然一直跟在她身边，但她们其实并没有签订主仆契约，严格来说，雪球也不算她的灵宠。
有了雪球的帮助，任务推进顺利，半炷香后，她们成功抵达洞窟入口。
只有颜昭闷闷不乐。
雪球站在封瑾肩膀上，探头朝洞窟下张望，雷霜第二个上岸，看一眼洞中情形：“当中有个漩涡，封瑾，你射一箭看看。”
封瑾依言搭箭，精准射向虚空中若隐若现的漩涡。
顿时，那漩涡受到刺激，旋转速度加快，竟形成一股涡流，爆发强大吸力。
她们身后岩浆池沸腾起来，眼看池里的岩浆就要涌到岸上，灌进洞窟。
小狐狸跳下封瑾肩膀，落地双掌拍击地面，岸边岩石上竖起一排冰棱，将涌动的岩浆拦在冰棱后面。
但这冰棱阻拦不了太久，绛樱当机立断：“我们下去！”
言罢，率先跃下洞窟，任由盘旋的封风将她卷入漩涡。
雷霜与封瑾对视，也不犹豫，纵身往下跳。
封瑾走在最后，回头朝小狐狸招手：“师姐！”
小狐狸回身，与她错身而过，自行跳进洞窟中。
封瑾手伸出去却捞了个空，微怔时，底下那漩涡开始减缓速度。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封瑾抿唇，紧跟着跳下去。
颜昭虽被雷霜擒在手中，却也感受到极暴躁的乱流，狂风扑到她脸上，卷得她头发胡乱飞舞。
虚空挤压感将她包裹，压力骤增，转眼又放松下来。
双脚落地，小狐狸不见踪迹，雷霜、绛樱和封瑾三个人也都从她眼前消失。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雾蒙蒙的树林。
明明前一刻她们还在充斥着岩浆的灼热山洞中。
颜昭站在林中一小块空地上，歪歪头，感觉迷茫和疑惑。
与此同时，雷霜等人也各自出现在雾林某个角落。
封瑾腰间传音玉闪烁一下便熄灭了，在这雾林中，传音玉失去了效用。
这一状况和她们预想的差不多。
衍天神卷已诞生灵智，但它并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法宝，相反，它最擅长的能力是逃跑。
为了不被人找到，它一定会想方设法躲起来。
没想到它能找到这么一个古怪的异境，对衍天神卷而言，可算是得天独厚了。
这片雾林不知道有多大，要想找到并收服衍天神卷，还需颇费一番功夫。
封瑾挽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在附近一棵树上做下标记。
另一边，雷霜腾空疾行，虚空中不时闪过一簇电花，在树身上留下特殊的脚印。
相比雷霜和封瑾，绛樱则占了地利，她就近找一棵树，伸手按住树身。
树木一颤，随后枝叶舒展，林子里仿佛刮起一阵风，枝叶婆娑，沙沙作响。
绛樱的灵识借由周围成片的树木扩散开来，以点成面，每一片树叶都可以代替她的眼睛，让她找到丛林中，另外几个人留下的痕迹。
小狐狸翻了个跟头才落地，足尖碰到地面的瞬间，则化身人形。
封瑾雷霜三人忙着找衍天神卷，而她第一时间掐了个诀，卜算颜昭所在方位。
尽管浓雾中天地规则混乱，难以窥得天机，但她早前便留了一手，在颜昭身上留了印记。
卜算结果显现，任青悦化身一缕清风，径直奔向颜昭。
颜昭在空地中间站了一会儿，她想去找小狐狸，但前后左右都是雾蒙蒙的深林，林里的树全长得一模一样，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忽然，她感觉到一阵特殊的力量波动。
随即，胸前小金珠散发出柔和的，金灿灿的光芒。
颜昭低头看去，见那珠子飞出她的领口，悬浮在空中，牵着她脖子上红色系绳，盘旋一圈后，指了一个方向。
“你让我往那边去？”颜昭面色惊讶，喃喃低语。
从这颗珠子中，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温和亲近，像那天紫竹林中阻拦仙鹤时，一闪而过的金光。
颜昭不确定地开口：“阿娘？”
小珠子闪烁频率加快，像回应颜昭的呼唤。
“真的是阿娘？”颜昭意外极了。
她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阿娘，也是因为她摸了这颗珠子。
但这颗珠子她从小就戴在身上，听说是元清仙尊赠予她的法宝。
颜昭眼睫忽闪忽闪。
为什么阿娘只在她梦里出现，而不真正来到她身边。
她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阿娘，原来你不是人啊？”
小金珠：“……”
第一百章
咚——
颜昭眉心一痛。
原来是小金珠跳起来, 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嘶。”颜昭伸手捂住脑门，皱眉疑惑，“打我干什么？”
小金珠没出声，仍闪烁着金光, 飘在空中指路。
颜昭撇撇嘴, 不大高兴地朝着金珠指示的方向走过去。
