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喜事大办
“今日到此为止。”柳连鹊抬眸,扫视着议事堂里一声不吭的亲戚们。
“已经两个时辰,诸位也该累了。”
他严肃起来说的话向来不容置喙,更何况和柳连鹊周旋两个多时辰,这些叔伯也确实心力憔悴。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护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里头的情境。
他们只听命于柳连鹊和问荇,但凡其他柳家人敢对柳连鹊有半点不敬,他们就会上前制止。
“大少爷慢走。”
送走柳连鹊,柳培聪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得色。
他坐在梨木椅上,背后让汗沾湿了大半,光靠着衣服够厚才没显现出来。
他的狼狈就像藏在外衣里的汗般,不明显,却渗透着身体的角角落落。
柳连鹊知道的远比他能想得多,之前他当自己大哥无能,所以偷摸改本家的账、还利用生意的便利顺利润,中饱私囊。
这桩桩件件,年少时的柳连鹊其实全都知道。
只是当时岁数过小的他没有权利提,往后柳连鹊分身乏术,大权并非尽数落在他手里,又没了心力提。
“二叔,我知道您当时动些小账也是情急,所以有些往事,我也不会计较到底。”
一个时辰前,柳连鹊不咸不淡几句话,说得柳培聪坐立难安到现在。
想到柳连鹊那张脸,柳培聪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他做过的这些陈年烂事没被柳连鹊摆上台面挑明,当然不是柳连鹊和他客气、给他留余地,不过是这小兔崽子想要掣肘住他。
明面上是退让,实际上是警告。
一个嫁了人的哥儿还想要警告他,这让柳培聪感到非常难堪。
可他又毫无办法,看柳连鹊这架势,若是其他亲戚不服软,他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都是跟问荇那疯子久了,柳连鹊干事也透露出隐约的疯劲。
要是他家那孩儿有柳连鹊半分能干就好了。
柳连鹊一个哥儿皮相好看就足够了,要有这么大本事作什么?
但毋庸置疑,眼下柳连鹊寸步不让,他若是再跟柳连鹊对着干,能讨到的好处也会越来越少。
想到自家还有商号的事要管,柳培聪心中萌生出了隐秘的退意。
暂且先回家去,分好处的事往后再说也不迟。
脱离闷热的议事堂,柳连鹊的眉头渐渐松开。
“问荇呢?”
他记得问荇提着钱袋出去转了,现在看天色马上该擦黑,算时辰也该回到柳家。
毕竟问荇回家得向来准时。
“回少爷,少夫……问公子他还没回来。”跟在旁边的家仆嘴快,险些说错了话。
“但他中途回来过次,让小的把、吧这些给您。”家仆硬着头皮,把问荇随手买的画本子捧上来。
他也不识字,但是能猜出问公子买的不是正经玩意。
但柳连鹊并未在意他的口误,反倒瞧着心情不错。他瞥了眼话本花花绿绿的封面,又随手翻了几页,没仔细看就合上话本。
“我先去书房理些书,若是遇到他让他先去沐浴。”
“是!”
家仆得了令,和同伴挤了挤眼睛,两人赶忙告退。
“怎么回事?”
等到柳连鹊不见踪影,面白的家仆努了努嘴:“这是赌气呢?”
“我们少爷这么沉静的人哪会赌气,我看是要敲打那赘婿,叫他日落了还没归家。”
面色黝黑的家仆笑嘻嘻:“看他这几天得意的,这下吃瘪了。”
“少说两句,人又没得意到你头上。”
说到这处,面白的家仆心有余悸:“还好咱心眼踏实,当时没得罪过少爷呐。”
“就是,就是。”
“少爷人这么好,他们说风凉话是活该。”
……
和道人们商量好后,问荇拐去家面食做得好的点心铺子,提了红糖馒头、发糕和花卷。
进到屋里,却没看到柳连鹊的身影。
“我夫郎呢?”他叫住看门的家仆。
家仆勾了勾嘴角,却没敢笑:“少爷说他在书房待会,让您先去沐浴。”
“水已经给您热好了,若是您累,就早些休息吧。”
“他要在书房待到几时?”
家仆低下头:“小的不知,但看少爷的样子,小的斗胆猜测要待上几个时辰。”
问荇不说话了。
他规规矩矩洗了澡,在重新换了身得体又舒适的衣服。
水滴从长发上滴落,等到问荇的头发都快干了,柳连鹊还是没回来。
“我夫郎呢?”闲不住的问荇在床上躺了会,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又草草扎上头发去问家丁。
“少爷应当还在书房。”家丁耐心地答。
“我不认得他去的哪间书房,你带我去找他。”
家丁头皮发麻:“问公子,少爷没说……”
“那你给我指个路也行,我自己去找他。”问荇不依不挠。
“不会让他为难你。”
“公子请随我来。”
家丁无法,只能期望柳连鹊不会生气,遂带上问荇去找柳连鹊。
柳连鹊待的书房离两人居所并不远,门口有五个壮汉把守,但他们看到来者是问荇,纷纷心照不宣让开了道。
“夫郎,我进来了。”
“进。”书房里传来柳连鹊的声音。
问荇敷衍地敲两下,便推开了门。
柳连鹊正坐在桌前,手边摆了两叠书,眼前还摆了一叠。
他聚精会神翻阅着手里的书籍,似乎在从中筛选什么。
随手拖来把凳子,问荇凑到他跟前。
守在门口的壮汉心照不宣,替他们关好了门。
“你怎么来了?”
柳连鹊看完手里的书,这才慢悠悠问问荇。
“你这么晚不回去,我当然要担心了。”
问荇声音里沾了哀怨。
柳连鹊愣了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眼中露出歉意:“时辰是太晚了。”
他本想挑好想挑的书,再稍微看会就走,结果因为很久都没静心看过书,这次看书看得忘了时间。
他将左手边的一叠书推给问荇:“你既然喜欢,都拿回去看吧。”
“夫郎,我不喜欢看……”
问荇以为柳连鹊又要教他四书五经,可视线扫到书封上的字,到嘴边的话罕见地卡了壳。
问荇小心地随手翻了几本,这压根不是什么正经书,说好听点就是些言情的画本子。
而且似乎什么题材都有,放在最顶上那本是讲少爷小姐的,可被压在下边的还有说尚书郎和小将军的。
他夫郎为什么会找这种话本!
“你不喜欢吗?”柳连鹊诧异,“我看你今日去书摊买了话本,想着家里有,你拿来打发时间也好。”
问荇:……
他只是想逗柳连鹊玩,倒也没真的爱看话本。
“我不。”
“我才不看柳携鹰看剩下的书。”他轻哼。
“不是他看剩下的书,只是家里藏书多,所以难免会有几本话本。”柳连鹊好脾气地解释,“我寻了很久才找到这些,你若是不爱看,放回书架上就好。”
“我爱看。”听到柳连鹊找了好久话本,问荇当即变脸,“我特别爱看这些话本子!”
柳连鹊脸上这才露出些笑:“你喜欢就好,到时候带回家去。”
本来他就是想带些爱书离开,问荇若是有看得上的书,一并带走也是桩美事。
一摞花花绿绿的话本,一摞素淡的经书,两边对比鲜明。
问荇别过眼去,和柳连鹊走在前面,身后跟了群努力憋笑搬书的家丁。
少爷和少夫……问公子的感情可真好!
回到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连鹊去沐浴了,问荇躺在床上翻开话本,百无聊赖地看着。
毕竟是大户人家藏的书,问荇挑挑拣拣看了半天,尺度最大的描写也只是牵手诉衷肠而已。
画本上的小尚书正泪眼婆娑送小将军出征,两人握手的描写就有足足三页。
问荇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好看?”刚洗完澡,柳连鹊却穿着整齐。
坐在床头,他拍了拍问荇的肩膀:“既然看书,就直起身看。”
问荇不情不愿直起身,随手从床头的书堆里又翻了本。
他比起字多的书还是喜欢看画本,但书堆里的话本已经剩的不多,他自然也就不再挑拣。
“也不算不好看,就是没意思。”
他随手翻开话本来:“净是些依依惜别的场面。”
柳连鹊坐在他旁边,好奇地低下头看话本上的内容。他其实偶尔也看话本子,但对话本中的情节也没太大感觉。
今日问荇一提,他倒是有些兴趣。
他看书很快,只扫了两三行字,脸腾地红了。
“胡闹!”柳连鹊一甩袖子,反应激烈地站起身来,不自然地将原本就穿得齐整的衣服掖得更齐整。
没看到话本里内容的问荇不解。
他草草看了半页,顿时明白了柳连鹊为什么突然窘迫。
这话本不是柳家的藏书,是他随便在书摊里买的,里面的内容自然要露骨得多。
他买话本没仔细看,柳连鹊接到也没仔细看,所以没发现这八成正经内容里夹着两层不正经的。
问荇现在翻的这页上面不光有荤话,还有些不能提的场面描写。
————只见那妙人儿跪在地上,腿上白花花一片,吃吃笑着,摸着那孽根……
问荇“啪”地合上书。
“夫郎,我不是这意思!”
“你睡左边。”平时没正事都慢悠悠的柳连鹊动作极快,不知从哪抱来一床被子,面含警惕。
“今日你我暂且井水不犯河水。”
难怪问荇对柳家的话本毫无兴趣,原来是喜欢看这些床第间的事!
被柳连鹊合理推断成变态,问荇有苦说不出:“夫郎,你把这书收了吧。”
“你自己收着好了。”柳连鹊的声音半蒙在被子里。
“我看不得这些。”
说是分开睡,实际上柳连鹊后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理亏,隔着床被子又和问荇靠到了一块。
他们都成婚了,他应当包容问荇些不上台面又伤不到人的小癖好。
柳连鹊想着,终于安心闭上了眼。
清早起来,问荇揉了揉眼睛再看床头,那本害得柳连鹊和他分被子的书还好端端摆着。
柳少爷一诺千金,说不收走,还真就不收。
柳连鹊躺于右侧还在熟睡。
他这几日同柳家人周旋,原本身体也没好哪去,连轴转使得他有些过于操劳了。
鉴于若是这本书还在柳连鹊跟前晃悠会影响两人感情,问荇放轻动作,蹑手蹑脚下了床,想要把这本描写“玉人儿吃棒子”的书毁尸灭迹。
可他手刚碰上书,被一系列响动声吵醒的柳连鹊骤然睁开眼。
时间定格。
没睡醒的他困惑地看着问荇按在书上的手,缓缓爬起来。
“当真……如此喜欢?”
他睡眼朦胧看着问荇,眼神里透露出丝缕无奈。
他经过一晚上,已经接受了问荇的癖好。
虽说清早看这书未免过于出格,可要是问荇,他也能权当没看见。
问荇忍无可忍,眼疾手快把书扔进柜子里上好锁,随后堵住了柳连鹊还想接着说话的嘴。
不清醒的柳连鹊不但没推开,还糊里糊涂应着他的动作,笨拙地顶了回去,轻轻蹭了蹭问荇的唇。
两人胡乱亲热了会,问荇身上本就松垮的衣服几乎大开,柳连鹊也终于被亲得清醒过来。
他浑身发热,却没匆忙推开问荇,只是等着换气的间隙,喘息着轻声道。
“现在是白日,把你那处挪开。”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顶着他。
问荇却没听他的话,低笑道:“夫郎分明也同我一般,还好意思让我挪开。”
“你先起开……唔!”
柳连鹊脑子里冒出书中的场面,红色从耳根爬到脖颈。
他还试图和问荇讲道理,可问荇使坏的指尖下移,又轻轻剐蹭了下,他立刻没了力气。
等他脑中嗡鸣声弱下去些,问荇却已经靠回床头,好整以暇看着他。
“夫郎说得对,白日宣淫的确不好。”
衣袍下露出他劲瘦的腰,流畅的肌肉线条滑入裤中。
青丝凌乱,略微上挑的眼中尽是晦暗不明又暧昧的情愫,眼尾也是淡淡的红色。
“………”
柳连鹊喉咙发干,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却逐渐落于下风。
抿了抿唇后,他将被子磕磕绊绊盖在两人身上,借此欲盖弥彰。在问荇的目光下,他迟疑着伸出手去,闭上自己的眼。
黑暗封闭的空间让他的心渐渐安下,却又跳得越来越快。
柳连鹊的衣带不知何时开了,问荇揽过他的腰,轻吻他眉心鲜艳的红痣,不再言语,却蛊惑他克制的动作愈发大胆。
“罪魁祸首”被锁在抽屉里,那点克制的、细碎的声音也被锁在屋中,没有透露出去半分。
……
“我、不、去————”
问荇耷拉着眼。
“你当真不去?”柳连鹊无奈地看着问荇。
不得不说问荇长得好看,连装生气都赏心悦目,像矜贵又不缺涵养的漂亮少爷在发火。
问荇知道柳连鹊希望他能听些分家的事,可他今天下午还得去找道士们,所以只能拒绝了。
“反正他们又不想让我去,我还是出去玩好。”
“都随你。”
柳连鹊给他腰上缠了个小锦囊,里头放上三两银子备用。
“早些回来,吃穿用都随意买,但别买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意有所指,问荇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清早夫郎都教训过我,我自然是不会再犯了。”他真诚地说。
柳连鹊躲开他的视线,不自在地嗯声。
“去吧。”
问荇兴高采烈地离开,而今日过后柳培聪就要走,终于能够歇息的柳连鹊也心情颇好。
长生来得比通知的更早,问荇到客栈里,远远就看到长生坐在楼梯上发呆。
他现在的头发近乎全白,只有瞳色还是灰白,见到问荇,他冲着问荇招了招手。
“咕咕!”他肩头的鸽子拍了拍翅膀,只是因为还受伤着,翅膀的动作有些奇怪。
“你还好吗?”
“还行,暂时是死不了。”长生笑,声音有些沙哑,“你瞧着也不错,想必柳少爷也安好。”
“最近的事我都听小鲤说过,还得多谢你帮了醇香楼。”他咳嗽了几声。
“可惜我当时没法帮忙。”
问荇将带来的糕点分给道士们,失笑道:“你现在看着也不是很好,还是回灵山修养为妙。”
长生摆了摆手:“不行,我算是同辈里最了解长明的人,要是我回去修养,长明该怎么办?”
“你当时也说过,他暂时还没动静。”
长生严肃:“是,可只是暂时没有。”
“你在柳家这么长时间,想必也找到许多长明埋的镇物。”
问荇神色微微冷下:“是。”
不挖不知道,一挖他才发现,柳夫人当时引狼入室,在柳家里埋了多少隐患。
“就是这些镇物吸走了柳少爷的生气,让他体弱多病,又让柳携鹰心性更加浮躁。”
“他只是没动作,但之前惹出的麻烦还需要解决。”长生舒了口气,“否则等到他有余力作孽,就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我们当下除去挨个清理镇物,还能做些什么?”问荇虚心请教。
“除去柳家有怨气,漓县也残留了怨气。”
长生说了会话,已经感觉到累,接过赵小鲤递来的水。
长明的目的是为长命百岁,为此他不光需要自身能力达到巅峰和拥有阵眼,更需要个施展阵法的地方。
他既然需要柳家兄弟二人魂魄做阵眼,那么柳家所在的漓县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
“首先要保护好阵眼,再把漓县的怨气也破除掉,随后去他栖身的地宫附近,破了地宫的怨气,阻止他恢复气力。”
“去地宫的师兄师姐们被拦在外头,他们也不敢擅闯。”
有长生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前车之鉴,道人们自然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下地宫了。
赵小鲤接过茶杯,替长生补充道:“不过地宫的位置是清楚了,也知道长明就在里面。”
“那该怎么破除怨气?”
“除去用道术,还有两个办法。”
长生缓过气来,接着说:“要么以毒攻毒找其他邪祟小鬼冲撞怨气,要么办些大喜事,用人气去冲鬼气。”
可听话的邪祟小鬼难找,办大喜事的钱和由头也缺。重伤后的长生思绪也变得缓慢,他对此没头绪。
“借鬼气会伤到鬼吗?”
长生摇头:“只要鬼的数量足够,那便不会。”
问荇思忖了会,微微露出笑来。
“我有办法。”
“长生,你觉得进宝他们算不算能帮上忙的小鬼邪祟?”
长生愣了愣,如梦方醒,惊喜地点头:“自然算!”
他差点忘了问荇还有鬼朋友留在江安镇,甚至其中还有进宝这个邪祟,而且这些鬼个个都愿意帮忙。
要是能让他们再带些鬼来漓县,的确能成小气候。
郑旺鬼脉好,他们也不需要聚集白来个,只要有几十只能力过得去的小鬼同心协力,应当就能起到冲撞怨气的效果。
“可鬼怪冲撞怨气不适合用在人多的地方,否则会对人和鬼都不好。”长生又犯了愁,“而且漓县很大,总不能在漓县里直接放鬼。”
“那就在人多的地方办大喜事。”
长生苦笑:“说来轻巧,大喜事哪里是说能办就能办。”
由头好找,办喜事的银子哪里来?
“柳家的财力足够吗?”
“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长生傻了眼:“那,那自然可以。”
问荇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动柳家的钱了?
“我是动不得,但我夫郎能动。”
熟悉的感觉来了,长生再次失言。
问荇吃起软饭来,真是高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抱歉,夫郎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第262章 万全准备
柳家方才清净了一日,洒扫的家丁们又被喊来忙活事。
“据说咱这要请些道士来呢。”家丁甲边扫地,边同另个家丁小声道。
“还是大少爷的主意,夫人也同意了。”
“大少爷?”家丁乙不解,“我记得他之前最不信这些了,这次怎么……”
“嗨,谁知道呢。”家丁甲撇了撇嘴。
“兴许是咱们少爷鬼门关走了一趟,突然就信了。”
信了也好,最近几天柳家的确遇到不少晦气事,说不定真能靠道术转运。
离午时还差一柱香时间,道人们被门口的小厮迎进柳家门。
“诸位道长请进。”
多数道人常年居于隐京门中,还没来过柳家这么气派的地方,面上都板着脸,实则心里都止不住地好奇与兴奋。
柳连鹊亲自出门来迎,问荇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的草木,一副压根不认得,也对道人们不感兴趣的模样。
他先同道人们解释了柳家当下的情况,尽管其实道人们都对此一清二楚。
“我明白了。”为首的长生煞有介事,“所以柳少爷是觉得贵府进了些不干净的邪祟,才想要我们来驱邪。”
“正是。”柳连鹊客气道。
“而且我的次弟最近也突然变得失魂落魄,想请各位道长看下他是否还有转好的可能。”
“问荇。”他说罢,看向身后。
“夫郎,我在的。”
问荇从他身后探出来。
“我还要去找娘商量事,你带几位道长去携鹰的住处。”
“可携鹰少爷他不喜欢我,我不想去。”问荇吸了吸鼻子,一副不情愿模样。
“没事,你只要给道长们带路就好。”
“知道了。”问荇眨了眨眼,这才乖乖应声。
“几位请跟我走。”
长生忍着笑:“多谢问公子带路了。”
多数道人都跟着柳连鹊去找柳夫人,还有三人跟上问荇,朝着柳携鹰的卧房去。
听说有道人需要清净的地方施法,迷信的下人们纷纷退散。
“我就不进去了。”
问荇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待会你们见到柳携鹰,最好别刺激他。”
“为何问公子不进去?”一个道人好奇。
“他失心疯之后,待我的态度一直都极差,若是见到我,怕是可能会直接扑上来。”
问荇说着,停在了院落门口。
这是处偏僻的小院,里头隐约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死,问荇,你给我死!!!!”
道人们都后退了半步,心中升起忌惮。
问荇这是把人整得有多惨,才会让柳携鹰失心疯了都惦记他。
“你看吧。”问荇耸了耸肩。
“我惜命,在外边等着就是。”
“你也不怕我们对他做什么。”
“我怕什么?”问荇露出个无辜的笑,轻声细语。
“我夫郎或许会念手足恩情,我可巴不得他死。”
长生打了个寒噤,带着两个师弟鱼贯而入。
一刻钟后。
“这柳携鹰……”
原本衣衫齐整的长生狼狈地离开院子,身后两个师弟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环顾四周没发现下人,才心有余悸地开口:“这柳携鹰怎么见人就凶,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还有救吗?”虽然并不想问,但问荇还是替柳夫人走个流程。
长生摇摇头:“我之前就说过他想要彻底变正常是不可能了。”
“他身上怨气浸得太久,只能试着把怨气逼出来些,让他做个没危害的傻子。”
“我到时候让连鹊同柳夫人说,她未必乐意有人动柳携鹰。”问荇关上门,把柳携鹰凄厉的叫骂声堵在里头。
“我们去别的地方歇会,连鹊那应当还要些时间。”
又过去一个时辰。
两拨道人在园林里汇合,只是这次柳连鹊并不在其中。
“柳家之中的怨气已经不算重了,只需要留心柳携鹰的卧房和之前存放棺椁的宅子即可。”
两拨人合计了下,长生开始安排道人们干活:“长隐,长越,你们这些天就待在柳家,以防柳携鹰有异动。”
长生点了两个瞧着比较壮硕的师弟,让他们假扮成家仆模样。
“是!”
他看向问荇:“问荇,你还需要人手吗?”
“不用,连鹊这些天募了许多护院,已经够用了。”问荇想了想,“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给江安镇发个信?”
“是给进宝他们传信?”长生心领神会。
“自然可以,但需要等到入夜后。”
正好柳家还有几处残存怨气需要到晚上斩草除根,他们本就要留到晚上。
“夫郎!”正谈着话,问荇看到柳连鹊从远处走来。
不知和柳夫人说了些什么,他神色隐约有些疲惫,但当来到道士们跟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自若模样。
“我娘对驱柳携鹰身上的怨气还有顾虑,就暂且维系原状。”
柳夫人不放心柳携鹰也是意料中的事,但诸如驱散柳家内部邪物一类的要求,柳夫人也都尽数答应了。
正好,道人们也不想管柳携鹰。
他们立刻忙起来,画符的画符,寻怨气的寻怨气,偌大的柳家里,怨气很快被他们清理得七七八八。
“夫郎,睡会去。”看似无事可做的问荇神出鬼没,跑到柳连鹊跟前,“你太累了,眼睛下面都是黑的。”
“还行。”柳连鹊宽慰地拍了拍他。
“母亲说了,还得我看道长们做事。”
“她要是不放心就自己来。”问荇不满,“什么话都让你递,事也是让你做。”
而且道士们都不习惯被人盯着,哪怕看他们的是柳连鹊,也让些隐京门的弟子动作愈发束手束脚。
“但我们也不用非得盯着道长们施术。”
柳连鹊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术法都是道门秘辛,所以外人也不该细看。”
样子还得做,但不必较真。
“我看到有桌子上刻着棋盘。”
问荇心领神会:“那夫郎,不如我们接着下棋?”
长生跑东跑西,累得几乎要散了架。
他抬起头,就看见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
问荇和柳连鹊正在聚精会神地下棋,时不时想起来要提防他们这群“外人”,才敷衍地抬头看两下。
长生颇为无语:“你们倒是真放得下心。”
“反正就算一直盯着,我们也看不懂道术。”问荇落了颗子,愁眉不展。
“我是要输了。”
见到问荇迟迟不落子,柳连鹊不语。
他接过问荇棋盒里的黑子,落在一处地方,瞬间盘活了问荇一脸死相的棋局。
问荇眉开眼笑:“多谢夫郎,看起来我又能赢了!”
长生:……
没成婚过,不太懂你们两个。
可想着让两人帮忙,他也想不出这两个不会道术的普通人能做什么。
问荇前几日几乎把散落在柳家的邪物都挖穿了,柳连鹊眼底也隐约有乌青,是为了提防长明连轴转了好多天。
他咽下到嘴边的埋汰话,接着专心干手头的事。
忙到夕阳西下,石桌上棋又到了残局。
柳连鹊收起这明显利好于他的棋局:“柳家设了筵席款待诸位道长,还请各位移步。”
知道今天有好饭吃,道人们就差让欢喜爬上眉梢了。
长生眼珠子转了转,咳嗽两声:“可我们道门讲究苦修,所以恐怕是要拂柳少爷的好意了。”
“晚膳已经做好,还请诸位赏脸。”
问荇帮腔:“要是诸位道长不愿用饭,我夫郎会难过的。”
听到柳连鹊和问荇的话,只派了只鸟来监工的延年沉默了会,也就权当没听见。
是柳少爷开口请吃饭,总不能拒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长生看着站在夕阳里的问荇和柳连鹊,仿佛两人身上会发光。
道士们见延年默认,整个下午的疲惫一扫而空。
柳家摆了两大桌,一桌让道士们挤,另一桌让女冠们落座。
都是熟人,问荇和柳连鹊也就免了那套推三阻四劝酒的流程,单独坐在另处小桌上。
这些日子和柳家人摆态度讲套话说的谁都累,所以两人只想图清净,安安分分吃顿饭。
“咕。”
凡鸢落在问荇身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眼巴巴盯着问荇看。
“这都瞒不过你。”
问荇掏出块花生糖来,掰碎洒在桌边。
“咕咕~”凡鸢高兴地叨着花生碎。
“问荇————它养病这会胖了一大圈。”
“别给它吃些甜的玩意了!”长生的声音混杂在道人们的笑声里。
“知道了。”问荇又掰了块花生糖给凡鸢,顺道轻轻戳了戳它的肚皮。
“咕!”凡鸢蹦跳着后退,问荇连忙收回手去。
“别招惹它。”
柳连鹊给问荇夹了块面结。
“不过它看起来的确是比之前要胖些。”
“胖些也好。”无视掉鸽子羞恼的怒瞪,问荇夹起面结放进嘴里。
面结的豆腐皮做得鲜嫩,里面淡粉色的肉带着淡淡甜味,入口即化。
“我看夫郎就总胖不起来,愁人。”
“我这些天也胖了。”柳连鹊失笑。
“你又不是看不出。”
他原本瘦得几乎是皮下就剩骨头,现在至少能达到寻常清瘦男子的模样。
“不行,你还是太瘦,要多吃些。”
问荇趁机夹了一筷子腐竹给柳连鹊。
“你吃自己的就好。”问荇这筷子过于结实,一下子把碗都给堆满了。
吃得半饱的柳连鹊无奈,又不忍心推拒,只能慢悠悠接着吃。
入夜之后,白日无法显现的怨气再次汇聚,所以道人们的任务并没结束。
吃完饭的道人识趣地没打扰小桌上的两人,纷纷各司其职四散开来。
问荇找到长生,给进宝递了张符过去。
“是给鬼的符咒,应当今晚就能到。”长生挥了挥手,银蓝色的符箓碎裂在半空中。
“但是符咒也只能打招呼,还需要有人去接他们。”
“我明早就启程过去。”
“你亲自过去?”
长生诧异:“其实让我师弟去也行,他们有些人也闲着。”
“算了,我怕道士吓着他们。”问荇笑,“毕竟是拜托他们帮忙,还是我回去接他们好。”
其他鬼对道士态度也不算好,吃过苦头的进宝更是一直都对道士心存敌意。
“那我让师弟跟着你,我怕长明到时候去寻你麻烦。”长生面露担忧。
“虽然他还是没动作,可也难免会出差错。”
“好,那就劳烦你了。”问荇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你们也都早些休息,我夫郎已经备了屋。”
他目送长生离去,嘴角的笑意微弱下来些。
长生虽然是嘴上不明说,但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心焦了。
是因为单纯的焦躁,还是他的身体已经要撑不下去。
第263章 放飞纸鸢
翌日,禾宁村。
夜色沉沉,今夜无风显得愈发静谧。
看见田间跃动的荧荧鬼火,跟随问荇的道人们自觉退到五丈之外。
“大人!!!”
进宝凝聚出实体,迈开短腿兴冲冲扑上前:“好久不见!”
“听说要去漓县,我们已经都准备好了。”
黄参上前,笑呵呵道:“进宝还担心是道士骗人,现在看来真是你要我们过去。”
进宝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嘀咕:“道士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此次又要麻烦你们出远门了。”
问荇环顾四周,没发现郑旺的踪迹。
难怪今天耳根这么清净。
“阿旺跑到哪去了?”
“你不是说要找些鬼越多越好,所以阿旺就发挥他的鬼脉去了。”王宁赶忙解释。
“算算时候,他过会也该来了。”
“他认识,好多鬼。”
闻笛小声道,不自在地佝偻着身子。
“没事,阿旺说了,不会让其他鬼来吓着你。”林大志大大咧咧道。
“俺觉得多些帮手也是好事。”
闻笛轻轻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也同意。
问荇将沿途买的礼物都烧给小鬼们,顺道聊了些沿途的经历。
他们正有说有笑讲着话,不远处突然冒出星星点点的鬼火。这些鬼火五颜六色,而且长成什么样的都有,朝着问荇家的田头而来,一时间颇为壮观。
随行的道士们远远观望,眼睛瞪得溜圆。
其中的小鬼少说有四五十个,而且个个都还算得上有水平,至少都能凝聚出实体来。
为首的鬼火变成壮汉模样,身上插着箭满是伤的郑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小问!”
