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陶姜拉着顾薇朝山脚不远一户人家走去。


    她要找大夫回去看看沈三娘。


    远远的,那户人家门口能看见好些人,药味儿弥漫,间或传来一两声哭嚎。


    “村里死人的事多久了?”陶姜问顾薇。


    顾薇看着她的脸色,轻声回:“自从一个月前猎户咳嗽吐血,上吐下泻,肚子鼓起死了以后,一直有人得这病。”


    陶姜若有所思。


    这户人家的老人以前是个赤脚大夫,老了走不动以后便留在村里,附近村落的人生病都来找他。


    金田村的建筑都是白墙黑瓦,踏进院子,饶是有准备,她还是吓了一跳。


    院中躺着许多呻.吟的病患,有金田村的,也有附近村子的,足有二三十人,甚至找不到地方下脚。


    他们面色枯黄,有些人肚子鼓起,好多人咳得死去活来,疼得满地打滚。


    顾薇紧紧跟着陶姜,脸色煞白:“嫂,嫂嫂,他们说这病会过人。”


    陶姜拍拍她的手:“不会的,你没看大夫都没事么。”


    她一路穿过地上的人,摸进屋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愁眉苦脸地翻医书。


    “刘大夫?”


    老人抬头,见一个漂亮的女娃,一钻进来,昏暗的屋子都亮堂了。


    饶是他走南闯北,长成这样的姑娘也少见。


    陶姜一笑:“我是村头那家的,顾平章媳妇,我婶娘磕到头晕过去了,劳烦大夫去看一看。”


    “是沈三娘啊?”老大夫一听,提起药箱子,“我随你走一趟罢。”


    陶姜看着满院子病人:“这是什么病,没有法子治么?”


    “唉。”老大夫摇摇头,满脸愁苦,“别说我一个赤脚大夫,县城里如今也是这副样子,县太爷都没办法。得了这病,不到一月就去了。”


    “那这些人?”陶姜问。


    老头摆摆手:“刚喝了药,我翻了一月医书,毫无办法。先去看看沈三娘。”


    “婶娘怎会磕到头?”顾薇红着眼睛小声问。


    陶姜心虚地移开视线:“先让大夫看病,其他的以后再说。”


    怎么磕到的?沈三娘发现原主与王柳奸情,推搡之下撞到墙上磕晕了过去。


    她一穿过来,先是从井里救出被原主奸夫王柳扔下去快要淹死的顾平章弟弟,五岁的顾衷,又忙跑下山救了被原主卖给老瘸子的顾薇。


    这会才有时间叫大夫去看昏迷的沈三娘。


    原书里顾衷淹死,顾薇被老瘸子折磨死,沈三娘也没活下来。


    至于顾平章,被王柳下了狱,严刑拷打,奔着弄死的目的下狠手。


    最后虽然侥幸没死,但是关在牢狱五年之久,身体早已垮掉,病骨支离,羸弱枯槁。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撑着半条命科举,三元及第,后来更是成为大业朝最年轻的首辅。


    他将原主和王柳挫骨扬灰喂了狗,以慰家人在天之灵。


    嘉平三年,顾平章二十五岁,拖着病体于清平关大败蛮族,回京途中,油尽灯枯,死于营帐之中。


    举国恸哭。


    陶姜叹了口气。


    原主今日本要跟王柳清理干净顾家人,随他私奔的。


    没想到她穿了过来。


    她好不容易打发了王柳。现如今一堆烂摊子等着。


    想到这儿,她忙加快脚步,拖着大夫往家中赶。


    远远的,细细的哭声从院中传来。


    顾薇听见,立即跑到陶姜前边去。


    是顾衷醒了。


    陶姜进屋时,顾衷正光溜溜的抱着顾薇哭,沈三娘还没有醒。


    “大夫你快看看,晕了半天怎还不醒来?”陶姜将老大夫拖过去。


    老人气喘吁吁地瞪了她一眼,坐到床边小木凳上,尽职尽责的把起脉来。


    只见他眯着眼睛把了半天,顾薇眼睛也红了,盯着大夫脸色发白。


    “刘叔,我婶娘怎么了?”


    “没事没事。”老大夫摆摆手,“太累了,睡着呢,人没事。”


    陶姜松了口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万一沈三娘磕坏了脑袋,都要算在她头上的。


    顾薇也默默抱住顾衷:“婶娘没事,衷哥儿乖,不哭。”


    自从哥哥出事,婶娘每日跑县城,日夜操劳,好几天没合眼。


    大夫看了看沈三娘额头上磕到的伤痕。那处磕得很严重,皮开肉绽。


    他皱眉:“怎么磕成这样子。”


    他从竹编药匣里拿出一盒药膏,敷到伤口上,又拿干净麻布绑上。


    “每日敷这个药,伤口不出几天就能好。”他将药膏递给顾薇,“这药都是好东西做的,贵是贵了点,不用留疤。”


    顾薇迟疑地看向陶姜:“多少钱?”