淡淡的金光将林中的路照亮, 颜昭循着金珠指引，从容不迫地走过树林。
林中寂静，起先还偶尔有风吹过，到后来, 只剩下颜昭自己的脚步声。
她的脚踩在枯叶上，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变得越来越大。
某时, 颜昭发现，环境温度升高, 雾蒙蒙的丛林中青葱绿意褪去，树木开始变得光秃秃的。
越往前走，枯树越多。
林间浓雾消散，反倒因为高温导致视线扭曲, 周围树木上还出现了灼烧留下的痕迹。
颜昭疑惑, 问小金珠：“你要带我去哪儿？”
小金珠没有回答, 仍然指着前面一个方向，让她继续往前走。
颜昭又走了几百步, 从枯树林中穿过, 眼前豁然开朗。
视野中，出现一棵顶天立地的巨大古树。
这棵树之高, 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塔。
但是，当颜昭走到近前, 却发现树皮焦黑，树冠上的枝叶也都落光，看上去像死透了。
颜昭胸前的金珠终于熄灭，钻回颜昭的衣领。
同时，颜昭脑海中响起颜元清的声音：“给树根滴血。”
颜昭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阿娘所说，必然有她的道理，颜昭就要照做。
突然，树上传来古怪的嘎吱声，一根形如焦炭的木棍从天儿降，扎向颜昭。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拦腰抱住颜昭，拽着她飞速后退。
那截木棍则轰的一声扎进泥地，陷入数寸。
意料之外的身影令颜昭扭头。
一张清绝似仙的脸庞近在咫尺，颜昭瞪大眼，惊讶道：“大师姐？”
任青悦松开颜昭，将她护在身后：“小心点，树上有东西。”
什么东西？
颜昭顺着任青悦视线看去，见那黑压压的树冠上的确有东西在动。
没等她们看清那黑影是什么，一大片枯枝便如剑阵般唰唰飞来，任青悦一把抓住颜昭，带她躲避树枝的攻击。
笃笃笃。
枯枝钉子似的扎了一地。
颜昭还是没看清那树上的东西，但眼看着她距离那棵枯树越来越远了，颜昭不由开口：“阿娘叫我去那棵树下滴血。”
任青悦闻言一愣，再看向远处枯树，神色凝重。
她沉吟须臾，应道：“我送你过去。”
言罢，她抓牢颜昭的胳膊，带着颜昭一跃而起，直直冲向枯树。
树上又有动静，十数根枯枝联结成阵，朝她们飞射而来。
任青悦反手挥出一剑，剑光破虚，劈开那几根枯枝的同时，仍去势不减，击中藏身于浓雾之后的黑影。
树上响起一声尖啸，随后雾气剧烈翻腾。
有什么东西离开树干，大量枯枝剥脱，混杂着黑色煤块似的的硬物从树顶上往下掉。
任青悦迅速朝空中挥出几道剑气。
剑气斩开浓雾，颜昭和任青悦得以看清雾气后的情形。
颜昭一愣，任青悦则瞳孔一缩。
这棵老树上，盘踞着一条岩浆巨蛇。
那条蛇表面覆盖的焦黑蛇鳞被任青悦击碎，它真实的身体显露出来，暗红色的火光在它身体中流淌，若隐若现。
大蛇显出身形，它缠绕在古树枝干上，身躯不下百丈长。
古树枝桠不堪重负，它轻轻一动，便有大量枯枝往下坠落。
危机感骤然加重，任青悦停下脚步，足尖一点，迅速抽身后退。
巨蛇张开嘴巴，竟吐出一大片岩浆。
任青悦已退得很快，却仍不及岩浆飞溅的速度，眼看那岩浆便要如泼墨般落到她们身上，情急之下，她挥剑劈出一道冰气。
冰气将岩浆冻结在半空中，虽只暂缓岩浆坠落的速度，却给任青悦脱身创造了关键的机会。
颜昭“啊”一声：“又远了。”
任青悦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这条蛇修为高深，恐怕不下合体境。”
这条蛇盘踞在枯树顶上，占据地利，被溅落的岩浆烧到一点儿，就得皮开肉绽。
她全力出手，只刮下几片蛇鳞，而蛇口吐出的岩浆却令她寸步难行。
“过不去。”任青悦摇了摇头。
只靠她一个人，无法护送颜昭安然抵达枯树。
就算她放手一搏勉强将颜昭送过去，给枯树滴血能有什么作用也还是未知数。
得先击败这条岩浆蛇。
“唔。”颜昭沉吟，“那咋办？”
任青悦拉远和岩浆蛇的距离，沉声：“还有三个人没来。”
她一人带着颜昭没有胜算，可若再加上魔族那几个高手，合力牵制住这条岩浆蛇，便能给颜昭创造突围的机会。
话音刚落，身后树林便传来声响。
最先抵达雾林深处的人，毫不意外是绛樱。
乍一眼见到任青悦，绛樱面露惊讶。
任青悦又躲开一次攻击，落地后看绛樱一眼，没解释自己为何出现，而是言简意赅说明眼下处境。
“让颜昭给树根滴血？”绛樱眯起眼，面露凶光，“我凭什么信你？”
她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元清仙尊的洞府，那时绛樱受命寻找凝魂珠，为确认凝魂珠是否在任青悦身上，曾与任青悦大打出手。