“听说你要些兄弟去帮忙,我就给你找来了。”他指着身后,嗓门洪亮,“这些兄弟少说都有点本事,虽然比不上柳少爷,但也没比进宝差多少。”
“喂!”进宝生气地叉着腰。
“我可是邪祟,谁准你瞧不起我。”
“他们都愿意帮忙吗?”问荇看着密密麻麻的鬼火渐渐汇聚成人形。
他们多数是身材壮硕的庄稼汉贩夫和兵卒,虽然样子维持着死时的惨状,但该有的精神丝毫不输活人。
“愿意的。”一个水鬼走出来,慢声细语。
他身材瘦削,长发披在脸上看不清面容,要不是听声音,根本分不清男女。
“你是木苗?”问荇对他有印象,正是之前被郑旺当成姑娘看,还和郑旺闹别扭的落水渔人。
当时进宝还以为他和郑旺真有些什么,但误会解开,郑旺只把他当个兄弟看。
木苗点了点头:“大人居然还记得我。”
“我们都认得阿旺,也瞧见大人对阿旺他们很好,所以愿意信大人。”
小鬼中有少数是和木苗一样单纯是想帮问荇,还有些孤魂野鬼是想要有人给他们烧点吃的用的,圆下临死前的心愿。
听郑旺说问荇愿意满足他们,自然也就跟过来了。
当然也有鬼怪对问荇心存忌惮,但郑旺不经意的几句话,打消了他们的恐惧和不安。
“柳少爷知道吧,就小问他夫郎。”
“他都可以随随便便抓走你们,要是真想要害你们,小问也不会让我来问大家伙啊。”
郑旺虽然平时脑子不灵光,但这番话着实有道理。
禾宁村乱葬岗里有不少小鬼,山边和村头野地里也零零碎碎埋了些,一来二去,郑旺只用两个晚上就忽悠到了五十来个鬼。
闻笛昨天见着一批差点被吓晕过去,今天更是躲得远远的,待得地方只恰好能听到问荇说话。
“我要带着诸位前往漓县,但需要用符箓来承载魂魄。”
听到要用符咒,有些小鬼面露犹豫。
问荇趁机卸下身后的箩筐,里头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不光有寻常些的糖酥、麻花和糕饼,还有精巧的绿豆糕芙蓉酥,一下子吸引了小鬼们的目光。
在场多年没吃过好饭的野鬼都咽着口水,露出眼馋模样。
早就眼红郑旺他们吃香喝辣,现在也能轮到他们。
“若是诸位答应,我现在就能分给你们,其他要求也可以同我提,是我拜托你们帮忙,会尽量满足。”问荇以退为进。
“若是有人担心符箓不安全,也可以让我用麻袋背过去。”
“以后到了漓县,我们还能吃到饭吗?”窸窸窣窣鬼群里传出声音。
“自然可以,要是你们不乐意,直接在漓县外头游荡到白天就可以回到江安镇。”
这下在场的小鬼们都心动了。
“若是能吃上好饭,我愿意帮忙。”
“我也愿意!可我还想要件能穿的衣服。”
小鬼们七嘴八舌,狐假虎威的进宝重重咳嗽两声:“都一个个说,你们讲这么快,我家大人要听不清了。”
小鬼们闹了很久才勉强安静下来,排着队挨个同问荇说着诉求。
他们大部分是苦命人,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无非就是喝上碗热汤,要一双新鞋子。
问荇一一记下,若是能够当场兑现的,就直接从箩筐里取出烧给小鬼。
道人们也都非常守约地全程远观,这让鬼怪们更加安心。
五十多个鬼要是全都进麻袋,恐怕马车都要被挤翻天了。
所幸看到郑旺愿意钻进符咒里,有三十来个鬼都不甚在意进入符箓,问荇只用了两个大麻袋就装下了其他不乐意的小鬼。
“我们明日启程。”
等到所有小鬼都被收好,问荇也打算回屋休息。
跟着他的道人恐怕只能今晚暂时和进宝挤一挤了。
“大人,你先等下!”进宝突然叫住他,扭捏地盯着地面,“我们想让你去个地方。”
“行。”
两个道士自觉退开,看着问荇跟上兴高采烈的小鬼童。
“问小哥真厉害,还能和鬼处好关系。”道士不禁感叹。
他身边的另个道人点了点头。
“我们种出菜了!”
夜风吹在脸上微凉,进宝兴奋地指着前方的地:“前几天傻大个把水浇多,差点把地浇死,还好菜都活过来了。”
问荇提着灯抬眼望去,绿油油的菜叶正在夜风里颤动。
小鬼们种出的菜虽然少,但看起来并不比农户们差劲。
“多谢了。”其他小鬼都已经休息,原本该和六个鬼说的话,眼下他只能和进宝说。
“等到解决掉麻烦事,我就回来收菜。”
“嗯嗯,麻烦一定会解决的!”进宝重重点头。
“大人和柳大人,都会好好的。”
清晨。
“问荇!”祝澈扛着半只鹿腿路过,同他大声打招呼。
“要走啦?”
“是,过几天就回来。”问荇扯着嗓子,笑着答。
“路上注意————”
祝澈不知道漓县里的风起云涌,也很少会过问问荇出去做什么,反正朋友能够平安,比什么都要紧。
问荇同他挥手告别,马车的车轮缓缓往前,碾过落红和春泥,朝着下一站而去。
他的下一站是醇香楼。
“问小哥来了!”阿明扯起嗓子,朝着里头喊。
过年时的红色灯笼还没撤下来,但眼下醇香楼的生意热火朝天,红灯笼挂着也刚好合适。
“小哥哥。”问来年匆匆跑出来,脸颊红扑扑的。
她站在楼梯上,声音糯糯的:“掌柜,掌柜爷爷马上就来。”
“接住了!”
一个轻飘飘的香囊准确落在问来年手心里,上面绣着金丝凤凰。
“谢谢小哥哥。”问来年惊喜地睁大眼睛,“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大哥哥给的,他挑了很久。”
“你果然见到大哥哥了!”问来年扶着栏杆,笑得似三月的春花。
“小哥哥,谢谢他。”
“知道了,我替你谢过他。”
“他们在打哑迷?”阿明摸不着头脑。
什么来年说的大哥哥,问小哥给的礼物,为什么谢谢别人。
“你管这些作什么?”阿灿拎着扫帚,“快去擦桌板,不然等会我叫掌柜扣你工钱。”
“可别!你是我妹子么……”
阿明不情不愿拿过擦布,嘀咕着走远了。
祝清手里还拿着铲子,冒冒失失跑出灶房来看问荇,被沉着脸的老厨子给提溜回去了。
“臭小子,你看看你炖的汤还好着没?”
“问荇!”许曲江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进屋说话。”
他面上还算平静,但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作为江安镇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其他人还能被蒙在鼓里,许曲江不可能不知道柳连鹊死而复生的消息。
果然,进到屋里后,许曲江彻底瞒不住心头的激动。
“你们瞒得好,瞒得好!”他这话不知是气还是喜,“初听到消息,还当是我听错了。”
许曲江是连着问了几处,终于敢确认柳连鹊还活着,之前问荇的反常行为也都有了解释。
“是我们的错。”
“我不是怪你和少爷。”许曲江重重叹气,“据说当时少爷病重都下不来床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是想到这些天,你们过得真是太苦了,你要瞒着所有人被人使眼色,少爷被困在屋里出不来。”
他愤慨:“柳家也没把你和少爷当回事!”
“连鹊这些日子在家里处理之前的事,我和连鹊往后会住出来。”
“有些事,还得他往后亲口和您说。”
比如柳连鹊打算把醇香楼送给许曲江,往后他们只拿些小分红,比如给醇香楼开分号的地方已经找得差不多了。
眼下许曲江太过于激动,加上他岁数也不小了身体又不好,问荇不敢再刺激他。
几杯茶下肚,许曲江渐渐冷静下来:“你们不会受委屈就好,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同我提。”
“还真有些事要麻烦您。”
“咱们酒楼能不能请附近最好的戏班子来,就在楼里唱戏,越热闹越好。”
“当然可以。”
许曲江自然是满口答应,可他有些疑惑:“但这是为何呢?”
醇香楼已经不需要靠这些增名气了,而且找敲锣打鼓的人还需要笔花销。
他倒是全然不介意,可依照问荇的性子,理当是不会用这种没什么收益的办法。
“连鹊这不是之前倒霉,想用热闹场面给他去去晦气。”
实则是江安镇也在漓县附近,自然也在需要办大喜事压制怨气的范畴里。
“原来如此!”许曲江恍然大悟,“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几个敲锣的就找几个,经常办红事的全给你找过来,能多热闹就多热闹。”
既然是给柳少爷去晦气,就算赔本他都在所不惜。
“多谢掌柜了。”
“不必谢我。”许曲江热情地追问,“既然是去晦气,要不要我们多办几场。”
“这倒不用,最多办三天就好,多了也不行。”
江安镇这的怨念,三天喜事就足够了,要是天天敲锣打鼓,难免让人觉得醇香楼稀奇古怪。
许曲江问了些两人的近况,问荇都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原本有些放不下心的许掌柜也终于安了心。
“我先走了,柳家那连鹊还要我帮忙。”
“去吧去吧。”许掌柜方才听得高兴,挥了挥手。
“等到你们办完事,让柳少爷过来吃饭。”
“好。”
辞别许掌柜,问荇直奔漓县而去。
一路上通途坦荡,但到漓县的时候已然是深夜。
问荇在处暗巷里把小鬼们放出来:“你们不用做其他事,只要找怨气重的地方呆着,试着同怨气对抗就好,千万别吓着百姓。”
“只要呆着反抗怨气就好?”进宝挠了挠头,“听起来也太简单了。”
别说他这种邪祟了,就连最普通的小鬼都能做到。
“对,还有别落单,至少要五个人一起,否则容易受怨气影响。”
问荇看向试图单走的闻笛,闻笛讪讪低下头。
看问荇表情严肃,小鬼们陆陆续续都和熟鬼凑在一起,闻笛也和其他五个鬼搭伙走夜路。
“在日出前,劳烦诸位记得回到符咒和麻袋里。”问荇掏出几块糕饼,“我清晨可能起不来,但每晚日落的时候都会给大家分吃的。”
“若是能让漓县的小鬼们也愿意帮忙,自然是最好。”
提起吃,小鬼们立刻精神抖擞。
“是!”
道士们站在问荇旁边,目瞪口呆看着原本一盘散沙的小鬼们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
他们这几十年道术都白学了,还不如问荇这普通人会驭鬼呢。
柳连鹊睁开眼时,天色还是纯粹的藏青。
黑暗里,问荇小心翼翼的动作顿了顿,压低声音:“把你吵醒了?”
“没有,知道你晚上要回来,也没睡得深。”听柳连鹊的声音,的确没带初醒的起床气。
“下回安心睡,我要出了事,肯定要让你知道。”
柳连鹊嗯声。
他只是有些想问荇。
“给来年的香囊带到了吗?”
“带到了,她还记得你,很喜欢香囊。”
左右两人都睡不着,问荇索幸点起油灯。
“我把进宝他们带过来了,郑旺认识的鬼已经在漓县分散开。”
按照长生的说法,用不了半个月,漓县里头长明刻意埋下的怨气就会被小鬼们同化或者化解。
“我这也备好了。”柳连鹊穿好外衣,“漓县这最好的戏班子,到时候去琉江上游画舫七天七夜。”
“由头就是祝我安然无恙归来。”
问荇想了想,露出个欣然的笑:“夫郎这招真高,一箭三雕。”
不光能铺出排场驱散怨气,且画舫柳家自己也有,还能节省点经费,最重要的是这理由合情合理,还在给他们往后铺路。
柳夫人为了柳携鹰好,又只能咬牙支持柳连鹊的游画舫。
办喜事排面越大,越显得柳连鹊重要,往后柳家该分给他的钱就越赖不掉,想要对他下狠手的也必须掂量掂量。
柳连鹊抿了抿嘴:“也没其他好用的理由了。”
“怎么没有。”
问荇挑了挑眉:“柳大少爷大婚算不算?”
他和柳连鹊没拜过堂,本来这也是个不错的由头。
柳连鹊顿了下。
“我们往后要离开柳家,若是以柳家人的名义成婚,不妥当。”
以后不管是拜堂圆房还是传嗣,都只是两个人的事。
“现在成婚,显得我像急于找喜事冲晦气。”他轻声道,“我不想用成婚当借口。”
“柳家把我买过来就是为冲喜。”
问荇故意道:“夫郎拿我冲喜,也是合情合理。”
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他眼:“你若喜欢冲喜赘婿的身份,喜宴上随你同宾客去提,我不拦着。”
“但我不乐意听,也不会去同他人说。”
见柳连鹊是真有些生气,问荇立刻收敛不规矩的模样。
“我错了,不该乱说话。”
柳连鹊神色和缓了些:“先睡吧,天要亮了。”
问荇躺在被窝里,后知后觉地回味着柳连鹊方才态度的转变。
“夫郎。”
“怎么了?”
他旁边的被子微动。
问荇小心翼翼:“你方才是不是……故意在逗我?”
被子蠕动的声音停住了。
“没有。”柳连鹊一本正经。
“你要真这么爱当赘婿,往后就在家里安心养花喂鸟。”
问荇故作思索:“夫郎出去赚钱养我?也不是不行。”
“行了,睡觉。”柳连鹊被他逗笑了,但还是没忘记补一句,“但我是真希望成婚就是纯粹的成婚,不会扯上长明或者柳家。”
“我知道了。”
“成了婚后,我就能安心待在家里喂狗喂鸟,顺道再……”
“你再不睡,明早和我一道见娘去。”
柳连鹊的话立竿见影,问荇立刻哑了声。
事实上谁都没能早起。
道人们已经驱完怨气回到了客栈,没有周遭怨气干扰,柳携鹰的状况也比前几天更加稳定,他们暂时能够忙里偷闲。
睡到日上三竿,还是柳连鹊凭借着毅力爬下床去煎药,问荇还在睡觉,他不忍心打扰。
院中小灶房存的药不够了,柳连鹊只能去门口找家丁,却找到了徘徊不前的柳夫人。
“娘。”出于礼貌,他还是客气地行了个礼。
“我想去抓些药。”
“叫下人去就行。”
柳夫人克制地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问公子呢?”
“他还睡着。”柳连鹊骤然警惕,“您找他有何事?”
看见他这副护短模样,柳夫人失语片刻,眼中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失落。
“无事。”
她是想问问荇能不能再把道士找来一趟,道士们回去后,柳携鹰的状况还真比之前好。
原本是让家丁来就好,但怕问荇耍滑,柳夫人就自己来了。
听到外边交谈的声音,睡眼惺忪的问荇只把衣服穿整齐,披着发走到门口。
“娘。”见到柳夫人,他懒懒散散地行了个不成样子的礼。
瞧见问荇腰都没挺直的模样,同已经脱去睡意,变得精神抖擞的柳连鹊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你们……”
柳夫人只知道问荇昨天半夜回来,又和柳连鹊一道睡到日上三竿,看两人的目光愈发诡异。
“看来今日不适合拜访,我先走了。”她冷冷扫了眼问荇。
“不成规矩。”
她退到伞下,吩咐随行的侍女:“去找人给鹊儿抓药,再让膳房中午给问公子炖碗参鸡汤送过来。”
“是。”
问荇顶着一头乱发,心里涌起说不上的古怪。
她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目送着柳夫人远去,他同柳连鹊面面相觑。
“你娘是什么意思?”他揉了揉眼睛。
“不知。”柳连鹊心里微微发毛,他实诚地猜测,“或许是看你身子不好,让你补身子?”
“算了吧。”问荇脸色微黑。
他好像猜到柳夫人是什么意思了。
她以为昨天晚上他和柳连鹊做了什么,所以两人才都起这么晚。
而看起来比柳连鹊还要劳累的他,自然而然被当成了耕地累死的牛。
“我怕她往鸡汤里下毒。”他幽幽道。
柳连鹊失笑。
他娘确实把问荇害得很惨,所以问荇戒备心强也是难免。
“那我来炖汤?”许久没去过灶房,柳连鹊跃跃欲试。
“可别。”一阵冷风过去,问荇被他吓得清醒,“我其实也不爱喝人参鸡汤。”
他总觉得人参有股怪味,宁愿喝萝卜炖出来的鸡汤。
“好吧。”柳连鹊略微有些失落。
虽然他的确连先下鸡还是先烧水都不清楚,但往后总有机会能给问荇做饭吃。
“我们今日做什么?”
正好他今天不忙,可又总不能接着下棋了,看话本也是万万不可。
“我们放纸鸢吧。”问荇苦思冥想,突然灵机一动。
这处院子空旷又开阔,而且没什么人造访,非常适合放纸鸢。
“听起来像孩童做的事。”柳连鹊疑惑。
“夫郎,那你小时候放过纸鸢吗?”
“也许放过,但记不太清了。”
“没做过的事就值得做。”问荇拍板,“我们今天就放纸鸢。”
“听你的。”柳连鹊想了想,“我倒是知道有处地方肯定有纸鸢。”
……
“大哥,你要纸鸢?”柳随鸥张大了嘴,“我、我马上去给你找!”
他手忙脚乱冲到柜子边,胖手胡乱摸索着,吓得身边的下人赶忙上手阻拦。
“三少爷,我们来找就好。”
“那我要那只红色的,把红色的给大哥。”柳随鸥煞有介事,奶声奶气,“那只好看。”
“好的,三少爷。”
一柱香后。
“大哥再见,和嫂纸开心!”
柳随鸥用力挥手。
他很高兴,因为大哥看起来很喜欢他最喜欢的纸鸢。
问荇手里捏着红黑蓝白相见,花里胡哨的纸鸢无语凝噎。
“看起来我们在抢孩童的纸鸢。”
他忍不住吐槽。
“怎会。”柳连鹊镇定自若。
“只要没尝试过的事,都值得尝试。”
“夫郎。”问荇咬牙。
“这其中不应当包括和几岁大的三弟借玩具吧!”
柳连鹊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晚归被误会成累死的牛的小问:?
因为早起被误会成没耕坏的地的鹊鹊:?
第264章 我才不困
纸鸢借着他们的手颤颤巍巍升空,随后凌风而飞。
大老远就能瞧见纸鸢飘在天上,再问是大少爷和他家赘婿放风筝,把柳夫人气得不轻。
他们倒是清闲得很。
风时有时无,花里胡哨的纸鸢断断续续在天上飞了近一个时辰,问荇才偃旗息鼓。
“不玩了,待会给随鸥送回去。”
恰好现在也没风过,他勾指收起线,将纸鸢绑了搁在桌上。
从头到尾只上手摸了几下纸鸢的柳连鹊早已沏好壶茶,给问荇递上杯放凉的茶水:“回屋歇会。”
他看着问荇跑来跑去的,嘴上说着拿孩童的纸鸢不好,精力却旺盛得出奇。
“夫郎要出门?”
问荇看着柳连鹊起身,似是不打算同他进屋。
“我去看画舫的装潢,入夜前定会回来。”
游江的画舫虽然有现成的,但还需要有人盯着工人们置办装饰,否则有些工头会偷摸克扣工钱和材料钱。
这种活一般落不到女子和哥儿身上,但鉴于柳连鹊情况特殊,柳夫人也想趁他还在柳家让他多帮些忙。
所以柳连鹊得了空,时不时还得去画舫处看一趟。
“我随你去。”
“修画舫枯燥,你不觉得沉闷就行。”
柳连鹊沉吟片刻:“我正巧也缺个帮手。”
多带个人只是一句话的事,问荇同柳连鹊坐上马车,随行的护卫则骑在马上。
帘子落下,外头的人谁也瞧不见里面坐了谁。
“装潢其实次要,要紧的是修缮船舷、船舱的木料不能被克扣。”路上,柳连鹊同问荇说着画舫的简况。
画舫造出来有些年头,正是不新不旧的时候,但由于保养得当,和刚造出来时并无两样,也没出过任何差错。
需要游江足足七日,期间画舫的安全才最要紧。
“夫郎是要我去查船舷吗?”
“不用,装潢和船身都有专门的师傅盯着,你到处逛就好。”
问荇垮了脸:“你不信我?”
“我们这些门外汉本就难看出端倪,我们此行目的其实是对账和镇住采买的工匠。”柳连鹊失笑,“我自然信你能盯得住他们。”
听到他保证,问荇这才满意。
画舫停靠在岸边,问荇仰头望去:“真漂亮!”
瞧问荇这副傻乎乎的模样,点头哈腰跟着他们的工匠脸色微变。
早听说柳少爷家赘婿好看,可瞧着不太聪明的模样。
“你随处看就好,我先去对账。”
柳连鹊招呼来记账的秀才,不放心地瞥了眼问荇。
问荇冲他眨了眨右眼。
总觉得问荇这副模样是要寻乐子。
柳连鹊更不放心了。
“问公子,你随我来。”
一个年轻工匠走上前招呼他。
问荇点点头,随着他在画舫之中穿行。
“柳家几位少爷其他岁数生辰宴在柳家设筵,但每过五年,就有次生辰宴会在画舫上过,画舫基本上每年都要用上几次。”
“所以您尽管放心,画舫结实得很。”
“我夫郎的生辰宴也在画舫上吗?”问荇敲了敲厚实的船墙,好奇地打量四周。
工匠愣了愣,随即笑道:“寻常哥儿是不会大办生辰宴,但大少爷是能人,所以除去二十岁生辰宴,其他几次也在画舫上办。”
“只是少爷素来节俭,依照他的意思,生日宴也会朴素些。”
二十岁生辰宴没大操大办的原因也简单。
柳连鹊生日是农历的五月,那时候接近初夏,他病得不省人事了,自然不能办生日宴。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堆放木料的角落里。
“这些就是修船用的料子,您可以过目下。”
问荇走上前去,用指甲划了下木料,木料上立刻就出现不浅的痕迹。
“这是杉木?”
工匠诧异:“是,是冬时从山林里伐的杉木。”
问荇瞧着没空有皮囊,居然还能认得木材。
“我之前家里苦,为了生计什么活都做。”问荇收回手,轻描淡写,“杉木太软了,理当不适合修补船身吧?”
过于软的木料多少有难耐腐蚀的通病,这通病在没了树皮后会更严重。这还是当时他在康瑞定床板的时候,听老木匠唠嗑唠到的。
有时记些三教九流能人异士的话,总归是没坏处。
工匠额头隐约渗汗,赶忙解释:“自然,所以我们是打算用杉木做妆点的,修补船身会用从西洋来的橡木。”
“虫蛀的事您别担心,会有人定期清理熏香,虫活不下来。”
问荇这才颔首:“橡木不容易潮,的确更适合些。”
几句话下来,路过木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从乡下来的赘婿就是和少爷们不同,知道不少大户人家几乎不会学的事。
比如木材适合用在哪些地方,基本上不是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就对此毫无兴趣。
拿不清问荇是半吊子还是真懂行,而且问荇后头也不再发表任何对木材的看法,弄得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唯恐问荇挑出差错告诉柳连鹊。
柳少爷平时好说话,但如果涉及到船的安危,绝对不允许他们有半点闪失。
柳连鹊牵挂着问荇,对账对得比平时还快些,但依旧仔细问了三五遍,确保其中不会出差错。
“大少爷,您要是考科举,怕是没我们这些秀才什么事了。”
记账的老秀才和柳连鹊之前就认得,他收好账本,感叹道:“造化弄人呐。”
“刘伯谬赞了,考科举并非我当下的执念。”柳连鹊客气道。
“辛苦你管着账,我先告辞。”
“柳少爷慢走。”
望着柳连鹊远去的背影,刘秀才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柳连鹊的心,现在的确不在科举上,而是在那赘婿身上。
“好吃么?”
问荇坐在窗边手里捏着块茶糕,他抬起头,柳连鹊已经站在他旁边。
“好吃。”他露出个笑。
“你也尝尝,比柳家厨子做得好吃多了。”
旁边扫地的帮工吓得赶紧低头装鹌鹑。
当着柳少爷面说柳家厨子不好,这赘婿可真是……
但柳连鹊并未生气,反倒心情瞧着颇好。
“你要是喜欢吃,过生辰时让他做些茶点送来。”
“生辰?”
“我的确是快过生辰了,夫郎居然还记得。”
阴阳历算的日期不一样,要不是柳连鹊说,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
“自然记得。”
问荇的生辰早在他见到问荇画像时就记住了。
他生日比他还早些,在农历的四月份,离现在也不过差一个来月的时间。
“过完生辰,你就算真到十九岁了。”他柔声道。
虽说问荇去年就在喊着自己虚算也十九了,甚至还想得寸进尺算二十。
但其实在他看来,十八、十九还是二十,都没差别。
“我还想着要能算我二十岁,能不能在画舫里过。”问荇不甘心地托着腮,“看来是不可能了,夫郎还记得我理当是几岁。”
帮工冷汗涔涔。
这赘婿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吗?
他一个外头来的穷赘婿,怎么配和柳家的少爷老爷一样,在千金打造的画舫之中过生辰。
柳连鹊捕捉到了丝问荇眼中的坏笑。
“你要是想过,不用等二十岁,多少岁都行。”
虽然知道问荇是故意的,但其实就算是想要画舫,他亦可以让柳家把画舫分给他。
画舫一旦不归属柳家,问荇想拿来做什么都行。
只是保养画舫需要笔不菲的经费,依照问荇的性子肯定是嫌麻烦又嫌费钱,也就嘴上说着过干瘾。
工匠和帮工们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敢相信这是柳连鹊会说的话。
这未免太过纵容了些!
还好刚才他们都谨言慎行,没人招惹这金贵的赘婿。
“太显眼了,我也就是想想而已。”问荇乐够了这才收敛。他要是再多说几句,怕是要损害柳连鹊的形象。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问荇生辰那会,或许恰巧会撞上长明搅局的糟心事。
“夫郎,我们走吧。”他起身挽上柳连鹊的胳膊,与其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忙了一天,我好困。”
工匠们:……
问荇干了什么?
不就是到处转悠累了找个清净地方吃糕饼,哪里累了!
柳连鹊刚要答应,旁边一直欲言又止的下人见缝插针:“大少爷,方才徐家的公子求见您。”
其实徐公子来了有一会,但看柳少爷刚才对账对得认真,现在又和问荇聊得开心,他一直都没找到开口的几乎。
“是徐家的哪位公子?”柳连鹊拍了拍问荇的手,问荇这才不情不愿松开点。
“是……徐三公子。”跟随两人的家仆难以启齿,“他就在门口了。”
他们在柳家干了很多年,早听说徐云倦在做同窗时对柳连鹊有些爱慕之心,也不知现在那点心思还有没有死灰复燃。
但至少柳大少爷是自始至终没对他有意思。
那徐公子瞧着正正经经又死板,一看就没问公子会勾人,把柳公子哄得服服帖帖。
这小厅是半开放的,若是徐三公子就在门口等着,那岂不是……
问荇看向门口,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可以称得上惨白,只是依靠良好的教养才能让动作不失态。
早听谢韵说过,现在看来那些流言也非空穴来风。
再看柳连鹊,他只是有些诧异:“往后若有人要见我,直接同我说就是。”
他带着歉意,冲徐云倦行礼:“是柳某怠慢同窗了。”
“不敢当,我也是有事在附近谈,恰好路过而已。”
徐云倦失神片刻,赶忙推辞。
问荇唇角微微勾了勾,眼中闪过丝兴味。
他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有戏看!
小工匠的手抖了下,差点把锤子扔出去。
“三公子突然到访,是有何事?”
不明所以的柳连鹊反倒是满堂人里最坦荡的一个。
“没要紧事。”柳连鹊太过自然,徐云倦反倒愈发失魂落魄。
他勉强笑道:“只是徐家同柳家交好,听闻柳大公子安然无恙,徐某想来拜访贺喜。”
柳连鹊眉毛微不可闻皱了皱,感觉到丝说不上的古怪。
他和徐家三位公子中两位都认识,若是明面上的贺喜不会让三子来,徐云倦选这时候突然拜访,私下贺喜,似乎不太合礼数。
“这……”柳连鹊看了眼身后可怜兮兮的问荇,为难地道,“今日恐怕不合适。”
“天色已晚,刚才说要和我家夫君一道回府。”
“没事的夫郎,我都等了几个时辰,不差这会。”嘴上的话善解人意,长睫毛却耷拉得厉害。
“刚才还困,现在是又不困了?”
柳连鹊终于意识到些什么,他眼中不自觉带了笑,轻声问问荇。
黝黑的眼珠微微往下偏了些,有些黯淡。
问荇嘀咕:“也不算很困。”
柳连鹊看向徐云倦,又恢复了不咸不淡的模样:“徐公子,我夫君身体不好,站久了容易困乏。”
“我们改日再约吧。”
作者有话要说:
问:我怎么身体又不好了?
鹊:你不想回家吗?
问:嘶……我头好痛要晕过去了夫郎快带我回家。
——————
不是直男,但油盐不进的柳大少爷一个!
第265章 那档子事
徐云倦心里酸苦,欲言又止。
“柳兄往后……还会考功名吗?”
终于,他憋出句话。
年少时在学堂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柳连鹊的心思在科举上。
之前哥儿一直没有门路考功名,想要为官在官宦家还有希望,但自然不可能出身商贾家……
今年开春时京师又传来消息,当朝皇帝动了让哥儿和女子考科举的心思。
“当是不会。”
柳连鹊愣了下,随即客气地笑:“听闻去年乡试徐兄考得甚好,当时没能向徐兄贺喜,柳某今日给徐兄贺喜了。”
“如此……”
柳连鹊居然喜欢问荇到愿意为了他放弃科举吗?那他和普通哥儿还有什么分别。
徐云倦的模样愈发失魂落魄,连旁边的小木匠都觉察到不对。
他躲出去后,拉了拉看热闹的小童生:“你说里头怎么回事?”