    老大夫收拾东西:“十文。”


    顾薇一僵。


    为了救哥哥,家里所有钱都拿了出来,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如今根本没有钱,不然也不会想卖自己。


    陶姜朝她笑了笑,从原身荷包里摸出十五文钱给老大夫:“还有上次的药钱,一并在这里。”


    老大夫也不客气,接过钱背上匣子便走了,家中还有病人等着救命。


    陶姜正琢磨沈三娘醒来后要怎么解释王柳的事,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她才觉得饿了。


    再看顾衷和顾薇,两人害怕地看着她。


    “我去做饭。”顾薇将顾衷塞进被子里,忙起身去厨房。


    看看天色,这会已经下午了,王柳等人一大早来,这一家子,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陶姜在顾衷害怕的眼神里摸了摸他的头:“衷哥儿也饿了吧,我去帮薇姐儿,饭很快便好。”


    她站在门边,才有空打量这间院子。


    虽然破旧,但很干净。


    朝西的是原主和顾平章的房间,下午阳光全照进去,满室橘色。


    身后这间朝南的,是顾薇、顾衷的房间。


    厨房朝东,顾薇偷偷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紧张。


    大门朝北,进门搭了一间堆放杂物的棚屋。东西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门口一株高大的柿子树,这个季节,柿子还没红。


    厨房屋檐下放着一张石桌,是夏日家人一起吃饭的地方。


    柿子树的影子洒落院子,遮住毒辣的太阳。


    陶姜发现顾薇又偷偷看过来,很害怕的样子,不知道她遇到什么事,不由往厨房走。


    她前世爱好美食,上大学便开始探索美食制作方法,到处探店品尝美食拍视频,积攒了千万粉丝,毕业后自己也打算做餐饮公司。


    穿过来之前,她的餐饮公司刚刚成立。


    真是想起来就想哭。她好好一个女大学生,就变成了小说里的恶毒炮灰。


    哭死。


    她叹了口气,在顾薇害怕的视线里走进厨房,到处打量。


    这一看,她知道顾薇为什么害怕了。


    “没米了?”


    米缸空了。


    原主只顾跟王柳厮混,沈三娘四处奔波设法救顾平章,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


    稻子还没收割,昨日陶姜便因着此事打了顾薇,这会顾薇怕她又打自己,不由有些发抖。


    以前哥哥没出事的时候,靠着做私塾先生,每月都有些进项,不至于连糙米也吃不上。


    哥哥出事了,她险些被老瘸子糟蹋……


    顾薇想到这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陶姜将厨房的食材都看了一遍。


    一小罐猪油,两个鸡蛋,没了。


    她不信邪,又翻箱倒柜,顾薇在旁边心惊胆战。


    “嫂,嫂嫂,鸡蛋要卖钱。”她轻轻发抖。


    “我们连面粉都没有么?”她蹲在地上,抬头问顾薇。


    那张美丽的脸映着夕阳,眼睛里的温和宁静让人焦躁的心都平和下来。


    “面,有面。”她低声道。


    江南是稻米之乡,家家户户以米为主食。好一些的精米留着交赋税,自家一般吃次一些的糙米。


    面食比较少见。


    顾薇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小袋东西,轻轻放到陶姜面前。


    陶姜打开一看,不由笑起来,眼睛弯下,满是喜悦:“真是面粉!”


    她颠了颠,足足好几斤呢,绝对够吃几顿了。


    当美食博主那几年,华夏几千年的美食就没有她没研究制作过的。


    顾薇被她笑得心头一跳,忙低下头:“可,可我不会做。”


    陶姜撸起袖子:“我来做!”


    顾薇怔住了,眼睛里的惊讶藏不住。


    陶姜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薇姐儿来生火好不好?”


    这土灶台她真搞不定。


    顾薇木木地往灶台里塞木头:“好,我,我生火。”


    嫂嫂这一天的变化太大了,她又惊又怕,不知道是好是坏。


    陶姜想过了,她跟原主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要她装根本不行。哪那么多神啊鬼啊,问起来,她就说幡然悔悟真心悔过从头做人。


    她在外面水池里洗了把手,往大锅里舀了一勺水。


    顾薇点燃一截干草,放进架空的柴火中,火一下子烧了起来。


    陶姜笑眯眼睛:“薇姐儿真厉害!”


