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个词语能够形容叶蓁蓁此刻的心情，那无疑是心如死灰。
根据方才发生的种种来判断，她的神生大概真的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不仅仅是金道英，其他人类也都能看到她了，不但有服务生走上前问她怎么样，还屡屡有客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吃一点吧，这家店的甜品很好吃，你应该会喜欢。”
这种情况下再考虑神明吃了人类的食物的后果于她而言未免太过残忍，呆呆盯着被金道英推到她面前的奶油蛋糕，叶蓁蓁挣扎片刻还是拿起了小勺子。
人类的食物果真比传闻中的还要更好吃，如果吃完这个蛋糕就要消亡的话，过程大概不会太痛苦。
然而等了好半晌她都没有等来自己的消亡，反倒是随着蛋糕被一口口吃掉，她的肚子逐渐被陌生的感觉充斥。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饱腹感吗？
神明不需要进食，食物于他们而言是仅能带来味蕾享受的高价奢侈品，饥饱是人类才有的感官。
要完蛋的预兆是如此清晰。
“吃饱了吗？”
叶蓁蓁无力地抬起眼皮，坐在对面的罪魁祸首眼里居然带了点笑意，她闷声“嗯”了声，忽然感受到什么，福至心灵回头看去，就见又一个漂亮姐姐正往里走来。
和之前那个不是同一类型，但是同样漂亮且有魅力。
“你等一下，我有点事！”说完她就火急火燎地起身朝漂亮姐姐跑去，并以一个华丽的假动作倒在了人家怀里。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的衣服好像被我弄脏了，我会赔偿的，可是我没有带钱，不过我哥哥也在，您和他沟通一下可以吗？”
就算真的要完蛋了，还是再试一试吧，万一就成了呢？
10.
五分钟后，金道英斜斜觑了副驾驶上如霜打的茄子般的叛逆少女一眼，冷声问：“说吧，你还要做什么？”
“为什么不加那个姐姐的联系方式？她那么善良，都没让我赔钱。”
她居然还好意思先委屈上了，金道英被她的荒唐行径给无语得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加？陌生人而已，倒是你，那个什么社会调查还是换个人做吧，我没有精力陪你玩过家家。”
“才不是过家家！”她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背后的小翅膀不知碰到了什么瞬间支棱起来，瞪着他的眼睛也随着这句话而变得通红，“这是我的工作，特别特别重要的工作，我一定要完成的工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回首自己过去二十七年的人生，金道英发觉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此刻这般手足无措一筹莫展过了，实在是眼前这一幕太超过他的处理能力范围——自述已经开始实习工作的女孩在吼完那几句话后就像个孩子似的靠在车座上嚎啕大哭，原本精致漂亮的打扮也变得乱糟糟，头上有几个发夹已经摇摇欲坠，背后的小翅膀在支棱了一下后就彻底耷拉了下来，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放在她背后居然毫无违和感。
是不是他刚才说的话真的太过分了？
他试图与她沟通，好让她稍微止一下决堤的泪水，换来的却是她更加崩溃的哭声。
“我的人生都要完蛋了，我哭一下还不行吗？”
“好吧，那你哭吧。”人生要完蛋的话，的确是可以哭的，她大概还有别的原因吧，人生总不会因为一次社会调查而完蛋。金道英无奈抽出一张纸巾，想递给她却遭到拒绝，想要安慰也无从开口，犹豫片刻，最终将手放在了她头顶，动作生涩地轻轻拍了拍，“对不起啊，我刚刚说话太重了。”
不清楚她到底哭了多久，金道英没顾上看时间，总之等到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了才终于止住眼泪的时候，他已经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安慰的话，简直比他做过的最棘手的项目还要令人头疼。
还好，终于没再哭了。
被泪痕沾湿黏满碎发的白净脸蛋看着好不可怜，明明抽噎得厉害却还是坚持着向他道歉的模样更是惨兮兮。
“这几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了，可能我真的做不了这份工作吧。”
金道英没由来的想起前不久她将那份问卷递给自己时眼底的期盼与迫切，此刻全尽皆化作了一片灰暗，她大概真的很喜欢或者说很需要这份工作吧，至于那些无厘头的行为举止，是现在的孩子们之间流行的方式也说不定。
他又何必和一个半大孩子较真。
于是在对方今天第二次向他告别时，金道英做出了今天第二个有违他一贯行事作风的决定。
“你的社会调查，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11.