童生摇了摇头:“不知道。”
依照话本子里的走向,他还以为问荇会生气或者吵闹呢,结果问荇一直低着头不吭气,反倒柳连鹊说两句,就频频朝着问荇的方向看。
看他夫郎和别人客套的场面看多了,问荇听着柳连鹊上句,都能猜到下句,自然是生不起半点气。
但外头夕阳西下,他看出来柳连鹊也意识到些端倪,愈发不愿同徐云倦多说话。
发觉到四周小心翼翼的探究目光,他低着头,继续装鹌鹑。
“徐公子,我该启程了。”柳连鹊讲话依旧客气疏离,但比刚才更少了让人接话的余地。
徐云倦也不是傻子,赶忙行礼:“是我见老友过于激动,险些忘了时间。”
“往后有机会再聚。”
“问荇,同徐公子道别。”
柳连鹊侧目,声音放柔了些。
他后知后觉该喊问荇相公更能让人死心,但说顺嘴了话已经出口,也没收回的余地。
“徐公子,我和我夫郎先告辞了。”
问荇乖巧地应了声。
“问公子,柳公子,告辞了。”
问荇笑了笑,跟着柳连鹊,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盏茶后。
当事人全都走远,气氛紧绷的船舱里,众人终于活络起来。
“我觉得问公子是生气了,但他没说!”小童生先发制人,“瞧着他那副委屈样,就差刚才去拽少爷的手了。”
“要我说徐公子也是,柳少爷怎么说也是哥儿……突然跑来拜访哥儿,有些古怪。”
“我看少爷也不想和他说话。”
连旁边对账的秀才颔首,压低声音:“可徐家和柳家来往甚密,徐公子又明面上没干嘛,也不能太甩徐公子脸色,少爷方才态度足够冷淡了。”
木匠石匠们面面相觑,可匮乏的言语让他们难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唉。”
这么看问公子也没传得那么草包,但的确有些可怜。
“阿荇,生气了?”
走进柳家的园林里,柳连鹊屏退跟随的壮汉。
问荇往前快走了几步,不情不愿又委屈地瞥了柳连鹊一眼。
“哼。”
“我也不知他要来,往后都不见他。”
柳连鹊小心拽了拽他的袖子。
“夫郎怎么也拽上袖子了?”问荇又看了他眼,怕自己笑出声,赶紧错开目光。
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和问荇学了些小动作,柳连鹊讪讪松开手。
“别气。”
他本来就算不上会安慰人,有些手足无措。
“我开玩笑的,又不是你做错了。”见真要把人吓着了,问荇收敛起玩闹的心思。
“我才没这么小气,但得亏我今天跟过去了。”问荇撇撇嘴,“否则让我知道你们见面,我可真要气。”
“你要是不在场,我不会单独见男子。”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甚至今天他们和徐云倦会面,旁边还围了一堆大汉。
“夫郎,你往后要是不考科举,是打算开书院吧。”
柳连鹊很少提了解长明之后的规划,但问荇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和举止里猜到些许。
其实柳连鹊只是单纯爱看书,他不喜欢官场甚至商场的弯弯绕绕,教书育人显然更适合他。
柳连鹊颔首:“是。”
虽说这计划有些远,他最近已经开始找选址。
“那就好。”问荇打趣,“到时候我要没事做,夫郎记得给我某个闲职。”
柳连鹊笑而不语。
问荇是能来事的人,自然不会没事做。
但要是问荇哪天累了,他能有办法让问荇找点清闲的差事或者在家待着,也不算太糟。
他们晃晃悠悠走到休息的小院边,问荇用脚拨弄着路边石子。
“我不喜欢那个徐云倦,他看着就没安好心。”
“不见了。”
柳连鹊有些心虚。
他对感情迟钝,平日和谁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头次发现徐云倦的态度有些古怪。
既然态度古怪,他自然要敬而远之。
“生气。”
“你方才还不气。”柳连鹊盯着那枚可怜的石子被几脚拨弄出去半丈远。
“我现在气了。”问荇理直气壮,“我不气夫郎,我气徐云倦。”
“你若是真气,下回若是去徐家赴宴,我们一道同拜会徐大公子?”
徐云舒是徐家真正能说上话的大少爷,也能委婉地提醒他家三弟。
“不要,徐家那三个公子我都不想见。”问荇恶声恶气,“他家老二莽莽撞撞,之前还差点让我被驴踢。”
“那往后不去徐家。”柳连鹊赶紧出声安抚,“你怎样能心里好受些,我都依你。”
“回去说。”方才还副生气模样的问荇突然就不急了,反而变得神秘兮兮,推着柳连鹊往前走。
柳连鹊稀里糊涂被推着,油然而生出不太妙的预感。
回到屋里关上门,问荇图穷匕见。
他低头勾了勾柳连鹊的手指,往他手上写了几个字。
柳连鹊脸色微变,手沾上火星般缩了回去。
原来方才义愤填膺的,绕绕弯弯是为了提这要求。
“你就算不气,我也能依你。”
“我才不是不气。”问荇不满,小声反驳。
“我就是不喜欢徐云倦。”
“别说他。”柳连鹊的手指蹭了蹭着他的脸,上边还有在船上闲逛时沾的细微灰渍,不凑近看就看不清楚。
“去沐浴。”他喉咙有些发干。
“明早没要紧事,我帮你。”
问荇眼睛一亮,开始得寸进尺:“夫郎,其实我们可以一起。”
浴桶是新的,而且足够大,完全能装下两个人。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柳连鹊面露犹豫,耳根彻底红了。
不用想就知道两人一起洗会发生什么,但他又狠不下心拒绝。
“我气……”
问荇声音还没开始,慌张的柳连鹊赶紧打断他的话。
“我们一起洗,你别气了。”
热气氤氲,两人的眼尾都被熏得有些红,问荇的皮肤本来就容易显伤,之前干农活留的疤明晃晃留在他的背部。
柳连鹊呼吸一窒,险些忘了羞。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抚摸着已经变成淡色的疤痕。
“别碰,早就不疼了。”
比平时更急促的喘息声拉回柳连鹊的神智,抬起头,撞上问荇慵懒的目光。
“夫郎不是说了要帮我么?”他歪了歪头,露出个无辜的笑。
“不能反悔。”
这种时候,问荇总比平日里和他相处时更加强势些,偶尔示弱,也只是为了往前更进一步。
一回生二回熟,柳连鹊自己也有了反应,没之前那么扭捏了。
摸索着的动作依旧不算娴熟,但总归也不算磕磕绊绊。
“别进去。”
发觉到对方有不安分的动作,他轻吻下问荇的脸,试图安抚他的躁动,却适得其反。
“可能会……”
也许是被热气蒸得,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气。
“会什么?”问荇明知故问,有意无意摩挲着清隽男子眉间如血的红痣。
“……可能会怀上的。”柳连鹊咬牙道,“不是不行,但眼下不合适。”
他自然不排斥和问荇有个孩子,但不应该让孩子出现在糟糕的时候。
“知道了。”
问荇状似漫不经心,但还存着几分理智,动作依旧克制谨慎。
他微微低下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已经瘫软得没了力气的柳连鹊撑着身子,同他唇瓣相贴。
翌日清晨。
外头清脆的鸟鸣吵醒了两人,是他们一直在投喂的鸟雀准时飞到了窗边。
问荇起身,身边的人也开始穿衣服。
“别生气。”
柳连鹊声音略微有些哑,但他本来音色就不高,不细听也听不出。
“我不气,是他没眼色,我干嘛为别人气你。”问荇亲了下他的额头,坦荡承认,“我就是想和你做那事,找个借口而已。”
额头的红痣已经没有昨晚鲜艳,但依旧红得厉害。
“去喝杯水润下嗓子。”
“你也喝些水。”
交谈间,柳连鹊已经穿好衣服:“我等会去要些背后贴的膏药。”
“用不着。”问荇不以为意。
“我背上伤都半年了,肯定治不好,而且除了你别人也看不见。”
他又没有脱衣服干活的爱好。
“总得试下。”柳连鹊固执地道,“柳家请的郎中在漓县都很有名,兴许他有办法。”
“那就劳烦夫郎了,说起来今天我们去哪?”
“今天要见位老友,但不是男子,而且你也认识。”
“谢韵?”
柳连鹊颔首:“正是。”
“今日未时,谢公子邀我们去茶楼小叙。”
“啊……”问荇故作失望。
“看来今天我是生不来气了。”
柳连鹊不轻不重扫了他眼:“规矩些,现在是白日,头脑还里净想着那档子事。”
问荇是巴不得找点借口,再来重现次昨晚。
“哪档子事?我可没说。”
柳连鹊失言,敲了敲他搁在床头柜上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坏了坏了柳少爷和徐公子说了快一刻钟话,问公子怎么还不急?
鹊:(表面上)客套,礼貌,微笑
(实际上)他怎么还在聊,待会怎么哄问荇?
问荇:快一刻钟,今晚妥了。
——————
小问为什么不吃醋,一群彪形大汉盯着毫无暧昧可言夫郎还频频偷看他的场合完全没有吃醋的气氛嘛。
喜欢自己想象中鹊的人只会觉得现在的鹊让他失望,但是喜欢鹊的人会知道他的理想在哪。
第266章 干点坏事
“谢公子,许久未见。”
两人本就到的早,又在茶楼的包间等了两刻钟,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谢韵。
“抱歉,是我来晚了。”
谢韵身上的劲装还没换下,人也透露出紧绷的肃杀之气。
她下意识打量着两人,片刻间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审犯人或者问证据,不用展现得过于咄咄逼人,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扯了扯嘴角,谢韵还没从方才遇到的血腥场面缓过来,露出个旁人看来发瘆的笑。
“方才在审个聚众闹事的醉汉,所以来迟了。”
“难怪谢公子瞧着匆忙。”问荇好奇,“是最近漓县又有人在惹麻烦?”
“是。”
是自家的茶楼,谢韵也就不再拘束,她坐下倒了杯茶,脸色终于和缓些。
“漓县治安一直都算得上好,可近些日子,总有寻常百姓醉酒闹事或是因口角打架斗殴,而且到最后非要闹出血。”她露出细微的愁色。
“一般过年前后是人最躁的时候,但我在漓县几年,也没像现在这般情况。”
今日光是打架闹事的,她下边的人就处理了四五个,还有个因为情节太严重,需要她亲自去一趟。
谢韵赶到现场时,映入眼帘的场景过去骇人,饶是见多识广的她都吃了一惊。
满地的血水和酒融在一起,碎裂的陶碗被殷红色染的分外瘆人,而受伤的掌柜被开了瓢,送到郎中那现在都生死未卜。
旁边掌柜妻儿的哭诉声不绝于耳,谢韵只能按耐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按部就班地审问醉汉。
可审了半天没结果,醉汉酒醒后哭着说自己中邪了,可谢韵隔几日就能听到这种说辞,越听越心烦。
她刚从堪称凶案现场的酒馆回来,心情难免会受到影响。
听到谢韵的描述,问荇看向柳连鹊,发觉柳连鹊也在看他。
谢韵或许是察觉到什么才同他们说,也或者是单纯提起并未察觉。
但他和柳连鹊都感觉到了端倪。平时安分老实的百姓突然性情变得暴躁,而且还不是个例,很像受到怨气影响。
“这种情况有多少天了?”问荇问。
“虽然这几日分外明显,但闹事的人开始变多,其实从连鹊公子活过来前就出现了。”谢韵苦笑,“只是开春那会向来惹麻烦的人不少,我们也一直没太过注意。”
不幸中的万幸,不是他们带来的小鬼中间出了事,可还是像鬼怪甚至是长明的手笔。
“这几日真是辛苦谢公子了。”柳连鹊举起茶盏。
“都是我应尽之责。”谢韵举杯。
“不提这些,原本是想祝柳公子绝处逢生,倒说起了我这的糟心事。”
她意有所指:“我知道这一路来你们二人走得辛苦,远不是假死所能囊括。”
柳连鹊是真死过一次,非要说起来,问荇也是真守过寡。
“还得是我们要感谢公子,愿意屡次犯险帮忙。”
“其实我夫郎遇到的也不算麻烦,只是假死而已。”问荇也缓缓举起杯,意味深长道。
“都过去了。”
“也是,既然都过去了,再去提也没意思。”
谢韵了然地点头,犹豫了下:“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若是你们留守柳家这些日子遇到事,还能来官府寻我。”她压低声音。
“临近的淝县刚换了县令,我父亲过去贺喜时,他透露过我父亲今年夏时大抵就要调回京城,我也想再最后为漓县做些事。”
当时谢县丞就是因为得罪人左迁,所以哪怕是成了漓县县丞也让老县令忌惮,只要谢县丞能回到京城去,至少不会再往下贬了。
谢韵敢和他们说,基本上这几个月漓县不出大麻烦,升迁这事已经八九不离十。
“令尊能回到京城,是好事一桩。”
“京城之中有招女官的职位,谢公子的理想也当能实现。”
柳连鹊衷心地为她高兴。
漓县还是太小,谢韵办了这么多事,到头来却没个明显的官职,可到了京城,会是另一番光景。
“八字没一撇的事,我也就是同朋友说两声。”谢韵脸上终于带了点轻松的笑意,“我的前路尚且未定,但我猜柳公子和问公子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夙愿也会得偿。”
从谢韵口中,两人得以快速了解很多当下漓县甚至别的县的概况,但谢韵作为女子,终究还是不能同他们聊得过久。
临走前,问荇叫住了谢韵:“谢公子,最近务必保护好县衙中人的安全。”
“若是遇到什么郎中解释不了的怪病,不像人为的怪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记得来柳家寻我们。”
见他神色认真,谢韵脸色变得严肃:“知道了,多谢问公子,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我先告辞。”
同谢韵告别后,两人罕见地一路无话。
直到关上门,问荇才重新开口:“夫郎,你觉得像怨气作祟吗?”
柳连鹊思忖:“光听症状很像,但我并未感觉漓县近日怨气明显增多。
反倒是在进宝他们来了之后,一些不好的怨气还有所下降。
“更像是长明搞的鬼了,他之前害得有些百姓四肢莫名变得畸形,不是让整个镇子被怨气罩住,而是分人下手,包括之前对柳家下人也是。”
“还得去找道长们商议。”柳连鹊谨慎道,“若真是长明所为,眼下他的动作要比我们想得大。”
两人一拍即合,盯着柳连鹊的人不少,他留在家稍微喘口气,就继续和柳夫人谈分家的事,问荇则趁此机会,当日就寻到道人们驻扎的客栈。
“怎会如此?”一个道士大惊,险些碰翻了桌上的空杯,“我们并未感觉到周遭莫名怨气,而且若是想用怨气影响整个县,哪怕是最厉害的邪祟都要耗费极大的元气。”
“我夫郎也没感觉到怨气上涨,所以我猜应当不是针对漓县,而是只找了部分百姓下手,还能给他省下余力。”
问荇拿出张纸,上边写了两个地址:“这是今日闹事者的住处,他就是个寻常屠户,之前连县衙都没怎么去过,今日却突然喝了酒就要打人。”
“现在他已经被官府收押了,你们晚上可以去探虚实,自然就能推出是否是长明的手笔。”
长生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得到这消息的?”
“漓县虽然大,但街坊之间消息也灵通,随便一打听到处都是。”
谢韵好歹是官差,自然不能告诉问荇这些,都是他自己沿路打听的小道消息。
只要多听几条综合一下,再去肇事醉汉家附近转一圈,基本上不用他多开口,就能得出闹事者的身份和住处。
他这么一说,在漓县住了许久却足不出户的道士们都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还是要隔些日子就乔庄出去趟打听消息。
“我们今晚会去探明,也会派人再去地宫附近查探,辛苦问公子跑一趟。”
一个道人上前,小心翼翼接过纸张。
“若真是长明,诸位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长明还在地宫里,作祟也只能分出怨气。”长生沉声,“需要想办法让他难和外界接触。”
“可以去给地宫附近办喜事吗?”
“……这。”长生一言难尽。
虽然知道柳家很有钱,办几场都不会亏空家底,但问荇这毫无顾忌的话,未免有些招人恨了。
“可以,不过地宫那处是渚明镇和深山野林的交汇处,正是人烟稀少才容易温养怨气,办喜事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渚明镇民风尚可,但里头地广人稀,说不定柳家找十来个人去舞狮,舞两个时辰都不见得有几十个百姓会看。
“听着有些亏,那就算了。”问荇想了想,“依照你的话说,其实让地宫附近人变多,也能够给长明添麻烦。”
“自然是,可那附近本就人少,总不能雇些人过去,就在地宫附近转悠。”
虽然依照柳家的财力,确实有能力做这事。
“不必,我有个办法。”问荇微微一笑。
“我记得渚明镇是淝县管辖,而且淝县的县令年后才刚上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跟谢县丞关系好的新县令,八成也是个好官。
长生背后一冷。
为什么渚明镇的地宫可以牵扯淝县,问荇这是想做什么?
天色已晚。
“进宝,别偷看了。”问荇看向空荡荡的窗台。
从刚才就有道士往窗台上偷瞄,却没有驱赶的动作,他就猜是哪个认识的鬼在窗口偷听。
喜欢趴在窗台上的也就只有进宝,小孩是五短身材,所以趴着偷听不会和其他鬼一样过于狼狈。
众目睽睽下,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窗边,被一群道士盯着,进宝苍白的小脸上露出羞意:“看什么!”
道士们齐齐别开目光,赵小鲤抿住嘴忍着笑。
进宝手忙脚乱跳下窗户,哒哒哒跑到问荇跟前,站着还没坐着的问荇高:“问大人,我不是故意听的。”
他只是真的很担心。
“没事,我需要你们帮个忙。”问荇摸了摸进宝的头,缓缓露出笑,“可能要去干些坏事。”
“唔……坏事?”
进宝懵懂地眨了眨眼。
第267章 束手无策
是夜,渚明镇。
两个晚归的农户走在路上,一个扛着锄,一个身后跟了条大黄狗,神色都颇为紧绷。
“你听说了没,就咱们东头那片林子跟前,最近些时候是真的有鬼。”
路过黑黢黢的树林子,戴草帽的农户压低声,搭在肩上的锄头应景地微晃了下。
“你……你信这些干啥。”另个肤色黑的农户咽了咽口水,他自然也听说了这几日的传闻,“要是怕就快点走,还挪不动腿。”
可毕竟是传闻嘛,他又真没见过。
而且那群说这话的说得唾沫都飞出来,但胳膊腿儿个个长得好着。要真有鬼作祟,他们哪能安生坐在大树下说闲话。
“牛哥说得对,我们快点走,快点走!”戴草帽的农户牙齿站站,小声嘀咕,“最近夜里的天都变冷了。”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四周无缘无故起了阴风,凉意几乎要渗透到他们骨子里。
身后发出呜呜的声音,带草帽的背上不住渗汗。
“呜呜呜……呜汪汪汪!!!”
他回过头去,发觉那条半人高的大黄狗尾巴竖得笔直,呲着白森森的牙,模样和进山踩到竹夹子似得反应激烈。
犬吠声越来越大,两人停在原地,不知是要绕至少多走半个时辰的远路,还是硬着头皮抄近道。
难道真有鬼?
被喊牛哥的男人胆子勉强大点,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可眼睛还是不自觉往地上瞄。
黑黢黢的夜晚无边无际,除去两人紧握的火把,没有第三道令人安心的光亮。
“呵………”
树林里传来男子的轻笑,听着僵硬,泛出死气。
鸡皮疙瘩爬满两个农户的全身,咣当一声,有个火把落在地上,瞬间被微潮的泥地熄灭,后续连半点滋滋声都没出来。
瞧见同伴吓得六神无主,“牛哥”暗骂了句:“狗日的。”
本来就两道光,现在可好,被这傻小子闹得只剩下一道了。
戴草帽的农户战战兢兢捡起火把,可火把却无论如何都亮不起来,反倒是阴风越刮越大,呜呜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原本明亮的另个火把也隐约有熄灭的架势。
“牛哥,我我我们走远路吧。”他哭丧着脸,“怕是真有鬼!”
山里本来就有神神鬼鬼的传说,总有人孩童或者醉汉说瞧见奇怪的人影,最近几天连他们这些阳气足的壮汉都不能幸免。
“……走远路,快走。”肤色黑的农户咽了口唾沫,“胆子这么小,还不和我挨近些,免得走散了不知道哪去寻你。”
两人片刻不敢多留,凑在微弱的火光前原路折回,步子越来越快。
走出去半刻钟,他们才感觉自己的体温重新回来。
阴风停了。
“牛哥,你说会不会是晚上的山风。”一个农户后知后觉地小心问。
可他们这镇子风平浪静的,山风也不这么刮。
“不知道,反正肯定走不了的路上,你管它吹什么什么狗屁风呢。”
四下无人,另个农户扬声回应,借此给自己壮胆。
草叶微颤。
他们身后的黄狗原本吵了一路,此时也安静下来。
“叔叔。”
稚嫩的童声从角落里响起。
“谁!”握着火把的农户警觉地回头看去。
微弱的火光照出孩童的模样———男孩衣衫还算整齐只是过于单薄,长得也虎头虎脑的,怎么也不像鬼。
而且那群哭爹喊娘说撞鬼的都说撞见的鬼是大汉,没人说还有小孩变的鬼。
可经历了方才的糟心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我……”
男孩嘴唇被夜风吹得发白,他露出个胆怯的笑,往后缩了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指向一个方向,不是山林的方向,就是渚明镇的方向。
两个男人虽然还是觉得男孩的态度有点古怪,但他们也想不通哪里奇怪,勉强放下些心。
“这……”他们拿不定主意,面面相觑。
趁着两人犹豫的间隙,男孩侧头,扫了眼农户们身后的大黄狗。
黄狗眼中映照不出他的模样,而且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垂着尾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胆子还没清心经的眼睛大。
他迅速收回目光。
终于,握着火把的男人下了决心:“夜里不安全,你随我们走!”
见到他伸出手,原本还可怜模样的男孩反倒面露犹豫。
顿了顿,他露出笑来:“谢谢叔叔。”
男孩的手摸上农户的手,触感冰凉。他有些不习惯地缩回手去,农户们也当孩子怕生没在意。
一直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他们都再没遇到过奇怪的事。
男孩随手指了户人家:“我,我家就在这。”
至此。心绷了一路的两个农户终于安心,岁数大的忍不住教训:“听说这附近有鬼,你这孩子,以后还是别贪玩跑到山附近。”
男孩沉默了片刻:“好,叔叔们也是。”
两个农户看着悄无声息男孩消失在夜色,砸吧着他方才的话,怎么品怎么脊背发凉。
离开男孩后过去一柱香时间,回过神来的黄狗才后知后觉,发出激烈的犬吠声。
“汪汪汪!!!”
“咋回事,我家阿黄一直都很乖。”农户摸了摸狗脑袋,惊魂未定的黄狗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若是它能说话,定然会告诉自己的主人,他们亲自送了个鬼回家!
那小孩身上隐约有淤青和火烧痕迹,走几步路,身上就会渗出血来。
而且他看起来在往前走,其实步子压根没着地,所以走路没声音。
但只要有人看着他,他就会瞬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你咋回事?”
天刚蒙蒙亮,郑旺等来姗姗来迟的进宝。
“不是说好出去吓人,怎么还让人家送回家了?”他质问道。
进宝撇了撇嘴:“你管我。”
这俩高个子心太好了,被郑旺吓成那样都肯帮助路边的小孩,他也太久没吓人,实在下不去手。
“可咱们是在帮他们,不是真要吓人啊。”郑旺啧声,“小问也说了,要引来官府的人注意地宫附近,否则往后那畜牲从地宫里冒出来,整个渚明不都得完蛋。”
躲在石头后边看了进宝和两个农户讲话的黄参叹了口气,揭过这茬。
“好了,再待几日总会被注意到,别在这窝里斗。”
也是因为没有进宝,加上不能对路人动手显得他们束手束脚,其他小鬼前几天出去吓人效果不太好。
其中最可怜的莫过于闻笛。
见着其他鬼就两眼翻白晕了的路人固然可怜,但见着一群人就两眼翻白晕过去的闻笛更加凄惨。
渚明百姓多数是良民,他们没办法狠下心吓人,也不敢让身上祟气最重的邪祟吓人。
几个鬼等了三四天都没等到淝县派人过来,进宝才坐不住,想着抓两个路人吓吓得了。
结果这条路已经没什么当地人敢走,好不容易找到俩冤大头,他自己又下不去手。
“回去洞里躲着,吓人的事今晚再说。”
几人都不乐意和接应的道士多说话,恰巧地宫附近有处洞穴,他们白日就蜗在洞穴之中,再让道士下点结界,安稳得很。
毕竟是长相最老的鬼,黄参说的话相当有份量。听到终于能解放,闻笛忙不迭点头,化成鬼火飘入黑黢黢的洞穴。
“这孩子还是这么怕见人呐。”黄参捋着胡子笑道,“不过都成了鬼,也没必要逼着他和人多打交道。”
“走了走了,回去休息。”郑旺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远远看到个穿着布衣狂奔而来的身影。
“那不是那什么隐京门派来的长……金?”他咕哝着。
“是长清。”进宝叉腰,“你别多说了,丢人……不对,是丢鬼!”
长清是比较外向敏捷的性子,所以才会被派来和鬼打交道。
他知道不自讨没趣,所以平时没有要紧事不会主动来找进宝他们,看这急急忙忙样子,怕是打听到了要紧事。
“诸位!淝县县衙的人到镇口了,带了少说二十个!”道士仗着四下无人,激动地大声喊,“辛苦诸位,再守几日,就可以回漓县了。”
淝县人口比漓县还多,但能让县衙抽调二十来人,足以证明县令对于闹鬼一事极为重视。
动作倒是比他们想得快,这还没过去几日。
“太好了。”一团鬼火从山洞里探出来,闻笛的语调是这几日都未有过的欢欣。
终于可以不用半夜站半个时辰,就为了鼓起勇气去找路人搭讪。
“是啊闻笛,往后你就不用出去吓人了。”
郑旺笑道。
“是。”
闻笛听到他话里的调侃意味,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头去。
这下不光小鬼们,就连长清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当时还担心这办法的效果,可现在来看问荇给的方法虽然有些剑走偏锋,但的确有奇效。
漓县。
“数十的官差镇守在地宫附近,保证阳气足够重,再让道长们布下阵法,长明和外界的联系就会被阻隔。”
“夫郎猜得没错,放心让进宝他们去是因虽然是鬼,但心眼并不坏。”问荇托着腮,笑眯眯搁下茶盏,“郑旺临走前还不放心非要问我,为什么不怕官差们被长明所害。”
“因为长明不敢。”柳连鹊沉吟片刻。
“他把地宫选在偏僻山林,就说明忌惮人气。”
长明不是傻子,自始至终没敢和官差硬碰硬,就是怕自己追求永生不老的计划闹大,反倒是被搁浅。
虽然非常残忍,但的确是招惹百姓,百姓或许会被迫搬离或者忍气吞声,但招惹到官府,只会一级级上去闹得更大,招来更强烈的反扑。
这并不是长明要的结果。
“没错,我们也同谢韵打过招呼,淝县和漓县县衙理当都会更加谨慎,照顾好自己的安危。”
“让官府接管不需要花太多银子,而且对双方的收益都更大。”
而且民生的事,本来就该当地的官府去管管。
眼下柳携鹰被层层保护,官府对鬼怪的事提起警惕,柳家里当时长明苦心安插的邪物被尽数摧毁,漓县附近的怨气也不再根深蒂固,而且隐京门和他们齐一条心。
如此一来,长明的能力自然会被压迫。
眼下形势大好,但他们也并非能做甩手掌柜。
习惯多想坏处的柳连鹊思及此处,眉间掠过丝忧虑。
“夫郎想得和我差不多。”问荇观察到他的神色微变,态度认真了些。
“把长明逼急,必然招来反扑。”
第268章 自己去睡
“敌在明我们在暗。”问荇若有所思。
“或许我们可以主动些,逼他露出马脚来?”
柳连鹊怔愣。
“你想提早游江的时日?”片刻后,他明白了问荇的意思。
足以轰动整个漓县,甚至波及漓县四周的画舫游江,是他们手里极其有分量的筹码。
长明需要漓县做温床,若是游江足够轰动,至少可以暂时破坏他的计划。可长明越来越多的动作和愈发急躁的行为表示他已然等不起。
想要靠着进一步逼迫长明让他出乱子,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但游江的日子本就定得不远,若是再往前赶些,未免过于匆忙。
“最多早五日。”他谨慎地开口,“要是再往前赶,恐会忙中出错。”
“五日应当足够,若是夫郎忙不过来,我也可以来打下手。”问荇的指节轻轻敲了几下桌子,眼中露出思虑。
“我去找长生他们商量下,若是没问题,让柳家这松口就劳烦夫郎了。”
“好,依你的。”
往后的几日,原本节奏不紧不慢的两人突然都忙了起来,经常是天亮外出,但总会在天擦黑前回来。
不知是谁先授意,漓县的百姓口口相传,也开始说起些小道消息。
“柳家据说要用很大的画舫游江呢,到时候要没事做,咱们也去凑热闹。”
天一热,街边卖圆子、卖糖人的摊位生意变冷清,百无聊赖的小贩们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酱香味缭绕,旁边卖蹄髈的盖上锅盖,也凑过来:“我也听说了,可说起来最近也没什么大节日,为什么游江?”