后来，尽管这个任务因魔主对待任青悦和颜昭的态度转变不了了之，绛樱不再追杀任青悦，但任青悦和绛樱应当还是敌对关系。
没想到一个照面，任青悦不仅没有表露敌意，反倒有几分合作的意愿。
任青悦没用言语解释，而是随手挥出一剑，剑气中挟裹着冰气，与飞射而来的岩浆相撞，在岩浆表面绽开一簇冰花。
绛樱微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原来如此。”
她真是将所有人都骗过。
绛樱飞快掐诀，随后双手往地面一按，青色藤条破土而出，飞快形成一条甬道，直直通往前面那棵树。
岩浆溅落在藤条上，将藤条烫得呲呲作响。
但蛇口吐出的岩浆温度不及岩浆池，保险起见，绛樱在编织甬道的藤条上多叠了好几层，足够任青悦带着颜昭去枯树地下一个来回。
颜昭感觉自己身体一轻，随后抓着她衣领那只手换了方位，改为搂住她的腰。
任青悦抱着她冲向藤条编织的甬道，并扔给绛樱一句：“谢了。”
绛樱仰头看向枯树顶上那条岩浆巨蛇，虽然她能送任青悦和颜昭到枯树下去，但最难的却是转移这条巨蟒注意，掩护任青悦和颜昭顺利抵达枯树。
她张开双臂，地面上散落的枯枝仿佛受到召唤，纷纷腾空而起，反射向枯树顶端那条巨蛇。
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巨蛇爆发尖啸，身上鳞甲又剥脱一大片。
吐岩浆的手段已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巨蛇身子一震，上半身前倾，彻底从雾气中显露身形。
它闪烁火光的尾巴从树上垂下来，用力一甩，将绛樱编织的藤条甬道抽个稀巴烂。
甬道内，任青悦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危机，下意识抱紧颜昭。
一道火光擦着她的身体过去，有惊无险。
但黑洞洞的甬道漏进天光，不仅甬道拦腰折断，而且地面上也豁开一条深深的沟壑。
这怪物蛮力吓人得很。
一次尝试未果，任青悦正要后退，却见那岩浆又如泼天巨浪朝她们扑了过来。
这一次岩浆温度奇高，还未落地便融化了地面的泥石，绛樱以一己之力架设的甬道也分崩离析。
任青悦反手挥出一道冰气，但那冰气还未触碰到的滚烫的岩浆，便迅速消融了。
“！”
危险！
她搂紧颜昭，背过身去，若这岩浆落地，便将如雨点砸在她身上。
倏然，巨大的黑影凭空出现，嗡一声，倒扣在她们身上。
叮铃当啷一阵脆响，小黑被岩浆烫得嗷嗷叫，丹炉表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巴掌大的坑洼。
任青悦劫后余生，虽然丹炉内部温度依然很高，却好歹保住了性命。
嗖——
天青色箭气与金灿灿的雷光不分先后出现在两个方向，箭气击中岩浆巨蛇的脑袋，那雷光则从天而降，炸开一大片蛇鳞。
巨蛇口中爆发尖啸，蛇尾扬起来，拍向封瑾。
破空声响，压力如山，封瑾被巨蛇神识锁定，退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尾巴扫中。
倏然雷光一现，雷霜如瞬移般出现在她身边，伸手拽住她的衣领子。
蛇尾扫空，雷霜和封瑾在另一个方位现身，从高处往下看，惊讶于场面狼藉。
丹炉小黑还在地上苦苦支撑，绛樱迅速向她们说明情况。
封瑾闻言情急：“师姐在丹炉里？”
绛樱意外瞥她一眼：“你一开始就知道？”
封瑾无法继续隐瞒，无奈道：“我确实知道，但师姐并不想在颜昭面前表露身份，我也来不及同你们解释。”
绛樱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别吵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雷霜难得正了脸色，“先搞定这条蛇！”
言罢，她一掌击出，掌风震散岩浆，落到巨蛇身上。
绛樱、封瑾也不留手，三人合力，与巨蛇缠斗。
丹炉外的岩浆雨终于停了，小黑翻了个跟头，哼哼唧唧变小，缩回颜昭怀里。
颜昭摸到丹炉表面坑洼，微怔。
想起刚才惊险，她五指收紧，反手将它送进乾坤囊。
任青悦提防着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岩浆，带颜昭穿过最后一段距离。
“快！”
颜昭拿出一把小刀，划破手掌。
她将手攥成拳，挤出鲜血。
血顺着掌纹滴落，渗入泥土中。
片刻后，老树抽出新芽，枝叶迅速张开，反过来纠缠那条巨蛇。
巨蛇被枯树囚困，环境温度开始下降。
绛樱敏锐地感受到变化。
“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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