“还是不顺利吗？”
“嗯，完全超过我的理解范围了。”摊开手接过罗渽民递来的糖果，叶蓁蓁咬着唇闷闷点了点头，虽说金道英答应了配合她做社会调查，可这几天里她为他安排的每一次约会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他似乎总有他的理由——
“不是很聊得来。”
“没有那种感觉。”
“不合眼缘。”
……
可是昨天又一次失败后，当她灰心丧气的去查看任务进度时，却意外的发现此前一直停滞不前的进度条不知何时往前挪了挪，达到了92.1%。
不是说都不行的吗？叶蓁蓁震惊过后带着狂喜连夜把所有约会对象的资料都翻了一遍，又仔细回忆过了他每次约会的情形，然而却始终没能发现到底是哪个漂亮姐姐让这块顽石松动了些许。
太奇怪了不是吗？
将这个难以理解的情况告诉罗渽民，他也只能拧着眉表示不解，让叶蓁蓁不得不怀疑起了别的可能：“你说会不会是考官们弄错了名单？那个哥哥根本就不可能在期限内恋爱。”
罗渽民闻言眉头拧得更深了，“哥哥？”
叶蓁蓁神色一僵，嘿嘿干笑了两声：“那不是，他能看见我嘛，得用人类的称呼才比较正常吧。”
事实是在发现所有人类都能看见自己后，为了更好的为金道英安排约会，她只好对外宣称自己是他妹妹，几天下来对他的称呼也就这样变成了哥哥。
被所有人类看到这件事，叶蓁蓁没有告诉罗渽民，渽民前辈很善良，对她也很好，但她就是下意识的想要瞒住这件事。如果这次考核她能够通过，说不定以后就会恢复正常了，没有再让渽民前辈担心的必要；如果她不幸成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几率，没能通过考核，那就更没有说的必要了。
反正最后都会消亡。
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她现在还没有失去爱神的能力，大概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蓁蓁，”罗渽民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去问了很多前辈，入职考核的任务名单中的所有人类，都是期限内恋爱缘分最强的人类，如果他们没能恋爱的话，同一时期其他人类就更不可能恋爱了，但我们的工作一直在正常进行。”
“换句话来说，没有弄错名单的可能。”
12.
看着前方不远处站在他的车前正低头做着什么的背影，金道英暗自叹息一声，还是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
已经连续大半个月了。
每天都会为他安排与不同的女性见面，之后还要反复询问他的感受，如果不是问过父母确认了他们也不认识她，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受了他父母的托付了。
“蓁蓁。”
伸出的手还未落到她的肩上，面前的女孩就一个哆嗦，手忙脚乱的藏着什么，转过身来眼里满是控诉：“你吓我一跳。”
“抱歉，我看你一直在这没动，我走过来你都没发现。”金道英解释道，视线却若有若无落在她刻意藏在背后的手和稍微露出了一个边角的粉色物体上，“不是要你过来的话给我打电话吗？天气太热了，一直等在这小心中暑。”
“啊，那个，我没等很久，现在也不是很热。”
“那也是，给我留一个电话吧，万一我要加班到很晚呢？”
眼前的女孩面色又变得纠结起来，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其实我没有电话。”
这下金道英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身上的可疑之处实在太多，行为举止和打扮或许还可以解释为他不太了解的潮流或小众爱好，可按当今社会的发展水平，还会有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电话的吗？
哦，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她具体的年纪，随谁她看着像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可从她的说法来推断，她大概是二十出头，和他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差不多的年纪，或者还要再小一些。
他对她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她叫叶蓁蓁，目前正在做一项十分重要的社会调查工作，并且调查对象是他本人，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对他并没有恶意。而且她对他似乎十分了解，不但知道他的姓名年龄职业，甚至还知道他母胎单身。
瞧见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小心翼翼瞟过来的眼神，金道英想了想还是没有追问，换了个她最关心的话题：“今天也像之前一样吗？去哪家餐厅？”