不是只有那几个少爷生辰或者过年,柳家才会动画舫来着。
“你不知道么?”卖糖人的少年大惊小怪地嚷嚷,“柳大少爷之前是假死,最近又活过来了。”
“我自然知道。”卖蹄髈的急了,随后立马明白过来少年的言外之意。
“哦哦!”
“你是说,柳家是为了庆祝柳大少爷………”
“对。”卖糖人的左看右看,声音低了些。
“但我爹说,有可能也是给大少爷去晦气呢。”
毕竟被传过是死人,而且身体又不好,肯定是需要去晦气,否则迎人干嘛大动干戈的。
“柳大少爷的命真好,我也想去看画舫。”
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抱着装满麦子的箩筐路过,他安静听着几人议论柳连鹊、柳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每次听到只隔几里路的柳家是什么模样,就感觉像是梦里才有的光景。也不算羡慕,就是觉得不真实。
之前柳家迎春宴时候家里在聚年夜饭,他还没走近些见画舫的样子呢。
会有满河的纸灯,和那种声音很响亮的爆竹吗?
哎呦,这不是那画糖画的小孩儿家对门的小哥儿么。
旁边岁数大的商贩冲着卖糖的少年挤眉弄眼,弄得他脸都憋红了。
“青子,咱,咱不羡慕他们!”他讷讷拿起根竹棍,熟练地蘸上麦芽糖递给小哥儿,“请你吃麦芽糖,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画舫,别难过了。”
哥儿眨了眨大眼睛同他对上眼,噗嗤一声笑了。
“好,可别到时候忘了。”
少年不好意思低下头。
………
“问公子,咱这急要爆竹,还得要这么多响,总得加些价的。”
漓县最大的爆竹铺里,掌柜还在同问荇讨价还价:“而且现在也不是要爆竹多的时候,咱们这做爆竹的加班加点,好材料也难得,哪个不是成本钱?”
他搓了搓手:“而且您看柳家家大业大,应当不会为难我们小本生意。”
其实柳家要的爆竹他早就准备好了。
可柳家突然冒出来要急用,那哥儿大少爷派来的又是个农家出身的赘婿,掌柜忍不住起了宰客的心思。
反正柳连鹊稀罕问荇,到时候问荇折大几两银子,他应当也不会太在意。
“加价自然没问题,可之前柳家同您约定过加急是多一成价钱。”
“往前提一天,您就提加四成,有些不合适吧?”问荇声音变冷。
“据我所知,眼下不是爆竹好卖的时候,按理来说爆竹要在过年那会往下降两成,可柳家没同您压过价。”
柳连鹊办事向来都会留余地,原本说的就是提前五天拿货,现在改成提前七天,而且他们也第一时间提前通知,按理来说不会给爆竹工期造成什么大影响。
见他寸步不让,掌柜的本来就心虚,现在愈发心虚起来。
毕竟往前一日加一成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见他久久不说话,问荇看着外头天色。
爆竹铺掌柜这时候清闲等得起,可他怕是再拖要等不及了。
这几日他和柳连鹊都是分开来一天跑几处地方,除去爆竹铺,等会问荇还得去河灯铺里查看百盏河灯的进度。
但他别过眼,还是副模样,只是不紧不慢里略微透出些不耐烦。
“您要是拿不定主意,明日我喊我夫郎过来同您谈。”
“这就不必了。”
他这话一出,掌柜彻底败下阵来:“既然是柳大少爷让您来,您来做主就是!”
早听说柳少爷很喜欢这赘婿,要是让问荇和他多嘴几句,把柳连鹊搞生气,往后他怎么和柳家做生意?
“我们这爆竹已经做得差不多,其实就等着清点数目。”他露出谄笑,“方才我也是着急说了错话,您别见怪,也不必麻烦柳大少爷。”
这赘婿真不好惹,脊背挺得比有些少爷都直。
他在心里犯嘀咕。
虽然爆竹铺的掌柜很难缠,但万幸的是河灯铺里的老灯匠非常好说话。
“听闻游船要提前五日,我们加急赶制游船用的河灯,已经赶制完毕。”他将河灯小心翼翼递给问荇。
精妙的莲花灯被捧在问荇手心里,瞧着比柳家在迎春宴上放的河灯还要好看。
问荇手指往前,推动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制花瓣,原本盛开的莲花居然还能小幅度地合拢,变成含苞待放的模样。
“花灯构思真是精巧,辛苦诸位了。”
见到传闻中神秘的赘婿好说话,老灯匠搓了搓手,僵硬的笑容自然了些。
“不辛苦,柳少爷能把大单子给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况且柳少爷非常讲道理,提出来急着要河灯,他都没打算多要,还主动给他多拿了小几两银子。
问荇一丝不苟核对花灯的品相、数目和单子,给上边签了龙飞凤舞的字。
这是今日要来的最后一处地方,跑完花灯铺子,他就能回家去了。
临走前,老灯匠给他塞了盏提灯:“之前也是自己做着自娱自乐,今日见到问公子,觉得与问公子十分相配。”
柳家找的灯匠自然是漓县最厉害的那位,他不光会做灯,还识字懂画,算半个风雅文人。
圆形灯笼由黄纸制成,上面画了山花遍野,虽然山花瞧着素淡,但是只要灯笼肚子里头点起光来,就会立刻变得绚烂多彩。
家世背景够好的公子们中,品性差的戴什么装饰都浮夸艳俗,品性好的多喜好淡雅,想要的灯具也离不开梅兰竹菊和松柏,不喜山花。
今日老灯匠看到问荇,没来由觉得这盏灯做出来一余月时间,可算等到了最适合的主人。
山野繁花原本就足够明艳,若能衬以烛火微光,足够照亮四季的沉夜。
“多谢您了。”问荇本想付钱,但老灯匠摆了摆手。
“拿着就好,柳家没少我银子,怎么能再要你的钱。”
问荇提着灯走出去一丈远,瞧见辆眼熟的马车等在角落里。
“怎么来寻我了?”他熟络地单手拨开帘子,看向马车里端坐的青年。
青年微俯下身去,修长手指收拢,接过问荇手里的提灯:“恰好在不远的地方办事,顺道来接你。”
“上来。”
问荇伸出手去,却站在原地未动。
柳连鹊露出个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笑,把花灯搁在边上,拽住问荇的手。
“你早上说的是要去柳家钱庄,离这可有八里地。”话虽然带了埋怨,问荇还是稳当地坐在他身边。
“我走几步就能到柳家,往后你办好事就早些回去休息,我看夫郎最近又睡不好了。”
“游船就是二日后,浅眠些是常事,你这些日子也没睡安稳,马车快些,你能多睡一刻钟也好。”
柳连鹊对他前面轻飘飘的埋怨置之不理,只回应后面的问题。
问荇在从道士们那确认过到达地宫附近的官差能够对长明造成影响后,毅然选择了提早游船的日期。
柳连鹊和柳夫人关起门说了两个时辰,谁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是之后柳家也不再对问荇的计划有异议。
柳夫人对柳连鹊这副全力支持的模样痛心疾首,可她除了多派些人看紧柳携鹰,也干不了太多其他事。
两人不光提前了计划游船的时间,也寻人在县里潜移默化地宣扬此事,甚至隐约还有要散播到县外的架势,巴不得闹得越张扬越好。
算算时候,也该有人把消息传到渚明镇了。
前面还有车夫,问荇默契地转移话题。
“夫郎,你看我今日拿的灯好不好看?”
“是赵师傅送你的?”柳连鹊仔细观察灯上图案的画功。
“他的画技还是同之前一般好。”
“对,他说这灯很衬我,就送给我了。”问荇轻轻戳了戳灯衣粗糙的表面,但没舍得下重手,“你觉得衬吗?”
他期待地看向柳连鹊。
“是挺衬。”
少年郎若花锦簇,当下又恰是山花烂漫时。
“查好花灯的账,后边就不用和其他工匠、商人去费口舌了。”问荇满意地凑到柳连鹊跟前,轻声抱怨,“有些人真难说话,非要我挑明白才肯松口。”
“我们明天睡个懒觉吧?”
老灯匠算是没花花肠子的,可还有些人听说柳家急着用什么摆设、料子,还自愿提加价,就想着要坐地起价再捞些好处来。
爆竹铺老板并非个例,只是狮子大开口最厉害的而已。他们这几日光应付这群人,已经足够头疼。
所幸结局并不糟,该给的加急的银两柳家如数给了,不该花的他们也没多花,甚至算下钱来,比筹办迎春宴省下去大半。
可想而知迎春宴时,柳携鹰的那群狐朋狗友贪了多少,柳携鹰自己因为糊涂乱花了多少。
“商人重利,有时容易想走歪路钻空子,这几日辛苦你了。”柳连鹊声音又柔和了些。
问荇处理起商人间的事来游刃有余,很难想象是农家子出身。
“知道了,不辛苦。”问荇干脆靠在他肩上,锲而不舍。
“所以我们睡懒觉吧?”
“若是没急事,晚起个时辰也无妨。”柳连鹊失笑。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灯很好看。
小问:回家睡觉。
鹊鹊:辛苦你了。
小问:回家睡觉!
鹊鹊:好,睡觉。
小问:睡懒觉!
第269章 不经意间
渚明镇。
眼下已过子时,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在地宫附近驻守的道人们丝毫不敢懈怠。
柳家的游船将在明日进行,这次游船声势浩大,不光是让漓县人尽皆知,就连渚明镇的百姓也在议论。
官差们多数已经回去休息,只留下少部分要轮班的倒霉蛋,打折哈欠守在地宫附近。
地宫外头有重重结界,寻常人自然看不见,他们只当是自己当值的寻常夜晚。
就算是道士们,也只能看到地面上若隐若现的黑雾和结界黯淡的印记。
可道士们都清楚,这几日地宫中的怨气正在涌动,较之前些日子狂躁得多,只是长明暂时没有下步动作。
这个暂时能有多久,谁都说不清楚。
他们早已依照计划将情况转述给留在漓县的道人,长生那回的很快,却只是让他们继续按兵不动,有消息及时传递。
“长岳师兄,他这几天越来越不安分,你说不会出事……”
一个道士压低声音,可他话还没说完,就骤然住嘴,面上露出警惕神色。
有种奇怪的异样感觉,就像烂泥糊在心头,让人不适。
“当心。”旁边的道士长岳眼疾手快,把他的头摁在树丛里。
树丛发出沙沙响动,万幸没有惊动官差。
他飞速塞给师弟一张传音符:“带着修为浅的先走,去到处安生地方,告诉长生师兄,长明恐怕要有大动作。”
“长岳师兄你,你们该如何是好?”
道人接过符咒,急急地问。
他道行没有师兄好,只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师兄肯定知道有更危险的情况。
连长生师兄都被打成重伤,要是他师兄也……
他不敢往下想。
“先走,今日不是单打独斗,他不会轻易伤到我。”长岳咬了咬牙,看向官差们,“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不远处的衙役们浑然不觉,依旧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畅想过几日发了月钱怎么花才好。
他的师弟攥着符咒,重重点头:“是。”
“师兄也请请当心些。”
道士带着几个资历小的道人走了,留下长岳和其他三个百岁上下,有些道行的道人。
他们屏住呼吸,盯紧地宫的位置。
过了许久,久到道人们中修为最浅的已经觉得精疲力竭时,风平浪静的地面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
在道士们看来,地上正在缓慢地渗出黑色的雾气。
“咳咳咳……怎么起风了!”
隐约传来官差的骂声和咳嗽声,临山的土地上起大风诡异得紧,绕是他们不懂道术也骤然提起警惕。
风卷着细沙黄土,一时间迷住了官差们的眼睛,也让原本零散坐在石上树下的他们聚拢在一起严阵以待。
受狂风的影响,长岳聚精会神盯着官差们,却逐渐忘记防范自己周围的危险。
“师兄,小心!”旁边另个道士瞪大眼睛,一道符咒抽出,破了险些搭在长岳肩头,凝聚成手模样的怨气。
怨气发出蛇鼠般凄厉的惨叫声,随后化为乌有。
长岳如梦初醒,脸色骤然沉下,用袖子捂住口鼻:“这黑雾不能闻。”
他站在最前面,就是吸入了些许黑雾后开始心神恍惚,甚至连长明的偷袭都没注意。
此地不宜久留。
眼看着官差们的动作也愈发烦躁慌乱,长岳心一横抽出张符咒,其他道士也纷纷效仿,催动周围早已准备好的阵法。
随着他们的动作,原本渗出得越来越多的黑雾变得缓慢。
“你们就是这么待师兄?”
阴晴不定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隔着浓重的怨气分不清男女老少。
长岳猛然抬起头,被扑面而来的怨气重重击落在地,疼得他险些呻吟出声。
长明不知何时已经引着黑雾让自己在半空成了人影的模样。
雾气包裹着的,似乌鸦又似鸽子的鸟凄厉地叫着,在夜空之中肆意飞掠,声音扰得人心惶惶。
其他道士反应极快,将怨气重重弹开。
“谁,谁在那里!”
心悬在嗓子眼的官差们听到道人们藏身处传来的动静,原本紧绷的心愈发接近崩溃的边缘。
他们抽出腰间佩刀,指着树丛的方向。
“不好,让人听见了。”
长岳缓缓起身,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脸。
所幸官差们训练有素,虽然已起很重的疑心,也暂时不敢擅自离开自己该站的地方。
“长生呢?”见道士们不回话,长明反而心情颇好地接着问。
“他寻了我这么久,怎么今日没来。”
搀扶着长岳的道士咬着后槽牙,难得感觉到自己淡漠的情绪生出愤怒。
长生现在都还身体虚弱,不知往后能剩下多少寿命,这些都是长明的手笔,他不可能不知。
压根就是故意戳长生的痛处,隐京门的痛处!
“你个叛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着。
黑雾愉悦地鼓动,并未因此感到难堪。
“叛徒?”
“你说得对,但我也只是选了我自己该走的道。”他假惺惺地笑了。
“道不同,何相为谋?”
“蠢货。”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进宝从道士们身后挤到身前。
他抱着臂,脸上带着嫌恶:“自己不要自己家师门,来问好别人当然没好脸色,你是缺心眼的傻子吧?”
他很讨厌这群道貌岸然的道士,但他更讨厌道貌岸然又坏心眼的邪道。
孩童直白的话反倒惹得怨气涌动愈发剧烈。
“问荇身边那小鬼童?”长明的语调远没方才愉悦,变得愈发阴恻。
“出口妄言,你是还嫌之前伤得不重。”
“有本事来再打我一顿,我看有这么多道士,长明道长今晚是不敢吧。”
进宝有些害怕长明,但还是梗着脖子大声道:“要是道长还有本事,也不至于连我们来了都没发现。”
长明不语。
那只透着诡谲气息的鸽子收起翅膀上的怨气,环绕着飘在半空,似人非人的怨念凝聚物环绕,发出嘶哑凄厉的叫声。
与此同时,兵卒三兄弟趁着进宝拖住了长明,赶忙越过残存的怨气,闭着眼壮着胆冲到兵卒跟前。
他们也顾不上会不会吓人了,可怖扭曲的面容在黄沙中时隐时现,插着箭的皮肉上流下血,四肢也僵硬地下垂,指节发出扭曲的响声。
“我的命,我的命啊……”
郑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涩声音,胡乱讲着之前演练时的词。
黄参远远听着他堪称拙劣的演技,咳嗽两声忍住不合时宜的笑。
算了,能把人唬住就行。
闻笛没他这般轻松,而是局促地低着头,紧张看向进宝跟前那团凝聚得越来越大的怨念。
长明的能力,已经抵得上大几个厉害的邪祟了吧……
兵卒和衙役面面相觑,衙役们现是呆愣片刻,头脑中一片空白,随后反应快的才后知后觉想起上头的叮嘱。
————夜里执勤要当心。
原来让他们当心,是,是因为真会遇到鬼!
“有鬼啊!!!”
“别,别别过来,求求你了……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十岁孩子,还还还没娶媳妇,全家就靠我这点工钱养活。”
“啊啊啊啊啊啊————”
场面混乱无比,灯笼滚落一地,胡乱舞动的佩刀也被担心他们伤到自己人的王宁全都卸在地上。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混杂着哭泣声和求饶声,震得三个鬼耳朵疼。
这下别说去进宝和道人们藏身的地方探究竟了,连没娶媳妇有孩子都能说出来,这群官差不尿裤子都算胆子大。
跟问荇跟久了,这群鬼都快忘了自己光站在那,都能把一般人吓得魂飞魄散。
问荇当时不害怕,完全是因为他单论胆量压根不是寻常人。
他们……居然这么吓人?
郑旺恍恍惚惚地飘然着,眼睛被血糊住,险些破了功。
“给俺命来————”
林大志还在兢兢业业吓人,王宁赶紧和兄弟俩使了个眼色。
吓吓人得了,别把人吓出事来。
郑旺心领神会,重重地故意叹了口气,迅速飘散在朦胧的夜色里。
王宁紧随其后,临走前拉住了戏瘾大发的林大志,徒留那声回荡在林子里的“还俺命来”,久久不能散去。
“他要走了!”,
闻笛紧张指着那团勉强能被称为人的黑雾,循着他的手看去,黑雾正在缓缓往上升。
道士们欲追,却被进宝拦住。
“别去抓。”他的小脸上煞有介事,满是严肃,“就让他走。”
“这怎能行!”
被长明困扰多年的隐京门自然不会听他的话,受了伤的长岳一马当先,手边汇聚起古铜色的光,就要操控术法袭击过去。
可术法打在黑雾上,宛如拳头落在棉花上一般,不但没有太大的效果,反而轻飘飘弹了回去,成了被四两拨千斤的那千斤。
“师弟,我来帮你。”
其他道士纷纷效仿长岳,哪怕他们合力之下,长明原本软绵绵的反击变得愈发强硬。
怨气四处乱流毫无章法,甚至有些落在道人们身上,还让他们受了轻伤。
他们节节败退,想到长生叮嘱他们万事之前先顾自己的安危,又怕惊动周遭百姓,最终也只能心有不甘,眼睁睁目送长明匆忙离去。
“我都说别抓,还要抓!”
进宝摇了摇头:“他敢来挑衅你们,当然不会担心自己会在去漓县前被你们拦住。”
“你们现在出手,除了伤到自己半点用没有,根本就是在着他的道嘛。”
问大人让他拦住道士们冲动行事,保住道士们安危,他还觉得是问大人想多了,哪有人这么傻去和长明硬碰硬的。
现在看这群道士遇到长明就像蛾子遇到火,眼巴巴赶着上去,问大人的叮嘱真有道理!
长岳喘着粗气,听到进宝的话,渐渐找回来些神智。
“你说得对。”他苦笑道,“过真是当局者迷,到头来我们还没你想得开。”
进宝努了努嘴,笑而不语。
长岳休息了会,喘过来气后冲着赶来的其他鬼拱手:“今日多亏几位鼎力相助。”
要不然长明真把些灵异神怪的传闻引到他们身上,引来官差窥探他们的秘密,他们就未必好抽身了。
“好说。”黄参摆了摆手,“也是小问喊我们来帮忙,让在漓县的道长使了术法。”
“还好赶上了。”
“原来是问公子的计划,多谢问公子。”
长岳无意中扫了眼进宝,原本一脸神气的进宝摸了摸鼻子,眨了眨眼,心虚地错开他的目光。
只要他不说出来,那些激长明、劝长岳的话,就当是他自己想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长岳:跟着问荇的小鬼童好厉害,讲话句句在理。
进宝:那,那是!(心虚)
第270章 同船共渡
两日后。
落日垂下柳梢,逐渐淹没在琉江之中。
天色已晚,漓县的百姓们半数按部就班地早早归家,但还有许多人好奇地赶到琉江边上,就等着柳家画舫出来游街。
“人呢?”卖糖画的少年焦急伸着脖子挤在大柳树下,他旁边的小竹马也很好奇,但作为哥儿,性子总归是含蓄些。
“你别急。”他劝着身边的少年。
也快到传闻中游船出来的时候了,怎么半点柳家人影都没呢?
江边汇聚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有工匠农人和贩夫走卒,甚至还有些书生站在人群末尾。
他们又想看究竟,又不好同后来的猎户一般大大咧咧往前挤,捏着扇子左右为难。
县衙的人也到了许多,平时不太管事的官差罕见地热心起来,眼疾手快拦住个险些落水的孩童。
“当心!”
他言语间,衣着整齐的家仆燃起火来,沿岸悬挂的灯笼错落有致地亮起。
官差忘了接下来的话,猛地抬起头看去。
一盏花灯落入水中,激起细小涟漪,就像投进了看客心里。
颤巍巍的花瓣尖是隐约带带怯的粉。
那双手灵活,指尖轻轻拨弄了下花瓣,在将将要蘸到水的时候,却灵巧地弯曲收回。
烛火映照出问荇的侧脸,半面隐匿在暗中不显得他阴冷,反倒衬托得沐浴在火光下的面容愈发明艳。
他的一身装扮虽然十分低调,但衣服上的绣工极好,腰部收束,显出少年郎优秀的身形。
“赶上了,我们赶上了!”
进宝飘到树杈上,兴奋地指着问荇乘坐的小舟:“我就说我们能赶上!”
昨晚净帮着那群道士在地宫附近善后,道士磨磨唧唧的,害得他们就算用符也险些赶不上游街。
“……真好看的船。”
闻笛小声道。
这艘船比上次迎春宴时问荇乘坐的好看多了,是漓县这常见的小舟模样,但做工精良,船头还悬挂着细巧的竹木灯笼,问荇左右两边还有两个乔装成下人的道士保驾护航。
他了解竹工,看那竹木灯笼薄如纸片的灯罩,镂空雕出的麒麟花纹和花叶鬼斧神工,一时间出了神。
“小问今天也好看啊。”郑旺大声嚷嚷,“虽然他本来也好看。”
随他们一道来漓县的鬼中,有些胆大的也聚在郑旺身边,胆小的则在暗中窥探。
他们许多鬼活了几十年没见过这般盛景,死后乍一见,一时间该说什么都不知,只是在旁边不说话,或者冒出几个好字。
“不对啊,问大人难道要这么坐七天吗?”
进宝晃悠着腿左顾右盼,突然想到什么:“凭什么柳家那些坏人都在画舫里,他要在小船上吹江风。”
他一拍树枝,一阵阴风过去,震得叶子都落下几片。
“最多让他在外头一日,柳大少爷节俭,花灯也不够他天天放。”
“况且柳家人也不算全在画舫里。”黄参慢悠悠道,“那柳携鹰眼下家都出不来,肯定是要给关在屋里。”
“也是。”
进宝想到柳携鹰吃瘪受冷落,柳夫人牵挂着自家次子又回不去,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柳夫人坐在画舫里原本该属于柳连鹊的位置上,可她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隔着屏风,她看不见外头半分美景,忍不住升起烦躁的情绪。
柳家阴暗角落里传出含混不明的痛苦哀叫声,却无法影响远处江边热闹景象半分。
没有公务缠身,谢韵难得换回未出阁女子的服饰,寻了处清净的地方,远远眺望着热闹的江景,眼中半是喜色,半是警惕。
也不知问荇提醒过的危险何时到来。
“三弟,你喝酒啊。”
富丽堂皇的酒楼雅间里,徐大少爷大大咧咧拉住徐云倦:“别光顾着看风景。”
徐云倦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对着自己二哥敬了一杯。
也是,这里离江边有段距离,不管再怎么看,柳连鹊都如同碎在水中的弯月一般看不清楚,更捞不上来。
“柳大少爷呢,怎么没见着大少爷?”
沿岸处的人群里渐渐传出交谈声:“不是柳家说要给大少爷贺喜吗?”
“你傻啊,柳连鹊一个哥儿,怎么可能让他出来,肯定是躲在画舫里头喽。”
“就是就是,而且人家大难刚过,也没必要抛头露面,万一受风怎么办。”
不远处,从康瑞来的几个商人和漓县人说不上话,就找了处地方兀自喝小酒。
他们醉眼朦胧,其中一个眼睛好的大着嘴巴指向小舟:“这,这公子看着,怎么像那了不得的道士呢?”
他比划着:“就那个,几个月前让水变干净,住山里的道士。”
“我看看。”身旁的同伴立刻来了兴趣,探着头眯眼瞧,涣散的眼神聚焦,从迷茫转为震惊。
“好像真的是!”
他们再定睛看去,放完花灯的问荇已经悄无声息缩进船舱里。
爆竹声声,比过年那会还要热闹。
“是爆竹!!”
临近的孩童尖叫着捂住耳朵蹦跳着散开,眼睛却有不自觉被焰光吸引。大人们是稳重些,但眼睛也黏在了红彤彤的鞭炮上。
画舫上的戏正点开演,柳连鹊全程亲力亲为,自然不会有名妓卖笑的戏码出来。
旦角掩面粉墨登场,在画舫上露天的地方唱起戏来,长袖一舞,仿佛时间回到了千万年前,盘古开天,女娲化石的一瞬间。
百姓们的注意力立刻被戏班子吸引过去,纵然有些好事的人想从镂空的窗户中窥探问荇是不是回了船上,柳连鹊又在哪,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原本游在前头的小舟越来越慢,晃悠悠落在了画舫后头。
几个乔庄为小厮的道士们默契地不知所踪,徒留几盏随波逐流的河灯,伴随小舟同游。
昏暗的船舱之中,问荇的呼吸声分外明显,同另个青衣人的交织在一起。
本该高高端坐在画舫之上的柳连鹊,其实同他藏在这拥挤的小船舱里。
“夫郎。”
“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没在画舫里,而是和我在小舟上……”
问荇靠在柳连鹊身上低笑:“可是会坏规矩的。”
“你还怕过坏规矩?”
柳连鹊声音不疾不徐。
“当然不怕,这不是怕坏了夫郎的清誉。”
“你昨日非要说自己放灯无趣,要人作陪的时候,还对此只字不提。”柳连鹊拍了拍他的肩,方才同乘一舟没感觉,现在被问荇靠得有些不好意思。
“起来。”
虽然清楚船舱被贴着符咒的黑纱和竹板罩住,眼力再好的人也看不见里头光景,可柳连鹊的心依旧悬着。
“不起。”问荇干脆把人顺势搂住,“你听,外头是什么声音?”
柳连鹊依言侧耳细听,如实回答:“是爆竹的声音。”
“我还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声。”
问荇坏心眼地道:“他们说柳少爷怎么不在,那赘婿放河灯好端端的,怎么也不见了?”
柳连鹊的手指局促地颤了颤,态度比方才强硬了些:“松手。”
他们缩在角落里搂搂抱抱,总有种在大庭广众下胡来的感觉。
问荇仗着爆竹声铺天盖地,依旧没规没矩说着胡话:“人家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唔唔唔!!!”
他委屈地看向柳连鹊,被捂住的嘴说不出半个清楚的字。
“松手。”柳连鹊气息略有不稳,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你能听见外边百姓议论声,就该当心自己说话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在偷……”
感受到柳连鹊半威胁半哀求的目光,问荇讪讪住嘴:“好吧,不说就不说。”
“不过其实我听不见外边他们说什么,爆竹声太响了。”
问荇这才慢吞吞收回手,和柳连鹊勉强分开半寸距离。
“我知道。”
天气还不算热,柳连鹊却莫名有些燥,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纷乱的心虚平复下些许。
“那你还让我松开。”
柳连鹊眼中带了笑:“不是怕人看见,只是觉得你不害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没有道士的消息传来,说明画舫那头一切顺利。
两人点上灯,围着船舱里的小炉,竟然忙里偷闲得了能消磨的时间。
“果真长明动作不会太快,但往后几日,依旧不可掉以轻心。”柳连鹊剩了些心思,分给该操心的正事。
“问荇?”
柳连鹊侧目,发现问荇正盯着罩住船舱的黑纱发呆。
“是太闷吗?”
他其实很少见爆竹,也对此不算感兴趣,但问荇向来是喜欢热闹的。
“不是。”问荇收回目光,添上灯油,语调稀松平常,“只是在想我们上辈子的缘分有多少。”
“十年百年,还是说更多?”
多长的缘分,才能让他们这辈子又得同船渡,又能共枕眠。
只是若说的太直白,柳连鹊怕是又得羞了。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若真是你口中的那套说法,怕是我们得从蹒跚学步认识到垂垂老矣,并且中途从未分开。”
柳连鹊微愣了下,不同刚才一般觉得难以启齿,而是认真地答:“但我更觉得当下的缘分,只归于当下。”
问荇其实理当也知道,牵引他们走到一起的,从来不是什么前世今生,而是他们认识之后的每分每秒。
爆竹的声音歇下去好一会。
问荇久久不答,反倒岔开话题:“看来爆竹是放完了。”
“我方才数着,还差最后一次。”
“夫郎记性这么好?”
