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武阳事了,俞嬴和令翊便返回新河大营。
令翊的婶母安祁收拾了许多东西给他们带着,有给令朔的,有给令翊的,更多的是给俞嬴的。
俞嬴十分推辞,这是去帮着打仗,这一车一车的,又是衣裳,又是吃的,又是喝的,倒好像是陪嫁妆奁——不知是不是令翊与其婶母说了,这车上光不同的醓醢就有七八陶罐。
临行,安祁又言辞殷殷,颇多不舍之意。知道的,晓得俞嬴是令氏门客,不知道的,会以为俞嬴才是令氏女,而令翊顶多算是送嫁的——安祁对他的嘱咐是:“路上当心,护卫好先生。”
令翊大约从小就是这样被长辈们摔打着长大的,倒不觉得有什么,大咧咧地道:“有我在,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捣乱?”
两人终于带着从人和那几车东西上了路。令翊依旧与俞嬴同车。他从前更爱骑马,其次是常见的立式车舆,不太喜欢这种带顶棚的安车,车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总觉得有点闷,但这阵子与俞嬴坐习惯了,就觉得也还行。
两个人坐在车里,也不是时时都说话,有时候闲聊几句,有时候各自看书简,有时候令翊看书简,俞嬴发呆,而往往发着发着呆她就睡着了。
令翊不明白,俞嬴怎么总是睡,似乎精神不济一般。
令翊从书册中抬起头,看向俞嬴。这次她倒记得拿袍子搭在自己身上了,细细瘦瘦的手抓着袍子边儿。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脸颊倒是比刚见时丰满了一些,却依旧偏瘦。眉毛微微蹙着,好像梦里还在思虑什么事情。鼻准略高,有些像橐驼的峰,虽不难看,但不说不笑的时候,就显得人有些孤冷。但她长了一双爱笑的眼睛——令翊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对自己那眉眼一弯。
令翊摇摇头,又看了她一眼——天天思虑过多,故而不长肉,还没精神!
令朔已经知道了卫池奇兵的事。台丘在新河大营之北,微靠西,离着不远,届时不管齐军是合兵还是分兵,是还在此处渡河,还是另寻他处,自己与卫池都可以随时相应调度,或合兵一处,或一正一奇,互为掎角,实在比自己孤军在此要好多了。
两军各两万,对齐军的五六万还是略少,但好在有新河可守,齐军若强硬渡河,燕军严阵以待,兵力相差不大,齐军也讨不得好去。
令朔心下安稳不少。听说俞嬴和令翊回来了,令朔忙出营来迎,见面自然先道谢,他也确实很是感念俞嬴之恩,亦冲先生先是出奇计打退齐军,如今又从君上处要来援军,可以说,新河大营是凭亦冲先生保全的。
双方厮见毕,叙说别情。在弱津的齐军颇为老实,据守城池不出,看来是只等着援军来呢。俞嬴也跟令朔说了面见燕侯的事,把燕侯让她转告的话也依样转告了。
令朔似本拟做出感激涕零之态,恰瞥见令翊似笑非笑翻白眼儿,这涕零就没涕零起来,神情卡在尴尬之处。令翊越发笑起来。令朔对他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笑斥:“什么样子!”
再次回到新河大营,俞嬴竟觉得有些心安,看看不远处的山坡,俞嬴笑一下,走回自己的营帐去。
然而今时今日之列国战场,哪有那么多宁和静好?很快,燕侯派往赵魏韩的使者让人驰还报讯:三晋无意救燕。
更坏的讯息从临淄传来,齐国大将军郑牖已经带领五万齐军往齐燕边境而来。
知道了这些消息,令朔不止一次感慨,好在还有卫池那两万人在不远处。是日,令朔请卫池前来新河大营议事,俞嬴及军中高阶军将们都在。忽然听得有人来报,太子来了,距离大营不到三十里。
众将都有些惊诧,难道太子是来劳军的?
劳军自然也劳军,但最主要的不是劳军——他带了全副燕国使节车驾仪仗。
“友与君父说,非先生不能救燕,君父亦以为然。恳请先生出使三晋救燕。”太子友对俞嬴郑重行礼道。
再次举座皆惊,但随后,新河大营的众将就觉得自己“惊”得很没道理。太子带了空的使节车驾来,难道此处还有旁的人能做这个使节吗?众将中有勇猛的,有懂些兵法的,但能游走诸国说来援军的,恐怕只有亦冲先生——毕竟,她刚从燕侯那里要来卫将军这支奇兵,而那边山坡上躺着的她的同族公子景嬴则凭一己之力解了河间之围。
“诺。俞嬴即刻赴赵。”俞嬴一丝推辞也没有,极干净利落地道。
众军将都在心下点头,到底是我们亦冲先生。
太子友将燕侯的亲笔求援书简、节符、与在各国都城的燕国细作联络的信物及一匣子取自内库的珍宝交给俞嬴——珍宝并不是给各国国君的,那些正式礼物在外面车上,这是给俞嬴去疏通关节用的。
“敢问太子,使节车驾由谁护卫?”令翊问。
太子回身招手,一个黑脸膛浓眉大眼的甲士上前。
“这是犀。车驾由犀率五百甲士护卫。犀是君父身边得力的人,最是勇武机警。”太子友道,“先生和将军于此不用忧虑。”
俞嬴看看那个确实一副勇武机警样的年轻人,点点头。令翊皱着眉看犀,终究没说什么。
俞嬴去整顿行装,即刻便要出发。
令翊随着她走出大帐。
俞嬴回头,笑着看他:“怎么,怕我死在路上,想自己带人送我?”
令翊被拆穿心思倒也没有遮掩:“这不是你身无长物,四海飘零的时候,那时候你没仇没怨也没什么可劫的……”刚说完,令翊就改了嘴,“不是,你那时候也是有点太傻大胆儿了。这样的世道,到处乱走?万一遇上贼人……”
俞嬴赶忙笑着行礼,求他打住。
俞嬴活着的时候游说诸国,自然是有护卫的。“盈”虽无护卫,但她还没四处乱走呢……
令翊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
“长羽,”俞嬴第一次叫令翊的字,“我这回去武阳见君上,听君上说了你名字的由来。像你这样一个将才,就该守卫疆土、沙场建功,去护卫一个使节,屈才了。”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令翊怔住,罕见地耳边有些红,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最后只是嘟囔:“我转一圈回来,也不耽误守卫疆土,沙场建功……”
俞嬴却说起旁的,笑问:“你知道君上还说了什么?”
令翊看着他。
“君上还说你刚出生时身大头圆……”俞嬴上下打量好几圈令翊,点头:“嗯……身大,头圆……”
令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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