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元转目看他:“你跟踪我?”
顾舟喉结微滚:“是谢长风自己告诉我的。”
“哦。”
妙元不太想纠结这件事的真假。但既然顾舟主动提起,她便开口问了。
“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皇兄的下落,那下一步呢?”妙元手中握着汤匙,慢吞吞搅合着碗中甜汤,仿佛与顾舟闲话家常一般,“是暗杀?还是直接发兵?”
顾舟眉心微蹙:“谢长风跟你说了这个?”
他还以为谢长风会说些什么关于他的难听话……
“是啊。”妙元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顾大将军不肯告诉我的事,想不到谢郎君告诉我了。”
顾舟沉默一瞬:“谢长风能懂什么?你不如直接问我。”
妙元道:“那你就现在与我说吧。”
顾舟看了看她,沉吟片刻。
“长安不会主动发兵。但李少季若挑起战事,长安这边一定会应战。”
妙元冷笑:“很好。”
所谓不主动发兵,便是又在道义上压了李少季一头。
但这个主动与否,也是可以人为的。到时候随便一个借口说是李少季主动挑衅,谁能说清?
“同时,若太子殿下出现,”顾舟缓慢道,“朝廷会下诏书,恭迎太子殿下归朝。”
“真是冠冕堂皇!”
若非妙元就身在局中,是太子的嫡亲妹妹,她一定要为此拍案叫好。
“焉知你们会不会在路上埋伏?我皇兄可敢回来吗?你们已经立了我的三弟为皇帝,这时候又下诏书,是想要我皇兄如何自处?去年谢江率兵入长安勤王,他若果真有拥立我皇兄的意思,何至于在入长安的第二日就急匆匆请来我三弟登基?你们暗中做的动作……”
妙元说到这里突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已经与顾舟说了太多。
她……她只是一个贪图享乐的闲散公主,不应该知道这么多的。
果然顾舟抬眼,语气疑惑:“暗中?”
他顿了顿:“殿下是想说,我们暗中做了什么?”
“具体的我哪儿说的上来。”妙元眸光微闪,低下头继续搅着碗里的甜汤,“但随便想想,就知道你们肯定不希望我皇兄回来,甚至阻挠他回来……”
“姜妙元。”
顾舟打断她,目光审视地落在她面上:“你总将我们想象成大恶人也就罢了,说谎的功夫还需要精进一下。”
妙元浑身一震,他竟然也学会了动不动就喊她的全名!
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叫想象成‘大恶人’?”妙元面上又浮现怒意,但也不忘把注意力集中在顾舟的前半句上,“难道你们不是‘大恶人’?”
顾舟心想,在阻止她皇兄登基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大恶人。
但别的他可不认。
顾舟道:“如今镇国公麾下对于南地备战的一应事宜,皆已交托于我。”
妙元愕然。
顾舟轻轻地掀了掀唇:“你求求我,我就向你保证,不伤你皇兄的性命,如何?”
室内安静片刻。
妙元的心情忽然就从地下转到了云端。
她本来是又害怕又恼恨又急躁的,但顾舟似乎给了她一丝希望。
妙元憋了半晌:“……怎么求?”
桌案上的饭食早就放凉了,顾舟此时才悠然拾筷,动作优雅地用膳。
妙元见他不说话,不禁紧盯着他瞧,一开始是很急切的,恨不得把桌上的饭食一股脑地塞他嘴里,让他快些吃完应承她。
可看着看着,她竟然有点恍神。
说来从初见时起,妙元喜欢的就不仅是他的相貌,还有他周身的气质,温温雅雅,根本不像是寒微出身的人。
哪怕如今已经是在战场摸爬滚打过好些年的将军……他在安静坐着时,也是风度翩翩的儒将,没有丝毫旁的将领那种粗莽之气。
妙元不知不觉就看着顾舟用完晚膳,而她的情绪,也从一开始的焦躁、恼怒,渐渐转为平静。
顾舟放下银箸:“怎么求,还用我教吗?”
妙元突然福至心灵,从袖中掏出丝帕,递给顾舟。
顾舟接过来拭了拭唇。
“还有呢?”
妙元耳尖一红,不知是想起什么,她慢吞吞站起身子,朝顾舟挪了两步。
就在顾舟想着她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感觉到耳垂上传来濡湿触感。
顾舟身体一僵。
妙元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身体一软就倒在了他的怀中,被顾舟牢牢揽住了腰。
“姜妙元……”顾舟低低唤她。
妙元不甘示弱:“顾舟。”
“姜妙元。”
“顾舟!”