“习惯而已。”柳连鹊失笑,“你若是想去看热闹,去船舱外还来得及。”
“不去。”
昏暗的烛光下,问荇面上的表情令柳连鹊也看不分明。
“你又不随我看,我去有什么意思。”
“你也知我出不去。”
柳连鹊心漏了一拍,接着道:“你现在若是不去,最后次放爆竹也该……”
他虽然这么说,也清楚自己的心思。
他并不想让问荇走。
“我知道你出不去,所以我在这陪你。”问荇打断他的话,面上不明晰的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手指挠了下柳连鹊的掌心,像猫咪舔舐般轻柔。
“虽然我夫郎总要推开我,还要我松手别碰他,但总比破爆竹要紧。”问荇眼珠往左偏了些,语气变得酸溜溜。
“明明家里待我这么好,到外边我就上不来台面喽。”
外头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间混杂着硝石发热的滋滋作响,还有岸边含混不清的熙熙攘攘。
柳连鹊没像往常一般反驳,只是微抿着嘴,似在思量什么。
琉江沿岸的气氛随着爆竹炸裂的速度愈来愈烈,等到爆竹炸了不知道几百下,也不过是过去短短片刻。
问荇的唇上贴了湿软的触感,又在爆竹声音渐弱时及时抽离。
船舱外的爆竹声彻底消失。
“夫郎这是作什么?”问荇摸了摸嘴唇,上边似乎还有柳连鹊的余温。
不似不久之前还冷冷冰冰,那是属于活人的气息。
“有些话同你讲,你听不进。”
什么别说自己上不去台面,别在外头胡来,说一次问荇忘一次。
柳连鹊眼神躲闪了片刻,直直和他对视,强装镇定道:“左右我也不是给不了。”
“原来夫郎是这么想的。”
问荇忍住笑,委屈地重重叹气。
“原本我还很感动,可夫郎这么一说,倒显得是我无理取闹了。”
“但是我今晚在外头放灯,整个漓县可都看见了,夫郎要是想休了我,我可会闹得更厉害。”
“说说看,你要如何闹?”
柳连鹊被他说的险些失语。
“我去县衙那击鼓鸣冤,说你抛夫弃子。”
“你哪来的子?”柳连鹊噎住了。
“嗯……现在是没有。”
问荇一本正经:“实在不行,进宝也算个。”
“别胡说,县衙的牛皮鼓都是柳家所捐,况且你去击鼓鸣冤,头疼的该是谢韵公子。”
柳连鹊不轻不重看了他眼:“我从来没提过要休你。”
都是问荇戏瘾大发。
“那就好。”
“我要是被休,出去估计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肯定没其他少爷看得上,柳大少爷还是和我凑合着过……”
“吃点心。”
一块茶糕强硬塞进他嘴里。
问荇真是长本事了,现在连吃的都堵不住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你不能抛夫弃子做负心汉!
鹊鹊:我是如何抛夫弃子?
小问:你不给我抱。
鹊鹊:…
小问:你凶我。
鹊鹊:……
鹊鹊:吃点心,我喂你。
——————
进宝:?我哪来的新爹O.o!
第271章 不详之信
有官差盯着,纵然柳家也不能游江到太晚。
过去堪堪两个时辰,画舫拖把江水拖出两道波纹,逐渐消失在百姓们的视野里。
岸边灯火也随之熄灭。
“这就结束了?”
“当然,你不看游船都走了,反正明个还有。”
意犹未尽的百姓们明日还要忙生计,瞧见没了有意思的戏看,也没想象中高门大户争斗的模样围观,渐渐都散开去了。
今日最开心的,莫过于沿江叫卖的小贩。
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美滋滋收起空荡荡的篓子,迈着快步消失在小巷子里。
也不知明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生意。
问荇一张张揭落贴在船舱夹板里的符箓,整齐叠好后递给“姗姗来迟”的道人们。
“多谢诸位。”
“不谢。”
两个本该划船的道士目光游离。
总觉得问荇这话是在谢他们识趣让开道,而不是谢他们帮忙布置符咒。
绑在岸边的小船晃悠悠,小心踏上岸,不远处的柳树下,倚靠着个熟悉的身影。
谢韵头上别着淡黄色的绒花,是过时的款式,她身上的襦裙已经有些不合身了,像是太久没穿导致的。
她长着堪称可爱的面容,但常年都是副严肃冷漠模样。
现在也不例外。
“小姐。”
夜里江边风大,贴身侍女躲在她身后替她撑伞,低下头不敢看前方。两边的几个家丁面面相觑,都露出为难模样,尤其是柳家这头的家丁。
谢韵一个没出嫁的姑娘,无论什么身份夜里会自家男丁,他们心里都过不去坎。
“劳烦帮我转交件物品。”
谢韵倒也没往前走,只是把手中一个包裹递上去。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才要亲自来。”
她面上沉静,意味深长看了眼两人的方向。
“告辞了。”
没等对面开口,她已经如同片风中半干的落叶般,翩然飘走。
柳连鹊接过家仆递来的布包,传到问荇手里。
掂量着重量,里头似乎是只有纸页。
是什么线索急得谢韵衣服都来不及换,还重要得不惜晚上亲自到岸边堵人?
问荇攥紧手里的布包。
“立刻启程。”
柳连鹊也知含糊不得,利落地吩咐车夫。
“是!”
在马车上,问荇借着柳连鹊举起的微弱灯火,接着研究手里包得四四方方的布。
谢韵为了防人偷看,这布包缠得已经难打开,归家后用刀划破更为方便。
只能回家再看了。
事不遂意,柳连鹊脚刚挨地,就听到柳夫人派的人喊他过去。
“我还有要紧事办,能否容缓到明朝?”
家仆恭敬:“夫人说了是要紧事,最多耽误大少爷一刻钟时间。”
话到这份上,柳连鹊也不好接着拒绝:“你在外面候着,我交代两句就出来。”
家仆依言退出去,给他们关上院门。
柳连鹊不放心地看向问荇。
“谢公子给的件包裹上有很轻的怨气。”
怨气?
问荇怔愣片刻,从抽屉里娴熟地抽出张符箓。
果不其然,那测怨气的符咒碰到包裹上,发出了浅淡又忽明忽灭的光亮。
“我知道了,夫郎你忙。”
“若是遇到异常,等我回来再启封也不迟。”
“好。”
听到问荇应声,柳连鹊这才快步推门而出。
问荇点亮卧房里所有能点的灯,随后将镇压小鬼的符咒压在左手下,右手拿着把随身带的小猎刀。
一刀下去,纠缠得难分难舍的布包碎裂,露出里头些皱巴巴的信纸。
谢韵是个极其心细的人,可这叠信纸却放得极其匆忙。
上面染了墨迹的纸压在最上面,字迹仿佛刚刚干透,是谢韵写给两人的话。
————今夜县衙牢房之中,肇事的屠户突然有异,幸当值者发现及时,派两位郎中前去诊治……
问荇越往下看心越沉。
两个郎中翻来覆去看不出屠户的病因,而老县令身体不好晚上操劳不得,他们就去禀告谢县丞。
谢韵又从自己父亲嘴里得知此事,她立刻就想到了问荇之前的叮嘱,急匆匆修书一封,连带着郎中写的诊断都带给了问荇。
郎中们的字素来都龙飞凤舞,问荇借着昏暗的灯看了几行,实在过于抽象难懂,看得人眼睛发酸。
所幸谢韵也考虑到这层,简单和他提了些诊断的结果。
最早因闹事被送进来的屠户右上臂突然肿大了一圈,而且这囊肿不似炎症,稍微触碰便痛苦万分。
很像曾经慈幼院孩童生的不明“疫病”。
问荇将测怨气的符箓贴在几张纸上,果然是诊断上附着的多,而谢韵手写的笔记之中几乎没有。
害寻常百姓发狂,如今又身体畸变的,十有八九就是怨气。
“问荇。”
柳连鹊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问荇回头看去,柳连鹊刚合上卧房的门。
他瞧着神色也不好,尤其是合上门之后,更是显得疲惫。
“谢公子信中说了何事?”
问荇将谢韵的手稿和郎中开的诊断递给他,简要说了下概况。
柳连鹊一目十行扫过内容,随后翻出手稿。
“夫郎,你看得懂上边的字?”
“比柳携鹰写得好些,勉强能看懂。”
问荇沉默片刻,真挚道:“之前真是辛苦你了。”
片刻后,他放下第一张病例,眉头越皱越紧。
“这压根不是疾病所为。”
“对,大概是长明闹得妖。”
“天色太晚了,我们也进不去县衙的大牢,明早再去看究竟。”
柳连鹊点了点头。
“夫郎,你那是不是也有事?”
他看柳连鹊回来模样也不好,恐怕柳夫人着急找他过去,是真有急事。
“柳携鹰的病出了异兆。”
柳连鹊轻轻摁了几下额角,这才有条有理地往下说。
柳夫人喊他过去后,直截了当带他去了柳携鹰的卧房附近,由于柳携鹰现在不能轻易见人,所以柳连鹊只能在远处听柳夫人说。
原是柳携鹰原本情况趋于稳定,可今天突然又开始狂躁,今夜更是又出了伤人的事。
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愈发不像活人。
“我去时,看见关着他的屋笼了很重的黑雾。”
“黑雾?”问荇警惕,“可之前隐京门的道长们在附近布过结界,突然出现黑雾,恐怕又是长明所为。”
“他恐怕是趁着柳家人手抽调许多去游船,才趁虚而入。”
柳连鹊颔首:“只是他的意图……许是想要干扰柳携鹰,更有可能是为阻止我们继续游江。”
“倒像是他能做出的事。”问荇沉吟片刻。
“夫郎,我能去看看柳携鹰吗?”
今晚无法名正言顺去天牢,但同柳连鹊一道去探查柳携鹰的状况并非不可能。
“可以,其实我也有此意。”
柳连鹊顿了顿:“因为有些预感,但算不上凭据。”
“那些怨气似不是同之前般盘旋在宅邸上空,而是想要往宅邸里钻。”
可离得太远了,他实在看不清,所以想要再靠近些印证猜测。
“只是他的状况极差,你必须要当心自己的安危。”
看见问荇听完二话不说开始收拾符咒,拿传音符找道士,柳连鹊忍不住提醒他。
“不管能不能探到虚实,都别让自己犯险。”
“好。”问荇应声,冲着窗外招了招手。
“进宝你进来,我知道你在窗外看着。”
“怕什么,是有事找你做————”
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柳连鹊收回目光。
反正他身上还剩了些用术法的能力,到时候看情况不对,拉住问荇就好。
……
“少爷,这……这真不是我们不让您去,可实在是天色太晚了,不合适啊。”
守在柳携鹰院前的家丁为难地看着四人————除去问荇和柳连鹊,还有两个面生的小厮,怎么看怎么可疑。
他话音落下,脊背上攀升出凉意,似乎盯着他的人远不止四个。
“为何不可?”柳连鹊声音略低,透出堪称威严的严肃,“往日我子时都去花楼找过他,今日只是想看关心二弟的病情,还请不要阻拦。”
柳少爷说得有道理,就柳携鹰给他找的麻烦,足够柳连鹊想怎么找他就怎么找他。
可柳夫人不让其他人靠近二少爷。
“我去禀报夫人,劳烦几位屈尊稍等。”
家丁还是寸步不让。
这么掰扯永远没有结果,趁着家丁的注意力全在柳连鹊那头,问荇冲着两个道士使了个眼色。
两个道士会意,其中一个犹豫了下,另个倒是手起符落。家丁的上下眼皮登时开始打架,摇摇晃晃就要栽倒在地。
问荇眼疾手快把人扶住,让他靠在路边的假山边上。
“果然还是直接让他睡觉来得快。”
飘在半空的进宝叫好:“我们现在能进去了!”
可他高兴了没多久,隐约看到宅邸上空的怨气,又悻悻撇了撇嘴。
柳携鹰造了什么孽,怎么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现在又让怨气给缠上了?
道士们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做完后都有些心虚,跟在两人身后装鹌鹑不吱声。
问荇倒是熟练得很,轻拍了下沾到假山上灰的衣料:“夫郎,走吧。”
柳连鹊无奈看了眼问荇。
怎么不让他多问几句,万一能和气把人劝开呢?
问荇无辜地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能让他们直接睡,干嘛和他们讲道理。
其实鹊鹊端着讲话也很吓人,遇到小问和他真是家丁倒大霉了。
第272章 唱出双簧
故技重施,四人轻松解决掉了守在柳携鹰院外的下人们。
因为天色过晚,柳夫人没候在柳携鹰床前,只留了心腹侍女和些许护院在门口等候。
不远处,侍女神色惴惴不安,柳连鹊看了眼,悄声道:“是思竹。”
问荇记得这侍女,她一直跟着柳夫人,性子稳重可靠,却同时也胆小怕黑。
她攥着手倚靠在门边,身边还待着两个更年轻些的侍女。
护院数量较之院外增加了不少,再直接让人睡过去就不便了。
透过沉重的门板,屋里骤然传来尖利的惨叫声,声音响得在走神的进宝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又是柳携鹰。”他回过神来,不满地撇了撇嘴,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院子里守着的下人们对此习以为常,虽然出现了不安的骚动,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两个护院压低声抱怨着。
“咱们少爷怎么又成这样了?”
“不知道,本来都快好了,真是遭罪……”
柳携鹰的喊叫声仍未平息,反而不知疲倦地愈演愈烈。
黑暗中,问荇冲着柳连鹊使了个眼色。
“几位请随我来。”柳连鹊心领神会,带着他们贴墙来到处死角。
趁着侍女心神恍惚,他使了穿墙的道术,带着道士们从无人死角直接进了柳连鹊的屋里。
可问荇不会道术,手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穿墙而入。
进宝从墙里探出头来,不明所以:“问大人,就差你了!”
问荇:……
实不相瞒,他也想进来。
进宝意识到什么,讪讪缩了缩脖子,扯着嗓子喊:“柳大人,问大人被卡在外边啦————”
一只手从墙里伸出,拉出了问荇的手腕。
景象转换,问荇一眨眼,就来到了柳携鹰的卧房内。
他回神,幽怨地看着柳连鹊,控诉道:“夫郎,你居然把我扔在外头吹冷风。”
两个围观道士心虚低头。
他们以为柳连鹊会把问荇拉进来,所以就没管小两口的事。
谁知道一不留神,把问荇晾在外头了。
柳连鹊不好意思地别过眼:“新学的术法,还不熟练。”
本来是想一道拉问荇进来,术法却时灵时不灵,他不敢冒险。
问荇清楚眼下情况危急,只轻飘飘埋怨了几句,就步入正题。
他抬眸看去,柳携鹰被捆在几米远的床上,正不停地挣扎着,头发乱得把眼睛都遮住大半。
“他看起来的确不对劲。”
“好大的屋。”
进宝跟着问荇往前走了几步,他环顾四周,啧啧称奇:“比那个叫祝澈的家里都大呢。”
“真是白瞎给他!”他鄙夷地扫了眼柳携鹰。
柳携鹰混浊的双眼突然拧动,直勾勾盯着进宝站的地方,吓得小邪祟往后退了两步。
“他,他看得到我?”
“应当是能看见,浑身都是怨气,他自己都快成鬼了。”
道士支起和外界隔绝的屏障,抽出符咒严阵以待。
随着问荇往前走,柳携鹰片刻的安静之后,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似乎对问荇和柳连鹊反应极大,几乎没给道人和进宝太多目光。
可柳连鹊并未看他,问荇也对他的嘶吼充耳不闻。
他们在找供给柳携鹰怨气的源头。
屋里黑气萦绕,紊乱的怨恨混杂着凄苦在柳连鹊耳边回响,就想剪不断的麻绳,一时间他和道人都难以依靠对鬼气的感知寻找真正根源。
他往后退了几步,脸色这才好了些。
“大人,我们别往前了。”
费劲进宝扒拉住柳连鹊的胳膊,他也被怨气熏得睁不开眼。
“柳家之前被长明埋了很多邪像,可我记得柳夫人从没让我挖过柳携鹰屋里的塑像。”
问荇没被怨气干扰,思维异常清明。
他环顾屋内,由于柳携鹰没了玩乐的能力,柳家侍女们勤于打扫,屋中的陈设简单又整洁,一眼看去非常清晰。
怨气根源无疑就在柳宅里,会不会柳夫人或者柳携鹰还有隐瞒?
简单排查了一圈书柜和桌子,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玩意。
怨气对道士邪祟影响很重,逗留太久还容易引来人,越拖越对他们没好处。
无视掉柳携鹰的剧烈挣扎,在道人们胆战心惊的注视下,问荇走到床头柜前。
床头柜上格子不少,唯有压在最底下的格子落了把锁,在室内的烛光下映照出鎏金色。
为什么只有这层柜子上了锁?
问荇试着用指甲掐了下锁,锁上立刻出现了清晰的划痕。柳携鹰登时双眼暴凸,身上结实的绑布嘎吱作响。
是纯金的锁。
问荇抽出刀来,干脆利落破坏了金锁。
金锁瞧着好看,实际上但凡脑子灵醒些都明白很难防贼又招眼,显然是柳携鹰上的,柳夫人未必知情。
里头应当装着柳携鹰很宝贝的秘密。
问荇将一张符贴在床头柜上,随后飞快地拉开抽屉,单手拿出一尊似鸟非人的邪像。
屋里怨气乱流得愈发剧烈,但都是在邪像和柳携鹰之间徘徊,反倒让柳连鹊身上的不适减轻了五六成。
他抬眼看去,萦绕的黑雾依旧杂乱无章,却像是被线穿起的珠子,清晰地指向怨气的源头。
“是长明……”
道人们话音未落,邪像剧烈地颤动,怨气从中迸发而出,直直冲向柳携鹰。
问荇眼疾手快将它用符咒包住,一道青蓝色的光挡在柳携鹰床前。
……
痛苦的狂躁感消弭,柳携鹰茫然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又来了。
“谁给你的塑像?”柳连鹊见他有片刻清醒,冷淡问道。
“谁准你……你管我,滚!”
柳携鹰脑中混乱不清,他胡乱摇着头,语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恐难堪。
明明柳连鹊一个给人家生孩子的哥儿,抢走了他这么多东西,还假惺惺端着副仁义道德的兄长模样!
那塑像他第一眼就喜欢,是好不容易买的宝贝,怎么能又让柳连鹊抢走!
柳连鹊收回手,不咸不淡看着他:“我说过不会管你,救你也并非为你。”
绑在柳携鹰身上的麻绳已经松动,要是他吸收了怨气力量大涨,头个伤到的就是站在最前面的问荇。
两个道士赶紧一道支起屏障,阻止邪像继续干扰柳携鹰。
进宝难得安静,咬牙帮忙撑着结界。
他瞳孔微缩,看向问荇:“大人,有人要来了!”
他们进来了已经有一刻钟,外头发觉到异常也在所难免。
“劳烦道长转交给长生。”
问荇把木雕裹好,递给其中一个道人。
他看向进宝:“你去找黄叔,告诉他们留心不明不白的怨气。”
现在怨气还没除干净,不管柳夫人有没有过来,他们都得善后。
“我们要是走了,大人怎么办?”进宝着急了。
“到时候有人进来,岂不是就被发现了。”
“被发现就被发现了。”问荇无所谓道,“本来就没指望能瞒天过海。”
“是吧,夫郎?”
“有我在。”柳连鹊盯着游动的怨气,片刻不敢松懈。
“你们先走。”
对哦,柳家没人敢动柳大人!
进宝恍然大悟,一步三回头从墙里穿出去,随后狂奔着去找其他小鬼报信。
进宝一走,里头的结界失灵了大半,能够听见外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留下来的道人几乎耗费全部心力,才阻止残存的怨气涌入柳携鹰的身体。
柳连鹊头上也渗了汗,他身形踉跄了下,被问荇眼疾手快扶住。
也不知为何,屋外的人骚动着却不敢进屋,仿佛是在等谁。
过去一柱香时间,柳携鹰的状况才略微稳定了些。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道长,劳烦你从我们方才进入的墙角离开。”柳连鹊喘了口气,吩咐道人。
他们引开下人注意,死角处理当没人看守,当下正是最安全的时候。
道人还有些不放心,问荇扶住柳连鹊。
“你先走,交给我们就好。”
终于没了外人,浑身脱力的柳连鹊再也撑不住,若不是有问荇拦着,就要栽倒在地上。
“当心。”问荇把他带到桌前。
“你先歇会。”
没等柳连鹊喘口气,粗暴的撞门声接踵而至。
已经来不及商讨对策了。
问荇眼珠微微转动,计上心来。
他附在柳连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交给我就好。”
柳夫人跟随家丁进门,瞧见的是一副诡异的景象。
柳连鹊正坐在桌边,瞧着是一副心力憔悴的疲惫模样,而问荇一手扶着他,一手在给他摁额角,满脸担忧模样。
屋里陈设都整齐,柳携鹰虽然一副死相,但仔细看还有呼吸。
“夫郎这是怎么了?”问荇声音焦急。
“二少爷病得严重说话没遮拦,你别把他的话当真啊。”
“怎么回事?”柳夫人让郎中上前,再三确认柳携鹰安然无恙后,阴沉着脸看问荇,“你怎么在二少爷的屋里。”
问荇动作一顿收回手去,不卑不亢对着柳夫人行礼。
“是大少爷今晚突然觉得烦忧,又听说二少爷病得严重,记挂得很才来的。”
“既然要来,为何不同我说?”
问荇利落地答:“时辰太晚了,他担心打扰您休息,而且不打算久待只是看一眼,所以就直接进来了。”
屋外柳夫人派的下人们冷汗直冒,就差跪在地上喊求饶。
他们怎么不知道问荇何时来的,又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问荇温柔的声音突然带了些愤慨:“哪知二少爷见到大少爷,说了很多难听的气话。”
“大少爷原本就身体不好,被他气得走不动道,才逗留得有些久。”
一派胡言。
柳携鹰现在连字都念不清,能说什么话把素来沉静的柳连鹊气成这样。
可哪怕问荇的话漏洞百出,知道些内情的柳夫人也不好发作。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头脑中突兀出现了声音。
“母亲。”
声音清浅又耳熟:“是我带问荇来看二弟,请别苛责他。”
柳夫人诧异抬头,柳连鹊依旧是副疲惫得不愿说话的模样,仿佛她脑海中的声音是幻觉。
再看问荇,她恨恨别过眼:“鹰儿需要静养,往后要来看鹰儿,至少知会我一声。”
“……天色已晚,都先回去。”
第273章 见义勇为
问荇担忧地给柳连鹊顺着气,缓缓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
“夫郎,我们回去歇会。”
他扫了眼失去意识的柳携鹰,语调带了些不满:“下回不来了,免得又莫名其妙挨顿骂。”
他声音不大不小,一直服侍柳携鹰的下人神色一僵,挪着步给两人让开道。
问荇这话哪是在说眼下的事,分明是埋怨柳携鹰之前把柳连鹊的好心当了驴肝肺。
过度透支的柳连鹊已经没劲说话,他刚抬起手,问荇立刻慌乱地开口。
“我知道夫郎记挂二少爷,我……我不胡说了,你别生气。”
柳连鹊的手无力垂下。
他没想拦着问荇,只是想指条路而已。
他们身后的柳夫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蝇虫,但自知亏欠的她态度却远没方才强硬不满。
没等她喊人跟上去搀扶住柳连鹊,问荇已经架着柳连鹊没了踪影。
问荇浮在脸上浅显的担忧和后怕渐渐消弭,他看着前方的夜路,一声不吭缓慢地移动。
终于,沉默着的柳连鹊咳嗽了两声,问荇有节奏地给他顺着气。
“夫郎,好些了吗?”
茶色的瞳孔勉强可以聚焦。
柳连鹊又喘了几口气:“……是那屋中怨气太重,出来后就回神了。”
温热的手贴在他额头上,他的体温依旧偏冷。
“先回屋。”
问荇沉着的心松不下来,搀扶着他,两人略略加快脚步。
“大人……”和小鬼们报信完的进宝从树丛里探出手,害怕地看着柳连鹊。
“柳大人怎么了?”
“去喊道士来。”问荇眉头微锁,“越快越好。”
“我我我我马上去!”
进宝也顾不上和道士们的恩恩怨怨,化成团鬼火,一溜烟没了踪影。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安置好柳连鹊,问荇烧开一壶水,静静等着道士们赶来。
隐京门的动作很快,听说他们遇到麻烦,就连长生和赵小鲤都跟了过来。
道士们使了穿墙的术法,和在柳家装帮工的里应外合,在半个时辰内出现在小院里。
“连鹊哥!”赵小鲤匆匆跪在他床头,眼眶顿时红了。
气色恢复大半的柳连鹊放下茶盏,无奈地笑了笑:“先起来。”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还没糟糕到跪床边的程度。
长生走上前来:“柳公子,得罪了。”
得到柳连鹊首肯,他掐诀念咒,替柳连鹊驱散身上残存的怨气。
时间渐渐流逝。
怨气尽消,柳连鹊昏睡过去,长生这才松了口气,把问荇拉到一边:“他没有大碍了,但非常需要休息。”
“今晚是发生了什么?”
进宝突然闯进来吵醒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可除去问荇和柳连鹊危险,就没其他有用的话。
“我猜是长明用什么办法,让柳携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藏了邪像。”
柳夫人并不知道柳携鹰私藏邪像,柳携鹰的屋子一般人也进不去,所以当时他们捣毁柳家邪像时漏了一处,让长明有机可乘。
“明天我去衙役一趟,若是有什么变数,再同你们说。”
问荇的目光锁在柳连鹊苍白的脸上,他的手握住柳连鹊的指尖。
“本该是我们一道去,现在看,他还需要休息。”
“我们一定会护好柳少爷。”
赵小鲤点点头,附和道:“我就在床边守着他。”
“劳烦诸位了。”
问荇也并非全然镇定,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道人们也识趣地退到屋外,把空间留给他们。
晨光微熹。
问荇带上谢韵送来的线索,只身一人沿着小路往县衙去。
“问荇。”谢韵也早早等候,看样子是一晚上没睡。
“柳少爷呢?”
“他有事,暂时来不了。”
问荇轻轻摇了摇头,谢韵脸色微变,识趣地转开话题:“我带你去牢里,千万要跟紧我。”
“你能直接带我进去?”
问荇隐约感觉谢韵现在在做的事,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是。”谢韵语调急促,“但时间紧,只能待不到一刻钟。”
问荇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
谢韵的处境并不比他好,谢县丞原本在漓县几年都四平八稳,要是最后这段时候掉链子惹麻烦,恐怕回京的事肯定要泡汤,不被治罪都算运气好。
而谢韵也是走投无路了,不管是为谢家仕途还是为漓县百姓好,坏了规矩让问荇直接进去探究竟是最好的办法。
可惜柳连鹊不在。
也不知谢韵用了什么办法,一路上两人都没遇到当值的衙役阻拦。
牢中阴暗潮湿,铺着的稻草垛刚经历过春时的潮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霉味。
囚犯数量不多,多数还在睡觉,少数醒着的人也双目无神,对外头经过了谁漠不关心。
谢韵目不斜视往前走去,在最里边的一处牢房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她压低声音。
问荇抬眼望去,一个手上拴着铁链的男人蜷缩在角落里。
他身下的稻草垛比其他囚犯能干净不少,但他的模样比其他囚犯更狼狈,头发粘连成一缕一缕,呼吸非常微弱,一股明显的血腥味直冲着问荇的鼻子而来。
借着破窗露出的微光,能够明显看见他右边的手臂明显肿大。
“他的状况比昨夜更严重了。”谢韵深吸了一口气,没敢再贸然往前。
“郎中们都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按照炎症开药,但没什么效果。”
“他会攻击人?”
问荇注意到,囚犯手上的铁链比其他关着的犯人还要粗,像是刻意加固。
“前几日有些燥,但不至于伤人,现在更是没力气了。”谢韵解释道。
“拴粗链子是听了你的话,担心他伤到狱卒。”
“我能进去吗?”
“恐怕不行。”谢韵面露无奈。
“我也没这间牢房的钥匙,钥匙在我父亲手里,而且进去也不安全。”
“我知道了。”问荇摸出符咒,在牢房附近一挥。
符咒上的字符忽闪,随后迅速黯淡。
“我需要去拿给道士们看过,你们得做最坏的打算。”
“好。”谢韵步伐不停,带着他离开了牢房。
前后总共用了没有一刻钟。
临分别时,谢韵忍不住问。
“柳大少爷……现在还好吗?”
“没有大碍,只是要修养。”问荇脸色微微沉了沉,拿出几张符给她。
“要是遇到怪事及时告诉我。”
谢韵点了点头,熬了一整夜,她也是身心俱疲,可还不能松懈。
和谢韵道别后,问荇顺道拐到处临近的包子铺,想去买两人的早点。
天色还早,第一笼包子刚刚出锅,还没几个人围在铺面前头。
问荇从柳连鹊给的荷包里掏出十文钱来,安静等在个壮汉后边。
不远处传来不和谐的惊叫声,划破了宁静的清晨。
这里是漓县热闹的地方,出些事很正常。
可问荇心里泛起丝诡异预感,他匆匆收起钱,朝着发出尖叫的地方跑去。
人流被撕裂开个小口,一个女子抱着婴儿,惊慌无助地拼命往街上跑。
她身上带了血迹,面部还有淤青。
女子怀中的婴儿大声哭着,引来了许多行人围观。
“赔钱货!”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提着刀杀出,模样凶神恶煞,直直冲着女人而来。
“连个饭都做不好,要你有啥用?”