“唔，不用，我是想要问你，这几天见面的那些姐姐里，你真的一个喜欢的都没有吗？”
“没有。”金道英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有好感的呢？想要继续见面，或者印象深刻一些的也行。”她问得迫切，手指也不自觉抓上了他的衣袖，“还有除去那些姐姐之外的人也行。”
金道英低头瞥了眼将他衬衫袖口攥得皱巴巴的白皙纤细的手指，又看向她背后从刚刚开始就随着她的话音时不时扑腾一下的小翅膀，以及不小心露出了一半的造型精致的粉色弓箭，挑了挑眉梢，“如果要说有印象深刻的人的话，难道不应该是你吗？”
“啊？！”
叶蓁蓁都顾不上面前还有个人了，着急忙慌的取出被她伪装成手机样式的联络工具，然后就震惊的发现见到他之前还显示为92.1%的进度条变成了92.8%。
什么意思啊？！
13.
又一次落荒而逃了。
叶蓁蓁在自己的小房间来回踱步了几个小时，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进度条动是动了，可是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
她可是神明诶！
神明绝不能坐以待毙！
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她能找到的所有合适的女性的资料，不忘拎上她的爱神之箭，叶蓁蓁又以最快的速度窜去了金道英家。
敲门。
门开了。
“从现在开始，半个小时内看完这些资料，按我的说法放好，然后再填写一下调查问卷！”
看了眼被强行塞到手中如牛津词典一般厚的一摞a4纸，金道英：“……疯了吗？”
“还有，已经凌晨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出门？”甚至还穿着她那一天一个样式的大裙摆连衣裙，小翅膀也精神抖擞得很。
“你别管！”话一出口叶蓁蓁就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现在是她拜托人家的时候，马上又换了副表情：“道英哥，拜托你了，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完成了后会好好感谢你的。”
“……好吧，你先进来。”金道英侧过身为她让出过道，“家里没有合适的拖鞋，你先穿我的吧。”
很快在金道英的书桌边坐下，叶蓁蓁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爱神之箭，塞到他手上时抬眼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说了一半的话又转了个弯：“你拿着这个……可以吗？”
作为爱神工作的必要工具，爱神之箭有着加深人类对爱情的感受的作用，即使不刺入心脏，她想拿在手上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效果，毕竟据她所知，还没有哪个人类能够触碰爱神之箭呢。
“可以，这支箭很漂亮。”金道英从善如流，指腹在箭杆的浮雕花纹上摩挲了下，“这也是社会调查的一环吗？怎么只有箭，没有弓？”
叶蓁蓁立刻下意识护住背包：“弓是我的，不能给你！你拿着就行……拜托你了……哥哥……”
越说底气越弱，谁让她求人办事呢？
14.
大概已经看了几十张了，金道英看了眼手边仅仅比牛津词典薄了一点点的一摞资料，不由得无声叹了口气，他最近叹息的次数都快比以往一年加起来还要多了。又看了眼身侧正捧着书看的小脑袋，心中叹息更盛，可疑的地方太多，以至于最近他的世界观都开始动摇。
还未收回视线，就见她手中的书本一歪，金道英迅速反应过来，一手稳稳接住差点砸到她腿上的书本，一手拖住了她朝自己歪过来的脑袋，一扫眼看清书本封面的书名，《恋爱心理学》，啧，还挺敬业。
放轻动作将书本合上放在一边，金道英又扶着她的脑袋好让她趴在桌上睡着，这样都没有醒过来，看来她睡得还挺沉。
拧着眉在她脸上打量一遍，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除了长得太精致漂亮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方才碰到的脸颊触感同样很正常，细腻，柔软，温热。
视线又转到她背后的小翅膀上，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小翅膀仅比她的肩膀宽上一些，被纯白的绒毛覆盖，这会儿正乖顺的合拢起来贴在她的背上；据他的观察，这对小翅膀不但可以合拢，还能张开支棱起来，有时还会随着她的动作一动一动，又或者在她情绪低落时完全耷拉下来。
像是拥有生命。
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大概很难做到这一点。
金道英的指尖不知不觉触到了翅膀边缘，与想象中并不一样，但也不算意外，细腻，柔软，带着与她体温一致的温热。
他人生前二十七年所构建的世界观大概真的需要重组一遍了。
15.