    顾薇受宠若惊,忙低头往灶膛里塞柴火,不到一会儿,水就开了。


    陶姜拿出一个木盆,往木盆里倒了两碗面粉。


    这袋面粉比不上后世精细,也没有那么白,还夹杂着些麸皮。


    她舀了半勺开水,又掺了半勺凉水,扔了一小撮盐巴,用筷子搅化了。


    顾薇的视线不由被她吸引。


    只见陶姜倒了些水到面粉里,将面粉搅成絮状,用手揉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那面团变得光滑许多。


    顾薇睁大眼睛。


    “这面是哪来的?”陶姜一边揉一边问。


    “是化缘的和尚换饭吃的。”顾薇小声道。


    陶姜明白了。和尚不知哪里化缘得了一袋面粉,路过顾家,便用面粉换了一顿饱饭。


    顾薇不会做面食,这袋面粉便没动过。


    陶姜将面团揉得光滑柔韧,拿手捏得薄薄的,放在案板上摊开,又找了个盆盖上醒着。


    她将两个鸡蛋打开,搅拌,撒了点盐巴。


    顾薇见她把鸡蛋打了,心疼得不行,又不敢开口,怕挨打。


    “薇姐儿到门口摘些小葱和苜蓿来好不好?”陶姜笑眯眯道。


    顾薇乖乖去了。


    “嫂嫂,这些行么?”顾薇怯怯地看她。


    “够了。”


    陶姜将小葱和苜蓿洗干净,小葱切成葱花,苜蓿切大段。


    锅里水还在沸腾,她让顾薇加把柴,将苜蓿扔下去焯水,熟了后捞出来放进盆里。


    她特地多焯了些,足有小半盆,她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将锅里用过的水舀出来,擦干,挖了三勺猪油。火烧得旺,一会儿就化开了。


    顾薇看她挖那罐子猪油,又开始心疼。


    陶姜捏干苜蓿的水分,用手将苜蓿疙瘩松开,往里撒了些碾碎的盐巴和葱白碎,待油开始冒烟,用铁勺舀了半勺,均匀地浇在苜蓿上。


    葱白的香味化开,厨房里满是香气。


    顾薇惊呆了。


    陶姜将鸡蛋倒进锅里,一阵噼啪,鸡蛋遇上猪油,香气止不住溢出。


    顾薇忙加了把柴,偷偷吸了吸鼻子。好香,比过年吃肉还香。


    鸡蛋炒至六七分熟,将小葱扔进锅里,锅铲翻炒,小葱遇上猪油,香味煸炒出来,炒鸡蛋的香味又加上油煸小葱的气味,顾薇狠狠吸了口气。


    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响起,陶姜回头,怯生生的小男孩抱着门,浑身光溜溜的,偷偷往里看,不住地吸溜鼻子。


    被陶姜发现,忙缩回去。


    陶姜忍不住笑了,她将小葱炒鸡蛋盛到一个大碗里。


    虽然只有两个鸡蛋,但是小葱够多,鸡蛋炒得很松散,吸饱了油,夹杂着葱香,陶姜都馋了。


    她又往锅里舀了几勺水,让顾薇加大火力将水烧开。


    顾薇闻着满屋子的香味,手上动作很快,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陶姜。


    陶姜将扣在案板上的盆掀开,满意地捏了捏面饼,拿起菜刀,将薄薄的面饼切成细细的一条一条。


    顾薇眼睛里疑惑一闪而过,陶姜过来时忙将视线低下。


    水开了,陶姜揭开榆木钉成的锅盖,热气扑面而来。


    “薇姐儿,火大一点,我要下面啦。”


    只见陶姜拿起切好的面条,两根手指捏住两端,轻轻一拉,那面条竟然变得又细又长,陶姜又对折了再拉一次,面条更细更长了。


    陶姜将拉好的面条扔进锅里,继续下一根。


    顾薇眼睛微微睁大,顾不上害怕,一直看着陶姜的动作。


    不多会儿功夫,陶姜便将面全都拉好扔进了锅里。


    顾薇烧的火很给力,面条沸腾了一会儿,她道:“可以了,熄火。”


    她拿出四个碗,将面条分成四份捞进碗里。


    顾薇见状,忙慌慌张张起来帮忙。


    “将鸡蛋和苜蓿都端到院子里,可以吃饭啦。”


    陶姜拿了筷子,率先将面条端了出去。


    顾薇又是一惊。


    她小心地看了陶姜一眼,才伸手摸到装鸡蛋的碗,见她没变脸,这才端起来往外走。


    顾衷在南屋门口偷偷看,瞧见顾薇出来了,才吧嗒吧嗒跑出来,怯怯地往她手上看:“姐姐,婶娘醒了。”


    陶姜见他光溜溜的,小弟弟都被人看光了,扑哧笑了一声。


    “我来端饭,薇姐儿给弟弟穿件衣裳,扶婶娘出来用饭吧。”


    顾薇梦一样抱起顾衷进了南屋,对上沈三娘的目光,眼睛一下子红了:“婶娘!”


    娘亲去世后,婶娘对他们照拂颇多,如果没有婶娘,她不敢想哥哥一个人怎么撑过来。


    陶姜还没酝酿好跟沈三娘解释之事,这关系到顾平章出来后是否会饶了她,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她将饭摆好,顾薇扶着沈三娘出来了。


    只见妇人一身粗衣,额头上缠着麻布,她身形瘦削,即使晒黑了,也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很好看。


    她看着陶姜,目光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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