见到他带着家伙,行人们多数都低下头快步经过,或者害怕地往后退,就算胆子大的也不敢贸然往前。
眼看着男人的刀就要落下,问荇反应极快抽出腰间的小刀,弓腰往前倾去,直直挥向男人的手臂。
一刀下去鲜血四溅,因为问荇离得近,身上也沾了血。
男人不敢置信地看向问荇,被他给激怒了。
可见到问荇身量高,沾了血的脸上表情也骇人,他竟然浮现出畏惧来,反倒不敢轻易往前。
问荇没管他,一手反握住刀,回头看向人群:“快来个人帮帮这位姑娘,他是要杀人了!”
他一声“杀人”,唤回围观者的神智。
有问荇起头,好心的汉子挡在女子前面,两个姑娘大着胆子上去搀扶住她。
“姑娘,你小心些。”
终于感觉到魂落在地上,女子抱着婴儿,从低声啜泣变成失声痛哭,嘴里不住念着谢谢。
路过的官差听到动静,也在男子挥刀向问荇前及时赶来帮忙。
“不是我要故意伤他,是他挥刀向自己妻儿和路过行人。”问荇随手擦了擦脸上血迹。
“这不算家务事了。”
“是,这位公子说得对,我看见他那样子,真是要人命。”
“多亏了这小兄弟,否则我们都得遭殃了啊。”卖包子的是干脆包子也不卖了,赶着替问荇作证。
“这狗东西之前就对媳妇不好,现在居然都要杀人了!”
有路边行人替问荇作证,官差们也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话里搞清楚来龙去脉。
但规矩不能坏,就算是走过场,问荇还得跟着他们去衙役走一趟。
“官爷,你们千万别治这公子的罪。”
于是问荇在一串百姓们的叫好声里,被一群官差拥着,又回到了衙门。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如梦方醒。
“等等,这公子是不是柳家的那赘婿?”
一刻钟后。
刚准备回家小睡的谢韵满腹疑窦,看着被官差们带来的问荇。
他不是刚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听完前因后果,她皱起的眉头略微舒缓。
“恶徒持刀在街上肆意行凶,这位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合理的防卫还行了善事,自然不该受罚。”
谢韵轻飘飘道:“你们喊柳家来把他带走,就算柳大少爷自己来不了,记得找柳大少爷的人。”
听到“柳家”,官差脊背发凉,同衣角还沾着血的问荇对视。
问荇露出个无辜的笑。
嘶……好像是有点像柳大少爷的那个赘婿。
他们好像捅了娄子。
“问公子,请随我们来!”
过去半个时辰。
亲自来捞人的柳连鹊匆匆推开门,看到问荇面前摆了盘炒好的南瓜子,还搁了杯温热茶水,悠哉悠哉在县衙里头待得好不自在。
“夫郎!”看到柳连鹊举手投足已无大碍,问荇眼睛一亮,冲着他招手。
“你怎么自己来了?”
“醒来听到你进了衙门,没事就好。”柳连鹊用目光上上下下检查了遍问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问荇眨了眨眼:“这里挺好的,我们回去吧。”
路过的衙役:……
问荇这态度,当县衙是茶楼酒肆呢?
“肇事的恶汉已经被扣押,既然柳公子来了,我们就不留问公子了。”谢韵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家夫冲动,给诸位添麻烦了。”
柳连鹊身后跟着乖巧的问荇,他惭愧地朝着谢韵行了一礼。
“不不不。”谢韵假笑。
“问公子是有勇有谋,在见义勇为。”
要是柳连鹊今日上街打听,恐怕能听到不少柳家赘婿的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捞捞。
第274章 想过我吗
“你们看那,像不像柳少爷和他家相公?”
“有些像,我再瞧瞧……”路过的老人眯着眼睛还没看清,两道半熟不熟的身影已经没了踪迹。
“没看清,许是你们看错了。”
他砸吧着没牙的嘴。
“柳少爷这么个大好人,来衙门干啥。”
“怎就遇上恶汉了?”
马车都要到家了,柳连鹊终于开口问。
“夫郎,你是从柳家直接赶过来没打听过消息?”问荇故意诧异道。
“我以为我拔刀相助的事早就传遍漓县,给你长脸了。”
“莫说闲话。”
柳连鹊见他活蹦乱跳的还能开玩笑,态度和缓了些:“我醒来半个时辰,就听说你又进了县衙,自是直接赶过来了。”
现在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光顾着找问荇,甚至没去细究其中缘由。
“其实让家丁来也行,又不是我闹事要你来救。”问荇这才露出点羞惭模样。
“还打搅到夫郎睡觉了。”
“我状况好着。”
被问荇一吓,他现在倒是头疼脑热都没了,清醒得很。
问荇把恶汉伤及妻儿的事简单和柳连鹊说了下,重点还是强调恶汉的行径。
“去给那母子二人送些足够度日的钱,莫让她们受欺辱。”
柳连鹊吩咐随行下人。
佯装接人的道士们已经等在马车前,问荇凑上去把符咒塞给他,压低声音:“把长生喊过来,有事问他。”
道士们连连点头,片刻间两个道士只剩其一。
听到问荇要喊长生,柳连鹊若有所思。
回到住处,远远看到照顾柳连鹊的赵小鲤规矩坐在桌边,一副愁眉苦脸模样,连柳连鹊取给他的点心都没动。
见到两人安然无恙回来,小哥儿才眼前一亮,狼狈拍了拍身上的灰跑上来。
“辛苦你照看我。”
柳连鹊把糕饼塞在他手里:“你也一夜没睡,早些去歇息。”
赵小鲤慌忙接过点心,摇了摇头:“不辛苦,连鹊哥没事就好!”
“既然连鹊哥和小舅舅都好,我就先走了。”
“等下,问你件事。”
问荇叫住打算离开的赵小鲤:“长生有没有同你说过漓县曾经出过怪病。”
赵小鲤皱眉想了想:“是说过,但师兄只说人染了太多怨气,身上就会发肿。”
“他有没有说过怨气影响人情绪,具体是什么路数?”
“这我就不清楚了,师兄最近心事很重,已经很少和我说这些了。”赵小鲤看问荇表情严肃,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我听其他师兄说长明拿怨气害人,是又有人被他害了?”
“没事,你先回去休息。”问荇又给他拿了盒糕饼。
“别想太多。”
他们不方便出去,赵小鲤又一知半解,看来还是只能让长生拖着病体来。
“真没事吗?”
赵小鲤还是不放心,声音越来越小:“要是有事,我也可以……”
“你小舅都说了,让你先回去。”
熟悉的声音从墙角传来,几人闻声看去,长生抱着臂,好整以暇也在看他们。
“师兄!”赵小鲤瞪大了眼,“你怎么来了?”
“来谈些事。”
长生抬手,两指夹着那张沾染了狱中怨气的符咒。
赵小鲤愣愣看了看两边,幡然回神:“那、你我先走了!”
“有事问我便好,我还没虚弱到要刚入门的师弟帮忙的地步。”长生坐在赵小鲤方才坐的位置上,看样子确实比前几日好上些。
凡鸢趴在他肩头,翅膀上的伤已经痊愈,安静啄食着稻谷。
“我记得怨气入体先会放大人的情绪,使其性情暴躁心神不宁,随后肢体肿胀,再往下就是气衰而死。”
“对。”长生严肃起来。
“心神不宁的日子是最长的,一般到肢体肿胀这步,离气衰而死最多只剩七日。”
“还能救吗?”
“本身就不是病,怨气根源没了,自然就会好。”
长生说完,陷入沉默之中。
牢中恶汉绝非个例,第一批染怨气的百姓悄无声息间只剩下不到七日,他们也明白怨气根源在哪,可想要再这么短时间内解决实属困难。而这第一批之后,还有更多无辜百姓紧随其后。
眼看着二十多年前的事又要重演,他心中涌起无力之感。
“并非全无解法。”问荇倒是镇定。
不光他们着急,现在长明也急得很,才放出怨气干扰,逼得他们自乱阵脚。
既然走了逼迫长明现身这条路,那就一条道走到黑。
“但我的办法可能有些冒昧。”
长生立刻道:“现在是紧要关头,怎样都已经谈不上冒昧了。”
问荇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我请求隐京门全部道人出山,共御长明,还漓县清明。”
隐京门派出的道士不过小半数,如果这一半不能让长明害怕,那就再加一半。
“……”
长生不出所料地沉默了,这才是问荇喊他过来的目的。
他倒是想,可无比了解自家门派的长生也清楚,封闭习惯的道人们未必愿。
而且原本隐京门或许还有侥幸抽离的可能性,要是让全部人出动,恐怕不成功便成仁。
可眼下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他抬起头,看到问荇坚定的目光,柳连鹊脸上也毫无惧色。
他们早已在一条船上,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终于下定决心,长生咬了咬牙:“好,我去试着说服他们。”
可就算有整个隐京门,也未必能在七日内让一切尘埃落定。
“我送长生道长。”
谈妥了事,柳连鹊起身。
问荇也想跟他一起,可柳连鹊指了指厚厚的墙壁:“要用穿墙的术法,我一盏茶内就回来。”
柳连鹊的话没错,但他的态度非常古怪。
问荇眉头微微皱了皱,还是坐回桌边。
“那我等夫郎。”
等到出了墙,一直沉默的柳连鹊终于出声:“我清楚道长有顾虑,我这还有个办法,但需今夜有人协助。”
他伸出手指,在墙面上画了道类似符咒纹路的痕迹。
长生看懂了符咒的用处,瞳孔微缩:“你疯了!”
“用术法召鬼,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我知晓。”柳连鹊平静收回手。
他在隐京门的时日里学了很多简单术法,唤鬼就是其中之一。
这术法不是什么门派机密,效果可强可弱,代价就是消耗唤鬼者身上的祟气或者灵力,同他之前当邪祟时唤鬼一个路数。
其中鬼和鬼一脉同源,他们唤鬼比道士唤鬼容易十倍,柳连鹊当过鬼,他引鬼也更加容易。
只是他现在还阳,能使出的术法也有限,当下的他,已经很难轻易让方圆百里的小鬼汇聚,更难让他们听话。
“九成概率,我会彻底失去灵力支撑,身体兴许也会不如当下。”
“但由我唤鬼,让鬼来逼长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好,若是你没了祟气变成的灵力支撑,魂魄不稳被长明盯上,该如何是好?”
长生努力让自己呼吸平静。
和问荇待久,柳连鹊怎么也喜欢赌命了。
谁知柳连鹊早就想过这层:“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用封印魂魄的术法把我封印。”
他被封印,长明就没法用他要挟任何人,包括问荇。
“你真是疯了。”长生连连摇头,喃喃自语。
柳连鹊的办法看似荒谬又疯狂,实则仔细想,居然还透着缜密。
的确,只要柳连鹊被封印,他们带着柳连鹊的魂魄,甚至又可以要挟到长明……
长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怎么会有活人想要忍受被封印的痛苦,还能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我不同意!”怕引来人,长生压低声音,“问荇他肯定也不同意,你问过他没?”
柳连鹊的确是他们曾经认识过最强的邪祟,可他也清楚这方法仍然无比冒险。
柳连鹊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裂痕,但他仍然固执地攥着拳。
“……往后再同他解释。”
若是不能了结掉长明,问荇可能连往后也没了。
看起来是受难的百姓只剩七日,可长明明目张胆破开地宫,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也很紧迫。
“和我解释什么?”
问荇声音发冷。
他顺着趴在墙头的杏树枝一跃而下,面无表情定定看着柳连鹊。
他眼底满是寒凉,还带了些不易差距的后怕。
“柳连鹊。”
不忍看柳连鹊复杂的表情,他别开眼:“你想牺牲自己,有想过我吗?”
柳连鹊依旧不语,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可如果不能把长明一击即垮,往后问荇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自此永无宁日。
“我会极力劝他们入世帮忙,柳少爷不必为隐京门的过错做到如此地步。”
长生叹了口气。
归根到底,他们师门中人做的孽,怎么也不应该牵扯到柳连鹊。
“你们自己商量,需要我帮忙随时说。”
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氛压抑得长明喘不过气来,他施了个术法,消失在他们面前。
暖春时节草木旺盛,天上刚好飘过一片硕大的云,遮住那点阴天残存的日光。
问荇紧紧攥着柳连鹊的手腕,冷声道:“我还是头次知道你演技这么好,这些天脑子里净想荒唐事,还能在我面前装出没事人模样。”
“这是最好的办法。”
柳连鹊的心阵阵抽疼,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的话僵硬地托出。
“道士们身上灵气重,需要唤鬼付出的代价是我的数倍,可若是求助邪祟,就算是进宝,也不能寻来足够数目的鬼。”
“但我以祟气相抵,足够让半个漓县的鬼和长明相冲。”
原本五成的把握至少能被变成八成,而且就算劝不来隐京门的道士,他们也有底气。
“我不想听你解释。”
“你算了自己,算了往后哪怕被封印都无所谓,可有一环想过我吗?”
听到问荇的声音,柳连鹊脸上的漠然破碎,变成了无措。
这声音带了明显克制的哭腔,和之前演出来的不同。
“问荇?”
柳连鹊茫然地抬起头,终于小心翼翼和问荇对视。
他的嘴唇颤抖着,那双桃花眼里涌出泪珠来,沾湿了长睫毛,顺着白皙的脸颊落下,像是受了天大的痛苦和委屈,就在此刻爆发出来。
“别哭。”
柳连鹊想摸出帕子,手哆嗦了几次都没找准地方。
他慌忙抬起手,不熟练地替他擦拭眼角。
“我不该说的,你别哭。”
哪知问荇原本就来气,听完更气了:“你哪里是不该说,分明是不该想!”
柳连鹊心虚又惭愧地低下头,顺着他好声好气:“是,我不该想。”
问荇没忍心使劲,拿开柳连鹊的手,声音还带着哭腔:“我回去了,夫郎去忙吧。”
他低下头,头也不回地甩下柳连鹊,迈着小步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至少更一万,看情况吧。
——————
小问就知道没好事,怎么可能乖乖等鹊鹊。
他哭的到底真不真,只有他知道啦~
第275章 这是懦夫
见他气急之下走反方向,脚步晃晃悠悠仿佛下刻就要摔倒,柳连鹊头脑一片空白,急急忙忙追上去。
“问荇!”
搁平时问荇早该回头了,可他今日仿佛没听见柳连鹊的话,使狠劲擦了擦眼角,脚步反倒是快了些。
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追,追的怕气到跑的还不敢挨得太近,路过的下人们只看了眼,吓得赶紧低下头装聋作哑。
这可不兴看呐。
“大少爷是怎么了?”
等到已经没了两人身影,端着托盘的侍女小声问身边的姐妹。
她在柳家干了三年活,第一次看见柳大少爷这么着急忙慌追着人跑,二少爷三少爷从来都没这待遇。
“还能怎么。”端着果盘的侍女摇了摇头,露出个暧昧的笑,“他家那位闹脾气了呗,瞧给问公子气得,眼眶都红了。”
“咱们还是离远点,免得被卷进去为妙。”
问公子哭得不但不狼狈还很好看,别说柳大少爷心肝疼,她们都想多看两眼。
难怪把柳大少爷勾得五迷三道。
另个侍女深以为然。
“姐姐说得是。”
问荇奔着要丢柳连鹊的脸面,赌气似得转了个大圈,这才回到居住的小院。
他用腿不轻不重拨开门,没忘记给柳连鹊留道一推就能开的缝。
坐在床头,问荇低下脑袋闷声不吭,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
“别气,我不会再想用自己唤鬼。”
柳连鹊终于找到了那块帕子,慢慢靠到问荇身边,半蹲着把帕子递给问荇。
“你和我保证。”问荇没去接帕子,但态度也不再冷硬抗拒。
“我同你保证。”
问荇抬起头,面色和缓了些:“下次你再瞒着我胡来,我就上街去闹给你丢人。”
柳连鹊神色呆了呆,后知后觉回过神。
问荇刚才到处乱转,应当有些小厮也撞见了,可他心思全在问荇身上,根本没计较丢没丢人。
“都是次要事,你不生我气就好。”
他认真地又道了声歉:“我错了。”
“是我想得过于简单,还让你替我担忧。”
将心比心,要是问荇瞒着他要去召鬼,他也会害怕和生气。
“我还生着气。”
问荇轻哼了声。
“所以这几日你去哪都得带着我,一盏茶时间都不许和我分开。”
“好。”
柳连鹊犹豫了下:“我二叔过一个时辰要来,我得去同他商议分家之事,你也要去?”
他记得问荇最不爱听掰扯。
“我要去!”
“好,我们一道去。”
见问荇面色转晴,柳连鹊终于松气。
虽然问荇现在瞧着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依旧戒备着他自作主张犯险。
脑子里全是问荇垂着泪的模样,自知理亏的柳连鹊对他百依百顺。
没等来柳培聪,倒是把柳夫人给等了过来。
原本因柳携鹰状态又转好些,安心等着议事的柳夫人接到消息,说问荇在闹脾气,柳连鹊急得不行,估计现在还在哄脾气上来的赘婿。
她顿时坐不住了。
要是柳连鹊议事的时候还神思恍惚,或者问荇说几句气话,柳连鹊干脆不来该怎么办?
要是一年前有人和柳夫人说她的大儿子会被鬼迷心窍,柳夫人是怎么都不信的。
可她现在不得不信。
她当机立断亲自带了侍女家丁去接柳连鹊,等到柳连鹊开了门,他的状态让柳夫人心里直打鼓。
“母亲。”
看起来斯文有礼,实则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屋内瞄。
等到问荇拖拖拉拉跟上来,柳连鹊的魂才被拼好。
“母亲,我今日要带他一道去。”
“行。”柳夫人不想看问荇,忍着气抛下句话后快步离开。
“但千万别坏了规矩。”
柳培聪看见问荇大摇大摆坐在柳连鹊身边,脸上表情堪称五彩缤纷。
找回魂的柳连鹊一如既往地难对付,等到过去小半个时辰,柳培聪再看问荇,突然觉得一言不发安静当个背景的问荇面目更可亲些。
眼见着柳培聪揣着明白装糊涂,绕弯子想要占便宜,问荇轻轻打了声哈欠,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柳连鹊面前的茶盏,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原本态度不紧不慢的柳连鹊突然间开始步步紧逼,寸步不让,似乎是急着要结束这场本就毫无必要的谈话。
“二叔若是没有其他事,今日便到此为止?”
“稍等,还有事。”
柳培聪恨恨看了眼又变得面目可憎的问荇:“最近漓县闹了古怪病害,我这几日就暂且不来了,贤侄和嫂嫂都要注意身体康健。”
原来是怕了打算龟缩在家,可惜怨气入体可不是病,要是运气不好每天躲在屋里也会被盯上。
问荇百无聊赖地想。
柳连鹊同他客套几句,带上问荇起身告辞。
“咱们走这么早?我看他还有话要说。”
问荇故意道。
柳连鹊目不斜视:“你乏了,也无必要同他接着谈下去。”
“这么关心我?”
“我做错了事,自然该拿出诚意。”
现在倒是诚恳。
问荇睫毛抖了抖,唇角微勾,语调正经又严肃:“我不怨你,但你不能再有这种吓人的念头。”
“好。”
两人的手终于相握。
入夜后,柳家又开始热热闹闹的游江。
小贩们尝到了昨日大赚一笔甜头,今日在江边逗留的人变得更多,许多昨天没赶上趟的百姓也来凑热闹。
官府还没把怨气害人的事宣扬出去,只有小部分百姓察觉到不对劲,两岸仍旧充满了笑闹声。
他们只是最平凡的人,享受最平凡的美好。
潜移默化之间,人气正在逐渐化解着怨气。
角落里,被问荇用香甜糕饼收买的小鬼们正在四处奔走忙碌,帮助他们延缓不明怨气侵入漓县的时间。
“唉唉唉,你们觉不觉得怨气好像越来越重了?”
进宝忧心忡忡看着江边:“也不知道咱们还能拖多久。”
“仅有几十个鬼,还是能力有限。”
黄参锤着腰背,这几天他们明显感觉到比之前吃力:“要是能把漓县的鬼全都聚起来就好了。”
但碰到鬼本来就需要运气,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光靠劝鬼,也不过劝了十来只而已。
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怨气?
众鬼还在犯愁,问荇在此时找到了他们。
“大人!”进宝一个鲤鱼打挺,从角落里的干草垛上起身。
问大人没在画舫里,定然是有急事找他们。
“需要我们做什么?”
“让能来的鬼都来此处,越快越好,尤其是漓县本地的。”
没有多余的累赘话,小鬼们四散开来。
过去没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鬼火飘入漆黑的巷尾,足足有三十余个。
银色鬼火落在地上,变成小男孩的模样。
“傻大个他们还在找人,问大人,你看这些够吗?”
“足够了,辛苦你。”
“今日唤诸位来,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等到进宝开了结界,问荇大声朝着鬼火聚集的角落喊,吸引了所有鬼的目光。
“兴许诸位都能察觉到,这几日漓县怨气变多,是因有恶人作祟,想要毁掉漓县满足自己私欲。”
“若是让他得偿,不光漓县,江安镇也难幸免。”
小鬼们一片哗然,他们多数都没太大见识,听到这阵仗难免六神无主。
问荇接着道:“诸位之中理当有人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叛乱,当时漓县民不聊生,还有人生怪病,即是这恶人所为。”
“当年确有其事!”
此话一出,岁数大的漓县本地鬼赞同地颔首,问荇的可信度又高了几分。
“那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个胆子大的漓县秀才开口问。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勉强能够信任问荇。可他们作为小鬼,终究势单力薄。
“人有牵挂,闹市中鬼也并非全然形单影只。”
问荇郑重地向着小鬼们行礼:“我恳请诸位找寻所有认识的鬼,让他们一同用自身祟气抵御外敌。”
“事成之后,我会为诸位坟前奉香,烧纸钱和贡品,答谢诸位的涌泉之恩。”
郑旺有他的鬼脉,自然还有其他性子外向的漓县小鬼有。
获取他们的信任后,单让他们去寻鬼,至少也能寻来十几位。
到时候这十几位若是还愿意帮忙,寻鬼的数目能够更多。
果不其然,有些性子活络又简单的漓县鬼心动了。
他们是被江安鬼吃的用的吸引过来,时间太短了,所以还没想着把关系好的鬼也拉过来。
问荇要他们做的事又不难,还能随时离开,拉些朋友来也没什么。
要真像问荇说的有魔头,他们反正逃了也活不下来嘛。
“我这就去!”
有了秀才鬼带头,其他鬼也前仆后继离开巷子。
“夫郎,你看这办法怎样?”
给小鬼们摆放好吃食,约定了明日在此处汇合,两人踏上回程的路,问荇看向身后提着灯照亮前路的柳连鹊。
问荇一路上神神秘秘不告诉他方法,原来是想要依靠鬼之间的联系,把他们团结起来。
办法不复杂,但习惯了单独扛事的柳连鹊思绪掉进死胡同,居然没去多往这方面想。
“的确是好办法,但仅靠他们与鬼的联系,我们的把握仍然不够。”
柳连鹊依旧有顾虑。
问荇笑而不语,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指着巷尾处开了口。
“若是加上他们呢?”
巷尾处站着很多人,不光是赵小鲤和几个问荇眼熟的面孔。
除去用术法赶回师门的长生,所有来到漓县的道士,都汇聚于此。
与他们生死相随的仙鸟或是落在树梢,或是落在他们肩头和手臂上,所有人都是副严阵以待模样。
只有长越那只大鹩哥转动着眼珠子,见到柳连鹊的模样,硕大的身躯一震就要飞起来嚷嚷,被长越低声警告,才不服气地抖了两下脚杆子,忍住要说出口的话来。
“听闻柳公子想要牺牲自己成全漓县,我们深感惭愧。”长生不在,长清替他站在最前面。
“一直以来,是我们自诩出尘故步自封,以为在山中就可明哲保身,却总让二位这所谓居于山下的凡人承受苦楚。”
他腰弯下,不熟练地行了个凡间的礼。
“错把逃避当成道心,是我们的大过。”
赵小鲤也随着他行礼,之后是其他道人们。
长清接着往下道:“我们虽然道行浅薄,但集众人之力,仍然有唤鬼的方法,且不伤及我们性命。”
“恳请柳公子不要伤了自己,给隐京门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恳请柳公子给我们机会!”
“给个机会!”
鹩哥的破锣嗓音不合时宜响起,弄得原本严肃的道人中,有些忍不住抿着嘴差点笑出来。
长越红着脸,把鹩哥抱在怀里。
问荇看向柳连鹊,柳连鹊微微勾唇,露出个释然的笑。
他险些忘了,这条道上,从来不是只有二人摸黑前行。
康瑞镇,隐京门。
隐京门的法镜中展现出漓县当下的场景,长清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恩之言,使得还留在隐京门之中的道人们俱是沉默。
他们在灵山里蜗居习惯了,自然不想离开去冒险。
可也就和自己的师兄弟姐妹分开了没多久,怎么去了外头的人和原本在外头的人都变了。
他们惧怕提防的鬼们化成鬼火,凝聚成更强的烈焰。
他们轻视的百姓们汇聚江边,人气变成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师兄弟们甘愿用术法唤鬼,试图用自己换取漓县和隐京门的生机。
只有他们留在山里,像被彻底地困在原地。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
几十个隐京门弟子,俱是神色恍惚。
“诸位还是不愿下山,是要守着枯竭的灵脉等死!”长生声音略微嘶哑,“他们在冲锋陷阵,你们呢?”
“诸位都从凡间来,理当知道这种人在凡间,会被称为懦夫。”
作者有话要说:
鹩哥:看到柳少爷就想喊百年好合,憋不住了嘎嘎嘎。
长越:你给我憋着!
第276章 神勇异常
翌日,漓县里终于传出些关于疫病的流言。
连着几家家里人昏迷不醒,而且身上还起了肿块。
岁数大的百姓还记得二十来年前的事,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那桩规模不大,但却会要人性命的怪病。
而最早发病的人被从牢里转移到病床,郎中的药喝下去几剂,却不见半点效果。
因为前几日太过忙碌体力透支,问荇一直睡到近中午才起,还是被外头剧烈的拍门声吵醒。
柳连鹊也醒来了,他递给问荇件衣服:“应当是有要紧事。”
一般来说,柳家人不会随意打扰他们,更不会无故拍门。
两人利落穿好衣服,趁着柳连鹊去灶房煎上药,问荇推开门来。
“劳烦柳少爷同我走一趟。”
来的家丁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现在瞧着神色无比焦急。
问荇看了眼灶房:“少爷马上就来,我能一道去吗?”
“……问公子若是要去,劳烦在夫人屋外等候。”
“好。”
问荇爽快答应,柳连鹊也正好出来,两人就跟着家丁一道,穿过半个柳家。
越走,问荇越感觉到不对劲。
这条路不是去议事堂的。
他看向柳连鹊,柳连鹊的眉头也微微皱着:“是去我母亲卧房的路。”
柳夫人是生病了,所以不方便去议事堂?
问荇不动声色跟在柳连鹊身后,来到处装饰华贵,有重重下人把守的院落前。
侍女郎中们脚步匆忙进进出出,他侧开身子给他们让道。
“我先去了。”
问荇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柳连鹊吩咐下人给他拿了些糕饼,随后在簇拥下推门而入。
问荇坐在院里还没多久,一小孩儿急匆匆从大门闯入,身后跟了群焦急的下人。
“三少爷,真不能进啊!”
“为何不能去?”柳随鸥气得讲话磕磕绊绊。
“我娘病了,我要见我娘!”
“大少爷在和夫人说话,我们稍微等等。”下人好声好气劝着,柳随鸥逐渐平静下来,眼睛还是不安地朝着紧闭的门看。
“吃糖糕吗?”
看柳随鸥模样也是刚起,连早膳都没吃,问荇打开食盒,里面的糕点正热乎着。
“问公子。”
跟随柳随鸥的侍从和他慌忙行礼:“柳家有规矩,随鸥少爷现在吃不得。”
估计是什么娘生病儿不能吃饭的家规,问荇把糕饼塞进自己嘴里,也不勉强。
柳随鸥被哄走后,院子里又恢复清净肃穆。
这间院子曾经属于柳老爷和柳夫人,柳老爷死后,柳夫人并没搬出来,而是重新翻修过。
原本院落就规矩死板,现在显得更加死板起来,哪怕聚集了不少人,也没什么烟火气。
问荇也不管有多少人来来往往,自己托着腮假寐,不知过去多久,一双手轻搭在他肩上,问荇猛地睁开眼。
“小心着凉,回屋睡。”
柳连鹊已经看望完柳夫人,轻手轻脚站在桌前。
问荇打开食盒,里头没吃完的糕饼已经凉了。
他不紧不慢站起身:“等会让他们拿些热的给你,你还没吃早膳。”
柳连鹊欲言又止。
问荇轻飘飘斜睨了他眼,语气带了些怨。
“你昨日还说听我的,再不吃早膳,胃是不要了。”
“好,我吃。”
柳连鹊失笑。
旁边的下人想要劝他禁食,但又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让开道。
“她是怎么了?”