顾舟猛然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
两人一同到后殿的池子中沐浴时,妙元懒怠之余,不由再次想起前事。
她整个人趴在岸边,下巴枕着双臂,转过脑袋看向顾舟。
顾舟也看着她。
妙元问:“你现在可以向我保证了吗?”
顾舟扬了扬眉:“刚刚便是你在求我?”
妙元脸上一红,又气又羞:“怎么不是?你难道想赖账不成?”
顾舟觉着好笑:“多年未见,没想到你的脸皮反而变薄了,你想想从前,哪次你不比今日主动大胆得多?”
妙元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从前我喜欢你……”
最后一个字刚发出半个音节,妙元迅速地闭起嘴巴,懊恼地看着顾舟。
大约是这汤池里的热气熏人,让她昏了头了,怎么还能说这种话刺激他。
果然顾舟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他在水中靠近她,只听得见哗啦一声,妙元再次被顾舟揽住了腰。
顾舟开口,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恼怒。
“所以即使是对着不喜欢的人,殿下也是可以像今日这般热情的。”顾舟温声问她,“是这个意思吧?”
妙元苦着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为了讨好他,结果又成这个样子了。
顾舟捏了捏她:“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妙元受不住他这般动作,一时想挣脱,心里又好像爬过千万只蚂蚁在刺挠,她在顾舟怀里扑腾着,扭动半晌,违心道:“我、我现在也喜欢你……”
顾舟弯了弯唇:“你说什么?”
“我没有不喜欢你……”一回生二回熟,妙元这次说得顺了许多。
她双臂无力地搭在顾舟紧实的肩膀上,喘着气道:“我现在是喜欢你的。”
顾舟眉梢微挑:“对,就是这样。”
他低伏下头,薄唇咬住妙元脆弱的脖颈,顺着肌肤上暗青的血管,一寸寸研磨下去。
“你就是装,也要给我装的像一点。
“这样,才算是你在求我了。”
……
折腾半宿,妙元腰酸背痛。
她迷迷瞪瞪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天还是黑的,顾舟也还在她的身边躺着,呼吸非常均匀。
妙元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往净室去了一趟。
回来时目光一转,正看到墙边木架上挂着的衣袍,是顾舟白日里所穿之物。
而那衣袍露出来的内袋中,隐约装着一个铁质的令牌,暗灰色的穗子垂落在内袋之外。
妙元踮着脚,往帷帐内看了一眼,估摸着顾舟还在沉睡,便伸手掏了掏顾舟衣服上的内袋。
令牌掂着还挺沉,借着月光,妙元眯起眼睛描画这令牌的形状,大约看出正面雕刻着一个篆体的“谢”字,背面则是由豹、虎、豺、狼等凶兽组成的图案。
妙元心头剧颤,敏感地察觉到这令牌应该大有用处,说不定就是能调动河东军的信物!
——但对于此时的妙元来说,即使手里就握着这样的令牌,又有什么用呢?她只是个女流之辈,无权无势,即使拿着令牌站在那些河东军的将领面前,他们也不会听令于她。
妙元很快就把令牌放了回去,然后继续在内袋中摸索。
这次她摸到了一封密信,但光线实在是太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又害怕被顾舟发现,于是赶忙把东西都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榻上。
不妨却绊到了顾舟的小腿。
顾舟动了一下,似乎是被妙元惊醒,沙哑着嗓子问:“你做什么?”
妙元爬到顾舟身边躺下来,小声道:“我去净室了。”
“哦。”
顾舟翻了个身,长臂一伸,把妙元揽在了怀里。
很快他的呼吸就再次均匀起来。
妙元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缓慢又小心地舒了口气。
-
次日天光大亮。
妙元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发现顾舟早就走了。
她想起昨夜与顾舟达成的协议,好歹她现在不用再担心他们去刺杀皇兄,多少能让她松口气。
妙元心头稍定,用过早膳,打算去书房坐坐,把要寄给皇兄的信写一下。
但她刚刚踏出殿门,就被门外杵着的两个陌生面孔吓了一跳。
竟是两个穿盔戴甲的武卫,身材魁梧,一脸凶相。
……反正,不是妙元喜欢的儒将审美。
其中一个看见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殿下,臣等是奉顾大将军之命,前来护卫长公主安全的。”
妙元呆呆愣愣,有些茫然。
她想说这行宫之中本就有许多守卫,公主府也有家丁,用不上他送来的护卫。
这时晴芳一脸怒气地跟了出来,贴在妙元耳边小声:“说得好听,监视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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