95.6%。
看清这个数字时，叶蓁蓁吓得差点把手中的联络工具给扔出去，简直比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时还要冲击！
“你你你！你不是说一个都不喜欢的吗？！”一千多份资料，天知道她看见这么厚一摞纸全部被他归类于“完全没有兴趣”那一栏时有多么生气，那现在这一下往前跨了这么大一截的进度条又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来之前还检查过的！
他真的没事吧？！
“真的没有骗你，”金道英悠哉悠哉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指了指自己眼下，“很认真的看过了，你看，我甚至为了配合你，今天都没有去上班。”
看清了他眼下那抹青黑，叶蓁蓁心底难得升起了些许愧疚，可是一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未来，再对比一下眼前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更加生气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段时日的迷茫委屈惶恐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上班啊！上班就这么重要吗？让你谈个恋爱就这么难吗？你到底知不知道因为你我要面临什么啊？如果真的这么不想谈恋爱的话，就别有任何一点恋爱的心思或者干脆别出现在名单上啊！本来就是因为要恋爱才会出现的不是吗？有了心动的感觉却故意不告诉我是觉得耍我玩很有意思吗？！”
狠狠地抹了把不自觉涌出来的眼泪，叶蓁蓁又瞪了一眼端坐在对面的金道英，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些，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手边竟然还放着她的爱神之箭。
“虽然你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太明白，但是这么看来，你的工作是让我恋爱吗？不论对象是谁，只要恋爱就可以？”
见她抽噎着点了点头，他稍微倾身靠近了些，柔声问：“那你呢？和你恋爱可以吗？我记得我昨天说过的，印象深刻的人只有你，心动的对象也是，只有你。”
多么荒谬的情形，叶蓁蓁想，她的神生中大概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一幕了——
被金道英放在手边的爱神之箭，在被他的手覆上的那一刹那，自动飞进了他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脏。
16.
“这个丘比特的故事好假。”叶蓁蓁指着屏幕里的电影画面，不无嫌弃地评价。
金道英往她嘴里喂了颗剥好的坚果，接过话问：“哦？有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呀！怎么可能用箭就能决定他人的喜好爱恨啊！我们爱神只能起到连接缘分和加深爱情的作用好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当初在你身上浪费了多少爱神之箭，每次射出去一碰到你就‘啪嗒’一下掉下来，没了，而且这箭都是爱神殿下发的，超过份例要买的话可贵了，我当时根本买不起，都没找你赔！”
听着她倒豆子似的吐槽了这么一大堆，金道英也不禁笑了起来，问：“那你后来怎么还有那么多箭？”
“不是和你提过吗？找渽民前辈借的呀，正式成为爱神后还了好久才还清，还好渽民前辈特别善良，从来不计较这些，哦对了，好久没有见过渽民前辈了，他最近好像又去济州岛找他的一个朋友度假去了……”
叶蓁蓁津津有味的看着被她吐槽的电影，嘴里边嚼着见过边喋喋不休，丝毫没注意到身边金道英越来越黑的脸色。
“只有渽民前辈善良吗？”
哎呀，一不小心又说多了，叶蓁蓁僵着脖子缓缓扭过头，悻悻笑了两声：“没有，不是，哥哥你才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
“人？”
“人和神都——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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