等到柳连鹊喝了药吃完饭,问荇才问。
“不是寻常毛病,是怨气入体。”柳连鹊给他倒了杯薏仁茶,推到问荇面前。
“脖子上起了肿胀,但她神智还清醒。”
他的母亲想借鬼的气运,到头来却被鬼反噬。
柳连鹊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她要我在这几日暂代她接管柳家上下事务。”
要是他不接管,恐怕二叔就会趁虚而入。
问荇不吭声喝着茶。
看来柳夫人身体是真撑不住,这么爱权多疑的人,甘愿把大权给注定要分家的大儿子。
“你……还要随我一道吗?”柳连鹊小心地问。
若是暂时接管柳家事务,他必然不会清闲,问荇跟着他,就没法和小鬼们通消息。
“不了。”
问荇见他这副谨慎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昨天说的有几成是气话,当然还是办正事要紧。”
“记得早些回来,我收拾下衣服,去寻隐京门的道士。”
“好。”
柳连鹊离开了卧房,问荇把身上华服换下,穿上套更低调的麻衣,盘好的头发也散开,随意在脑后扎了个结。
今日天阴,雨欲下不下,他披上件过于肥大的蓑衣推门而出,半边脸都被藏在蓑衣里。
离开柳家前,问荇猜柳连鹊没去议事堂,故意路过柳夫人的居所,果然看到了柳连鹊的身影。
除去柳连鹊,还有几个不速之客。
“母亲在休息,请回吧。”
“我们老爷听说夫人害了病,担心她的安危。”这管家是柳培聪的人,柳培聪已经跑回家避灾,却还想闹点妖。
他脸上俱是虚伪的假笑,没等柳连鹊表态,他示意跟在身后的侍女捧着问候的礼物上前。
柳连鹊回了他个客气的淡笑,态度却并未松动,家丁们见他没有让道,齐齐站成一排拦住柳培聪派的人。
“二叔的好意我替母亲领下,等到母亲醒来,我会转交给他。”
柳连鹊示意身旁的家丁接过锦盒,他语气重了些:“在病房前议事不成规矩,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请随我去议事堂。”
见柳连鹊完全能适应掌权者的角色,趁着柳连鹊没注意到他,问荇不动声色压低蓑衣,悄声离开柳夫人的居所。
他走了一盏茶时间,路边冒出个下人,跑上前来拦住他。
“问公子。”他双手捧上一把朴素又结实的油纸伞,“大少爷说今日恐要下雨,让您就算披了蓑衣,也别忘记带上伞。”
原来方才是看到他了,还装作看不见。
问荇勾起唇角,接过纸伞,递给家丁十文赏钱:“让大少爷也早些回去休息,别受风冻着。”
“多谢问公子!”
家丁收了赏钱,喜笑颜开转身离开。
……
“外边没下雨,问公子打伞做什么?”
长清不解地看着进来的问荇。
他这才将伞小心收拢,把带给道士们的吃食放下,一本正经道:“夫郎担心我受凉,所以让我要打伞。”
长清沉默了。
他就不该多问!
“夫郎,百年好合!”
鹩哥似乎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字,又开始扑棱着翅膀嚷嚷。
“百年好合————”
“问公子,对不住!”
长越慌忙捂住自家鹩哥的嘴,在一群道士惊愕的目光下,匆匆带着鹩哥躲进屋里。
“百年好合,好合!”鹩哥挣脱开他的手,锲而不舍地喋喋不休。
“没事。”问荇微笑。
也不知他夫郎怎么陶冶鹩哥情操的,这鹩哥还挺有眼光。
赵小鲤忍住笑,通报了个好消息:“长生师兄今晚就能回来,他说请到在山里的师兄师姐们了!”
居然真能让长生轻易请出来不爱出山的道人,问荇也有些意外。
问荇同他们说了几句安排,便起身告辞。
“我还需要归家一趟,我们今晚依旧在昨夜的巷口会面。”
外头依旧没下雨,问荇慢腾腾拿起纸伞来。
赵小鲤无语凝噎:“小舅舅,连鹊哥让你撑伞,理当……不是让你在没雨的时候撑。”
“我知道。”问荇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下,他来到了客栈外,撑起那把纸伞。
道士们齐齐沉默,赵小鲤撇了撇嘴。
罢了,他也不该多说。
遂柳连鹊的意,原本看着要下雨的阴天不知不觉放晴了。
为避免被当成奇怪的癫子,问荇走出去一段路后收好伞,脱下蓑衣帽,从小道拐进大道,堂堂正正往前走。
江安镇多数百姓都认得他,平时对他态度也还算好,可今日他总觉得有些百姓看他的目光很诡异。
不是敌意、害怕或者仇视,反而似乎透着种好奇和……敬意?
问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他和路过百姓目光相对,百姓们又赶忙错开目光,加快脚步低头走路。
问荇不明所以,干脆也不再理会,快步朝着柳家赶去。
他身后的石匠压低声,兴奋地同自家兄弟念叨:“瞧他这身装扮,有些仙人的意思,保不准还真会仙术!”
就这两天,他们听了不少关于问荇的传闻。
现在正是木材、药材紧俏的季节,而康瑞又盛产木材和药材,所以最近漓县来了些经商的康瑞人。
他们来都来了,自然也想凑柳家游江的热闹,见着问荇坐在小舟上,全都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激动地指着问荇喊仙人。
“真是他!”
什么仙人?
其他漓县人摸不着头脑,可见这群康瑞来的信誓旦旦吹嘘问荇的事迹,而且他们遇着问荇的时间和问荇不在漓县的时间也完全对的上,难免从原本的不信转为将信将疑。
每个传的漓县人都信誓旦旦,短短几日,流言也把问荇从神棍传成道士,再传成仙人。
“这问公子能够劈山凿石,呼神唤鬼,简直是神勇异常呐!”面点摊的麻子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是亲眼见过,而不是单听康瑞的商贩们说过。
“人家康瑞来的四个人都说了,四个人说呢!那还能有假?”
县西边的白老四吃完包子,深以为然,转头就和自家媳妇念叨:“问公子就是神仙,把康瑞的山都劈开了,踩着五彩祥云而来。”
他媳妇好奇:“那柳少爷呢?”
“仙人的夫郎,肯定也是仙人呗。”白老四喝了三两黄酒,醉醺醺大手一挥开始胡诌,“而且就柳少爷这脾性,保不准真是渡劫的菩萨!”
白老四的媳妇深以为然,转头把这事又告诉了一起漂洗衣服的小姐妹:“柳大少爷和问公子是来渡劫的神仙。”
说着说着,乐子般的谣言被当了真。
恰巧最近县里闹了疫病,百姓们本就对神神鬼鬼的事愈发敏感,问荇恰好有当街见义勇为,关于他的传闻这下是撞上了风口,一时间尘嚣至上。
“是啊,好几个康瑞人都说问荇是个仙人,隐居在山里好几个月,还救过康瑞,难道还能有假吗?”
“可他不是柳家赘婿么?”
大石匠的妻子有些不信:“要是真是仙人,怎么会入赘柳家。”
几人面面相觑。
小石匠一拍大腿:“嫂嫂,我是知道了。”
“这肯定是他们要渡的劫,人家唱戏不都这么唱,仙人都得下凡来。”
妇人还是不信,笑着摇摇头,找小姐妹说话去了。
“先别提这茬,所以今晚的游船咱们还去不去看?”大石匠突然想到什么。
他们家附近暂时没人生病,但就怕这病会传染,可他岁数也不大,玩心还没歇下去想继续凑热闹。
小石匠信誓旦旦:“当然去,打不了站远些看,要真染病,咱们送石料的时候早出事了。”
“反正问公子和柳少爷这么有本事,去看他们家游船,肯定没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
康瑞人:问公子是大恩人。
漓县人甲:问公子很厉害,是个大道士。
漓县人乙:问公子很厉害,是个神仙!
漓县人丙:问公子和柳大少爷都是渡劫的神仙————
小问:不信谣,不传谣。
第277章 和该同路
“今夜还能有这么多百姓?”
画舫上,问荇隔着雕窗向外望去。
还没到和小鬼们约定的时辰,他陪着柳连鹊一道上画舫观景。
本以为疫病的消息渐渐传开,百姓们会不敢出门,可现在看来,他们依旧和昨日一般热情。
“也算不幸中的时候万幸。”
柳连鹊搁下笔,将对好的账挪到一边。
“厨子已经做好饭,你吃过晚膳再走。”
“你陪我吃。”
“还有要紧的账没对完。”柳连鹊失笑,“你先去吃,我过会就去。”
“不行,喝点粥垫肚子也行。”问荇垂下脸,“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把饭搬过来喂你吃。”
他不怀疑柳连鹊的诚信度,只是柳连鹊忙起来,经常会陷进去忘了时间。
问荇的声音不小,守在门口的家丁们兢兢业业装聋作哑,柳连鹊怕他接着语出惊人,只得起身。
“不害臊。”他捏了捏问荇的手心,反倒被问荇狡黠地反抓住手。
夜幕低垂。
为了让问荇下船,画舫短暂地靠岸。
白日没下的雨在在夜色里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问荇撑起伞,背上要带给小鬼们的供品,想要低调隐匿在夜色里。
哪知他刚走上岸,百姓们中就冒出阵欢呼惊叹声。
问荇再往前走,人群潮水般退开给他让出条道来,可多数人的目光还追着他看,居然对画舫都不感兴趣。
问荇:………
他脸上是镶了金子?
可他想要开口问,百姓们却又是一副心领神会模样,随后用拙劣的演技假装自己在看别处。
按下心头疑惑,问荇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再捏碎张道人给的符咒,才总算摆脱了过分热情的漓县百姓。
他踏入一条空荡荡的小巷:“出来吧。”
问荇话音落下,浮动的光团逐渐涌现,眨眼之间,五颜六色的鬼火把狭窄的巷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在他们显现的同时,还有许多光团朝着此处汇聚。
一团银色光团落在问荇跟前,进宝变成人形,小手一指挥出结界。
“大人,这都是他们找来的鬼。”
他指着自己左侧的鬼火,语调带了喜意:“约莫有三四十个,而且还有些在路上!”
问荇将沉甸甸的包裹解下,摊开放在鬼群之中。
有好处能拿!
漓县的小鬼们喜不自胜,一拥而上,心里对问荇印象又好了几分。
随后道士也赶到巷口,担心小鬼对他们心存戒备,所以只有长生带了勉强算半个道士的赵小鲤前来,而且两人站在离小鬼们几米开外的空地上。
看到道士,新来的小鬼们显露出不安,但也在其他鬼的安抚下镇定起来。
“太好了。”长生看着跃动着的鬼火,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上百鬼怪,几十道士,加之漓县百姓齐心协力,当下的漓县固若金汤。
问荇递上来一张纸,上头写了害了病的人的住处。
消息是谢韵传来的,其中囊括了大半病患。
“今晚需要诸位帮助他们。”问荇沉声,“否则他们难撑到长明遭报应的时候。”
黄参上前,一个个念出他们的住处和名字。
在念到一个挑夫的时候,突然有个鬼情绪激动地化成人形。
“我阿弟他是怎么了?”
这么巧。
“确定是你阿弟?”
问荇又重复了遍挑夫的名字和住处,那浑身腱子肉的男鬼从不敢置信到无力地接受:“……三年了,他没换过住处,就是我阿弟。”
“没事,你阿弟就是我弟弟,咱们去把他身上的怨气驱散就好了。”
和他关系好的鬼上前安慰。
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小鬼们变得严肃了许多,他们大部分死的时间不长,也还有亲人在漓县生活。
这男鬼的弟弟已经遭了殃,要是他们当甩手掌柜,保不齐至亲也逃不过变成鬼的下场。
小鬼们迅速分成几拨,朝着不通的地方分散飞去。
道士们也各自领了去处,问荇带上长生和赵小鲤,去柳家给柳夫人续命。
“若是还遇到哪家怨气重得不寻常,记得也进去瞧两眼。”
小鬼们满口应下。
当夜,漓县几乎所有害了病的人都做了梦。
梦里他们遇到了些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但这群人无一例外,已经早早死去。
只是他们不知情,也感觉不到害怕,反倒是眼睁睁看着这群人走到面前,自己肿胀处的疼痛渐渐消散。
卯时上下。
原本昏迷不醒的病人们不约而同悠悠转醒,欣喜若狂的至亲扑在床头失声痛哭,他们却呆愣看着屋顶或是窗外,似是没寻回魂魄。
昨晚遇到的都是谁?
他们记不清面孔,头脑中一片空白。
柳夫人醒得晚些,长生和赵小鲤早已离开,只有问荇坐在她床头。
她费力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
问荇猜到了她要问什么:“连鹊给了我腰牌,所以我才能进来。”
柳夫人脱力地躺在床上,认命闭上眼。
柳家特制的腰牌只有两块,一块在她手里,另一块在柳连鹊手上。
这腰牌半边青玉半边百年柳木,极其难仿造,见牌如见人。
他连要紧的玉腰牌都能随意给问荇……
“既然您已经醒来,我就先走了。”
问荇起身:“并非有意打扰您,只是替我夫郎分忧,毕竟他为了柳家,昨晚一整夜未睡。”
柳夫人怔愣间,问荇已经推门而出。
过于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
虽然被怨气侵蚀的百姓短暂得到安宁,但也只是缓兵之计。
必须要除掉根源。
下人过来通报,说柳连鹊还等着他一起吃早膳,问荇加快脚步,往卧房处赶去。
“我昨夜遇到了怪事。”
等到关上门,柳连鹊开口道。
问荇离开游船后,他不经意间扫了眼窗外的江景。
柳连鹊入夜后的视力比常人好得多,只是一眼,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江上涌动着黑色的雾气,打着旋在江心转悠,却没有上岸。
黑雾飘了一小会,眨眼睛又散得一干二净。
“可除去我,画舫上无人可见。”
他试着旁敲侧击问了几个小厮,他们都觉得江上风平浪静,而在船上的道人们恰好那段时候没往窗外看。
“让道士们去江中做法,今晚再上画舫探查,交给我就好。”
问荇思忖了片刻:“我猜是他坐不住了。”
这些天隐京门的道士们也在搜捕逃出地宫的长明,但他在漓县留了太多处怨气,道士们找得很费劲。
水属阴,若是长明藏在江底,那就好解释了。他现在现身,理当也是再难藏住。
让留在柳家的道士去报信,两人接着吃这顿忙碌之中难能可贵的早膳。
但总有些人想要破坏这份安宁。
柳连鹊的粥才喝了一半,家丁为难地敲开门:“大少爷,有徐家公子求见。”
问荇放下汤匙,抢在柳连鹊前头问:“是徐家哪位公子?”
原本要开口的柳连鹊意识到什么,低下头安静地接着喝粥。
“是大公子。”
“他找我夫郎做什么?”
虽然不是那老三,但问荇还是不满。
他和柳连鹊昨晚几乎都没睡过,徐家大少爷不请自来还不提早打招呼,到底是什么要紧事?
家丁支支吾吾了半天,问荇渐渐没了耐心。
“我夫郎忙得很,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过几日再说吧。”
“他说自家三弟害了病,看着要……要不行了,今早难得清醒过来想见大少爷一面。”
家丁心一横,战战兢兢地开口。
要不是徐云舒放下架子亲自来请,言辞恳切又说弟弟病危,他都不想通报。
问荇的脸色彻底黑了。
纸上压根没有徐云倦的名字,也不知是哪个好心鬼路过发现他也闹了病,替他压住怨气。
活过来了就好好歇息多陪爹妈兄姐,刚醒过来找人家夫郎作什么?
“我今日公务繁忙,去不了徐家。”
听完家丁的话,柳连鹊语调都比平时急了三成:“而且他是男子,我去探病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大少爷想去哪都不需要规矩。”问荇酸溜溜。
“去看老同窗而已,要不我和夫郎一道去?”
听到问荇火上浇油,家丁已经要吓晕过去了,他僵硬地回:“那,那我让徐公子回去?”
“不能让他回去。”
问荇其实还存了大半理智,冷笑道:“我夫郎又没做错事,他亲自登门拜访,当然要见。”
要是他闹脾气让柳连鹊不见,还显得心虚。
“我和问荇一道去见他,你让他在议事堂稍等。”
柳连鹊心领神会。
等到家丁逃也似的离开,问荇幽怨地盯着柳连鹊,小声嘀咕:“徐家人真讨厌,阴魂不散。”
“我们等会和他说清楚。”
柳连鹊给他顺毛:“我不见徐三公子,也会让他死心。”
“你态度够清楚了,我看就是他不长眼。”
问荇露出个恶劣的笑:“不过没事,反正他再怎么肖想,也只能看着而已。”
他把头埋在柳连鹊胸口:“我夫郎又不会看他。”
“是,就看你。”
柳连鹊轻轻摸着他的背,把人哄好后,给问荇套上件青色的长衫。
这件长衫和柳连鹊身上的是同个颜色,任谁都能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问荇心情大好。
徐云舒面色憔悴,他握着茶杯,杯中的水线却没下去一星半点。
见到柳连鹊和问荇,他舒了口气赶忙起身行礼:“打扰柳大少爷和问公子了,我给二位赔罪。”
“无妨。”
问荇不情不愿跟着柳连鹊应声,两人挨着落座。
柳连鹊给自己倒了杯黄茶,随后看向问荇,问荇故意抿嘴不语,摇了摇头。
他不爱喝黄茶。
柳连鹊搁下壶,吩咐下人:“换壶茶。”
他们恩爱,徐云舒看在眼里,只觉得三弟糊涂。
就不该看他可怜心一软,答应他的请求。
他脸发热:“在下知道请求僭越,还请二位别放在心上。”
“无妨。”柳连鹊温和应声,还是给了徐家面子。
“最近镇子里疫病,害了病的人心智脆弱,容易糊涂,贵府应注意提防。”
“我这当兄长的,记挂自家弟弟晕了头。”徐云舒叹了口气,素来精明的商人此刻说出的话,却无奈又真挚。
“实不相瞒,瞧见他这副模样,我极其担忧。”
“令弟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大碍。”
“柳家正在同衙门与县里郎中联系,这几日会展开义诊,也会食粥济民,力求尽快阻止此次疫病蔓延。”
“在疫病终止前,我不会离开柳家。”
听到柳连鹊坚定的言语,徐云舒微愣,随后释然地放下茶杯,反倒轻松笑了。
“他压根不了解柳公子,我会好好劝他的。”
徐云舒似没来由地道。
“柳大少爷深明大义,你若是需要徐家帮忙,尽管提就是,徐家也愿鼎力相助。”
他起身来:“家里还有人要照顾,我就不久留了。”
离开议事堂,他背后隐约传来问荇和柳连鹊的交谈声。
“你要是天黑前不回来,我就不吃饭了。”
“我天黑前一定回来。”
柳连鹊无奈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别拿自己身子做赌注。”
“我就用!你看账目也得有个限度……”
走到柳家门口,徐云舒回望柳府陈旧的牌匾。
“兄长,他不是我认识是柳少宁了。”
几日前,他曾滴酒不沾的三弟醉醺醺地嘀咕:“他原本有大抱负,和其他哥儿都不一样。”
“可现在跟、跟个农家子,就要和他安生过日子。”
安静听完他的诉苦,徐云舒反问。
“你若是寻到妻子,你会如何待他?”
徐云倦不语,随后推开酒杯,苦笑着倒在桌前,眼中全是惆怅落寞。
是啊,他会怎么做?
若是娶了比徐家家室低的,那哥儿或者女子会一辈子待在后宅。
若是娶了家室好的,则会被徐家人想尽办法困在后宅里。
可成婚一年的柳连鹊依旧能掌柳家实权,他的相公看起来是爱使小性子的闲散少年,实际上也是个与他并肩,能路见不平,仍然没被商贾家铜臭味浸染的能人。
有些人似乎只要站在那处,就合该走同路。
执念难消,但他会好好劝三弟的。
徐云舒想。
与此同时。
道人们循着气息而去,乘着小舟来到江心。
现在是正午,一日中阴气最弱的时候。
可即使如此,他们俯下身去,也能感觉到江水带着极其微弱的怨气。
长明真的藏在水下?
“结阵!”
为首的道人一声令下,其他人严阵以待。
小舟限制了他们行动,但也很好遮蔽住他们的动作。
灵气汇聚,跟随水流沉入江中。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上。
风平浪静的水面冒出泡来,道士们丝毫不敢松懈。可毫无威胁可言的泡泡只冒了一会便停止了,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道士们心中疑惑,有个胆子大的半蹲下身看究竟。
在他蹲下的一瞬,水面上卷起惊涛骇浪,铺天盖地似要鲸吞万物。
哗啦————
“小心!”
船身剧烈的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道士的头被狠撞在木板上,身后的道士赶紧死死拉住他的手。
得亏这是柳连鹊提供的船,本身就足够结实防水,道士们收回术法,用结界笼罩住船身。
眩晕感愈演愈烈,危急之下,道人们都感觉到了剧烈的怨气涌动,却因被困在船上分身乏术。
要是在平地上,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多人如此被动,可在江山稍有不慎,可能就是船毁人亡。
琉江广阔,而且路过百姓们也围着看热闹,留在岸上的道士们只能干着急,根本无法上前帮助同门。
过去一刻钟时间,就在道士们都要撑不下去时,船身终于停止了晃动。
风浪停歇了。
身体差的几个遭受撞击已经晕了过去,多数体质好的忍住眩晕,互相搀扶着掌好船舵带船靠岸。
“师兄。”
有个道士趴在船沿,有气无力喊住长清。
“怨气……怨气没了。”
长清赶忙看向船下的凌凌碧波,原本绕着黑雾的水变得清澈。
是长明故意掀起风浪,趁着他们手忙脚乱逃跑了。
“糟了。”他颤抖着手想要画符感知怨气流窜的方向,却因为头晕目眩,反倒干呕出声。
船歪歪斜斜游着,仓促停到岸边。
闻声而来的官差们一拥而上,想要探明究竟。
长清咬着牙,无力地靠在树下。
白日本就很难追踪怨气,要是再去衙门,一来一回怨气痕迹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是柳家的下人,方才是在清理江道。”
问荇及时赶到,宛如神兵天降。
“问公子。”官差抱拳,语带敬意,“江上突然起巨浪,我们也是当值路过,想多问几句。”
问荇为难:“可他们晕船得厉害,瞧着也很难说清事。”
“不如先让他们回去歇息,等到好些了,我再派他们过去。”
“也是。”
官差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众人。
这群下人也不是罪犯,现在再逼问他们的确不近人情。
支走官差,在路过百姓们的一片啧啧称奇里,问荇叫来马车,把他们一个个拉回柳家。
临被扶上车前,长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公子,我们没找到长明怨气的去处。”
“你别急,我知道他去哪了。”问荇不慌不忙,将他推入马车之中,“辛苦你们,先去好好休息。”
得到他的承诺,长清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送走道士们,问荇脸上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被渐渐抹平。
得亏隐京门派了增员,有足够多人手的他安排了三处道士,一处在船上,两处在左右岸上。
知道在舟上的道人自身难保,右边岸上的道士们捕捉到怨气来源,第一时间就依照问荇的叮嘱,跟着追查怨气源头。
他们指的无一例外,全都是柳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怨气会放大人的欲望,喜欢打人的说明本来也不是好鸟,之前徐三公子突然要来找鹊也是这个原因。
第278章 声东击西
是夜。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长明想要的是柳家长子次子的魂魄,所以多数人手都被抽调去保护他们。
柳携鹰的屋前床边密匝地守了不少人,二十多个家丁里面混了十来个道士。
柳连鹊待在小院里,下笔不停,心中默念着记得的术法,手边燃气极淡的青绿色火焰。
赵小鲤陪在他身边,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站起来回踱步。
小院外也围着许多道士,他们规矩地支起结界,无人擅自近柳连鹊的身。
柳随鸥刚刚被哄睡,正懵懂无知地陷在梦里砸吧嘴。伴他左右的侍女们面露担忧,不安地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家丁。
这雨怎么还不停。
新修的佛堂里,柳夫人跪在佛像前,双目微闭。
佛像面目慈悲,菩提珠在指尖艰涩地拈动,她口中念念有词颂祷着经文,念完一遍,紧接着又跟一遍。
一声叹息飘在梵香里。
结完阵法的长生跌跌撞撞离去,守在受伤的道士床前。
他捂住嘴,咳出一口腥甜的血来。
“喂,你可不能死啊。”
银色的光团从半开的窗飞入屋中,进宝犹豫了会,担忧又别扭地问。
“外面人够多了,要不去休息会?”
长生摇了摇头。
进宝还要说什么,隐约听到郑旺喊他去帮忙。
“进宝————”
小鬼童咬了咬牙,转身离去:“那你自己保重吧。”
雨越下越大,打得院中满地落红,芭蕉叶摇摇晃晃低垂,没来得及剪掉的焦黄叶片被撕开道残忍的豁口。
黑雾悄然笼罩在夜幕之中,久久不落也不散。
有白日在江中的教训,道士们片刻不敢松懈,寻常家仆也察觉到气氛古怪,一时间鸦雀无声。
支撑着灵力枯竭赶来的老道人们胜在经验充足,他们敏锐地捕捉着怨气的动向。
黑云乌压压拦在天上,怨气的盘桓速度略微变快了些。
飞在枝头的灵鸟落下,发出长鸣呦叫报信。延岁呼吸一窒,心脏跳得是这几十年从未有过的剧烈。
“风向变了!”
现在在刮的是阴风,风向改变,意味着怨气也随之转换目标。
“守住大少爷的卧房!”延岁冲着人群大喊。
长清燃起符咒,早已布置好的结界瞬间展开,挡住了试图从天而降坠入屋里的怨气。
结界被震得抖了三抖,但纹丝不动。
来了。
柳连鹊听见屋外的骚动,落下临摹字帖的最后一笔。他攥紧笔杆,手上青筋若隐若现。
长明的首个目标不是柳携鹰,而是他?
可心慌的感觉并未加剧,侵蚀他卧房的怨气比预想中弱了太多。
不对。
门窗都被关紧,柳连鹊无法观测到屋外的景象。
他闭上眼,试图用身体里的祟气感知怨气。
透入结界的怨气若有若无,而且只从上面传来,并非从四面八方突破。
赵小鲤背后都湿透了,他以为得救刚要松口气,柳连鹊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告诉道长们先别管我,去柳携鹰那处!”
“啊?”赵小鲤不解,迷茫地拿出传音符。
“为什么?”
“你先告诉他们。”
“好,好!”
赵小鲤不疑有他,哆哆嗦嗦把柳连鹊的意思转达。
那头的道士顿了下,很快便明白柳连鹊的用意。
中计了!
他正好冲其他道士喊,原本不强不弱压在柳连鹊屋上的怨气突然压迫感陡升。
怨气突然调转方向,狂风把护院的家丁冲的节节败退,把道士们也吹开个口子,直直朝着远处扑过去。
咔擦————
院中的枣树被拦腰折断,芭蕉叶也被拦成两截,灌木丛四分五裂。
有些来帮忙的倒霉小鬼被吹得差点撞到树上,郑旺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其中一个,进宝也用结界接住了几个要被扔在地上的小鬼。
幸亏人数够多加之反应及时,怨气过去,只有几个道士和家丁受了轻伤。
怨气彻底抽离,柳连鹊反倒是比方才更加紧张。
他疲惫地搁下笔,喃喃自语:“是声东击西。”
先略微发力压迫住他的院子,趁着多数人手和小鬼都抽调来此处,再去攻击昏迷不醒的柳携鹰。
柳携鹰的魂魄比他更好剥离,而且道士们更愿意对柳连鹊上心,所以才让他钻了空子。
虽然柳携鹰的住处依旧有不少人手,但……
“连鹊哥,你别担心。”
赵小鲤逐渐明白过来,他看见柳连鹊白着脸,小声地安慰:“只要你没事就好,师兄师姐们会想办法的。”
要不是我为了阻止长明,他们其实也不算很想管柳携鹰的死活,去袭击柳携鹰不算好结果,但总比柳连鹊受伤好太多。
柳连鹊摇了摇头,忧虑丝毫未减。
柳携鹰院前的风越刮越大,甚至把栽种的迎春拦根截断,比之前他每次出现,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长明故意为之,浓重的黑雾阻断家丁们想要去增援的脚步,还把些修为不够的道士也拦在外面。
已经有些弱的小鬼感觉到不适,他们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或是眩晕过去,或是不断地干呕嘶吼。
“带他们走!”
进宝咬着牙,小手一挥,暂时阻挡住还要扑来的怨气。
“问大人说过,不能让他们受伤。”
“走!我撑不住了。”
兵卒们强忍住烦躁的恐慌,把他们一个个带离柳家。
小鬼们指望不上,活着的家丁们也没见过这般阵仗。
见到狂风袭来,人的本能就是逃跑。顾不上后续有责罚还是会遭难,他们连滚带爬地东躲西藏。
有个动作太大的家丁狠狠摔了一跤,屁股落在破碎的瓦砾上,惨叫着挪动身体,鲜血混着雨水流了一地。
眨眼间守在柳携鹰屋前的家丁只剩下一半,而且多少挂了彩。
咒法亮起,剩下的道士们横在门前,准备以命相拦。
长越握着传音的符箓,那符咒被雨打风吹,上面的纹路忽明忽灭,濒临失效。
“让他……进去……”
因为快要失效,符咒里只能传来变调破碎的声音,长越下意识地否认:“不行。”
“……来不及了,信我。”声音嘶哑,但却非常镇定。
“进。”
最后一声仿若命令,随后符咒上的字迹被雨水刷得模糊不清,闪烁了下,彻底黯淡。
符咒失效了。
长越呼吸急促。
道士们还在拼死抵抗,长明动起真格拼死一搏,亳不顾同门之谊。
怨气一边呼喊一边号哭,对他们极其残忍,专门挑要害打。运气好的只是身上挂了彩,运气差的被怨气趁虚而入击晕过去。
隐京门从未如此团结过,其他的道士立刻顶上来,前仆后继把受重伤的护在身后。
只要退缩,就是死。
长明身上的怨气似无穷无尽,直到现在还被包裹在黑雾之中,看不见人形。
也不知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长越闭了闭眼,认命般打了个手势。
灵气略微收敛,道士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就在他们犹豫的空当,怨气化成无数只手,破开阻拦,直冲入卧房。
砖瓦大范围地坍圮,只剩下横梁负隅顽抗,柳携鹰的住处刚被修好,又被毁个彻底。
柳携鹰就在里面,他的气息愈发明显。
缠身的怨气感知到宿主的激动,发出桀桀怪笑声。
柳携鹰身上全是怨气,拿了他的魂补一补,恢复些怨气再去取柳连鹊的魂。
一善一恶,一阴一阳。
同源兄弟,阴重之地。
以阴替阳,方能长生不老。
虽然漓县这温床现在算不上合适,但他苦心筹谋多年,仍然有机会可得永生。
飞灰碰到雨变成泥浆,冷淡的檀木香味飘散在雨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散布在柳家四处阻碍人行进的黑雾收拢,长明迫不及待,尽自己的全力笼罩住柳携鹰的卧房。
“快走!”
其余道士片刻不停,朝着柳携鹰住的地方冲。
另一处。
没了怨气干扰,小鬼们的状态也转好。
进宝转身,义无反顾冲着黑雾弥漫的卧房跑去。
黑雾之中,躺在床上的青年人浑身缭绕着怨气,看不清面孔。
眼看养了多年的猎物近在咫尺,长明兴奋地快步走去。可他还没走到床前,原本嬉笑的怨气们突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怨气爆发出似哭似怒的尖叫。
“不对……不对!”
长明的脸色一僵,欣喜消失得荡然无存。
怎么是他?
青年睁开眼,站起身来。
隔着浓重的恨与怨,他同长明对视,摊开自己的手。
掌心静静躺着颗存储怨气的灵玉。
“长明。”哪怕身上带着吸收怨气的符咒,也还是会被怨气侵蚀。
问荇脸上毫无血色,泛着隐约死气。
可他对此丝毫不在意,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鲜血。
“是在等我吗?”
长明不语,但身上暴怒的怨气出卖了他的情绪。
问荇勾了勾嘴角。
两个时辰前。
“你要用柳携鹰的怨气,让自己装成柳携鹰?”长生着急。
“问荇,你也疯了吧!”
一个两个,真都不要命了。
“长明要的是柳携鹰的魂魄,不是我的。”
“话虽如此,但你不怕他杀你泄愤?”
问荇最多在身上藏几张符,他连自保都困难。
“反正还有你们,隐京门会保护我的。”问荇笑,“而且我有办法,让他就算要泄愤,暂时也杀不了我。”
“先别急,听我说几句。”
听完问荇的计划,长生脸上神色愈发复杂。
是光听都觉得疯癫的办法,而且眼下只有问荇能做到,他也给自己留了非常宽阔退路。
而且若是存点侥幸心理,长明可能也不会第一个找上柳携鹰。
作为友人,他还真觉得这个计划可以一试。
可若是柳连鹊,万万不会同意问荇冒险。
“好。”
长生深吸了一口气:“你要犯这种险,柳连鹊知道吗?”
问荇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声东击西,我也会。
第279章 天命有异
“还怪柳少爷自作主张,我看你俩都挺喜欢逞能。”长生冷笑。
问荇这计划肯定不是第一天盘算,估计比柳少爷想得还多。
“你要是说服不了他,就别想着冒险!”
长生扯着问荇信誓旦旦说了通柳连鹊不同意,他们隐京门也不会同意的话,便急急忙忙离开去布结界。
问荇松开衣襟,拿出一直在发光的传信符来。
“我不同意。”
问荇怀中的传音符略微闪烁,虽然柳连鹊极力克制,但声音里还是带极易察觉的怒意。
“活人接触怨气过于危险,更何况是要在长明面前瞒天过海。”
“不用接触太久,而是我已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整日和鬼为伍,抵抗怨气的能力远强于寻常人。而且这种要活人当饵的危险任务,也不放心交给外人。
“我不答应。”柳连鹊不松口。
“你已经犯险太多次,决不能再出意外。”
他见过问荇冒险的模样,承受不了问荇受伤的半点可能。
“夫郎。”问荇语调也严肃起来。
“咱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要是出了事,我不可能独善其身。”
“我只是担了同你相似的风险。”
“……你回来再说。”
两人的对话柳连鹊听了全程,也清楚问荇的计划。
从理智上说,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办法。
但从感情上,他只要见到问荇的脸,听到问荇多说几句话,肯定舍不得他遇到麻烦。
他甚至生了转瞬即逝的荒谬想法。
想把问荇关起来。
“你要不答应我,我就不回来见你。”问荇猜到柳连鹊的意图。
“反正我不会出事,柳夫人肯定也很乐意采纳我的计划,等到解决掉长明,我们还能再见面。”
柳连鹊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过去一盏茶时间,他重新开口,听声音气喘吁吁。
“开门。”
门外传来动静,问荇瞳孔微缩,快步推开议事堂的门。
“夫郎,你怎么出来了?”
柳连鹊脸色发红,看着像是冒着雨飞奔而来。
“胡闹。”他走得急没喘上气,重重咳嗽了两声,眼带愠色。
“想自作主张,还连我也不愿见?”
问荇心疼地捋着他的背:“说慢点。”
“我不是不愿见你,是怕看着你难过。”
他也会舍不得。
“既然怕我难过,为何还要去?”柳连鹊厉声道,“你明知我被困在屋内无能为力,定然不会好受。”
“是为了往后我们不会难过。”
问荇放轻声音:“只剩这一次,请夫郎信我。”
没有埋怨和阻拦,柳连鹊定定看着他。
“你真要犯险?”
“是。”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柳连鹊不语,掉头就走。
“夫郎,我保证就这一次!”
问荇粘在他身后:“你别不理我。”
“一次就够了,还想来几次?”柳连鹊有气无力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问荇真是个祖宗。
早就打好算盘,挑着火烧眉毛的时候和他说,还自作主张想了一堆退路。
这摆明了不管怎样,问荇都要按自己的想法来。若是他不同意,保不齐问荇还有其他更危险的办法要尝试。
他们两个骨子里都顽固,他拦不住问荇,也理解问荇,只能尽量护着他。
“时间紧迫,我替你去和道长们求些符。”他拍开问荇的手,顿了顿,“求好符我就回屋去,你……今晚好自为之。”
他说的是气话,但这意思就是已经答应问荇的计划。
问荇眼睛一亮。
“辛苦夫郎,我随你一起去!”
见柳连鹊默许,长生哪怕长吁短叹,也愿意极力配合。
大家都明白问荇的用意,知情的道人们承诺用命保护问荇,不知情的也在按部就班,行自己该行之事。
一个时辰后,两人分道扬镳去往两个方向,谁也没敢回头多看一眼。
柳连鹊进入戒备森严的卧房,一遍遍誊抄着《清心经》里的段落,心却丝毫静不下来。
与此同时,问荇换上金缕织成的衣,捏着带了怨气的灵玉,他躺在片鬼气森森里安然闭上眼,俨然成了柳携鹰的模样,成功瞒过了慌不择路的长明。
一阵沉重的怨气将他压得弯了腰,关节处嘎嘎作响。
问荇没有跪下,而是借势撑着手坐在地上。
他身上华贵的衣服故意被弄得肥大,方便他能够灵活动作。
“啊啊!”
乌鸦般的叫声传出,怨气重飞出一只模样诡异的鸽子。
它在问荇头顶上盘旋着,不停发出报丧一般的鸟鸣。
“柳携鹰在哪?”长明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襟。
“你要是不说,就等着被怨气耗死。”
耳鸣声隐约响起,参杂着幻觉。
“要是怕死,我就不会在这里。”问荇漠然,一脸看笑话的模样,“反正你杀了我,还是寻不到柳携鹰。”
“让我猜猜……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嘴角还带着血,饶有兴趣看着长明,黑亮的瞳中似有灼灼烈焰。
今日长明的声音已经没之前那么模糊,他当做伪装的怨气被各种因素次次削弱。现在的他同问荇一样,也是放手一搏。
问荇的话狠狠戳了他的痛处,怨气缭绕在问荇脖颈间,他的呼吸骤然变得困难。
“你、说,还是不说?”
“求求你了,说吧……”
“没娘养的东西,怎么还不说!!!”
“快说,快说————”
怨气中传出声音,有威胁辱骂,也有哀嚎求饶。
问荇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幻觉减轻了些,但等到痛觉消失,幻觉又阴魂不散缠上来。
“……”
他一手抽出一张符咒,用狠拍在怨气上,耳根终于清净半晌。
长明的“灵鸟”飞扑上前,翅膀裹挟着新一轮的怨气,狠啄他捏着符咒的手。
“咳咳咳……”
问荇的手抽搐了两下,眼神涣散,带有柳携鹰怨气的灵玉从他右手指尖滚落,沾染了鸟喙咬伤生出的血污。
灵玉落在地上的一瞬发出污浊的光,在昏暗的卧房里分外明显。
桎梏住问荇的怨气骤然停手,长明的目光被这块灵玉吸引。
它在找怨气的主人,说明怨气来源就在附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柳携鹰还在屋里。”长明的声音兴奋地变了调,他看向问荇。
问荇脸上出现一瞬的慌乱,随后又变得镇定。
“你觉得可能在吗?”他声音嘶哑。
长明没理他,用怨气化成手托举起灵玉,随后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名的咒语,将自身怨气灌注给灵玉。
“起!”
灵玉发出剧烈的光芒,随后漂浮在半空中,直直朝着角落砸去。
怨气升腾耀眼鬼火,问荇的双目被刺得睁不开。幽蓝色照出不起眼角落的地板上,有细小的黝黑缝隙。
大户人家多少都有避难的地宫地窖,柳携鹰屋里果然也有个小地窖!
长明的呼吸加快。
地下和水底都能掩人耳目、遮盖怨气,他曾经靠着龟缩地宫躲过隐京门的追查,自然明白问荇使得是什么技俩。
难怪问荇能只靠灵玉就以假乱真伪造怨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柳携鹰本人就在地窖里。
怨气轰击窖口,问荇费劲伸出手去想要阻拦,手却只能无力垂下。
地窖上没有太复杂的封印,只有掩盖气息的简易术法,轻而易举就被长明破开。
他恨恨回头,看了眼问荇。
“过会再处置你!!!”他身上的厉鬼尖叫着,道出长明的心声。
问荇一声不吭,靠在柱子边喘息,呼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
鲜血糊了他的视线,隐约间房屋坍圮处破开雾气,有人影攒动。
地窖里黑洞洞,看不见人影。
长明将怨气伸进去探查,这可狭小到只能通一人的地窖却宛如无底洞一般,怨气进去后没有半点回响。
他的动作又开始显得急躁,一日中阴气最重的时候是子时,再往后他的能力只会越来越弱。
问荇用力眨了眨眼,眼角余光看清道士的身影,两人周旋间,他们已经把柳携鹰的卧房团团围住。
经过短暂的休息,他身上的体力渐渐回流。
一张符咒悄然落在他身旁,厉鬼的嬉笑怒骂声里,穿出长生焦急的声音。
“问荇,你快想办法往外挪,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连鹊呢?”问荇用微弱的气音问。
“他好着!”长生又气又急,“你快出……”
没等他说完,符咒就抵挡不住怨气碎裂成齑粉。
问荇抬起头,黑雾中露出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他被怨气变成的手狠狠提起,重抵在墙边。
“你先替我下去看。”
黑雾涌动,要把问荇扔下地窖去。
问荇反手抽住施了术的小刀,一声不吭朝着束缚住他的怨气捅去。
一刀,两刀。
他双目通红,似不要命般攻击着怨气,另只手反制住飞来啄他的诡异灵鸟,华服破碎,鲜血给他苍白的嘴唇上了色,问荇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艳鬼。
长明也没料到问荇都成这强弩之末样子,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的力量。他分神间怨气松绑,问荇脱离控制,直直往下坠落。
时机到了。
问荇垂下手。
手腕上流下的鲜血滴入地窖,洞底骤然亮起夺目光芒。
柳携鹰的卧房成了阵法,地窖的位置成为阵眼,鲜血为引,靠着怨气潜藏的法阵逐渐浮现。
“不,不————!!!”
沉入地窖中的怨气想要逃离,却渐渐化入法阵之中,被阵法吸收。
它们哀嚎着求救,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阵风稳稳托住将要摔在地上的问荇,问荇目视前方,刚好与柳连鹊四目相对。
茶色的瞳变成久违的青色,无形风将问荇圈住,开辟出安全的空间。
问荇费劲扯了扯嘴角,却已经没力气笑。
柳携鹰的卧房成为圈住怨气的牢笼,长明目呲欲裂,可护在问荇周身风墙看似脆弱,却牢不可破。
“怎会如此!”他的声音已经没了诡谲之感,粗听和常人无异。
“既然是暗道,自然……四通八达………”问荇用气音说着,额角的淌落的血仍未止住。
这地窖是躲灾之用,可以通往柳家好几处地方,里头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地宫。柳携鹰被藏在地宫里,但也在长明破开地宫时,被守在地宫的道士及时转移走。
除去在屋外护卫的道人,隐京门还有三分之一更多的道士躲藏起来布置阵法,就等请君入瓮。
长明依靠怨气行凶,却因为周身怨气过重被影响判断,反倒栽在怨气手里。
他没想到隐京门上下竟然真能倾尽全力追捕他,更低估了他所瞧不起的短命凡人和山野小鬼。
把长明封在屋内,屋外是道人和小鬼,屋内又有阵法和藏在地窖的道士。
只要拖延住时间过了子时,长明也将错过自己能呼风唤雨的机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这便是对所有人来说最稳妥,还能制服长明的办法。
其中唯一危险的只有问荇。
阵法需要引来启动,道人们也需要时间准备且不让长明察觉,而问荇自愿做这诱饵。
想要柳连鹊的魂魄,长明就杀不了和他命数相连的问荇,靠着他受伤降低长明的警惕,拖出来足够的时间让阵法生效。
可谁也没想到问荇为了足够稳妥做得这么绝,和长明周旋到最后一秒。
他受得伤也远比预期要重。
“大人!”进宝恨恨拍了下腿,红着眼想冲进去,却被结界弹开。
黄参闭着眼将他拦住,进宝着急地扭头:“他受伤了,好重的伤。”
他远远看过去,问荇半边身子都是血。
黄参叹了口气。
“他肯定不希望我们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别去了。”
“道士会看住小问,趁着天黑,我们快去除掉外边的怨气。”
关键时刻,王宁站出来提醒在院子里干着急的小鬼们。进宝如梦方醒,领着一群小鬼开始清理残存怨气。
“快————”他冲着小鬼们大喊,“坏东西被抓住了,我们加把劲,他连鬼也做不了。”
闻笛也忘了扎在人堆里该害怕和不自在,结结巴巴和没搞清楚状况的小鬼们解释着。
“我们,我们得帮忙。”
院子里看得见的人忙成一团,看不见的鬼也炸开了锅。
问荇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看到柳连鹊微张开嘴,隔着风墙,却只能听个大概。
“你别动……我马上带你走………”
他夫郎这是哭了?
问荇愣了下,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人影。
风小心翼翼护着问荇,将他带离被光锁束缚住的长明身边。
隐约间,长明的喊叫声从已经变得稀薄的黑雾里传出。
“问荇,帮我停下阵法……”
“你是天命有异的人……你帮了我,我可以让你回到你曾经的命数里!”
“你要是不想回……我们可以一道成仙。”
原本命令的语气变成了恳求,他说出的话让问荇略微感到意外。
天命有异,回到曾经的命数。
他抬眸看去,长明已经显现出人形,看起来是个身材普通,身高中等的男子,甚至还不如柳连鹊高挑。
与他随行的灵鸟哀鸣着坠落在地,失去了生息。
这就是困扰了隐京门多年的人。
曾经的命?
可惜他早就不需要了,他的宿命就在此处。
“问荇!”柳连鹊的声音从模糊变得清晰,带着极其克制的哭腔。
他慌忙替问荇擦着脸上的血迹,却因为伤口没愈合,越擦越脏。
他来得太晚了,应该早些把问荇劝走,不让他一意孤行。
“你受伤……对,是受伤。”柳连鹊语无伦次地喃喃着,用灵气替问荇愈合伤口。
“别怕,不会出事,已经没事,没事。”
可小伤太多了,他的手越来越抖,不知从何下手。原本整齐的头发垂落,还沾了雨水,显得两人都格外狼狈。
柳连鹊对此置若罔闻,眼中的青绿色光芒大盛,愈发难以抑制,两人身边卷起风,把他们护在中央。
“柳公子。”
于心不忍的道人想要起身帮忙,却被柳连鹊灵力失控生成的风隔绝在外。
长生别过眼去,叹息声压在嗓子里,默默替他们撑起结界挡住雨水。
伴随着柳携鹰屋中响动,长明的声音撕心裂肺,旁边人来人往,似乎还有鬼的影子。
可或许是失血伴随着的失真感,问荇没来由觉得,一切都暂时和他们没干系。
因为沾染怨气,他的手脚冰冷,呼吸也变得缓慢。
即将失去的强烈恐慌感漫上柳连鹊的心头。
他很少想要争什么,得什么,可唯独只有问荇,他不想也不能失去。
问荇应当是永远意气风发的,是他没护好他。
滚烫的泪落在问荇脸上。
他还是头次见柳连鹊哭成这样。
问荇心中涌上慌乱,费劲抬起还算干净的左手,磕磕绊绊替柳连鹊擦去脸颊上的泪。
头一沉,问荇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被打)
大家别急后面还有,小问当然不会有事。
——————
为什么选在柳老二的屋里放阵法而不是鹊的屋里。是因为柳老二没防备+招人嫌+怨气重,先去抢柳老二魂魄明显比抢鹊的更明智,所以长明大概率会先去找柳携鹰麻烦。
阵法布置要时间,小问其实在长明打他的时候就可以撤了,但是他为了能让长明消耗更多怨气又拖了一会。
之前的隐京门道士好打是因为小问让他们明演,而且很多道士在布置阵法,守在外边不是他们全部实力
第280章 终有前路
滴水落入井中。
问荇骤然睁眼。
明月当空,盘旋在他脑海中诡谲的风和阴郁的雨早已过去。
他坐在井沿处,腿竟然才刚刚挨到地上。
井水映照出他稚嫩的面庞,这的确是他的面容,却属于八九年前的他。
疏于打理而对孩子来说过长的头发,一身昂贵但不好看的夹克衫,同古色古香的背景格格不入。
“问荇?”
青涩的少年音色正处在变声的时候,问荇头脑空白,却没来由觉得无比耳熟。
青衫少年坐在他身边,眉间的红痣分外醒目。
他对他的装扮只是略微感到惊讶:“怎么穿的这副装束?”
问荇沉默不语,却不自觉的信任这少年。
岁数大些的男孩让他觉得熟悉,可自己的记忆似乎被沉入井底,只露出浅显的冰山一角。
少年耐心陪他等了会,随后递给他一盏灯笼:“随我走吧。”
“为什么?”问荇反问。
少年怔了片刻:“你不能再留着,应当随我走。”
“有人在等你,他……需要你。”
鬼使神差地,问荇点了点头。
少年拉住问荇的手,因为刚好在抽条的岁数,他比问荇还高了小半个头。
随着他们走出院子,高悬的明月落下,变成了晴空万里。
原本和问荇眉梢一样高的桃枝只能到他鼻梁处,他身旁的青衣少年也似乎长大了些。
熟悉的记忆涌入脑海中,他们越过坍圮的围墙,来到处静谧的小院。
院子里鸟语花香,但却泛着淡淡死气。少年没有推门进屋,而是牵着他的手,毅然决然推开厚重陈朽的侧门。
门内哭声一片,所有人都披着素白色,空洞又悲戚地跪着,看向正中央的棺椁。
棺椁最近的位置空出来个软垫,不知是留给谁的。
问荇不由自主地向往前去,被青衣少年抓住手。他的嗓音已经脱去稚嫩,完全定型:“你要做什么?”
“我应当去拜他。”
鬼使神差,问荇道。
“不用了。”一直板着脸的少年反而露出个温和的笑,同这一片死寂的灵堂格格不入。
“你不需去拜他。”
他们离开灵堂,走入乡野之中。
每走几步,问荇似乎就有一缕神智归位,他渐渐拼凑出自己,也拼凑出了青衣少年的身份。
“连鹊。”
他们走到山边竹舍时,问荇终于出声。
只是走了没多久,他已经比青衣青年高小半个头。
“终于认出来了。”
柳连鹊推开竹舍的门,屋里隐约有中药的苦香。
“那就走快些。”
“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不过小半月。”柳连鹊举起自己手上的引魂灯,声音略有发抖。
只是他觉得太久。
“是夫郎来寻我了?”
“快些走,马上就到了。”
柳连鹊没答他,加快了脚步。
“好。”
问荇用力攥着他的手,两人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成了奔跑。
漓县,禾宁,江安,云和,康瑞,然后又是漓县。
认识的人和鬼偶尔会出现,却也只是冲着他们笑和招手,没有要挽留阻拦的意思。
柳连鹊在最后一间院前驻足,那是属于他们的小院。
“走吧。”
他露出释然的笑,用力推开门,刺目的日光淹没了两人。
……
“醒了醒了!”
问荇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此刻窗外正是深夜,哪有什么刺目的日光。
他床边围着一大群人,可细看只有长生和柳连鹊是活人。
长生只是一个劲笑不说话,柳连鹊趴在床边,似闭目养神。他看着比之前清瘦了些,睡得也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没等问荇收拾好情绪开口,小鬼见他睁开眼,乐得找不着北,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
“大人————”
进宝粗暴地推开郑旺,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睡了十来天我都以为你要变成鬼来见我了呜呜呜……”
“去去去,就知道说晦气话。”郑旺的大脑袋挤过来,“小问,你现在人还好不?”
“还好。”问荇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后费劲地起身。
“刚醒来就能静坐,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养几日就没事了。”没等他问柳连鹊的状况,黄参语重心长道,“但还是要注意身体,你把柳少爷快吓出好歹了。”
“我知道你想问他,他方才是使了什么个术法,还没醒来。”
“是引魂,能把魂魄受损者的魂魄牵引连接。”长生替他补充。
他看向问荇:“你身上的伤还好办,主要是魂也受了点小伤,所以才许久未醒。”
“其实你命很硬,再睡些时候也能好,后边最多会脑子乱几天,但柳少爷担心你,用自己的魂魄把你唤醒了。”
“引魂不是要命的术法,你也别怪柳少爷着急。”长生没好气道,“他这几天守在你床前,我看他都没怎么合眼。”
问荇的手轻搭在柳连鹊额间,替他抚平眉眼间的愁绪。
“柳少爷半个时辰内就会醒,我们就先走了。”长生给他倒了杯水,留下张符咒后识趣地起身。
“什么叫我们?”郑旺不满,“我还要看小问呢,他万一晕过去咋办。”
“算了吧,晕过去你也找不到人。”连进宝都看懂长生的意思,冷笑着撞下郑旺的腿,跟在后头飘了出去。
“你要想看他和柳少爷说小话,你就在这赖着呗。”
郑旺恍然大悟,憨笑道:“对哦!”
“小问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长生从窗外看去,屋里的两人依偎着,一派岁月静好模样。
柳连鹊皱着的眉头也已松开。
他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
得亏问荇还能醒来,他险些都以为柳连鹊要走不出来。
十二日前,他们禁锢长明的阵法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
最终黎明到来,长明也大势已去。
失了怨气的他只能任由道士们押着,担心夜长梦多,隐京门决定在漓县周遭就寻处隐蔽地方将其处决,魂魄则彻底打散灰飞烟灭。
他为祸人间的这段时候害了数百性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不如就在柳家处置。”
原本在照顾问荇的柳连鹊却出现在晨曦之中,他脸色平静得可怕。
道士们面露难色。
其实就地解决反倒更方便,可就算打散魂魄的长明不会给柳家带来实质霉运,但总归对生意人来说有些晦气。
“诸位不必担心。”柳连鹊的言语间透着死寂,“他曾祸害柳家,也和柳家有渊源请在柳家处决他。”
柳夫人想说什么阻止,可见到柳连鹊诡异的状态,她也只能默许柳连鹊的行为。
长生听不下去了,找到空闲时候喊住柳连鹊:“问荇现在怎么样了?”
柳连鹊的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悲色。
“他可能是太累,还在睡着。”
受了这么重的伤,是睡着还是昏迷不醒,两人心里都有数。
长生明白了柳连鹊的用意,压住心头泛出的苦,将一张符咒塞在他手上:“这张符可以把声音记下来,烧成灰还可以重现当时的景象。”
问荇看不到长明被处决的一刻,但柳连鹊可以替他见证,再拿给他看。
午时已到。
伴随着哀嚎和咒骂,长明同那只和他生死相随的灵鸟般,在柳携鹰的卧房之中渐渐咽了气。
“我只是求长生,有什么错!”他癫狂地哭哭笑笑,“你们不都是求长生,别装得副清高模样。”
“灵脉迟早会完蛋的,谁也长生不了。”
放到之前,道人们肯定会觉得恐慌,可经历了在降伏长明,他们多数反倒比想象中平静。
凡人努力求活,小鬼仍然向善。
灵脉枯竭归于平庸虽然难以接受,但也不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隐京门给长明放了把火,火烧得比进宝化邪祟那日还要大,可他不会像进宝那般幸运,还能以鬼的模样存世。
足足一个多时辰的火烤之后,罪恶消融,化为飞灰和残魂。
“结束了。”
长生卸下了这份沉重的责任,盯着那片飞灰看了许久,心头有些茫然。
多年执念了却,他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
所有害了“病”的百姓身上肿胀从夜晚就开始消失,到正午时,之前只剩下一口气的人也能下地了。
县衙里,几夜没合眼的谢韵终于可以松口气,漓县的危急彻底解除。
伴随着道士们如释重负的欢呼,柳连鹊也在屋外站了一个多时辰,与欣喜格格不入。他手里握着问荇给的五色绳结,落寞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消除掉家丁们对于那晚的记忆后,多数道士或是回到山门,或是进入凡尘历练,只有长生和赵小鲤等几人留下,观察问荇的情况。
再往后长生见到柳连鹊,几乎全是在问荇床前。
他似乎不需要休息,也不敢闭上眼睛,关于问荇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同时还得应付趁虚而入的柳家亲戚。
“他会醒的。”
柳连鹊总这么和长生说。
他说的是事实,但他也需要给自己安慰。
或许下一秒,问荇就会睁开眼,和他笑着打招呼。
到第十天,原本无比沉默的柳连鹊开始和问荇说话。
说他们还有多久能走,离开后去哪游玩,却只口不提这几日他的状态也岌岌可危。
“阿荇,你再不醒来,生辰就要过了。”
他嘴角带着笑,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看得路过的长生毛骨悚然。
万幸,问荇终于醒了。
长生收回目光,大步朝着屋外走。
师门传来消息,灵脉枯竭依旧无可避免,他的满头白发并没变回灰白色。
但他居然逐渐长出了青丝。
灰白发是长生的象征,他清醒地意识到了原本停滞不前的年龄开始重新计数,就像没有水的滴漏被注入了泉水。
他只是个开始,之后隐京门的道人都会如此。
所谓隐世不复存在,他们终要从长生不老的美梦里醒来,踏入红尘滚滚中。
往后的日子,不惧生老病死,不需呕心沥血去追捕谁,只作为个叫长生的凡人而活。
……
“夫郎。”
柳连鹊醒时,问荇正在专注地看着他,费劲地朝他笑了笑。
柳连鹊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置信。
之前明明说什么,问荇都没有任何反应。
“对不住,我起晚了。”
问荇声音还哑,他凑到柳连鹊耳边,小声用气音道歉:“下回一定早。”
“下回?”
柳连鹊的眼眶骤然红了,看到问荇安然无恙对他笑,这几日理智冷静的面具分崩离析。
“没有下回,没有下回了!”
看他快要晕过去,吓得问荇赶紧保证:“我安心在家养病,夫郎去哪我跟哪。”
柳连鹊不吭声,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口,用力地抱住他。
问荇任由他抱着,感觉到肩膀处有热意,他抬起能动的手,回抱住柳连鹊。
“我好着,不会有事的。”
柳连鹊是又哭了,但不乐意让他看见,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等到过了会,他附在柳连鹊耳边,犹犹豫豫地嘀咕:“夫郎,我生辰过了没?”
“没有,还差三日。”柳连鹊答得飞快,显然是每天都在掐指头算。
“那我要过生辰。”他沙哑的嗓音听着可怜又委屈,还混了鼻音,“我要和夫郎一起过。”
“伤都没好,还惦记生辰。”柳连鹊眼角还有些红,模样比方才平静了许多。
“养病要紧……”
他没说完,就瞧见问荇耷拉着脑袋,又是要咳起来,到嘴边的话不自然地改了口。
他拿起茶杯,小心给问荇喂了两口水。
“你想如何过?”
问荇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等问荇好了肯定要被柳少爷教训。
小问:过生辰!
鹊鹊:……你想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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